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他就是恐怖分子的一员。
他向警方喊道:“不要让任何超级英雄插手!我们要宣布自己的要求,只要满足我们大家,里面的人就会被放出来!”
他的英语有很重的口音,用词也不太准确,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每个人都能听懂。
“如果给我们‘不’,我就会按下这个!”
他抬起右手,手心握着黑色的发讯器。
“然后,爆炸!“
艾彼有种反常的直觉。
一般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都会先紧张、再放松,但这个人却相反, 一开始比较放松, 现在越来越紧张,仿佛让他紧张的事情时刻在逼近。
她向前走了两步, 很多围观者也做了同样的事。人们举起手机,想要拍摄这个发言者,并不在意他手中的死亡通知。
炸弹被藏在剧院内,外面理所当然就是安全的,没有炸弹能够轻易爆破几百米的范围。
事实也确实如此, 华盛顿对于爆|炸|物的检测很多, 公共场合经常有搜爆犬巡逻。想要在华盛顿内部携带大型炸药,并将它们带到剧院,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如果炸药量不足,想要杀死全剧院的人就只能……
虽然没有证据, 但艾彼总觉得, 这个人是在拖延时间。
SWAT在他说话期间到位了,但是现场指挥官没有让他们开始行动。在发言者说完话之后, 从艾彼的角度看过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指挥官和谈判师在评估话语内容。
华盛顿习惯了人们的示威游行,也并不愿意因为己方的行为刺激到绑匪导致重大伤亡。虽然面对着手段激烈的恐怖主义, 但警方看起来想要接受谈判。
发言者看了下手表。
艾彼走向指挥官, 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提醒一句,但当她说完自己的想法时, 指挥官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是什么警衔?我怎么没见过你?”
她低头看看制服上的勋章, 那些都是拍摄用的道具。
她心口有点发凉, 有种不妙的感觉,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只是名见习警察。但我之前在大都会警察局是拆弹……”
“好了,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指挥官打断她。
他看起来依然没有什么紧迫感,只是对艾彼的插话有些烦躁。
艾彼抓紧机会快速补充:“如果对方是想要进行自杀式袭击,那我们不能给他们时间!比如找到承重柱并安装炸弹,可能只需要两分钟……”
艾彼的话题被打断了,超人出现在他们身边。
他熟练地浮停在指挥官面前之前,速度快到没有人能反应过来。指挥官上一刻还想对艾彼发火,下一刻眼前就换了一个人。
“上帝!”指挥官被吓了一跳,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皱眉驱逐超人,“你不能在这!绑匪的要求是不能有超级英雄插手,快离开!”
超人本身就很高大,再加上悬浮于半空,令指挥官不得不仰视他。但指挥官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公牛,如果超人越权,想来不会有好果子吃。
超人双手抬起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性:“别担心,我的速度无法被肉眼捕捉,这个角度也不会暴露在他面前,我只是想帮忙。”
他们几人站在一辆装甲SUV后面,车厢里布满仪器,能够承载8人调查小组。车后一群人围在一起,指挥官、谈判小组、SWAT领队等等,都在绑匪的视野之外,而超人的头顶也没有超过车厢的高度。
指挥官眉头拧起,显然就要发火,超人下意识地看向艾彼,避免自己的对视被误解为挑衅。
他低声说:“我看不到炸弹在哪,上个世纪的建筑含铅量很高。但他手里的只是一堆塑料,不是发信器。”
“什么?”
指挥官、艾彼和谈判师都惊讶了。
指挥官惊喜地说道:“难道他们只是虚张声势?”
谈判师连忙补充:“不,等等,绑匪面对死亡的紧张情绪绝不是假的!”
