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尝尝我做的,可别埋没了我娘的名声。”大叔将糖水递给沈明月,爽朗道。
“好吃吗?”不希望堕了老人家的名声,大叔这时的神态同刚刚那个爽朗的人判若两人,脸上带着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
沈明月拿起勺子轻抿一口,郑重肯定道:“好吃。”
“哎,好吃,好吃就行,好吃就行。”大叔的眼里已经泛起泪花,只是面对一个还不如自己女儿大的陌生人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低下头假装忙碌地碰碰勺挪挪碗,嘴里重复说着话。
沈明月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子,声音在微风中几不可闻:“许奶奶人特别和蔼,每次都会特意给我多放好多小料,我最喜欢她做的桂花酱,她就给我放两大勺。她记得我不爱吃什么,也记得我最爱吃什么,有时候明月楼太忙我有段时间不来,她会开玩笑地嗔怪我忘记她了,会劝我不要太累注意身体……对我而言,她就像我自己的长辈一样。”
听见沈明月的话,大叔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响起:“抱歉……桂花酱没有了。”
“许奶奶地下有灵知道你这么喜欢她家的糖水,会很开心的。”见沈明月兴致不高,花满楼劝慰道。
走出糖水铺子几十米,沈明月又回身注视着那个忙碌的身影,仿佛透过大叔看到那个每天笑眯眯地和蔼老人,惆怅对花满楼道:“我可能不会再吃他们家的糖水了。”
桂花酱没有了,有些东西,也就不再是那个味道了。
第12章 江南好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不必过分执著。”花满楼的声音温和沉静,缓缓说着安慰的话,沈明月在一旁听着,却有些出神。
其实严格意义上,沈明月同许奶奶并不熟悉。许奶奶只知道沈明月是明月楼的掌柜,沈明月也只知道许奶奶的糖水铺子开了几十年。一个食客一个老板,仅仅靠着一碗糖水串起那点细微的联系,有时间便随意聊几句,没时间打包后匆匆离开。
平日里或许沈明月十天半月来吃一碗糖水,忙起来三五月不吃也是常事,而且她自己就是生意人,自然也知道做生意讲究见面三分笑,态度到位的情况下不一定要十分真心。
沈明月明白自然规律不可违背,但她是个孤儿,记忆里从未有长辈这般和蔼地对她,于是贪恋陌生人的那一点温暖。
悲伤还没有发酵,两人便被前面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不过是一个糖人,不给你买便发这么大脾气!”
穿着粗布灰衣的女子用力拉扯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小孩身上随意套着身偏大的细布对襟,抱着糖人铺子的桌腿死活不撒手,嘴里喊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卖糖人的是个小老头,这种情形扰了自己的生意,便带着为难和谄媚道:“一个糖人不过两文钱,就给孩子买一个吧。”
女子依然骂着孩子去掰他抱着桌角的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今天这招好使了明天还得用,不能惯着他!”
周围渐渐围起看热闹的人群,不住着劝着女子买个糖人给孩子。
眼见自己和小孩被人群包围,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又被很快地压下去,快走两步上前拍打着小孩,一边拍一边挤出眼泪叫嚷着:“你爹没本事挣不到几个钱,咱家里什么不是先紧着你,我们穿粗布你穿细布,我们吃糠咽菜给你留着肉……现在就为了一个糖人你就不认你娘了,我受你爹的气为了谁啊……”
看热闹的人从女子的口中拼凑起真相,一下子对女子升起怜惜,自以为那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口中也不再劝说女子,纷纷数落着小孩:“你娘不容易,这次就别要了,听话回家吧。”
有个好心的年轻女孩看着小孩可怜,干脆买了两个糖人,蹲下身去同他齐平,将糖人递给他,耐心诱哄道:“姐姐给你买了糖人,你不好再发脾气,跟你娘回去如何?”
那小孩却一把把糖人拍到地上,踩着碎开的糖人恶狠狠道:“她才不是我娘,她是拐子!”
