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一声,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解释,言语间竟然还很自豪:“我们家的孩子,都会在自由自在的环境中长大,不用过早被传统老旧的规矩束缚住。在通俗教育上面,开展的要晚一些。”
原本不想说话的爱洛实在无法忍受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微讽道:“规矩和常识,还是得理一理思路,弄清楚概念。”
“呃,”奥萨尔被噎得半晌没动静,只听见丝黛拉叽叽喳喳的小奶音:“我一天画一张,是不是就可以啦?但是,那样就没时间和小狗宝宝玩了。又想画画,又想玩怎么办?要问一下妈妈,哦,妈妈,我要妈妈。。”
两句话没说完,丝黛拉的眼睛红了,松开了拉着爱洛裙角的手,发出细细的哭声。
奥萨尔头痛了:“好的,我们去那边。”
海军上尉顾不上说别的,跟爱洛点头告辞,让一旁的黑衣嬷嬷抱起情绪逐渐失控的小姑娘,快步离去。
“切,”爱洛轻嗤一声,把这个小插曲忘到脑后,继续欣赏展厅里的画作。
直到碰见安东尼·约克子爵,她才从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中醒过神。
皇家花园画廊的首席艺术顾问出行很低调,衣着普通,身后只跟了一个随从。
爱洛看见他时,两人正好在一副画前遇见。安东尼先开口,笑眯眯问道:“听说昨天贝德拉尔的展位有点热闹,还跟我们画廊有关。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我看全是谣言。”爱洛摇头,拒不承认校长和会长的龃龉跟她有关。
安东尼同样摇头笑道:“兰敦说大不大,来回都是熟人,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爱洛微微点头,说道:“您来看九年级学生的画作,我倒是有些意外。”
“所有在兰敦举办的画展,只要有时间,我都会看一看。大陆其他国家有影响力的画展,我也会尽量参加。不跟进最新展品,兰吉利帝国又怎么能够在艺术上居于各国前列,成为整个大陆的中心呢?”
无论爱洛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此时,商业互吹的恭维是最为应景的语言:“当然如此。但凡知道什么是美的人,只要看过皇家花园画廊的作品,都不会对帝国在绘画方面的地位产生任何怀疑。”
“呵呵,”安东尼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给爱洛使了个眼色,暗示他有话要说。
第179章 我可以帮忙
避开身边来往观展的人群, 两人走到廊道拐角处的绿地附近,安东尼低声问道:“明年的画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 这个,我正在画,已经完成一副了。”爱洛的回答有些心虚气短。
见鬼,怎么是考试前被抓包不务正业刷小说的感觉?
安东尼看了爱洛一眼,问她:“遇到困难了吗?你似乎不是很自信。”
爱洛对国王的艺术顾问服气死了。
不说专业能力, 就凭人家这份察言观色的敏感,地位必然固若金汤。
“确实在选题上遇到了麻烦。”
爱洛认为安东尼和她没有利益冲突。毕竟对方是邀请人,肯定希望自己能够拿出质量过硬的画作,于是谈到了关于舰船的灵感和绘制条件不足的问题。
“听起来很棒,但不能长时间观察绘画对象是不行的。”
安东尼摸了摸下巴,说道:“我认识几位海军基地的高层, 能够行个方便。但要是直接安排你进去,一来主题没办法保密, 二来如果我介入了你的创作,只怕参展时会有反对的声音。”
爱洛能理解安东尼的顾虑,并没指望他能帮忙, 只是说起画作准备的事情顺便提一提, “这是暂时的想法, 或许还有别的灵感也说不定。”
“好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安东尼了解到进度, 既然她已经完成一幅,至少能保底, 这就很不错了。
关于爱洛的计划,该怎么形容他此时复杂的内心呢?
