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开张几年,小茶便在这里招呼了几年的客人,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知凡几,英俊美丽的更是数不过来,但是从没有见过像门口那人一样的人。这人明明是男子,小茶却不自觉想拿他同沈掌柜和安歌姐比较,只是安歌姐沉静温婉,沈掌柜明艳大气,都不带一丝攻击性,这人却凌厉张扬,多了一些动人心魄。
只是这样精致得像画一样的人,腰间却别着一块奇怪的玉佩。诚然这玉佩的料子是上好的和田玉,但那雕工却实在不敢恭维,硬是将那份贵气精致打消了半分,让人想将这格格不入的玉佩取下,不要打扰这副画。
这人在门口站了多久,小茶就时不时偷偷瞟了多久。
但这么久了,这人却一句话也未讲,只是静静地牵着马在门口驻足,久到李安歌翻过了一页又一页账本,久到阿风应好的声音变得沙哑,久到小茶迎来送往了一个又一个客人,他还在那儿站着。他只是盯着大厅里同食客说笑的曼妙身影出神地站着,仿佛一棵树般静立。
只是与小茶的汗流不止形成鲜明对比,牵马人清爽干净,不受酷暑的干扰,自成一个小天地。
听到小茶的询问,牵马人才终于回神,将视线转到小茶的脸上。
牵马人的视线一投来,小茶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丽了,也是这时候小茶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竟然是深邃的蓝色,如同宝石一般绚丽。
“谢谢,不必。”
眉目多情,牵马人的声音却冷,冷得让小茶瞬间回神,带着冒犯别人的暗恼呐呐:“好……好的……”
牵马人又深深看了一眼大厅的那道身影,低头继续开口,这次的话里却多了点温度:“你们掌柜的,手腕处可有一个梅花印记?”
没料到他有这么一问,小茶想起沈明月时不时摩挲手腕处的习惯,反射般回复:“有的。”
牵马人长叹一口气,说了句“多谢”便翻身上马离开了,留下小茶一脸莫名其妙。
“这人真奇怪……”
摇摇头,小茶刚迈进大厅,迎面沈明月被她逗笑,问道:“奇怪什么?”
见有了听众,小茶立马来了兴致,迅速跑到沈明月身边将那人细细描述一遍后补充道:“那人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是一种很特别的好看!”
李安歌本来在算账,听到她的形容后也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小茶不服气:“是真的很特别,而且他的眼睛是……”
“好啦,我们知道了,”沈明月只当那是小孩子的玩笑,轻轻开口打断她,敲敲她的脑袋,“天太热了,去后厨让朱师傅做些冰食来给大家解解暑吧。”
听到沈明月的话,李安歌将账本翻到某一页,抬头对她道:“我昨天就想讲来着,地窖已经没有冰了,原先跟我们签合同订冰的刘老板回老家了,现在供冰的换成打关中来的齐老板,每斤冰涨了一钱银子,要重新签合同呢。”
“刘老板回老家了?”沈明月惊讶道,“他在这儿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回去了?”
李安歌叹口气:“刘老板老家在晋中,父母都已经年迈,是刘老板的夫人在照顾。现在晋中正是战乱频发的时候,家中没有强壮的男丁不知道有多危险。何况现在朝廷动不动征兵,他也担心那天他爹被强行拉去战场当炮灰,收到信就赶忙回去了。”
“这世道,狗皇帝真不把老百姓当人看啊。”沈明月愤愤道。
“掌柜的慎言!”
