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画展期间，爱洛无暇顾及，如果正式开始为公主画像，她天天这样往外跑，似乎不太妥当。
今天在办公室的楼上，能清楚的看到一里街店铺后面多条巷子里，大大小小的砖楼顶上，挂着画室的招牌。
往远处看，还能瞧见贝格曼街上不少大楼的墙面钉着画廊的字样。
围绕翡冷翠艺术中心方圆几英里的区域内，是帝国绘画产业的中心地带。
所以，要不要去那里租房子，爱洛心动，但还没有拿定主意，想等跟公主确认肖像的细节以后再做打算。
平平淡淡过了两天，爱洛发现入不入职差别不大，她先前整日泡在展馆看画，现在依然如此，没什么变化。
小办公室堆满了颜料画笔，虽然不确定公主的肖像是否能用上，但还是先领到手再说，或许可以找到地方练两笔呢？
没有太多的选择，爱洛开始考虑，或许可以接受卡罗琳的提议，搬到主别墅后面的大房子去。
现在才八月初，开展二十多天，卓越展的一百幅画她已经翻来覆去看的差不多了。
根据最新消息，公主最早要到九月份才有空见她。
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能浪费了。问问卡罗琳，她的肖像画，用不用现在开始？
短期内完不成，开个头总是好的嘛。
晚餐后，卡罗琳难得没出门，和爱洛在前院散了一会儿步，两人坐在阳台上看着逐渐暗淡的天光，说到了近期的安排。
“今天夏天很多人没有离开兰敦，舞会格外多，之前带你参加的那种聚会都算不上什么。如果是先前那种肖像，我没太多时间安静坐着的。”
卡罗琳知道爱洛会有一整月的空闲，可她的日程紧凑，没有心思和精力配合新的肖像。
“哦，那过一段儿也行。”
灵感有，但未经验证，不适合用在卡罗琳的夏日肖像上。时间又不富裕，爱洛没想突破什么的，所以原定的计划行不通了。
太阳彻底落山，爱洛站起来，准备回她的小别墅，远处的大门传来声响，一辆黑漆高轮的马车驶上了前院的石板路。
查蒂斯街的别墅很少宴客，霍华德伯爵饭后去了吸烟室，这个时间，来的人是谁呢？
爱洛扫了一眼停在楼前的马车，绕了两步走下台阶，要从草坪中间的小路过去。
“您好，泰勒小姐，我是来找您的。”
室外乌沉沉的，下车人的脸隐藏在暗处，但声线硬朗清越，爱洛绝不会记错，这是被她打扰了两个月的奥萨尔。
门廊下，约根纳带着两个男仆，忙着点燃墙上灯罩里的蜡烛。
爱洛停脚转身，借着微光看清来人，白色衬衣深色长裤，看上去休闲舒适，干净利落，果然是他。
“我是不是听错了？”
爱洛磨磨蹭蹭挪过去，问道：“你是来拜访霍华德伯爵的吧？”
奥萨尔先对站在一旁的女管家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有事跟你说。”
没等爱洛问他，收到消息的霍华德伯爵和卡罗琳走了出来。
霍华德伯爵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挑着眉问道：“卡佩家的小子，我前两天碰见你父亲，听说你在海军基地干的不错。舰队不是马上要有大动作，你怎么回兰敦了？”
奥萨尔挺直了肩背，“是的。我正为此而来。”
“进来说话，喝点什么？”
卡罗琳出声招呼大家去客厅，不要站在门口喂蚊子。
想不通自己和这个人能有什么交情，爱洛一头雾水跟进客厅，听奥萨尔说明他的来意。
“咳，因为泰勒小姐绘制的勇士号得到了国王陛下的重视，本年度海军预算法案在议会得以紧急通过。作为军力展示的一部分，海军部需要采购100幅勇士号出海图，以供和各国舰队交流。”
爱洛和卡罗琳面面相觑，没太理解，都是一声不吭。
霍华德伯爵皱紧了眉头，思考片刻，直接问道：“卡佩上尉，我们两家都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家族，不用绕弯子，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想请泰勒小姐绘制同样风格的画作，在舰队抵达他国港口时作为礼物赠送。”
