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的幕墙迎来了它的主人。
超人穿过遮天的烟尘与灼热，停留在巨人的百米开外。
他的表情，比无面的机器还要无情。
金属士兵毫无由来地产生一种冲动，它进化出并非必要的发声器官，向火海前方的人形怒吼。
声浪将火焰冲向超人，半空中的人影却纹丝不动，只有红色披风在肩头飘扬。
钢铁巨人并不懂得，这种吼声的真名是恐惧。
银色鳞片从四肢翻覆，波光一般渐渐流动到中心，胸膛的金属缝隙泄露出一丝绿光，在弥漫的烟雾中几乎不可能为肉眼所见。
然而就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超人快如闪电，以身为剑，从前至后穿透了杀戮机械的胸膛！
巨大的氪石被冲击成碎片，散落在茫茫火海之中，金属士兵发出自诞生以来的第二句声音，却是一声哀嚎。
钢铁与焦黑的树木一同向地面倒塌，交叠的声响在山谷中奏鸣，超人并不回头，径自飞向高空。
身体的疼痛已经到达顶峰，超人飞得摇摇晃晃，但越远离氪石，他的力气就恢复得越好。片刻之后，他在云层之上的日照中完全康复。
他缓缓回过身，看向林中房屋。
破碎别墅露出了内里全貌，断裂的水管泼洒着水箱里的清泉，水花扬起的虹色中，有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超人的双眼迅速缩近视野，从完整的四肢看到一眨不眨的双眼。
艾彼站在那里，仿如一座雕像。
已成废墟的房子，无法拒绝访客。
他一步步走近，水花打在他的身上，洗净他身上的硝烟气息。清水顺着发丝和鼻梁跌落，像他凌乱的心跳一般不断坠在地面。
但眼前的人，丝毫没有被水流触及。
水从她的身上滑落，像从透明的玻璃上被隔开，她的发丝和衣襟都清清爽爽，完全不像和他身处同一个地方。
这不是真的，这是他所塑造的梦境。
她的手指伸在半空中，眼神真挚而专注，仿佛在在看一本无形的重要书籍。
他伸出手指，和她停留在空中的指尖相触。
不是梦境。
他的心中回响起她的名字。
她还活着，她没有被自己害死在大都会。
上万个名字，无数个失踪的人，他终于找到了其中一个。
一种迟到了很久的悲痛刺穿他的身体，他将发热但没有变红的眼睛紧紧闭上，用尽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耳边传来呼救的声音。
他必须走了，队友正在求救。
但只要你还在这里，我就会回来，超人看向艾彼。
此后的半年，超人想尽一切办法唤醒艾彼，但全部都是徒劳。她不是中了魔法，也没有受到伤害，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他不再强求，仿佛接受了愿望只实现一半的命运。
虽然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等他也同样可以等。
也许世界和平的时候，白鸽会落在她的指上，到时候，她就会醒来。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在这。
有时候他会尝试一些新的办法，比如念诵诗一般的咒语、说一些她一定会感兴趣的话。
“联合国想让我阐明自己的政治立场，我去了。”
“他们说我不能为自己加冕。”
“可我的头上从来没戴过王冠。”
他在漆黑宇宙中凝视着水蓝色的小球。
耳内充满声调不一的问诘。
但比起很久之前，他能听到的罪恶更少了，而这，让他露出微笑。
“所以我对他们说，你们的视野太小了！”
“比起我，你们才是有立场的人！”
他把他们放在宇宙中，让他们站在瞭望塔的监视屏前，让他们真心的忏悔，在全世界面前反思自己的罪行。
再也没有人说他是自我加冕的王。
他有时也会对她说一些无法对旁人说的话，在这个洒满阳光的密林里，不会有质疑、不会有逼迫，只有她静静站在那里。
而他知道，她会理解自己。
红色披风逶迤在层层大理石上，超人坐在艾彼旁边，享受着许久未有的宁静。
“现在，我能听到所有求救声，看到所有的犯罪，如果你能醒来，就会看到这个世界变得有多好。”
他抬起视线看向艾彼，知道那身影依然没有丝毫触动，但这也是一种答案，他只需要这种答案。
数月后。
超人半个身体浸满了血与火，飞行在云际，内心充满愤怒与疑惑。
当视线掠过艾彼的所在，他骤然停在天空之上。
云雾划过他的身体，血水从天际滴落。
超人折返。
三年间，他排除异己，重整戒律，直到人们不再叫他神、不再叫他超人。
