跟在波拉克身后的两位女士听见她们说话间火气越来越大，生怕惹出事端，一个人说着“这里太晒了，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去”，另一个连拖带拽拉着波拉克离开了这条路。
其中一位夫人经过时还歉意的跟卡罗琳点点头，一副与我们无关的样子。
见到莫名出现的几个人走远了，爱洛一脸认真的问道：“您不算我的赞助人吗？怎么听那位的意思，好像还得提供别的服务？”
“咳咳，”
卡罗琳拍了拍额头，气急败坏说道：“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我不算你的赞助人，最多算是固定的雇主。当然，我们聊得来，也是朋友。”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爱洛非要刨根问底，噎的卡罗琳只喘气，半天不吭声。
那天提到未来该走哪条路，爱洛心里没有答案，所以这些天配合卡罗琳出入各种社交活动，也是存心想要了解某种生活的真实状态。
画画和接受赞助人，难道冲突吗？
爱洛一直没有想明白。
“嗯，”
卡罗琳考虑了半晌，措辞严谨道：“准确来讲，赞助人前期为画展造势，后期为画廊准备。多年投入，画师一朝成名，被业内推崇，然后开个人画展，甚至经营大型画廊，接批量订单。而赞助人的收益，在于收藏的作品身价不菲，可以传承或者转让。你以前打过交道的舍瓦利，算是其中的一员。”
这么说就懂了。
赞助人炒作，啊不，发现艺术品的价值后收藏或高价出让，画师卖画或者拥有画廊，双方名利双收。
这条产业链，逻辑很完整。
对于爱洛来说，这种商业模式完全能理解，结合她的情况，顿时通透了：“别的画师无法出头才需要赞助人，对我来说，没这个烦恼啊。现在可以参加二十周年展已经是意外之喜，个人画展压根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开画廊也不是我的目标。所以，只管画我的画就好了。”
卡罗琳笑着摇头：“你要是没什么野心，其实现在状态很好。以后每幅肖像画给你涨到200个几尼，什么也不缺，你就安心创作吧。”
伯爵夫人同样想明白了，爱洛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的成功之路未必适合她。
她展出作品只为证明自己，不需要当下就得到业内认可。
话题讨论的算是比较深入了，卡罗琳和爱洛就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然后前往凉棚，时间差不多，可以吃午餐了。
见爱洛睁着大眼睛左顾右盼，心情愉悦，明显对聊天结果很满意，卡罗琳轻轻舒了一口气。
目前帝国的知名女画师不超过一只手，当然是有原因的。
有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别让小姑娘知道了。
天气太热，户外凉棚下虽然晒不着太阳，但气温很高，呼吸间空气仿佛都在冒火，罗素家的冷餐会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回到查蒂斯街的小别墅，爱洛浑身湿透，赶紧洗澡，换上轻薄的短袖棉布裙坐在通风阴凉的阳台上，盯着泛起白光的草坪发呆。
展位确定，估计明天开始就不用辛苦的出门拉关系了。
不知道卡罗琳说的开展后会更忙是什么意思？
按照上午讨论的结果，她每年只需要给伯爵夫人画两副肖像，就有400几尼的收入，做绘画老师一年保底120几尼，年收入轻松回到500几尼线。
好像也还行。只是收入来源依旧集中，风险有点大。
暂时定下事业方向，爱洛开始全心投入帝国二十年卓越展的准备工作。
7月6日，画展组委会的通知文件和六张空白邀请函送到了卡罗琳手上。
阅读过不算复杂的规则，爱洛弄明白了本届展览的日程，第二天带着布伦特去翡冷翠艺术中心踩点。