情绪的升级有外力和内心两种因素,谈判师能够判断出来,绑匪对面前的警力并不十分在意。所以他的紧张一定是来源于内在压力。
在艾彼出现之前,他分析的原因是剧院中有他们想要的人或物,所以才派人出来拖延时间。
如果绑匪是在孩子们中间寻找某一个人的话,那么警方不仅有很好的谈判空间,甚至能在绑匪企图撤离时进行伏击。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剧院门口的发言人的情绪感觉逐渐从完成任务变成了面对死亡的类型。
他能够分析出来这点,是因为人在面对死亡时不论是洒脱还是恐惧、期待还是忍受,身体的生理反应都无法骗人。
如果绑匪既不紧张于警方的围捕,手中拿的又不是死亡按键,那么他在紧张什么呢?
他在害怕,自己赶不上死亡的列车。
这是一场自杀式袭击。
谈判师脑海中闪过关于此类宗教的成员资料,与眼前人的特征一一比对……
在他将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的同时,指挥官也接受了他一开始的说法:“好吧,我们无法断定真相,必须按照有炸弹来对待。”
但下一刻,所有人的思考都被打断了。
绑匪的发言人收听了耳麦的内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背对剧院,向后跨步,但眼神搜索着艾彼他们所在的车后,用夹杂着土语的话大喊:“超人!你这个不义之徒 Man of Injustice!你从来没有为我们的正义说过话!没有为我们的神做过一件事!我们的孩子死去的时候,你在哪里!”
艾彼立刻反应过来,向两边的人群看去,几个手机的镜头正对着这里:“是直播,他的同伙在看直播!”
车厢内的调查小组慌忙解释:“可我们已经屏蔽了剧院和外界通讯的信号!”
SWAT小组的组长对这类事件经验更丰富,连忙问道:“你们剪掉电话网线了吗?旧式建筑也许有电话网线可以上网。”
调查小组脸色一下变得灰败。
在严密的防护中,华盛顿上一次遭受恐袭还是五角大楼事件,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新的一批警方应对恐怖袭击的策略并不成熟,很长时间以来只是纸上谈兵。
但现场指挥官只能有一个,SWAT在被移交指挥权之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现在就看本地指挥官的下一步计划了。
说话间,那名绑匪已经后撤到门口。被房梁的阴影吞没,他布满汗水的全身感受到一阵死亡般的凉爽。心中不再有任何杂念,他扔掉手里的假开关,冲回剧院内。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5秒,指挥官还没来得及反应,艾彼已经大惊,并直接对超人说:“立刻把人们撤出来!快!”
超人没有说话,直接从原地消失。
艾彼被攥住领子,一张愤怒的脸放大,指挥官咆哮道:“这会激怒绑匪!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吗?如果死了任何一个孩子……!”
仅仅半秒,剧院门外就出现了一个被解救的孩子,随后两个、三个,速度快到没有人能数得清。
剧院内部仍然平静,就好像指针卡住的表盘,传不出丝毫声音。超人的速度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不会有人能观察到他的身影。
观众座椅上,孩子们奇妙地一个个消失了。
SWAT的领队已经命令各方队员随时待命,超人的行动慢慢被更多人注意到,人们都在祈祷。
谈判师是现场最为冷静的人,他拉住指挥官,希望他能恢复冷静:“现在超人行动覆水难收,直播有1分钟左右的延迟,在绑匪反应过来前,我们还有时间。”
艾彼的领口被放开,她立刻跑到孩子们身旁,抱起他们向后跑:“让出通路!”
被救出的孩子全都茫然无措,警方很快也都上前引导他们远离剧院。封锁线变成漏斗形状,将大门与广场联通起来。
艾彼走回前方,数着孩子们的数量,计算时效。
【能来得及吗?】她越来越紧张。
她应该立刻存一个档的,但是如果存档,现在的存档就会覆盖之前大都会的存档,她一直没有使用这个功能就是为了保留足够提前的时间点。
艾彼双拳紧握,在脑海中不断权衡利弊。两个存档点都有各自的好处和坏处,一个时间充裕但不确定性大,另一个准备期缩短但针对性强。
如果不是核爆事件太重要,不容闪失,她一定不会这么纠结。
突然,广场上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几位迪士尼公主,蹁跹裙摆撞在一起,被孩子们团团围住。
公主得救了!英雄在对抗坏人!
