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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南开饭馆(职业鸽手)


“而且还有老鼠爬来爬去。”花满楼补充。
“对对对,”陆小凤恨恨道,“我都感觉我要发霉了,估计再多呆几天老鼠都能把我抬走。”
花满楼慢悠悠道:“错了,老鼠可不会把你抬走,老鼠只会给你送些吃的,可怜可怜你这蹲大牢还要同老鼠抢食的小鸡。”
想着自己无聊的时候捉弄老鼠玩,拿着从它们那儿掏来吃的逗弄它们,再看看沈明月笑意渐浓的双眸,陆小凤只觉得浑身都被老鼠爬过一样,赶忙道:“出了大牢我可是先沐浴了一番,沈掌柜放心,绝对干净得很!”
听着陆小凤慌忙的解释,沈明月莞尔。
又想到什么,沈明月走去柜台,从后面拿了个包袱出来,拎到花满楼面前:“喏,给你的。”
“给我的?”花满楼惊讶。
“是呀,”沈明月给周边的客人倒完水,又提着壶回到二人旁边,解释道,“是上次保定那孩子,回家后托人送来的,指名道姓要给你,送了有段时间了,只是你一直不在江南,便一直没拆放在我这酒楼,陆小凤发不发霉我不知道,就这临安连日的阴雨天气,包袱快要发霉了才是真。好在你回来了,快拆开看看吧。”
想到那个要展示武艺却摔了个屁股蹲的小孩,花满楼微笑着拆开包袱。
入手摸到一个木盒,打开后是一把折扇,扇骨是用小叶紫檀制成,尾部镶了一块玉,在这已到深秋的日子却不见凉意,只觉得温润舒适,轻轻展开扇面,摸起来是黑宣纸的材料,最适合题金字或画重彩。
花满楼正细细感受着,果不其然听着沈明月的声音响起:“黑宣纸上题了‘白云初晴’的金字,还加盖了李探花的正印,倒是把上好的折扇。”
陆小凤也凑过来,赞叹道:“这李探花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折扇下还藏着一把木制的小玩意儿,打磨的有些粗糙,同这精致的折扇格格不入,花满楼掂量着轻飘飘的木刀,想起那个叫嚷着要拜师学艺的小孩,心里已经有了数。
“还有一封信,可要拆开念给你听?”沈明月问道。
花满楼点点头:“那就劳烦沈掌柜了。”
沿着封口小心将信封打开,展开信后沈明月又是忍不住称赞一声“好书法”,接着便将信上的内容缓缓读来。
不愧是李探花,文采斐然,将对花满楼的感激之情写得真诚动人,并表示不知道送些什么表达谢意,还是寻欢强调那日花满楼行云流水的功夫和翻飞自如的折扇,才想到送了这把扇子,只是题字却有些卖弄之嫌,希望花满楼不要介意。
读到最后,沈明月看到最末尾的间隙里,一行同李探花飘逸潇洒的字迹格格不入的小字缀在纸上,只是字体虽然稚嫩,没有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却也端正规矩,丝毫不见歪扭的意思。
沈明月莞尔,似乎透过这小小的一行字看到一个小男孩趴在爹爹的书房里,悄悄避开大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地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赶忙将墨痕吹干,在被大人发现之前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溜走,翘首等待着远方的回信。
听着沈明月的形容,花满楼好奇道:“寻欢写了些什么?”