要是能有一副惊世巨作当然更好, 可如果她真像伯爵夫人说的那样,一出手就是三五副的话,协调展位也不是很容易。
所以,是否要全力支持,安东尼还没想好,并没有一口答应给爱洛帮忙。
聊完这件事,约克子爵继续赏画,爱洛沿着廊道走了几步,来到一处休息区,坐在长椅上沉思。
从这两天展出的画作可以看出,主流方向依然是传统画法,但个别作品已经开始尝试完全不同的风格,在构图或者色彩搭配上均有突破。
总之,并非全是僵化陈旧的画作,通过这些天的观展,她多少有点儿新想法,如果画不了那艘船,只好。。。
神出鬼没的人影从后方石柱间走出来,干脆利落的说道:“如果您刚才提到的是‘勇士号’战列舰,或许我可以帮忙。”
“啊?”爱洛收回涣散的目光仰起头,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被她划为路人甲的奥萨尔。
“呼~,”被烦人精打断思绪,爱洛摆出淑女式假笑,说道:“又见面了,您不是在照顾丝黛拉吗?”
奥萨尔强调道:“她去吃点心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说的什么?
爱洛回忆了一下,才抓住这个人之前说的那句话,“战列舰?”
奥萨尔不是故意偷听爱洛和安东尼谈话的。
他将哭唧唧的丝黛拉交给正和夫人们聊天的母亲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喘口气。
每年圣诞到新年期间,都是亲爱的卡佩公爵夫人展示家庭幸福的时刻。
身为母亲唯一的儿子,在父亲不出现时,他必须陪同出席各项活动,从小到大无一例外,否则后果就是无尽的眼泪和控诉。
虽然假期不多,但考虑到服役之后好几个月才回来一趟,过去十分难以忍受的社交活动,现在似乎也能接受了。
在丝黛拉的请求下,他居然跟来看这个什么联合画展,然后在一群夫人争相介绍女孩子的调侃中落荒而逃。
所以,先一步靠在石柱后的奥萨尔意外听见了爱洛和安东尼的对话,发现女老师正在为无法接近他所服役的战列舰而苦恼,鬼使神差说了那番话。
“是的。”
发现对方并未雀跃欢喜,而是满脸茫然,想借此弥补先前失礼的奥萨尔硬着头皮说道:“我猜,你想画的是一定是‘勇士号’,那是帝国最先进的三桅蒸汽战舰,不要求上船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港口看看。”
爱洛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摸不清奥萨尔的目的,没敢吃下这张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站起来力争平视,慢吞吞问道:“能让我看多长时间呢?”
大脑疯狂运行,想搞清楚眼前这个找过她麻烦,导致谣言四起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道歉,未必。
看中色相,不可能。长成他那样的人,通常都自恋。
用得上她,比如画个肖像?或许。
奥萨尔完全不知道爱洛压根儿不信任他,以为女画师在考虑绘画问题,想了想回答说:“冬季风大阴冷,等到春天的时候,港口内有几栋楼,楼顶的位置不错。不能每天去,隔日是可以的。”
站在港口内的楼顶上画战列舰?
爱洛开始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时间地点能确定,比雷吉娜先前带她看海的礁石位置强多了。
要是一直想不到办法,她原本的打算是要么放弃,要么打造一个可折叠的木板平台,想办法混进基地外围,放在尖棱的礁石堆上远远对着舰船,作为工作场地。
如果能进到基地内部区域,随便哪里都行。
爱洛一下子动心了,沉吟半晌,用眼睛睃了奥萨尔一眼,正色道:“目前我只给霍华德伯爵夫人画肖像。”
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话说在前面。
万一后面他要求自己给某位夫人画像,这人再拿去跟卡罗琳显摆,岂不是把她坑死了?
