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按在他的手臂上。
超人回眸，艾彼用眼神示意他稍等。
那名暴徒没能跑出包围圈，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一拥而上，将他禁锢在地，一双双胳膊上布满青筋。
艾彼将手放下，超人的披风温顺地垂落。
“这不是我们的日常，”她说，“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任由恶徒行不公不义之事。”
超人认真看着她，听出来她意有所指，似乎与那绑匪对他的喊话相互呼应。
“正义的定义，在每个人心中都不同。我们不能每次都等待更强的力量来拯救，把你们的来不及登场看作是一种失职。”
她摇了摇头：“不，自己的正义，应该自己来守护。你们所给予的，只是额外的帮助。”
没有他或者系统，人类、以及其他种族，他们对生的向往和死的不屈，对正义与自由的渴望，也会延续到最后一刻，直至世界的终结。
她的声音清冷平静，却坚实有力，超人心中难免震撼。
这是他没来得及告诉人们的话。
在他成为超人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人间之神。
时机转瞬即逝，现在，他永远都无法说出口了。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理解。有人不需要他说，就是这么想的。
这是一种无法抹去的神奇与感动，就好像街头遇见一只猫咪，明明言语不通，却能心心相印。
这不是一种奇怪的比喻，对于超人来说，他已经渐渐分不清是猫咪难懂一些，还是人类难懂一些。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终于懂了，却还是会做错事情。
虽然身处人间，却越来越被视作遥不可及的神，他拯救地球的次数越多，人们距离他就越远。
这一刻，喜悦与苦涩同时交织，但更多的，是眼前的人赋予他的坚定与理性。
他把警帽在掌心中仔细擦拭。
“是的，我不是最强的力量。”
然后双手环捧，将警帽轻轻压在她的发丝之上。
“但当你保护弱者，我会保护你。”
当他说出这句话，不知怎的，胸膛中的跳动前所未有的鼓噪起来，仿佛他立下了一个绝不可以破除的誓言，而他的心，对这份庄重难以承载。
那双向来稳定的手在收回时突然犹豫起来，他看着帽檐下的那对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内心，仿佛那里面突然被填满了自己不认识的东西。
什么人会不了解自己的内心呢？
即便说出去，也只会得到人们的嘲笑吧。超人这么想着，屏息凝神，压下心中的疑问，用最后的意志力飞走了。
红披风被空气撩起的柔和摩挲声，在一个极致的加速中消失。
艾彼按着帽子，礼服的衣摆却受到吸引般向上飞扬。天空是安静广阔的，没有被超人的音爆声扰动。
和超人相比，艾彼的心可以说无比磊落清晰。
她每一次遇到他，都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历史的发展是由英雄所引领的，华盛顿街头随处可见的雕像写满了过往英雄们的一件件伟业。
但英雄的成果，是由人民维护的。那些阅读历史、参观雕塑的孩子们，他们之中也许没有人会成为英雄，但他们知道正义来之不易。
他们本就不是独自前行。
艾彼停下离开的脚步，再次望向了已经失去超人身影的天空。
只是，为什么，当超人做出那份承诺，她的心口会跳动一下？就好像那句话，不是对像她这样的人说的，而是对她本人说的。
也许是她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暖的话，而产生的错觉吧。
她压低帽檐，挡住了阳光，却不经意间露出微笑。
黑色福特车的前排放满拍摄器材, 身穿警服的数人对坐在座椅上。
宣传组无功而返，打道回府，艾彼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上车的, 她一直在出神。
“……拍摄的素材不能用, 都被超人抢了风头。再这样下去，只有让总统系上披风才能与之一战了。”
隔离自己的气泡被从外界的声音戳破, 同事们的谈论引起她的注意。
“宣传部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宣传组长情绪也不高，“设备越来越好，人员素质越来越高，可是视频点击率却逐年下降。民众支持率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你们猜现在哪个执法者最受欢迎？”
同事不高兴地：“他们就不能跟咱们好好合作吗？为什么一定要搞得好像要压我们一头。”
艾彼突然笑了一下, 她实在是想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感受差异能这么大，明明他们都亲眼目睹了爆炸的威力。
她说：“难道不是因为超人，我们才能坐在这里吗？”
那个排外的华盛顿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艾彼把帽子拿下来, 捋了捋碎发, 冷不丁地说：“你们听见指挥官说要开除我了吗？”
宣传组长惊讶地看着她：“没有？”
艾彼：“没关系，我辞职。”
她面容沉静, 并不是意气用事，让人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可是，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宣传组长正要说什么, 兜里的电话却响了, 他掏出电话放到耳边。
对方声音不大，但接听者很快扫了一眼艾彼, 让人对通话内容的主角有了一些猜想。
狭窄的车体内, 艾彼加强过的耳朵能够很清晰地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她叫什么名字？」
“艾彼。”宣传组长如实回答。
「我要你立刻将今天的事写一份报告, 同时在她的档案里强调她的重大过错！」