末尾只有一小行,却写了三句重复的话“师父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
花满楼失笑:“我会的不多,那孩子天赋异禀,不该在我这儿埋没。不过倒是可以问问他想学什么,替他物色位合适的师父。”
几人这么闲聊着,时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大厅也有了空位。将原来的食客送走,小茶笑眯眯走到花满楼面前喊他们去位置上就餐。突然,明月楼的正门冲进来两个人,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撕心裂肺喊道:
“小茶——”

第24章 江南好
突然的呼喊一下子吓到小茶,猝不及防下小茶有些怔愣,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对夫妻直直地向自己冲来,然后立马转头求助地看向沈明月。
在那对夫妻碰到小茶之前,沈明月赶忙将小茶护在身后,如同母鸡护崽儿一样,质问那两人:“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小茶的爹娘……”听到沈明月的质问,夫妻二人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双手不住搓着衣服,紧张地解释。
沈明月防备的姿态让那对夫妻又是难过又是欣慰,难过于小茶同自己分开这么久,已经不认识自己的爹娘,欣慰于哪怕独自在异乡,小茶也遇上了好心人,没有受到亏待不说,还有人保护。
看着小茶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那料子虽算不上多么名贵,却也不是贫穷老百姓能随便穿着的,那对夫妻仔细打量着小茶,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回曾经的记忆。
一听这话,本来还躲在沈明月身后的小茶也不觉得害怕了,她从沈明月身后走出来,愤怒让她的脸涨得通红:“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爹娘!”
小茶的话仿佛拿刀戳了夫妻二人的心窝子,男人脸上满是哀戚之色,女人立刻便流下泪来,哽咽道:“我是你娘啊……我知道你恨娘把你弄丢了,可是你确实是我的孩子啊……你记不记得你有个银制的长命锁,那是你周岁的时候你爹托老家的周叔给你打的……”
听着夫妻二人的话,小茶眼底的愤怒如潮水般褪去,悄悄摸上脖颈间挂了很久的长命锁,双眸中带着震惊和茫然,无助地回望沈明月。
看着小茶惶然的神情,沈明月满是心疼地将小茶搂在怀里,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夫妻二人,轻声道:“进来说吧。”
明月楼三楼,沈明月专门给朋友们预留的雅间,今日迎来了特别的客人。
四个人沿着圆桌坐了一圈,小茶紧紧依偎在沈明月身旁,试图从她身上获得一点安全感;沈明月则一直打量着那对夫妻,越看越觉得似乎与小茶有颇多的相似之处;而那对夫妻则一边怕吓到小茶,一边却又忍不住地往她的脸上看,好像要看出个花来,同时还顾忌着沈明月在旁边,颇有些踟蹰拘谨。
感受到小茶的不安,沈明月叹了口气。
小茶刚到明月楼的时候,也不过七岁。
那时候明月楼才刚刚步入正轨不久,店里还没有张罗起足够的人手,只有后厨雇来隔壁巷子的朱师傅,大堂捡来阿风,三个人硬是将明月楼咬牙撑起来了。
除了朱师傅专注于厨房的活儿,阿风和沈明月都要顶起店里的各种工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一个人分出好几个影子,这个端菜那个算账另一个擦桌子,再派几个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只是想归想,实现却是不可能,两人只得咬牙硬挺,白日忙完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这么循环往复地重复着日子。
小茶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明月楼。
不过既不是小茶主动寻来,也不是同阿风一样是个小乞丐被沈明月捡来,小茶是清河坊的捕快带来的。
清河坊商业繁华,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小商小贩走街串巷,自然也有多到数不过来的游人,节日里更是人挤人,少不得有人浑水摸鱼,小偷小摸自是屡见不鲜,因此治安便是清河坊的头等大事。
那日捕快照例巡逻,发现了在清河坊四处晃悠的小茶,只是捕快看她的穿着打扮,虽然朴素却干净,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便仔细询问她的来处,打算送她回家。