直到所有人匍匐，再也不敢直视灼热的太阳。
他停留在艾彼前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制服黯淡无光，眼神也充满阴霾。
他看着艾彼，想要一个答案：“你还相信我吗？”
但她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回应。
即便是一座雕塑，那琉璃般的眼珠也应该能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但她却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即便就在眼前，也像一个抓不住的梦。
光无法停驻，乌云如果日久却似乎能在她眼底留下薄薄的影子。他的心中突然出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如果她真的是一尊不会损毁的雕像，那她就能……
陪伴他到，不论是怎样的一个世界的，末日。
披风微微浮动，超人来到艾彼眼前，注视着她，注视着那双没有倒影的眼睛。
阳光撒在废墟之中，绿藤缠绕在断裂的罗马柱上，悬于半空的男人向前倾身，将所有阴霾压在她身上。
亲吻一尊雕像，总算不上什么罪行吧？
他是在低头祈祷，只不过分外虔诚，如果她因自己亵渎而消失，那他至少有过一次郑重的告别。
超人睁开眼睛，知道了一个答案。
——这绝非真爱之吻，没有人因此苏醒。
当他离开她，他尚未开始亲吻。
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艾彼无法闭上眼睛, 量子锁定将她的状态完全固定。
她感受不到温度与触觉，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吻, 但她看到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无比痛苦，从未得到过救赎。
灵魂像被钢铁般的丝线绑住，明明触手可及，却无法达到任何地方。
最后, 她只能看着他的眼睛：“等我回来。”
只要他还在这里, 她就一定会回来。
【系统。】
【继续重置量子锁定态。】
时间的齿轮再次回转。
她看到超人坐在自己脚边，看到钢铁巨人横扫天花板，房屋恢复如初，窗外昼夜轮替, 直到她的身体感受到沉重的引力。
她拿起手机, 颤抖着打字：「我们失败了。」
「哪一步？」
对于蝙蝠侠来说，这只是又一次失败, 但对于艾彼来说，这已经是最后一次失败。
她没有时间胶囊了。
「抱歉，我得走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等等, 什么意思？」
蝙蝠侠：「你在哪？」
蝙蝠侠：「艾彼。」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小丑针对超人是因为我, 所以只要我……」
「够了。」
对话框状态保持了沉默的“……”，她得以有时间平复心情, 继续打字。
「我问你, 如果火车向前开会撞到五个人, 向另一边开只会撞到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世界上本没有电车难题，问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电车难题。
蝙蝠侠一时没有回信。
艾彼：「我现在已经非常了解你们这种人了，你会挡在火车前面是不是？」
「那你呢？」他像是不信她会有其他答案。
「我会向前跑，努力向前跑，用我最大的声音让他们赶紧离开。」她写道，「绝对不能让本不该牺牲的人去牺牲。」
蝙蝠侠不再与她争执这种虚设的问题：「我们需要见面。」
「我们会再见面的，」艾彼回复，「希望到时候你能相信我。」
她深吸一口气。
【读档。】
系统：【请确认。】
艾彼看着那个弹出来的确认框。
她不想在此时想太多，但偏偏她的想法在此刻不受控制。
量子锁定不能中途解除，未来已经被抹消。但只要保持现状不变，他们就仍然会有相同的未来。
读档后，她会失去很多——哥谭、华盛顿、还有与某些人的羁绊。
这些无法衡量的东西，将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
她伸出手指。
【当前状态已回归，拥有点数100点，技能时间胶囊X6】
头顶的白炽灯将流光聚集，艾彼身体凝为实体，重新出现在大都会。