年轻女孩怔愣地看向穿粗布灰衣的女子,女子见状直接坐在地上,手不住地拍地哭嚎:“大过节的说自己亲娘是拐子,这不是往我心口上戳刀子吗……我成天一大早起来做饭收拾,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父子……就两文钱就不认娘了……你爹赚不来钱你怪娘……”
哭嚎声越来越大,看热闹的人群面上也露出不忍的神色,有些甚至悄悄红了眼眶。小孩瞅准时机,迅速放开桌腿便往女子身后撒腿就跑。
女子一下子慌了,伸手去抓小孩,但到底不如小孩敏捷,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女子的情绪迅速收敛,顾不得其他,赶忙爬起来去追。
只是刚站起身,一个同样穿着粗布灰衣的男子肩上扛着不住挣扎的小孩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的身形还没站稳,一个巴掌便迎面而来,清脆的响声同着男人的怒骂一起响起:“他要糖人你就给他买,吵吵什么!”
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发蒙,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这么省吃俭用是为了谁!最后哪里都落不下好……”
人群面露不忍,不住劝和。卖糖人的小老儿更是将糖人塞在女子的手里:“别哭了,赶紧哄哄孩子吧。”
男子一脸嫌弃冲女子道:“哭什么哭,就会丢脸,赶紧走!”
闹剧结束,周围的人也要散开。
小孩还在挣扎喊叫“这是拐子”,男子的大手带着汗臭味将他的嘴死死捂住,教他发不出一丝声音。男子抱着孩子,女子小媳妇样地跟在后边,便要离开。
“且慢——”
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男子脸上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回头带着不耐烦的神色道:“我怎么管教孩子是我的事,不需要别人教导!”
男子满脸横肉,粗壮的四肢配上不耐烦的神情,再加上刚刚那用力的一巴掌,让原本还在可怜小孩的路人摇头散开,生怕惹祸上身。
沈明月却丝毫不怵,笑眯眯道:“我倒是没有干涉别人教导孩子的意思,前提是……”
“前提什么?”男人不耐烦之色更盛,带着愠怒道。
“前提这孩子是你的孩子。”同花满楼平静的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他的扇子。
扇子逼近男子后“咻”一下展开,冲着男子的面门便要横扫。
男子登时后仰,避开扇子一个侧身,将小孩丢给女子后便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又欺身上前。
花满楼迅速收扇,手腕反转将扇柄向敌,辨别空气中传来的声音后对准某处轻轻一敲,腕骨碎裂声传来,接着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来者不善,男子转身便要丢下女人逃跑,花满楼右脚脚尖于地上一划,一个小石子便轻巧正对上男子后背大穴。转身间衣衫翻飞,扇子也收回腰间,花满楼左脚再提,同样的小石子正对着丢下孩子来不及跑的女子,点上腰间大穴。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便都躺在了地上。
在几人打斗的时候,刚刚那些围观人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贫苦的老百姓哪会随身带匕首,还有深藏不露的功夫呢?此刻见两人都被制服,人们七嘴八舌问道:“这两人真是拐子啊?”
小孩“呸”了几口,将男子捂他嘴时的带进去的臭汗吐掉,哼道:“我爹姓李,是保定人,我跟他们走散了才被这人拐走的,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小孩的神情却没有太大的慌张,大大方方地冲沈明月两人道谢。
小孩的脸上蹭得灰一块白一块,细布的衣服也因为刚刚绕着桌腿跑蹭了不少污渍,像极了小花猫。沈明月忍着笑,掏出手帕细细给他擦着脸:“我们带你去衙门找捕快可好?”
“我不去!”本来还强装镇定的小孩立马警觉起来,小短腿噔噔噔地迈开,再一次抱住了馄饨摊的桌子不撒手,“万一你们也是拐子怎么办!”
再怎么镇定,也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在热闹的人群中才能勉强得到一丝心安。此刻小孩说什么也不走,眨巴着眼睛看着沈明月,湿漉漉的眼神中透着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见他执意于此,沈明月也不恼,不强求小孩一定要离开,而是带着花满楼坐到他身边,笑吟吟问道:“那你要吃点东西吗?”