可是小茶却不乐意,非说自己没有父母,打算找个地方做杂役,自己养活自己。彼时小茶不过七岁,才将将超过捕快的腰,因此他便以为小茶是说着赌气的话,不过是同父母吵架跑出来的,并没有当回事儿。见小茶不说,捕快便带她回府衙,打算翻翻户籍登记簿,将人送回去,结果上面根本没有小茶的名字。
捕快这才意识到,小茶不是本地人,或许她说的也不是赌气的话。这可让他犯了难,于是便打算带着小茶去官府办的慈善堂,好歹给小姑娘一个住所。可是小茶仍旧不乐意,她表示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以前也做过不少活儿,完全能养活自己。
可小茶再怎么保证,捕快也不会直接信她,毕竟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
那捕快是个心善的,见小茶不愿说自己的过去,也不勉强她,照旧日常巡逻,只不过身后多了个缀着的小尾巴,到处招工失败后垂头丧气地跟着。
于是那段时间,捕快去哪里都有人热情打招呼:“哟,又带着小孩出来溜达啊。”
饶是捕快心善,带着一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方便,日常巡逻还好,若真遇上贼人,还真来不及保护小茶。到底是得给小姑娘找个去处,于是找来找去,捕快便找到了沈明月头上。
明月楼开张之初,引来一些混混见掌柜是个女孩故意欺负,吃饭不付钱,偷偷往店门口扔死老鼠等等,多亏了这捕快一直照顾,才平稳地度过了最初的艰难。逢年过节,沈明月总会给那捕快送些礼物,却总觉得还是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因此难得捕快开口,沈明月自是乐意之至,便做主收留了小茶。
小茶初来乍到之时,像只小豹子一样,除了捕快和沈明月,对其他人都带着些敌意,尤其是阿风,偏偏阿风第一次跟同龄的小姑娘一起玩,总忍不住招惹她,搞得小茶时不时想冲着阿风咬一口。
好在阿风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从不记仇,还照顾小茶是个女孩,尽量帮她分担些活计,后来慢慢的,小茶便接纳了他。
只是小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父母,沈明月也没有再帮她找家人的意思,便让她安心在明月楼呆了下去,这一呆,便是三年。
在沈明月的心里,小茶早就成了自己妹妹一样的存在,此刻骤然一对陌生夫妻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小茶的父母,也给了沈明月不小的冲击。
最后还是沈明月先开口打破了这样的安静:“到底怎么回事?”
那对夫妻赶忙将当年发生的事,解释给沈明月听。
原来小茶果然不是临安人。
小茶父母是岭南人,原本也在那边替人经营着茶园,一家人以采茶为生,因此生第一个小孩,便给她取名小茶,因为小茶是从茶园里出生成长的,茶树一季一季出芽采摘,小茶也渐渐长大。
在小茶五岁的时候,小茶的娘亲又有了身孕,次年春天谷雨前后,给小茶生下了一个妹妹,这几年正是茶树产量不错,日子也便蒸蒸日上,一派向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起初是一场连续几天的暴雨,将茶树打得倒的倒,死的死,之后又是洪水,带着泥土自山上冲下,许多人的家园都埋进了土里。
不得已之下,小茶的父母只得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北上投奔亲戚。那亲戚在平江府,也经营着个正经茶庄,那时候小茶才七岁,妹妹也不过一岁出头,正是最需要人照料的时候,一路舟车劳顿,途径临安的时候,一个疏忽,便把小茶搞丢了。
夫妻二人赶忙报官,可这临安何其大,纵使再费力搜寻,在临安盘桓许久,也没能找到小茶的踪影,此时妹妹也因为水土不服而发起高热,不得已之下,只好带着妹妹离开了。
一家三口便在平江府安定下来,日子看似越过越好了,但小茶的丢失始终是盘亘在两人心中的一根刺,于是原本只负责采茶炒茶的夫妻,也主动担了贩茶的活儿,狠心将妹妹留在平江府亲戚那儿,借着贩茶南北四处走走,尤其是临安这边,试图找到小茶。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路过明月楼,从外面惊鸿一瞥,看见了虽然长大但是依旧可见过去影子的小茶,于是忙不迭进来认亲。
原来是这样,沈明月了然。
或许自己是孤儿的缘故,沈明月格外希望若是可以每个人都能有个家,不过她也明白这种事只能看自己的选择,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了小茶,不成想小茶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样或感动或悲伤,而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愤怒。
是的,愤怒。
小茶丝毫没有依恋父母的意思,只看着两人冷笑:“别在这儿虚情假意了,明明是你们不要我,还装什么慈母慈父!”