“她辞职了。”宣传组长生硬地说。
这句话之后，对话很快结束，他挂了电话。
“看来他真的记上你了。”组长有些尴尬地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艾彼的表情中不见一丝烦恼，反而充满了饱满的能量，她抬眼轻轻一笑：
“当然是去拯救世界。”
世界是一直都在被等待拯救的。艾彼不慌不忙地写了辞职信，打算趁还没离职，再蹭几天华盛顿警局的宿舍。
她遇到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你是谁？”合成声音划过耳畔。
毫无准备的艾彼受到惊吓，反身一跳，看到蝙蝠侠的身影，松了口气。
走路没有声音可能是蝙蝠侠的超能力，他是怎么突破层层安保，进入警方的宿舍的？
“你怎么来了，查得怎么样了？”艾彼放松下来之后，问起正事。
“你，是谁？”蝙蝠侠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他没有向前逼近施压，只是站在原地，那个房间的视野死角里。
艾彼默默思考了一下：“你该不会一直在浪费时间调查我吧？”
“我是这么做了。”他承认，而且抛出杀手锏，“你的整个人生都是假的，你到底是谁？我去询问了你的校友，他们都知道你，但当我问你们是否有过会面，没有一个人说出任何东西。”
他像一个细致的、挖出沙子底下陈旧遗迹的历史学者一样，讲述着自己的调查结果。
“去年9月，你在大都会的Costa买过咖啡，但是没有留下除了银行账单之外的任何痕迹……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出你与另一个人共同的记忆，只有履历、档案、看似随意又按部就班的碎片信息。”
艾彼眼睛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如果‘艾彼’是假的，我也找不到真的你在哪里。除非你从出生起就与世隔绝，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
看到艾彼没有什么大动作，他放缓语气：“你只差买通一些人为你作证，就能做到近乎完美。为什么不这么做？是你能力的限制，还是有什么代价？”
听起来不像是逼问，而像是关心。
艾彼无言以对，他在用一把温柔的刀切开她的肚子，想让她证明自己是来历清白的。
不冷酷的蝙蝠侠，真是相当少见，可惜——
“我说了你不会信，你只会觉得那是掺杂了真话的假话。”她抱胸靠在桌边，“你可以自己慢慢发现，我不会否认任何事实。”
和蝙蝠侠合作太难了，哪有接了人家的情报，反而把人家查个底朝天的。
艾彼作为情报所有者，一下从强势方变成了弱势方，心中不满。
但蝙蝠侠的下一句话让她立刻抛下了这点情绪。
“小丑死了。”他说。
艾彼露出真情实感的惊讶。
“你不知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蝙蝠侠判断着。
“我跟他又不熟。”艾彼摊了摊手，“怎么回事？你确定这是真的？”
蝙蝠侠点了点头：“ACE工厂的化学池里有他和哈莉的DNA，被腐蚀殆尽的骨骼骨龄与两人相符，结合他们长久没有现身的情况，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说这些情报的时候，蝙蝠侠仔细地观察着艾彼的表情。
艾彼显得很困惑的样子，抓了抓头发：“不可能吧，不对呀！”
她还没有动手，对方就倒下了？
世界上有这种好事？
“你等等，”她抬手对蝙蝠侠说，【使用时间胶囊，时间设定为一年。】
【时间胶囊使用次数减1，当前剩余5次。】随着系统的答复，时间跳跃到一年以后。
房间内部变了样子，但没有其他人。蝙蝠侠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
艾彼被四周多出的摄像头和不知名仪器吓了一跳，幸好心理素质强大，没去管这些密密麻麻的机械，打开手机直接搜索大都会。
第一条就是大都会被袭新闻，配图还是那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样子。
你管这叫小丑死了？死了个毛线！
艾彼解除技能，蝙蝠侠很快画面重组一般出现在眼前。
而对于蝙蝠侠来说，她只是站在原地没动罢了。
“他没死。”她很快说，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提前准备了假死证据，以免你妨碍他的计划。”
与艾彼的设想不同的是，蝙蝠侠丝毫不觉得意外地点了下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他刚才……？
一秒后，艾彼反应过来了。
他早就识破了小丑的假死，只是想亲眼看看她的能力是怎么发动的罢了！
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怀疑她的预知能力是不是真的这么快捷简便。
艾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蝙蝠侠避开她直射过来的视线：“虽然我还没有找到他，但是他连这种准备都做了，证明这个计划对他很重要。”
他静了一下，然后说：
“我相信你。”
艾彼默默盯着他，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蝙蝠侠的视线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转回来。
——自己也觉得在设计了别人之后说这种话很尴尬吧！
不管怎样，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所以你从来没有和小丑接触过。”蝙蝠侠笃定地说。
“没有，”艾彼肯定道，“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是这个世界最了解他的人。”
“我会找到他的，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