艺术中心位于国王前街的东延长线上，交通极为方便。相隔很远就能从马车的窗口看见高大白石外墙上密密麻麻的刻花与雕塑，极为精美奢华。
马车停在中心门前的黑石大广场上，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来这里的爱洛问道：“现在是什么展览，怎么这么热闹？”
按道理说，这种曲高和寡的地方应该很清净才是。布伦特最近一直忙画展的事，对相关消息有所了解：“艺术中心本周没有展出。因为这里是兰敦第一个免费对民众开放的大型铺石广场，所以很多市民有来散步的习惯。”
爱洛点头，原来是一座具有公益性质的城市建筑。刚才看到装饰的如此富丽堂皇有特色，她还以为路过一座教堂了呢。
没时间仔细欣赏美轮美奂的中心大楼，爱洛带着临时管事和女仆，跟在中心的侍从身后，脚步匆匆经过圆形门厅，找到了分给她的展位。
展览大厅是一个四方形的大空间，周围有多条弧顶彩色廊道。一进大厅靠左，有一整面斜立的白墙，未来的三个月，这里属于她。
位置核心，面积宽敞，确认过顶部投射下的自然光，爱洛非常满意。
三幅画从低到高，阶梯排列，既不拥挤也不空旷。
人，物，景分开，互不相扰又隐隐联系，真是个好地方。
这个展位在整个艺术中心能排进前三。看来尤朵拉公主地位不低，皇室成员远近大小超过百人，不是谁都能在如此重要的活动中说上话的。
当然，卡罗琳带着她在评委会成员中混了个脸熟也很重要，安东尼秘书长必然没少使劲。
反正，经过各方共同努力，爱洛依丝本尊的画作就要在翡冷翠艺术中心展出了。
为了保密和安全，参展画师只会提前一天将作品送进展馆。
所以爱洛并不着急，而是根据自己的设计，安排布伦特采购了奶黄色墙纸作为背景增加质感，并且隔出了一小块地方，准备作为休憩的空间。
画师不会一直在，交流的机会少，人们或许一扫而过。但参观者逛累了，可以在她的展位歇会儿，顺便多点儿人气。
她是无名之辈，亲友团捧场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但伯爵夫人的圈子，不是她的人脉，只好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了。
开展前两天，拉维恩的信到了。
教务长已经到达兰敦，整个夏季会住在亲戚家中，表示一定会找时间来看画展的。
爱洛见信大喜，在邀请函上用花体字写下了拉维恩·肯特女士的姓名，安排人当天送到。
她只邀请了这么一位客人，原本没消息，还担心来不了。其余的五张邀请函，早就被卡罗琳用光了，再没消息，手上这一张估计也保不住。
展前一天，包装严实的三幅画被送进艺术中心，挂在预定的位置。
爱洛没有拆下最后一层遮住画面的绵纸，而是让布伦特带着人用彩绳将展位前五十英尺的地段围起来，暂时禁止任何人靠近。
这个时候展馆里人来人往，全是工人和仆役。卡罗琳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提前展示，绵纸开幕时才能取下来。
今晚，布伦特会和两个男仆换班守画，后面的参观时间也要安排人手盯着，不能指望艺术中心的侍从负责安全。
无他，这个画展二十年举办一次，目前似乎一切正常。但兰敦每年举办无数各类展览，时常听说开幕前和展出中有展品被有意或无意损坏。
既然画展不可避免会带来大量名利，那么参展人当然要加倍小心。
评价委员会的人虽然只评资格，不看画作的质量和内容，但爱洛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她手上可没有十副八副备用品。
第186章 开个价
对画展能够带来什么有清醒的认识, 开展前一夜，爱洛不骄不躁，平平常常睡了个好觉。
比往日早起半个小时, 根据卡罗琳的建议，莱莉把珍珠头绳缠进爱洛淡金色的发间，然后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辫。
今日大部分时候在室内，大夏天的不好戴帽子，这个发型正适合年轻的姑娘, 显得俏皮又隆重。