就像童话里一样,正义永远会战胜邪恶!
艾彼看着他们,慢慢放松了手掌。
也许,她可以相信超人。
超人的速度很快。
如果不是剧院的墙壁有铅层的话,他已经直接找到炸弹的位置了。但是铅层和吸音壁让他只能用肉眼搜索。他把孩子们放在广场,沿路遇到的绑匪扔到警方脚下,用尽一切争分夺秒。
超人抓住视线中最后一个人,还没来得及确认剧院内部是否还有人员,在他冲出剧院的时候,爆炸开始了。
爆炸声出现的第一个微秒,他看到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颤动睫毛,封锁线像一堵人墙,全部都是血肉之躯。
人类的反应速度比他慢得多,不用计算,他已经意识到一个被他们忽视的危险,爆炸会把所有人冲击到跌倒,而这也许只是乐观的猜想。
他来不及大喊一声“趴下”,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声音能够完整地传达。
绑匪的爆破不是定向的,警方所站的地方比广场要靠前很多,他判断不出爆炸是会对他们造成骨折还是只有一个趔趄,也无法把冲击波挡在身后。
超人开始转移封锁线旁的警方。
有着百年历史的剧院在崩解,人们无法欣赏它在死亡那一瞬带来的最后的美,因为石灰与沙尘像舞台上涌起的迷雾般包裹了整个房屋。
他们惊讶地发现,迷雾边缘的警察突然向后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冲击波与巨大的响声即将随之而来,思维逻辑可以预测未来,但现实是,没有人能分得清是封锁线的后撤更快还是建筑的倒塌更快。
和那些大脑意识到想要下蹲,身体却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人不同,艾彼的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已经能全方位地意识到眼前和身边发生了什么。
身为超能力者,她会是最后一个被超人带走的人。
身侧虚影幢幢,逐渐清空。
艾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手向上伸到一半,想要捂住口鼻,但还没来得及,就被一个怀抱碰撞到一起。
疾风卷起了警帽,又或者他们就是疾风本身。破开空气,丢失视线,她的发丝向前飞舞。绝无仅有的移动速度在这个怀抱中却没有令她受到任何伤害。
她在惯性不断把自己推向超人的时候,伸手环住了他。
风停住了。
搭在颈项上的手放松下滑,轻轻撑住蓝色丝织纹理覆盖下的肩膀,拉开自己与宽阔怀抱的距离。
两人站定, 同时看向剧院。
坚固的石砖建筑像被掰断的海绵一样零落成一片废墟, 围观人群终于在灰尘弥漫开时扭过头去,纷纷远离现场。
留在原地的警车被震得打颤, 玻璃碎了一地,警报一声高过一声,让原先站在附近的人心惊肉跳。
华盛顿特区的拆弹组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这和他们预计的爆炸范围相比有很大差距,如果不是超人, 警方的伤亡也少不了。
有人后知后觉:“难道是剧院舞台的结构放大了这个方向的冲击波?”
艾彼听到这句话, 也恍然大悟。舞台为了把声音辐射到整个剧院,有特殊的声场结构。爆炸的震波被内壁收束,达成了类似相位补偿的效果。
随后承重柱倒塌,又破坏了吸音墙面, 导致面对舞台的这个方向遭遇了更大的冲击力。
“你……”艾彼的身侧传来指挥官咬牙切齿的声音。
她这才完全回过神, 发现超人和自己还在握着对方的手臂,建筑倒塌的声音犹在耳边。
他们被超人放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后面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互相确认同伴没有丢失,在看清救人的英雄是超人的时候,兴奋地欢呼起来。
对于小孩子来说,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远不如发生在眼前的画面清晰,很多孩子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逃过了一劫, 只顾着给拯救公主的英雄庆祝鼓掌。
倒是开心得无忧无虑。
不过, 眼前的人心情就不那么美好了。
指挥官的怒火是对着超人的:“你救了所有人, 但你不能擅自行动,你知道吗!”