奥萨尔没说具体会送给谁，霍华德伯爵消息灵通，知道海军部门拿到经费，未来一年要出海训练，顺便访问大陆各国。
只是，这种订单，怎么能给爱洛呢？
“采购部的佩罗次长什么态度？”
“因为绘制《大海中的勇士号》是我安排的，所以，谢菲尔德阁下紧急让我赶来接洽，如果可以的话，请泰勒小姐明天上午到海军总部大楼次长办公室详谈。”
奥萨尔的话里透出很多信息，爱洛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着跳动烛光下那张汗湿但依然英俊的脸庞，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确定对方在骗人。
盯了半天，只听见奥萨尔交代来龙去脉，没发现任何问题，爱洛看向霍华德伯爵，听他继续盘问带来这个爆炸消息的人。
“所以，海军大臣既是为了宣传帝国舰队，让陛下满意，也是为了感谢爱洛的画推动了预算法案的通过。反正这笔钱总要花，那就把订单交给已经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且直接为基地带来好处的人。你认为，谢菲尔德阁下是这么想的？”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霍华德伯爵觉得，海军部门的采购订单，是随便一个外来画师能拿到的吗？
这是有多瞧不起兰敦的绘画从业者和千丝万缕的关系人呐。
“我亲耳听见大臣跟次长这么说的。”霍华德伯爵啰嗦了半天，向来说一不二的天之骄子不乐意了，“我骗她一个小画师做什么？”
要不是这事从头到尾是他惹出来的，这会儿堂堂海军上尉肯定在茅茨克鲁纳港吹着海风乘凉呢，谁大热天跑来兰敦当传信小兵，还要被人质疑？
他，卡佩公爵的小儿子，古斯塔夫家的外孙，不爱受气！
卡罗琳笑眯眯说道：“没错儿。爱洛就是绘画技术好，能在帝国排进前十，名气大了点而已。她要不动笔，别人什么也得不到。”
“呃，”
想到经过一下午激烈的讨论才达成的微妙局面，奥萨尔放缓口气，只好透露了两句：“因为勇士号的画，目前海军部，舰队和港口得到了大量的关注，很多过去停滞不前的计划重新启动。出于平衡和稳妥，各方都同意将订单交给泰勒小姐，没有异议。”
“很好，”霍华德伯爵拍板道：“明天上午十点，泰勒小姐会准时到达白厅街20号，和佩罗次长商谈此事。”
奥萨尔点头，站起身对三人道：“那么，明天见。”
目送风一样来的男子迈着坚实的步伐离开，一个晚上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的爱洛回过神来，看着面露得色的卡罗琳和霍华德伯爵眉来眼去，小小声问道：“是找我下订单吗？”
“是的。爱洛，你只管画画，剩下的事交给赛拉斯。”卡罗琳盯着霍华德伯爵说道：“没商量，你出面。”
“咳，当然。这事肯定绕不开我们俩。”
霍华德伯爵听奥萨尔这么一说，就知道拖延了大半年的海军预算法案有结果了。
爱洛神来一笔的助攻给了陛下借口，让海军方面抓住机会，主战派大获全胜，得到了充足经费和舰队扩张的权利。
所以，让帮上大忙的相关人士心照不宣分一杯羹是帝国传统。
尽管爱洛是无意间做到的，但既然最后的结果令各方全都满意，那该她得到的就没人反对。
更何况，这种彰显军力，提升士气的画作，不仅可以作为对外威慑时的礼物，也能成为地位的象征。
如果每一艘战舰上的主官办公室都能挂上这么一幅画，直面帝国最新最强的军备，感受到帝国荣耀的话，那种精神上的满足和心理上的骄傲，是任何物质奖励都无法替代的。
天外飞来一笔横财，爱洛的心乱了，说出的话傻气十足。
“嗤嗤, 你除了画画，还能跟海军次长聊订单不成？”
卡罗琳摇头笑道：“赛拉斯去谈更合适，我们俩可弄不清这里面的复杂关系。那些人说话，能从兰吉利谈到法尔西，你根本听不懂。”