窄袖尖领，缀着浑圆的小珍珠，海蓝色丝绸拖尾裙后系上一条长飘带，白色小羊皮镂空平底鞋，打扮得清清爽爽，爱洛跟在红衣棕裙, 头戴花冠的卡罗琳身后，上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一路朝翡冷翠艺术中心驶去。
因为卡罗琳说有要事交代爱洛，一同前往参加画展开幕的霍华德伯爵只好委委屈屈单独乘坐一辆马车，留出空间给夫人和画师谈话。
伯爵大人吹着马车行进中带起的凉风, 偷偷腹诽这半个月来天天在一起的两人, 有什么话到了今天还没说完。
伯爵夫人不是故意的。
昨晚十点多, 卡罗琳收到尤朵拉公主的手信, 递出来一个刚出炉的大消息。
出于各种原因, 皇室对今年的卓越展极为重视，国王陛下很可能会在开展第一天亲自出席, 让她要有所准备。
所以，卡罗琳得利用路上的这一段时间, 告诉爱洛关于觐见的基本流程。
虽然陛下是去欣赏画作，以示尊重艺术与民同乐，不会对普通人有苛刻的礼仪要求。
但身为冉冉升起的画师新星，爱洛本人的素养必须过关，不仅要在画技上出众，还得在谈吐和姿态上展现帝国的美好和底蕴。
屈膝礼有深浅之分，笑脸的角度要不高不低，可以通过服饰的颜色和绶带来辨别王室成员的身份等等。
爱洛昏头昏脑听了一大堆关于面对国王时如何行礼的标准动作指南，感觉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了，飞快想出一个好主意：“如果国王从展位前路过，我假装自己是参观人怎么样？到时候您作为收藏者和陛下对话，是不是双赢？”
卡罗琳难得丢掉贵族的体面，翻了个白眼说道：“陛下是帝国最大的收藏家，要通过和画师接触表明皇室对绘画本身的关注。他为什么要跟收藏者说话？你老老实实记着该怎么回答，多少人盯着呢，别偷懒。”
“是。”
爱洛撅嘴，低头不语。
为了把她的画摆在醒目的位置，前前后后多少人出了力，国王莅临是意外之喜，大家可都期盼被陛下关注到的。
她的想法，不重要。
盛夏的早晨，天空湛蓝，白云朵朵。
此时不算强烈的日光透过艺术中心拱顶的玻璃窗，照在展厅内大大小小的画作上，高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七彩光晕，令人炫目动容。
展出的100幅画，会被认为是过去二十年间帝国最高水平的作品，此次画展，是绘画行业的狂欢和庆典。
在门厅前的黑石广场下车后，爱洛默默跟在霍华德夫妇身后，走进翡冷翠艺术中心的方形展厅，站在距离主舞台不远的位置，等待期盼已久的画展正式开始。
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代表皇室的尤朵拉公主和艺术评价委员会主席曼夫·伯威克侯爵，以及若干不认识的重要人物同时拉下彩绸，二十年卓越展正式开启。
之后，大厅里挤挤挨挨的人们逐渐散开，聊天的聊天，看画的看画。
开展仪式简单，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很合爱洛的心意。
见公主被太多人围着，卡罗琳停下脚步，没有上前问候，而是和霍华德伯爵一起前往爱洛的展位。
那三幅画她倒是翻来覆去研究了好些天，赛拉斯还一眼没看过呢。
和碰面的熟人们寒暄，好一会儿才走近展位，布伦特带着两个男仆站在彩绳后紧张极了，墙上的画依旧被绵纸遮住，等待创作者亲自展露真容。
四周的参观者驻足低语，大都在讨论这几幅尺寸颇大的画到底是什么，也有人质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师怎么能参加画展，还占据了黄金地段。
卡罗琳见状，微微一笑，挽着霍华德站在正前方，对身侧的爱洛说道：“去让大家看一看，你是不是值得这个位置。”
“好，”
爱洛沉声答应一声，让布伦特收起彩绳，走到画作下面，垫着脚将秋日枫林图上的绵纸慢慢撕下来。
人们的视线随着女画师细白的指尖落在画面上，“哗~”，身后发出惊叹声。