小茶的话一出,惹得沈明月立即起身,怒视着对面的夫妻。
见沈明月生气,那对夫妻也赶忙站起来,上前走两步试图抓小茶的手,嘴里嗫嚅道:“对不起小茶……我知道你怪爹娘,可是当初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
再怎么佯装冷酷无情,小茶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此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将那日的事讲给沈明月听,试图在她那里找到一点保护。

第25章 江南好
在小茶的爹娘看来,这是个走丢孩子的悲伤事,但在小茶看来,这是她蓄谋已久的出逃。
而出逃计划要追溯到一家人还在岭南的时候了。
小茶的家乡,世世代代都以种茶采茶为生,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便会种一棵茶树,全家人悉心养护,代表着对孩子最美好的祝愿——如茶树一般茁壮成长。每年孩子生辰之日,便会取这棵树上的新茶煮水,做长寿糕,祝福孩子健康长寿。而随着孩子的长大茶树也慢慢长大,逐渐成为一棵老树,成了家乡的象征。
其实最开始岭南暴雨时,家家户户也只是抱怨,抱怨雨下个不停,没法外出耕种,担心茶园里的茶——马上便是春社之时,最早的一批茶叶即将采摘,积累了一冬的营养就等着开春卖个好价钱,哪里顶得住连日暴雨。
诚然岭南多雨,诚然春雨贵如油,但当春日河水漫堤,暴雨依旧不停地时候,岭南的人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
于是家家户户奔走相告,抢救茶树,加固河堤,盼着能用个人的绵薄之力,对抗自然灾害。
然而老天从来不肯怜悯地上辛苦劳作的百姓。
茶树倒的倒,死的死,河水也要冲破河堤,雨仍旧不停,仿佛要将这整年的量都下完。
那几日,小茶的父母鬓角也骤然生出不少白发。若是往年,一年的茶叶收成不好尚且算不了什么,最多节衣缩食一年,等待来年开春。可眼下家里刚刚添丁,哪里允许一点闪失。于是这段时间,小茶在家里听得最多的,便是叹气。
小茶便也跟着提心吊胆,爱玩闹的她也懂得家里的沉闷压抑,只跟在娘亲屁股后头,帮着照看妹妹做些家务活儿。
某日将妹妹哄睡,小茶偷偷听到父亲对母亲说:“隔壁老张家,要把他大女儿卖了。”
小茶认识隔壁的阿花姐姐,自己调皮的时候,爹娘便会拿阿花姐姐对比,说人家不过十一岁,便能帮家里做好多事,乖巧听话,样貌也是出挑的。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的来着?小茶想,她好像是仗着父母的宠爱,不服气地撒娇“我才五岁,等我十一岁的时候也会像阿花姐姐一样的”。那时候父母又是怎么说的呢?那时候妹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母亲扶着腰笑吟吟地点点她的鼻子,父亲则把她举得老高,哈哈一笑说那他就耐心等着那一天。
可是现在呢,阿花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便要被卖出去了吗?
母亲也跟着紧张:“怎么这样?阿花多好的一个孩子,听话又能干,平日里帮着采茶,回家还帮着做饭洗衣。”
“唉。”
小茶听到父亲叹了口气,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小茶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久到小茶都打算回屋睡觉,才听到父亲的声音又响起:“能有什么办法。老张一个鳏夫,养着四个孩子,今年茶叶又毁在这场暴雨里了……听说那是个大户人家,要不是家里小姐出嫁缺人手,根本不会来我们这儿买丫鬟。”
“老张这人也太……”母亲的话没有说完,之后很久没有说话,但小茶却没在这沉默中感到宁静,只觉得恐慌在迅速蔓延,扼住她的喉咙,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小茶一晚上没睡踏实,梦里全是跟着阿花姐姐一起被卖掉的场景。第二天醒来看到爹娘都坐在桌边等她的时候,心里更加紧张,大气不敢喘,磨磨蹭蹭地挪到桌边,沉默地吃饭。
好在那句审判没有下来。但是小茶的心也跟着一直没有落到实处。
直到暴雨依旧没停,突然的洪水淹没了下游的村庄。
隔壁张叔挑了个雨稍微小些的日子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拿着卖掉阿花姐姐的三两银子,踏上了背井离乡的路。走之前还特意来小茶家,语重心长道:“你们也快走吧,这雨继续下,要不了多久我们这儿也会被淹的。你要是真没钱,我看小茶……”
父亲只是皱眉将小茶护在身后:“别说没用的,你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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