她打开储物间的门。存档还停留在解决爆炸预告那晚，警局大厅人来人往，亮如白昼。
艾彼请了个假，上司没有多问什么，只用一种想要挽留又带着理解的眼神看着她，艾彼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解释，在第二天来到哥谭。
她把之前的情报档案重新汇总了一下，加上了所有核产物相关的信息，甚至通过稀土的交易去向，掌握了生产上下游的信息。
小丑不一定死磕核爆，但她要做到不给他一丝可能性。
恐惧毒气的解药配方也被加入进档案，艾彼删去了对时间的预测，将情报封袋。
哥谭警局的大门前，多了一行字：重要！蝙蝠侠亲启！
向来只有蝙蝠侠把罪犯往大门口扔的份，还没见过有人用警局大门给蝙蝠侠传消息的。
当这里是邮局吗！
但当哥谭警方发现这行字的时候，那个应该被“蝙蝠侠亲启”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艾彼又回到大都会。
日上梢头，正是都市白领们的通勤时间。站在顶着巨型地球仪的大楼下，艾彼穿过人群，走进旋转门。
星球日报总部大楼忙碌不堪，光是一楼大厅排队等电梯的人就挤成了一片。
艾彼……很丢人地没挤上电梯。
还有一个大个子，也被人群挤了出来。
他穿着棕色大号西装，戴一个粗边框眼镜，手臂夹着有点磨皮的文件包，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身材绝对算不上弱小，甚至因为太高了总是低着头，还有点驼背。
但却和艾彼这个单纯的访客一样被挤了出来。
艾彼看了他一眼。
电梯清空，再次回到一楼，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轿厢，艾彼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开始一直盯着他看。
克拉克·肯特：……
他鼓起勇气移动视线，朝她腼腆地笑了一下。
（óυò）
艾彼：嗯？
他这样一笑，艾彼的感觉就更奇怪了。就是那种，感觉很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的感觉。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艾彼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越看越近，把这个高大男人一不小心压迫到角落。
无所畏惧的超人迅速抬手——把公文包努力挡在自己胸前。
超人：为什么！！
他们只是一起分享了一张披萨而已，不对，这个身份甚至没有和她见过面。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要被扒光了！
艾彼凝视着粗框眼镜下的的眼睛，只觉得思绪朦朦胧胧，好像每次抓到什么线索，都像蛛丝一样滑走了。
电梯叮咚一声。
艾彼把头扭回来。
应该不会。
电梯门缓缓滑开，男人迫不及待地侧身滑出，脚步慌乱地逃离。
艾彼紧随其后，但并不是特意在跟随他，而是刚好两人目的地一致。
她站到服务台旁，跟星球日报的前台说：“我想发一则寻人启事。”
前台：“好的，您找的对象有特殊身份吗？军人和走失儿童可以免费。”
艾彼一笑：“有的，他是超人。”
世界静止了。
几步之外，克拉克正在拉开编辑部的弹簧门，听到艾彼说的话，不由得停在原地。
艾彼：听力还挺好？
前台：“呃，如果您是有什么想向超人求助的事，或许可以直接喊他的名字试试？”
“那倒不用，您这样记录内容就好：兹寻找超人，因小丑正在策划核爆大都会，望其与蝙蝠侠速速联系，一切事物均已托付彼人。”
寻人启事只会占据一小格版面，所以必须用最简练的用语。
蝙蝠侠说过不能告诉超人，但艾彼这次不仅要告诉超人，还要告诉全天下。
她正是要一不做二不休，给小丑来个釜底抽薪，看他还怎么继续自己的计划。
前台在键盘上仓促打字，敲定最后一个单词，抬眼时，来登报的女性已经不见。只剩一张纸钞，压在昨日未派发完的星球日报下。
没有人扶着的弹簧门来回晃动。
克拉克飞在墙边，看着艾彼走入小巷。他甚至没来得及换制服，只好避开会被人目击的角度。
昨晚她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会带来这种消息？
超人想不通，他决定先去找蝙蝠侠。
当蝙蝠侠听到他的描述，他立刻便给星球日报打出一通电话，禁止他们刊登艾彼提供的这则信息。