她没有停手，紧接着取下盖住《剪花枝的少女》的绵纸，一阵嘈杂声比刚才还大。
背对着众人的爱洛内心暗自得意：“更厉害的还没出现，这就震惊了？”
使劲儿立起脚尖，扯下最后一张绵纸，将挂在最高处的大海战舰图露出来。
然后，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并没有预想之中的赞美声。
“咦，难道都没看清楚？这么大的尺寸不应该啊。”
爱洛眨巴眨巴眼睛，站稳脚转过身，想瞧一瞧是怎么回事。
“呃，”
爱洛半张着嘴，以为自己眼花了。
原本稀稀拉拉只围了一层的参观者变成了乌压压一片，人人衣装笔挺，表情严肃。
被簇拥在前排中间的一位老年男士身穿灰色双排扣日常服，拄着一柄漆黑的手杖，正皱眉盯着墙上的画作，任凭身边的男人轻声解释，一句话也不说。
“这人是谁啊这么大排场，没戴皇冠，看着不像是国王。”
爱洛神思不宁，瞄见被挤到后面的卡罗琳正在和安东尼秘书长交头接耳，于是拎起裙角贴着墙边，准备从侧面偷偷溜出人群。
没走两步，不知何时站在老年男士身侧的尤朵拉公主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现场的静谧：“陛下，这是近两年在肖像画上拥有特殊风格的画师完成的新作。”
然后笑眯眯对试图躲起来的爱洛说道：“泰勒小姐，过来介绍一下你的画。”
好的不灵坏的灵。
一直通过心理暗示，假装面前都是普通参观者的爱洛终于正视自己的处境，面对帝国身份最高的人，深深行了一个蹲身礼，大声说道：“日安，陛下。我是这三幅画的作者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十分荣幸见到您，祝您身体健康。”
“这幅画看着很眼熟，你说说吧。”
国王陛下一脸威严，说起话来倒很和气，看着前方与海浪搏斗的战舰图问道。
爱洛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没什么起伏的声线说道：“这是停泊在茅茨克鲁纳港的蒸汽战列舰，画的名字叫做《大海中的勇士号》。”
“嗯，史考特·谢菲尔德人呢？来看看他手里的战舰，到底能不能出海了？”
兰吉利现任国王，克努德六世对他的海军大臣很不满意。
勇士号下水至少一年了，竟然一直停在港口，还比不上画中的姿态勇猛，干脆改名字叫散步者得了。
国王陛下是临时中断御前会议来的，所以有不少和展览无关的人士跟在后面。
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海军大臣史考特·谢菲尔德阁下站在最外层凑人头，正无聊的听周围人私底下聊天，忽然天外飞来一把刀，如此万众瞩目的场合，他被国王想起来了。
“是，我在这里，”
从自动分开的人缝中挤进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史考特好不容易站在了国王的身后，低声答道。
国王顿了顿手杖，问道：“告诉我，勇士号什么时候能点火？”
“不是在看画吗？点什么火？”
海军大臣诧异的抬起头，才看见原本应该停在港口的勇士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在了墙上。。。
哦不，这是一幅画。
史考特瞪大眼睛，大脑飞速运转，帝国军人的勇毅此刻显露无疑，当机立断给出答案：“只要海军部的最新预算法案在议会通过，优质燃料到位，一周内就能离港训练，任何时候，大陆联军面对帝国海军都必将失败。”
“很好，我期待看到勇士号名幅其实，而不是只能通过画作领略它的力量。”
国王的话含义颇深，海军大臣瞬间想出了能让陛下满意的十个八个方案，钱到位就执行。
尤朵拉公主适时开口说道：“要不是这幅画，我都不知道战列舰居然有两个烟囱，这样是不是船速会更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