见李安歌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自己,沈明月赶忙道:“好好好,不说了,我去买冰去。”
齐老板的卖冰店开在一条街外的巷子里,沈明月从没来过,七拐八拐才找到地方,等到签完合同被齐老板热情地送出店,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晴天已经被低沉密布的阴云覆盖,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沈明月没想过会下雨,出门也不曾带伞,只得认命地迅速往回赶。
然而往往世事皆是如此,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沈明月才刚拐进清河坊的主路,雨就毫不留情面地下了起来。刚开始雨也不大,于是沈明月咬咬牙便淋着雨赶路,但是雨越下越大,于是她只得认命,同街上其他被这场雨打得猝不及防的行人一样,躲进了街边的茶水摊避雨。
拧着袖子裙摆处的水,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谩骂,沈明月看着周边跟自己一样落汤鸡的人,一种同命运共患难的感觉油然而生。
夏天这雨倒是来得快去得快,看着外面的雨势,想着明月楼此刻也没什么急事儿,沈明月干脆找了个位置坐定,点了壶茶安静等待。只是她到底是个俗人,没有半点品茶赏雨的闲情雅致——平心而论,这茶水摊的雨搭已经被大雨压低,坐在下面还要担心会不会漏雨,雨幕也将外面的景色模糊,哪有什么美景可言啊。
找到合理的借口后,沈明月愈发坦然,捧着茶杯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道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只剩下寥寥撑伞的人偶尔经过沈明月的面前,带起水花。茶水摊的对面是一个胭脂铺子,此刻也是站满了人,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雨,无奈地等着雨停。茶水摊就更别提,大家都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站,脸上甚至还带着水渍。
除了对面的角落。
在周围嘈杂的交谈声中,在哗啦的雨幕下,在拥挤的人群走动溅起水花的混乱里,那个人一身绀青色长衫,悠闲地坐在角落的小几前,自斟自饮。纷乱的环境没有打扰到他的那份自在,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个廉价的茶杯,称得茶杯都多了几分贵气。
他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偏偏又自成一派。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周边避雨的人虽然多,但没有一个人去他面前的小几那儿坐下,默契地没有打扰。
许是沈明月的注视过于明目张胆,那人抬起头往她的方向往过来:“姑娘盯着在下看了许久,不知我的脸上可是有东西?”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深邃的目光带着探究,沈明月赶忙摇头:“抱歉公子,我无意冒犯,只是总觉得公子有些面熟。”
“哦?”那人挑眉。
沈明月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双摄人心魄的双眸,却又觉得自己这样讲话好像是街上随意搭讪美丽女子的浪子,似乎得了陆小凤的真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但沈明月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我想问公子,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见那人沉默不语,沈明月以为自己惹了对方不快,赶忙补充:“我真的没有冒犯公子的意思,只是公子的眼睛很特别,我应该也见过这样的眼睛。”
那人终于摇头,缓缓道:“不曾,我们从未见过。”
见他开口,沈明月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有些怕对方会生气,于是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遥遥举杯,以茶代酒赔了个不是。
那人却走到她面前,看着外面的雨幕开口:“你很喜欢江南?”
“啊?”被他突然的提问打懵,沈明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回复道,“喜欢。”
“但这里总是下雨。”这次那人将视线从雨幕移开,对上了沈明月的眼睛。
沈明月笑道:“但是雨水代表着生机,雨水能催着草发芽树成长,能给鱼虾合适的家,能给我们带来很多很多的美景美食。”
男子低下头看着腰间的玉佩,没再说话。
经过刚刚的交谈,沈明月觉得这人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冷漠,于是此刻见他重新回归沉默,沈明月好奇问道:“公子住的地方不下雨吗?”