但是晚了一步。
星球日报的出刊速度是很快的，身为记者的克拉克最是清楚，任何新闻，只要报纸还没印发，都会在最后一刻登上当天的报纸。
现在，这则信息已经被发往全世界。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大概只是个笑话，但超人看到蝙蝠侠没有笑。
他让自己立刻找到发信的人。
于是他就去了，找到了艾彼，她坐在一处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地下室中，脸色有点苍白，怔怔看着自己。
超人担忧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只是摇头。
他带着她来到蝙蝠侠面前。
“你做了蠢事。”蝙蝠侠毫不留情。
就连超人都觉得他说得太过了，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士说这种话，完全不像是布鲁斯会做的事。
但艾彼好像被说中了，她喃喃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然后抬起头问蝙蝠侠：“为什么？”
蝙蝠侠看着这个无知的陌生人：“你公开了一切，小丑的想法会像癌症细胞一样无止境扩散。”
“怎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毁了他。”
谁是那个他？
超人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场唯一懵懂的人，他不解地向两人要求一个说明。
但艾彼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会回来的。”
然后她读档。
固定在天花板的白炽灯晃了晃。
她少有地感到头晕目眩。
蝙蝠侠的想法是对的，她用时间胶囊看了未来，那是一个更加混乱的世界，她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所有英雄都遭到针对性的报复。
仇恨如野火般蔓延，英雄与罪犯再无分别，普通人不愿成为超能斗争的牺牲品，开始无差别绞杀双方。
这次读档，她近乎是在逃离这样的未来。
白炽灯的光不均匀地铺在自身周边，像一只怒火灼烧的眼睛。
也许超人也是对的。
也许真的只有杀了小丑，才能结束这一切。
紫色燕尾服的男人行走在树林中，尖头皮鞋脚步轻快，不断勾起还不坚实的土壤。
他走在毁灭世界的路上，却像是去春游。
沿着他的脚步，小丑女哈莉鬼鬼祟祟，像在低成本谍战动作片似的弯腰低头。
距离他们抵达军事海港还有三公里。
艾彼一点一点倒退时间，找到了他们行进路线上最适合进行暗杀的地方。
“快点，你这蠢货！要是耽误了这场约会，咱们就看不到蝙蝠侠哭哭啼啼的样子了！”
他大声说笑着，没有人知道他的指责是不是真心。
就连和他相处多年的哈莉也不清楚。
“我好累，J先生。”哈莉喘着气说。
“你好累？”小丑阴沉着脸回过头，突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永远、不许、说这个词！在这样的宏图伟业面前，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说累！”
“J先生……”哈莉捂着脸。随着计划的行进，小丑的情绪越来越多变，哈莉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他渐渐比终末期的瘾君子还要疯狂。
“哈莉，哈莉，”小丑又柔情似水地叹息道，“你要明白这件事之后……做个好女孩，好吗？”
当然，J先生。哈莉想。只希望你在完成这个计划后心情能变得好点，就好了。
目镜被调到适当的焦距, 视野聚焦在绿发男人的头部。
艾彼的读档暂时收回了【附魔子弹】，她现在只能凭借自己的手感和一把新买的狙击枪来进行暗杀。
狙击一向不是她的长处，就算枪线、风速、落点全部计算好了, 对于她来说, 结果也包含很大的运气成分。
但随着视野收束，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感到自己达到了“心如澄镜”的射击境界。
她什么都没有想，内心却隐约有种他已经是个死人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