“咳,”奥萨尔压住嘴角的浅笑,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家有画师,不劳烦你。”
爱洛思来想去,觉得没什么漏洞,矜持道:“多谢了。”
奥萨尔抬了抬眉毛,这幅样子怎么这么眼熟,跟他嘴硬的时候差不多,轻笑一声:“2月份的时候,我会联系您。”
“好的。”
奥萨尔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不仅让爱洛意外,连他自己也很惊奇。不确定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嗯,当然是希望伟大的‘勇士号’能够以非凡的身姿成为一副名画吧。
下午回到旅馆,爱洛抽空重新思考了奥萨尔的提议,实在找不出弊端,才勉强相信,这个人好像是在以这种方式道歉。
等利用完这个机会,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交集。所以,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随便吧。
在给卡罗琳送信的第二天,布伦特来到旅馆,再次成为她的临时管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爱洛看完联展的作品,又不用待在美术馆做讲解,就在布伦特的陪同下一直在兰敦市内闲逛。
冬季虽冷,可跟夏天相比较,市容市貌别有风情,得抓住机会好好欣赏一番,顺便熟悉地形交通,以便将来逛街购物,休闲娱乐时能有更多的选择。
直到女校联展评比结果揭晓当天,她才停下到处游荡的脚步,跟同事们一起,前往温妮·泰格美术馆参加闭幕仪式。
“各校的作品非常优秀,在此,祝贺获奖者并向所有参与人员致意,我们。。。”
舞台上的颁奖嘉宾按照名单宣布各类奖项,看着校长和教务长带着本校学生一次又一次上台领奖,爱洛和雷吉娜相视而笑,非常得意。
今年的女校联展,贝德拉尔个人奖项拿了一半,学校奖项排在首位,犹如脱缰野马将往年的优胜者甩得看不见影子,彻底翻身,让帝国第一女子中级学校的招牌实至名归。
这学期,爱洛可是累惨了,好在承诺的绩效奖金不低,多少能够弥补她疲惫的身心。
盛大的颁奖仪式结束,午餐会上,容光焕发的伊芙琳校长带着教务长来到老师们中间,对大家宣布:“绘画组今年的成绩非常好,下学期预算翻倍,我们的学生,当然值得更高的投入。”
围过来的几位学生家长纷纷点头,其中一位富态的女士专门走到爱洛面前,对她赞不绝口:“我也在高等女校学过绘画。可哪有老师会像您这样,不仅教授透视的画法,连色彩的配比方式都告诉孩子们的?”
“没错。说实话,能遇到您这样无私的人,真是孩子们的幸运。我女儿回家说颜色应该怎么调的时候,我都惊呆了,您就是她人生路上的一盏指路明灯啊。”
另一位女士赶紧表白,好像生怕夸晚了奖项会被收走一样。
说起来,爱洛的确当得起这番评价。不仅她细心指点的多幅画作榜上有名,就连那副因为时间不够,跟草图差不多的线描稿,也得到了评委会的认可,意外拿到了三等奖。
不过,面对这种直白露骨的话语,爱洛尴尬极了,周围这么多人,这样的话她怎么敢认?连连摆手回应说:“学生们都很努力,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爱洛红着脸被围在中间,菲奥娜笑嘻嘻看着,说话却很霸气:“本次联展,贝德拉尔证明了自己独特的教学方法。我认为,只有本校才能代表帝国最优秀的女子教育。”
“您说的太对了。”
“当然如此。”
趁家长们和教务长攀谈起来,爱洛撤出人群,松了口气。
这种互相赞美的场合,她是真不习惯。
随后,爱洛婉拒了南希递来的当日女校联展晚宴邀请函,说明她的寒假即刻开始,回旅馆带上莱莉,跟着布伦特,去了霍华德伯爵位于兰敦郊外的庄园。
第180章 庄园冬日
奥斯伍德庄园, 并非霍华德家族原有的产业,而是伯爵本人在三年前斥资8000几尼从一位破产贵族的后人手中购买而来。
购入后拆建修缮,只保留四方型的主城堡, 内部完全重新装饰,于今年夏天启用,成为他和卡罗琳在郊外度假的居所。
马车在寒风中行进了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绕过丘陵一般起伏的庭院,在雕花廊檐处下车时, 爱洛感觉她的骨头都要被颠散了。
“出城这一段路不好走,累不累?”约根纳站在门厅,露出开心的微笑。
“还行,您的气色比夏天时更好。”爱洛和女管家拥抱时这样讲道。
约根纳呵呵一笑:“夫人正在小客厅喝茶,快进去吧。”
这所新装修的房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暗沉,面积比卡罗琳在查蒂斯街的主别墅大多了。
走进大厅, 要不是紧跟着女管家,爱洛都有些担心她会在里面迷路。
整个建筑内部中空, 四面三层全是房间,每个拐角都有楼梯。从屋顶玻璃窗投下的日光,照在数不清的同款刻花木门和半开放的走廊地面上, 有一种明暗时空隧道的感觉。
穿过一扇橡木门, 两人来到走廊西侧的一个房间。
方形小客厅大约500平方英尺, 靠窗放了一张绒缎长沙发, 卡罗琳身穿驼色羊毛裙, 半裹着蓝格披肩,倚在软呢手枕上翻杂志。
“日安, 科内德女士。”爱洛轻轻巧巧行了一个礼。
卡罗琳抬起头,笑着问道:“女校联展结束了?你们拿了几个奖项?”