“很少,有时候一年到头也不会下雨,便是下雨也很小,不会如今天这般。”男子望向远方,似乎在找寻自己的家乡。
“其实今天的大雨江南也很少啦,但是雨中的江南别有味道,公子不如趁这个机会体验一下。”沈明月眉眼弯弯,热情介绍。
男子没再回复,沈明月也因为这段交谈消磨掉了无聊,捧着茶杯认真欣赏起雨景来。
雨势渐小,周围避雨的人也开始冒雨赶路。只是这儿离明月楼还有不少距离,就在沈明月纠结是同样冒雨赶回去还是干脆等雨停的时候,那绀青色衣衫的男子突然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一匹雄壮的骏马刺破雨幕而来。
周围的目光都移向男子,只见他脚尖一点,瞬间便翻身上马,姿态挺拔,双腿一夹马肚同时往沈明月的怀中丢来一样长柄物什。
“哎,公子你的伞——”看着怀中的雨伞,沈明月赶忙喊道。
马蹄声渐远,沈明月看着远去的背影,也撑伞走进了雨里。
只是沈明月撑伞走出去不过二里地,雨又大了起来。
这种说变就变的天气实在让人无语,此刻便是有伞也不太管用,风刮着雨斜斜地泼进伞里,沈明月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越发沉重。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看着不见小的雨势和前面不远处熟悉的小楼,沈明月认命地叹口气,直接拐了进去。
借着房檐遮蔽着大雨,沈明月狼狈地甩着伞上和身上的水看着干净整洁的正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一个穿着短打的小厮便捧着茶盏走来笑道:“姑娘先喝些姜汤驱驱寒吧。”
沈明月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姜的辛辣同糖的甘甜混合,伴着恰好的温度一并滑进肚子,让她整个人都舒服起来。道谢后沈明月赞道:“不愧是花满楼的小楼,我这落汤鸡也能捞出来晾晾。”
听到她的夸赞,小厮脸上的自豪怎么也掩饰不住:“那当然,半炷香前公子就说有人要登门,让我备好姜汤呢。”
“陆小凤说最相信的就是花公子的耳朵,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将茶盏还给小厮,沈明月扬声道。
“只是我也不曾预料到,来的人竟然是沈掌柜。”花满楼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笑着对门口犹豫的人道,“刚刚差人去取了一套女子的衣裙,沈掌柜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进来等等。准备的东西不足,还请沈掌柜见谅。”
“只是我这鞋上还沾着泥,裙子也滴着水,有些不忍心踏进如此干净的前厅。”沈明月解释。
花满楼微笑道:“修建屋檐便是用来避雨的,平整土地便是用来走路的,前厅打扫得干净也只是为了给客人一个舒适的环境罢了。沈掌柜不必介怀,便当作上次那顿饭的回谢吧,这么说来,还是在下占了便宜。”
花满楼如此邀请,沈明月也不好再拒绝,便在拖着滴水的裙摆走进前厅,走到花满楼的身边。
“我能参观一下吗?”换好衣服后,沈明月打量着小楼的装潢,轻声道。
“当然可以。”
鹅黄的衣裙随着沈明月的步伐轻轻摆动,腰间的流苏不见冗余,搭配起来更显灵动娇俏。沈明月很少穿这样活泼的颜色。她本身年纪就小,明月楼开张最初有些客人便仗着年长看轻她,总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为了开店经商时镇得住场,常常便穿一些暗沉的颜色,显得成熟稳重。后来明月楼步入正轨,沈明月为了干活方便,干脆就是灰色的短打一身,利落又耐脏。
但人人都有爱美之心,明月楼的掌柜也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此时穿上崭新的衣裙,沈明月的心情同脚步一样轻快。
其实刚踏进门的时候,沈明月便对这栋小楼充满好奇。让司空摘星夸赞不已的小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永远敞着大门的小楼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其实没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这栋小楼既不能体现出江南首富的财力,也不能展示武林中人的神秘。它甚至丝毫不起眼,若不是那扇一直敞开的大门,这栋小楼便隐在周边的楼宇中,一眼望去,一点也不会引起注意。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朴素,透着一股熨帖的安心。门口放置的雨伞,门内备好的姜汤,这栋小楼处处提供着便利,恰也正是因为朴素,才不论来人身份高低,贫穷富有,都能坦然地踏进去寻求帮助。
或许还有一些特别的。沈明月心想,明明这满楼的繁花是最特别的地方啊,即使大雨冲刷那些花儿也没有低下头,如同花满楼这个人一样,淡然的外表下骨子里也藏着骄傲。