满腹心事的一夜过去, 爱洛没睡好，早上起来头有些晕。
不过，今天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冲过澡，洗了一个凉水脸，爱洛打起精神，换上行动方便的深蓝色软丝裙, 戴上圆顶窄檐绸帽，打扮得庄重成熟, 跟着霍华德伯爵夫妇前往海军总部大楼，商谈这笔可能改变她未来人生的订单。
霍华德伯爵和主管采购的费莱·佩罗次长是兰吉利帝国大学的校友，说起来不是陌生人, 经常在各种宴会上碰面聊天。
所以, 在次长办公室的会客区落座后, 霍华德伯爵率先开口道：“真是没想到, 卡罗琳的肖像画师能够得到海军部的认可, 我和你还有坐在一起谈生意的时候。”
霍华德伯爵的产业跟军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领域一直是兰敦本地几家大贵族的地盘, 不是随便谁都能掺和进来的。
“泰勒小姐的画作能被国王陛下收藏，足以证明其水平, 只有她为舰队制图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佩罗次长说话赤裸裸的坦白：“谁出力，谁拿钱，公平合理。别说什么凑巧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您要这么说，我们就有信心了。”霍华德伯爵紧接着问道：“具体的细则有没有，还是说要经过招标才能定？”
次长大手一挥：“舰队要以最快的速度出海，特事特办，昨天的联席会议已经批准了。100幅舰船出海图，预算5000几尼，三个月内交一半，其余的一年内交付。”
“好。”
霍华德伯爵一口答应，根本没有爱洛什么事儿。
接下来，两位男士就帝国海军未来的建设，各国军力对比等话题谈了半个小时，离开前，霍华德伯爵说道：“舰队出海，我一定要去港口送行。身为帝国子民，居然没有亲眼见过皇家海军的战列舰，实在是太遗憾了。”
佩罗次长意味深长看了爱洛一眼：“正因为如此，谢菲尔德大人才力排众议，制定了第一期军力展示宣传计划。这100幅画作中的一部分会挂进船舱，尺寸可以比《大海中的勇士号》小。不过，”
主管采购的官员通常会把重要的事情夹在不起眼的闲聊中，“大楼顶层的办公室要进行半年的修整，背景墙空旷，可以用来展示伟大的帝国战舰，但尺寸不能超过国王陛下的那幅画。”
“那是当然的。您看，今天确定协议，一会儿就让爱洛同负责修整的主管讨论具体的画面效果如何？”
霍华德伯爵和佩罗次长站在办公室门口，两句话定下了合作的基调。
100幅画，全款。
同时，爱洛赠送给海军大臣一幅尺寸略小，但效果必须类似《大海中的勇士号》的舰船出海图。
大人物们谈妥了，相约去附近的餐厅小聚，剩下的，就是具体干活人的事了。
爱洛像一个提线木偶，留在海军大楼的会客室，和赶来的赫尔·约翰逊律师一起，与次长大人的下属，采购主管吉塞商议订单条款。
确定画作的内容，不能过于精细避免被他国仿制，突出气势即可。讨论绘制期间配合，分期收款和交付的流程等等。蹭了一顿工作餐，天色渐晚时，双方谈好了所有的细节。
效率高得出奇，晚上七点，爱洛收了总价50%的定金支票，带着签好字的合同副本，头昏脑胀回到查蒂斯街的别墅。
霍华德伯爵和卡罗琳正喝着茶聊这件事的背景，见到谈判归来的两人，笑着问道：“签好了？”
“是的。”
赫尔取出文件袋里的副本合同，递过去说道：“首期款的支票已经拿到了，后续每月按照交付数量收款，次长的签名和印鉴齐全。”
翻看了几眼关键条款，霍华德伯爵说道：“这次没有乱七八糟的费用，真是托了陛下的福。海军大臣想要一幅镇住场面的画，没人敢伸手。”
“的确如此。今天谈的如此顺利，我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