爱洛坐在伯爵夫人身边, 笑嘻嘻回答说:“反正赢过了其他所有的学校,校长大人非常高兴。”
“我就说你总能带来惊喜,回头伊芙琳肯定得感谢我。”卡罗琳有荣与焉,吩咐道:“晚餐开一瓶五年份的葡萄酒庆祝。”
约根纳委婉表示反对:“让爱洛先回房间休息。到时候喝淡橘子酒吧,酸酸甜甜的,小女孩肯定喜欢。”
卡罗琳动了动嘴唇,没有反驳。她和爱洛谈得来,脑海中没有年龄的概念。
约根纳可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任何不到16周岁的女孩子都不能喝酒,不管是谁。
和匆匆赶来的丽安打过招呼,爱洛跟在约根纳身后,顺着一道圆柱木梯上到二楼,进入一个色调明快的大套间。
浅金色矢车菊墙纸,白色橡木地板,装饰风格繁简适度。
正对门的小起居处左侧是盥洗室和衣帽间,屋子正中放了一张四柱淡蓝色纱帐床,北侧的墙上有两个尖顶大玻璃窗,窗下是一张长长的书案,还有一个小隔间,正好让莱莉住下。
“知道你对亮度有要求,这里光线好,距离夫人的书房和画室都很近。”约根纳介绍房间的位置,顺手拉开墨蓝色的落地窗帘。
“窗外是夫人的后花园吗?看起来她的喜好似乎有些变化。”爱洛站在窗前,瞅着冰冷空气中依然绽放的大片黄色迷迭香问道。
约根纳瞟了一眼后院,“当然不是。夫人的冬季花园在隔壁的伯利津庄园,那里的白蔷薇和香石竹今年刚种下,不够繁盛,等到明年就能写生了。”
看来,后院是伯爵的审美。
送走女管家,爱洛换了一条水红色棉绒长裙,让莱莉给她梳了一个双层折尾辫,确定衣饰发型一丝不乱,跟随门口的侍女去了一楼的小型宴会厅。
晚餐由卡罗琳主持,霍华德伯爵作陪。既是欢迎爱洛的到来,也是庆祝她在此次女校联展中取得不俗的成绩。
更重要的是,感谢她夏季辛苦赶工完成的双人画像,让新婚夫妇在蜜月归来后的宴会中大大出了一把风头,短期内再次成为话题人物,收获了无数祝福。
“为了我们的相聚,干杯。我猜这会儿的联展晚宴上,爱洛肯定是绕不开的话题。”卡罗琳喝了一口白葡萄酒,乐滋滋说道。
霍华德伯爵哈哈一笑:“每年拨得头筹的校长女士都会在宴会上获得演讲的机会,估计明年贝德拉尔的招生工作会更加繁忙。”
爱洛微笑着回答说:“只要课时不增加,学生多了问题也不大。只是管理层的事会多一些,需要到处找合适的老师。”
“这种扩大知名度的好机会,你怎么不去参加?明天来也不晚。”卡罗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