第13章 江南好
听见沈明月的话,小孩更加警惕,抱紧桌腿一脸防备:“我娘说了,出门在外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咕噜”的声音响起,小孩的脸瞬间通红。
沈明月笑意更浓:“老板,来三碗馄饨。”
“哎,来了——”
馄饨摊离闹剧发生的位置只有几步开外,因此老板围观了整个过程,此刻见小孩仍一脸谨慎,笑眯眯道:“这是小老儿直接端上来的,要是有问题我脱不了干系,小公子放心吃吧。”
小孩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肚子饿占了上风。虽然小孩饿狠了,吃得也快,但吃相倒是没有丝毫不雅,汤也不见洒到桌上。
口中含着馄饨,小孩含糊不清问道:“刚刚周围的人都不信我,姐姐怎么确定那俩人就算拐子的?”
他吃得开心,不合身的衣服却碍事得很,长长的袖子时不时蹭过碗沿,眼看着便要浸进碗里。
沈明月伸手将他的袖口挽起,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细布的对襟短衫下是上好的丝绸料子,夏天穿着只觉得清凉透气。
沈明月指指他的中衣,笑道:“这样上等的丝绸料子根本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有些人家砸锅卖铁也不见得能买一身,何况那两人的口音与你讲话根本不一样,只是大家都被那女子编造的凄惨遭遇诓骗了,才没有发现这些破绽。”
“姐姐真厉害。”小孩脸上的崇拜的神情毫不掩饰。
花满楼也微笑着夸赞:“沈掌柜真厉害。”
若说小孩的夸赞让沈明月的虚荣心有些膨胀,花满楼的夸赞却让沈明月有些羞窘,明明他不带调侃只是陈述事实一般平静,沈明月却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沈明月又往小孩的碗里舀了几个馄饨,借此来掩饰不自在。
随着馄饨一个个下肚,小孩的提防心也渐渐松懈,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自己是保定人,难得赶上书院放假,父母大老远带着自己来临安玩的,恰巧今天是乞巧节,自己看河灯看入迷,出神跟别人跑了。说着说着,小孩的脸上懊恼再也挡不住,低下头满脸沮丧。
见小孩沉默,沈明月安慰他道:“放心,一会儿你爹娘会来找你的。”
“真的吗?”小孩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不信你问他。”沈明月指指一旁的花满楼。
感受到小孩期待热烈的目光,花满楼放下茶杯,点点头:“真的。”
十步开外的茶馆是花家的产业,刚刚沈明月带着小孩来馄饨铺子的时候,花满楼将那两个拐子交给了茶馆的掌柜,托他带去报官,并找寻小孩的父母。眼下一炷香已过,估摸着差不多该找到往这儿赶了。
小孩放下心来,想起刚刚花满楼制裁坏人的身手,问道:“你是话本子里的侠客吗?我能不能学武功啊?你能收我为徒吗?爹爹成天催我读书将来参加考试中个状元,可我觉得相比较读书我更喜欢练武。”
小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见沈明月二人好说话的样子也不怕生,话多而密,连口气都不带换地继续开口:“我跟侍卫哥哥学过几招,也算有点基础。我练练也能像你一样把扇子舞得飞起吗?我爹也有扇子,但他除了敲我脑袋没见他敲过别人手腕。”
恢复元气的小孩充满了活力,也不好好坐着,嘴里叽叽喳喳说着话,脚下猛地跳到凳子上展示着学来的招数。
“嘿哈!”
一个勾拳踢腿,成功带倒凳子,小孩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揉着发痛的屁股,拍拍身上的尘土,小孩也不恼,绕到花满楼的身边继续叽叽喳喳:“我刚刚那招怎么样,你同意收我为徒了吗?”
花满楼失笑:“还是听你爹娘的,先好好读书比较好。”
小孩不满地嘟起嘴:“一个两个都劝我好好读书,状元要真那么好考岂不是人人都是状元……”
话还没说完,一个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的声音响起:“寻欢——”
小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对年轻夫妻拥在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怀抱和娘亲抚摸头顶时温柔的爱意,那些强压着的恐慌也浮起来,带着哽咽喊道:“娘——”
年轻的丈夫温文儒雅,拱手对花满楼二人行礼:“感谢公子小姐的帮助,若是寻欢落到歹人的手里,我真是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年轻夫人听见丈夫的话也是一脸后怕。
丈夫庆幸地看了一眼小孩,将腰间的荷包解下递给花满楼:“出门在外没有带太多银两,烦请二位留个地址,待我回保定后,定派人带重金向二位道谢!”