“这个不用担心。”艾彼很自信地说。
这让蝙蝠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很明显，除了预知未来，她还有一个至少足以保命的技能。
他并不是想要探究别人的隐私，而是超能力作为人们的天赋，可以被视作他们的私人订制“武器”。
既然是武器，就要有破解之法。
简单来说，就是“这并非针对你个人”。
每个异能者在蝙蝠电脑内都有专属定制的反击计划，包括他自己。
艾彼什么也没察觉到，或者察觉到了也懒得说，她依然在纠结小丑的藏身之处。
“你有什么头绪吗？”
蝙蝠侠思索了半晌，也可能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我觉得他还在哥谭。”
“在你眼皮底下？”艾彼挑了挑眉，有句俗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但这对蝙蝠侠能起作用吗？小丑会这么自信？
蝙蝠侠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他针对大都会，是为了我。”
“哦？”艾彼确实不太明白，要她说，黑化的明明是超人，蝙蝠侠可没有任何发疯迹象。
“我不打算说那个词，但我们确实缠斗了许久。”他声音低沉，仿佛钢丝绷紧了弦。艾彼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明显的厌恶。
“宿敌”对于小丑来说绝对是一种过头的褒奖，蝙蝠侠宁愿用来形容谜语人，鉴于他的谜题已经多到可以汇总成书，至少在厚度上可以伪装成传世之作塞在韦恩庄园的书柜里。
还有哈维……哥谭曾经拥有过的光明。
总之不论是谁，就算是猪头博士，也绝不会是小丑。
“超人是我的朋友。我的真实身份，”他说到一半，看了一眼艾彼，“是一个秘密。他找不到我生活中的突破点，就去找‘蝙蝠侠的朋友’的麻烦。”
他说的一点没错，艾彼意识到，小丑的目标实际上不是超人，而是蝙蝠侠。
蝙蝠侠用蝙蝠烙印吸引罪犯们的仇恨，可像小丑这样的家伙，早就不满足于与蝙蝠的共舞。
他要的是真正的击溃他。
通过击溃超人，来击溃蝙蝠侠。
艾彼差点脱口而出，把超人在这之后变成了什么样说出来，但她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
如果他们成功制止了核爆，超人就不会有变化，也就无需让他的朋友从此时开始心有芥蒂。
只希望他们来得及。
“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超人。”
蝙蝠侠似乎对此很坚定。大都会是超人的城市, 这是无可置疑的，但要保护好大都会，就不能让超人过早知情。
“小丑会在暗处盯着他的, 而他并不是那种会隐藏自己心情的人。”
一个到处追捕小丑的蝙蝠侠是完全正常的, 但一个忧心忡忡的超人？就连小丑以外的罪犯都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计划败露了。
艾彼点点头：“我没意见，重要的是小丑。”
一个事件的三元素：时间、地点、人物, 通常只需掌握任一就可以阻止事件发生。
“我会在联盟内部发起通缉。”他向她保证，“记住了，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出事。”
艾彼耸耸肩。
蝙蝠侠给她留下了联系方式，他们的谈话到此结束。
现在的时间线加上了蝙蝠侠的介入，未来应该会有相应的改变。
但艾彼还不打算直接用时间胶囊, 目前静待发展, 在未来走向清晰时使用才是上策。
即便这次失败了，她也可以带着经验回到一个月前，到那时，她会有更充裕的时间。
艾彼辞职后离开了警员公寓, 顺手带走房间里的蝙蝠窃听器, 扔进可回收垃圾桶。
不给保洁添麻烦是她的美德，至于蝙蝠侠要不要回收, 就看他自己了。
在华盛顿郊外，她用不菲的价格租赁了一座没有人要的深林老宅。
宅子的审美是上世纪风格，罗马柱和雕花衬托着米白色的墙纸, 仿佛走入古典希腊神殿。
别墅的主人在上世纪房地产兴盛的时候购入了它, 却因为地段不好，从未居住。
它的门口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公路, 上面铺满了陈年的松针。艾彼联系房主后, 第二天就被带上这条平坦的道路, 随着景色越来越荒芜，她的神情也越来越满意。
美式恐怖片的第一幕通常都是这样的：一个头铁的主角非要入住一座价格打骨折的无人老宅。不过艾彼什么都没遇到，而且和恐怖电影的布景不同，这座房子实在是美轮美奂。
一个70岁的老年暴发户和一个有避世需求的房客在大厅中一拍即合，当场签约。
接下来的五年，艾彼可以不受打扰地对未来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她实在是有点害怕哪天打开时间胶囊，发现自己身边围满了人，成为被参观的标本。
——蝙蝠侠的监视器记大过。
她购买必需用品，储存了足够的粮食，全部放在系统空间里，然后开始了自己夜以继日的信息搜集工作。
从现在起，她应该记下每一个细节，对这些细节对未来做出的变动进行观测，最后组成一篇攻略。
就像那些用分支选项达到Happy Ending 的单机游戏一样。
几日后，蝙蝠侠在哥谭抓住了小丑。
艾彼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说他用自身作饵。
蝙蝠侠并没有透露详情，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从考证。
接下来只要牢牢看好小丑就好，而阿卡姆病院的安保为雇佣制，以艾彼的资质，完全可以通过考核。
她提出由自己看管小丑，被蝙蝠侠严词拒绝。
「你必须和他保持距离。我不想用你去换大都会。」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希望救了大都会，却失去你”。
虽然意思几乎相同，但蝙蝠侠就是有办法说得那么不近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