赫尔同样很高兴， 2%的咨询费轻松到手，跟捡钱一样，爱洛荣升约翰逊律师行的潜在大客户。
说完一下午的成果，赫尔婉拒了晚餐的邀请，回律师行加班去了。
爱洛进屋后就坐在客厅的一角，瞅着说话的众人发呆。
赫尔离开后，卡罗琳笑嘻嘻问她：“怎么啦，被钱砸晕了吗？”
“我只是，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爱洛看着霍华德伯爵，低声说道：“您难道不担心我完成不了吗？三个月五十幅画，我还没算明白呢，您就答应了。”
霍华德伯爵压根没考虑过交付的问题，轻描淡写说道：“你只要将海军大臣办公室的那幅画按期挂上就行，其他的可以去贝格曼街找画手，那里有的是人。”
爱洛脑子里一直思考的是新画的布局，批量订单需要绘画助理，短期内怎么在兰敦开出画室，完全没想过可以把画外包出去。
霍华德伯爵的提议，可能会导致画作的质量不过关，但很有道理。
回想一下艺术中心后方街区里那密密麻麻的画室招牌就知道，兰敦的画室数量多，竞争肯定激烈。
就算她手里有订单，开一间以前那样规模的画室也不容易。
并且，好几幅大型画作马上要动笔，根本没空培训助理，磨合流程，太慢了。
伯爵大人一语中的，她应该只亲手完成公主和大臣要的画，其他的小尺寸批量订单，可以放给其他画室。
下午的时候，采购主管吉塞私底下传达了海军大臣的想法，最终定下来的战舰出海图，是以勇士号打头，其他多只舰船跟从，行驶在平静的海面上。
军力强大，背景安宁，舰队不用在汹涌的海浪间颠簸起伏，画面难度降低一多半。
2英尺×1.5英尺的画作，对画师的要求不会特别高，只要有画样，费用给足，她完全可以做一个总包商嘛。
“嗯，我得想想。”
眼前打开一片新天地，爱洛神清气爽，思维活跃起来。
晚餐时，卡罗琳兴致很高，和爱洛讨论了很久海军大臣期待中的战舰出海图整体风格，听说她还要去港口画草图，问道：“画展好说，只等结束后拍卖，不用你做什么。但这两幅大型画时间凑在了一起，你能安排得过来吗？”
“没问题。”
爱洛被霍华德伯爵点拨一句，想明白了很多节点，这会儿对事业的推进有了初步打算，和伯爵夫人说到她的计划：“如果要把订单放给别的画师，我得在艺术中心后街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先去租一栋带大画室，有仓库，能住人的小楼。”
然后，她的想法被否定了，“不行，那一片全是商铺画廊，你一个小姑娘，绝不能住在那里。”
卡罗琳说道：“可以租一栋楼作为办公室和仓库。要说居住，家里的房子空间大光线好，安全也有保障，无非是将来要在路上花费一些时间。”
考虑到各种因素，爱洛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那一片不适合生活，我可以去国王街附近找房子。9月以后，不仅要给公主画肖像，还要在贝格曼街找画师，到时候事务繁杂，住在这里有点远。”
霍华德伯爵点了点头，赞成道：“爱洛现在不止是你的私人画师，她在艺术中心也有职位。方方面面的人和事都要应对，住在家里的确不大方便。”
卡罗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国王街附近都是各家贵族的府邸，肯定没有出租的房子。”
霍华德伯爵的祖传府邸在国王前街，离得不远，同样是兰敦的核心区域之一。只是居住氛围一言难尽，卡罗琳不是很喜欢，婚后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查蒂斯街自己家。
那里位置不错，但要不要让爱洛去霍华德空置的房子住，卡罗琳拿不定主意，看了他一眼，伯爵大人秒懂，摇头道：“国王前街住的多数是古板傲慢的保守贵族，出行还要根据地位高低回避，规矩极多，我都受不了。爱洛是画师，住在那里不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