花满楼摆摆手,婉拒了对方的酬谢:“不过举手之劳,阁下不必在意。”
二人推辞一会儿,见实在拗不过花满楼,年轻丈夫郑重道:“在下李行之,家住保定李园,若二位来这边做客,定奉为上宾。寻欢,快来同你的救命恩人道谢!”
送走了小孩后,沈明月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是不是这么吵闹。”
一些琐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一会儿是一个小女孩举着糖人蹦蹦跳跳地扑向一个高大年轻的男子,一会儿是小女孩在狭小的厢房里沉默地挨着鸡毛掸子,一会儿是小女孩怯生生同别人打招呼,一会儿是长大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缠着同龄的男孩要去县城里逛街,一会儿又是女孩已经亭亭玉立同一个老头游走在江南街头,边走边嫌弃“你这易容也太丑了”……
沈明月皱眉拍拍脑袋,那些片段又消失不见。
她的脑袋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沈明月一脸凝重。
花满楼已经察觉她的异样,出声询问:“沈掌柜?”
本能的,沈明月不想让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是含糊道:“没事儿,只是我脑子不太好,对小时候发生的事儿都记不太清楚了,尤其是过节的时候。”
花满楼“嗯”了一声:“对小时候的事情记不清楚是常事,毕竟当时年纪小。”
沈明月瞧他一本正经的解释,问道:“那你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花满楼一时鲠住,毕竟他自小便过目不忘,甚至能记起两岁那年五哥偷吃小厨房的菜拿他顶罪的事——那道菜还是炸鲜奶,但刚刚还在说小时候记不清事乃是常事……
见花满楼沉默,沈明月大笑着跑开:“我开玩笑的!”
夜里的清河坊是另一种不同的美,两人这么慢悠悠地走着,也来到了河边。
河面上飘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灯,成对的年轻男女蹲在河边祈福,灯光映着水光,闪烁着映着他们姣好的眉眼。
“沈姑娘要放河灯吗?”花满楼问。
沈明月摇摇头,她或许天生少了一些浪漫,看着河岸上拥挤着的男男女女们小心翼翼追着河灯生怕翻进水里的样子只觉得束缚,出来玩自然是为了享乐,她只想自由,丝毫不想被一盏小小的河灯打扰。
“我们去桥上看吧?”沈明月提议道,“从高处往低处看,能将整个河面收入眼中呢。”
花满楼看不见,自然无可无不可,便由着沈明月去了。
踏上青石板的古桥,两人并肩而立。
沈明月已经算是高挑,花满楼却比她仍要高出一截,两个人都穿着白衣,丝毫不受身后熙攘过桥的人群干扰,静静地站在桥头,仿佛一对璧人。
从上往下看,河流绵延伸向清河坊外,依旧能看到点点河灯闪烁。
虽然沈明月是个俗人,但看着虔诚许愿的人们也不自觉带上一抹笑,所谓节日的氛围大抵如此。
波光水影映着河灯,河灯明灭闪烁间,不知道有多少少男少女的心也一同揪起呢。
“据说七夕放河灯是怕牛郎认不清鹊桥,找不到织女,便在人间点灯帮助两人相会呢。”沈明月托着腮,出神地望着渐渐飘远的河灯。
花满楼笑笑:“在江南,若是有人大病初愈,家人们便会来河岸放河灯,将那些厄运疾病送走,行船的人看到会主动避让。”
“原来江南还有这样的习俗吗?”沈明月惊讶道。
“是的,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数月才勉强下床行走,五哥便背着我来这边放河灯。”花满楼微笑道。
“这样……”沈明月想象花五哥背着小小的花满楼慢慢走去河边的样子,或许小豆丁那时候便已经像现在这样潇洒沉着,冷静自持,被五哥带着郑重其事地许愿,郑重其事地看河灯沿河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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