大多数花都接受着雨水的洗礼,但也有一些躲在屋檐下,周边干燥得很。其中还有一株尤为特别,粗壮的根茎上只有几片可怜兮兮的小花,花盆中还铺着一层沙,看起来像受了些什么虐待一样。
这花比起周边的灿烂,可以称得上是丑陋,但鬼使神差的,沈明月朝这盆花走去。
察觉到沈明月的脚步,花满楼微笑道:“那盆花是大哥从西域带回来的,他走南闯北经商,见到什么特别的花便会给我带回来。只是不知道这花到底,在这小楼呆了几年,也是今年才开花,还只有几朵,显得有些可怜。”
听着花满楼的解释,沈明月伸手去抚摸这盆花,怔怔地出神。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沈明月见过这种花盛开的样子,一枝根茎上无数朵小花组成一个巨大的花束,无数的根茎在阳光下蔓延开一整片花海,分明比太阳还要耀眼。
沈明月出神地抚摸着这花,直到指尖被花茎上的细刺扎破,一瞬的刺痛唤醒她,她才笑开,眼中多了一丝沈明月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的怀恋,否定道:“不,它只是没有到花期。”
或许别处的花到了江南总要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于是只能恹恹地萎靡。但这种花绝对不会,它不气馁,它只是花了许多年去积攒能量。有些花就是这样,纵然再恶劣的环境,只需要一点机会,只要让它抓住那一丝生机,它便不会再放开,会狠狠地扎根,用力地吸收营养,直到绚烂盛开的那天。
“哦?沈掌柜见过这种花吗?”花满楼好奇道。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疑问,沈明月却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接着脑袋便传来一丝刺痛,于是只能含糊道:“似乎是的……”
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沈明月的思绪,她只能放轻呼吸,努力调整平复。不过她也想不明白,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未到过大漠,又怎么会对这种花这样熟悉呢?
花满楼明白每个人都有秘密,见沈明月不想多言,于是体贴地不再询问,轻轻揭过话题:“我听司空摘星提过,沈掌柜的后院也种着许多的花草,想来在养花一道上颇有心得。若是沈掌柜喜欢,不如便把这花带走吧。总归留在我这里也是恹恹,或许换个环境,它能更恣意些。”
好在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呼吸便不再难受,仿佛刚刚的不适只是错觉。听到花满楼的提议,沈明月赶忙摆手,带着被人戳穿坏事的羞赧道:“不用了,司空摘星固然提过我的后院中有许多花,却绝对没有提过那些花用来做什么了。”
花满楼微笑:“作何用途?”
沈明月眨眨眼,买了个关子:“不知道那天明月楼的菜品可曾让花公子满意啊?”
被她这么一点拨,花满楼回想起那天带着似有若无花香的部分菜品,嘴角的笑意加深:“原来如此,看来那些花香不是错觉。”
“我只是个俗人,完全没有闲适赏花的雅致,看到那些花只想到做鲜花饼应该味道不错,这样辣手摧花却白白扼杀了蓬勃的生机。”沈明月坐在连廊的长凳上,像个小女孩般轻快地甩着腿,脚尖时不时点上一些雨花,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这满楼的繁花,沈明月认真道:“所有的美丽,还是留给懂得欣赏它们的人比较好。”
两人交谈间,小厮也将茶水泡好。
“未尝不是另一种延续。”花满楼接过茶盏,将温热的茶水递到沈明月面前,宽慰她道。不过见她坚持,花满楼到底是没有强求,只回想着那道令他回味的“浮生暂寄梦中梦”,问道:“几日未曾拜访明月楼,不知沈掌柜最近可有研制新的菜品?”
沈明月从他的手中接过茶盏,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后,沈明月笑道:“当然,或许养花一道我不如花公子,但论吃,我可很少有热情消退的时候。正如花满楼不会不种花,沈明月也不会不做菜。若真有那么一天,估计得是天塌的时候吧。”
被她夸张的言论逗笑,花满楼说:“那改日我一定登门去品尝。”
“明月楼自是随时恭候花公子的大驾,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托。”沈明月道。
“沈掌柜但说无妨。”花满楼微笑。
“面对危险时陆小凤相信公子的耳朵,而面对美食时我却十分相信公子的味觉和嗅觉。任何事物都要有批评才有改进,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以后明月楼每每推出一个新品之前,能提前得到花公子的品鉴,若是能反馈些改进建议,那更是我的荣幸了。”面对美食,沈明月永远都是严谨而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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