他指责的声音在欢呼声中只是一缕杂音,超人见怪不怪,轻轻飞起。
“我去确认还有没有人在里面。”
他飞走了。
剧院倒塌后他明明可以直接用超级听力的。
没想到超人应对这种事情还挺熟练,艾彼意外地想。
指挥官的怒火发泄对象轻巧离场,她荣幸地成为被训名单上的下一位。
“至于你!你不用写报告了,和他一起去当义警吧!”指挥官盛气凌人。
艾彼半个字都不想多说,冷漠地侧身让开道路。
指挥官暴躁地推开身边的人,离开现场。谁也没有跟上去,像他这样风头都被超人夺走的领导在华盛顿不受人尊重,况且没有人想去触霉头。
警方一时之间缺了指挥,稍显混乱起来。在收队和等待新命令下达之间犹疑,各个小组中只有宣传部的队伍可以独立行事。
架好的拍摄机器正在被收起,同事们示意艾彼很快就可以归队,又指了指她的头顶,做出疑惑的表情。
礼仪制服的帽子!
艾彼终于想起来,那可不是她的私人物品,今天的拍摄任务结束后要还给后勤部的。
她走向剧院的废墟,警方正在拉起人墙阻止返回的人群靠近爆炸点。好在艾彼的方向都是警队集中的位置,正中间道路清净无比。
华盛顿并没有自己的超级英雄,但正义大厅坐落于此,英雄们经常来来去去,粉丝们则是成群结队,甚至有游客专门来圣地巡礼。
和大都会人的习以为常并心怀感激不一样,和哥谭人对蝙蝠侠的避之唯恐不及也不一样,在华盛顿,人们的心情通常比较激动、比较疯狂。
围观人群中传来尖叫着超人的声音,几乎响彻云霄,但以超人本人在废墟上专注的样子来看,他似乎充耳不闻。
艾彼走到原先的位置,搜寻着地面,剧院的倒塌方向向着广场,如同一个白色的融化蛋糕,由高至低地延伸过来,艾彼怀疑帽子已经被压在瓦砾下,又或者被吹到了另外的地方。
她正慢慢找着,视野里落下一双包裹着小腿的红靴。
“嗨。”超人轻轻打招呼。
“嗨,”艾彼抬头,向他笑了一下,“你看到一顶警帽了吗?”
他点点头:“这边。”
艾彼跟在他身侧,两人缓步前行。在他们右面,赶来的家长与孩子们互相拥抱,劫后余生;在他们左面,废墟静谧无声,灰尘缓缓下落,为踏来的脚面增添暗淡色彩。
“我感觉……”超人缓缓地说,清澈的声音像是穿透水面的阳光,“你似乎能看见我所看见的事。”
艾彼抬头看他,那片温柔的水将她包裹起来,抚平了之前的不快。
“我无法很好地解释清楚,”他继续说,“但我觉得,你好像有另一种视野,这种视野和我们——我们这些成为了超级英雄很多年的人,很像。但你并不是正联团队中的一员……你甚至才刚刚开始。”
他不希望自己的说法过于失礼,但他确实很惊讶,艾彼的果断还有对自己的信任,这些都像一个成熟的,能够完全理解他们的人才能做到的。
他们在一次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做到了对彼此的完全信任。
超人虽然速度足够快,但他当时什么都不确定,他的超级大脑计算出最佳救援路径,所需时间已经难以进一步压缩。
如果不是艾彼的果断,他估计无法做到全身而退,也不可能有余力去救助警方的人员。
“我没做什么。”艾彼说,她既不羞涩、也不骄傲,只是平静的叙述,“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是做了比祈祷有用一点的事吧。”
远处的钟声正好遥遥传来,仿佛是在提醒他们如今正该祷告。
被视为神明的他和毫不在乎神明的她在对视中会心一笑。他们走到了瓦砾的另一侧,超人弯下身,捡起被灰尘覆盖的警帽。
身后突然响起嘈杂,一名匪徒在警方的看管下猛地暴起,试图逃跑。
超人没有动作,但周身的灰尘反重力般浮起,可见他已经蓄力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