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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微仰(迢锈)


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她的痛苦分毫不比自己少,甚至比自己多,不仅要面对挚友的离世,还有世人的不解甚至谩骂,步履维艰。
姜既月望向她的眼中带泪,那是比痛苦还要复杂的情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你原本可以好好地享受生活,同往日一般,去南非看动物迁徙,去埃及追寻尼罗河的汛期,踏上南极的无人之地。
她的体内流淌着的是冒险家的血液,怎么可能安居宅院,做腐烂发霉绣屏上的花呢?她是山野间的蒲公英。
姜既月问不住口,只能化作喉间的苦涩生生地咽下去。
几年光阴的磋磨,她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傻孩子,这是我和你妈妈的约定,我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只是担心伤害了你,但不可否认这一切都会对你造成伤害。”她慢慢地靠近。
一只手轻轻擦拭掉姜既月的眼泪。
“你愿意和我一起完成你妈妈的遗愿吗?”
眼神坚毅,泪花短暂地闪着微光。
“愿意。”
干裂的嘴唇,艰难却又坚定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不用多说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全球旅行了。”她笑着说道,“把公司交给你,然后拿着大把的时间大把的钱去看看世界, 这日子别提有多舒坦。”
崔艳琳特意这样说,就是为了减轻姜既月的罪恶感。
姜既月知道,她从来都不会被困在别人趋之若鹜的金字塔尖。
她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紧急的短信,公司出事了, 需要紧急公关。
“先帮你把这些烂摊子给收拾了。”换了一副表情, 带着锋芒,让人不寒而栗。
姜既月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个女人。
但她一时间还无法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 消化不了世界观崩塌带来的后果。
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崔艳琳先一步走了,姜既月留在了那儿。
山林的风吹得肆意。
“好美啊。”
即便如此,美丽的夕阳还是令人挪不开眼。
白日苦短的黄昏时分, 夕阳看着她, 也很温柔。
只有在那个时刻, 才足以直视太阳。
不知怎得,她脑海里只想起了一个人。
陆绥接到电话时, 手都在轻微的颤抖。“你在哪儿?”
“我在白沙陵。”短促的呼吸,可以听出她刚哭过不久。
“这里好冷。”
哪怕她刻意控制着, 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但尾音中轻微的颤还是出卖了她。
夕阳余温无法消减夜间的凉风。
比起永不停歇的太阳,月光总是苍白而静谧的。
“不要挂。”陆绥的声音略重,他一边强调,一边猛踩油门。
电话那头没了声响。
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喘息。
他需要时刻确定她的安全。
姜既月仿佛看到了他焦急踩刹车, 皱眉等红绿灯的样子。
哪怕是这样陆绥也绝对没有一句脏话。
顿时笑了, 说道:“陆教授,这才几个小时没见, 你就这么想我呀?”
那头有一声闷闷的“嗯”。
反光镜里他的酒窝明显。
“很想很想,所以乖乖呆在原地不要动,我来找你”他的表情是轻松的,双手确是握紧方向盘,内心依旧无比紧张。
姜既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
“你说我什么时候搬去你家?要不明天吧。”
她的语气上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想要鸠占鹊巢的心思尽显。
“搬家好累,要不还是算了。”
她自言自语着,想法天马行空瞬息万变。
陆绥的心情比踩了急刹车还要紧张。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开门下车,飞奔而来。
车灯还是亮着的,透过交错乱生的杂草,照进姜既月的眼睛。
她很听话,蹲在一棵树底下。
宽大的卫衣把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小小的团在那儿。
姜既月抬头看他时,眼眶还带着湿润的红。
陆绥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妈妈就在这儿。”
抬眼间带着淡淡的悲伤。
那是她的长眠之地。
顺着姜既月手指的方向,陆绥郑重地鞠了一躬。
那是她第一次将除亲人以外的人带到这儿。
无不说明,已经非他不可了。
天依然黑了,两个人不做久留,他想着改日再来正式地拜访。
陆绥将她送回了家。
她近乎是瘫在了沙发上,连陆绥的外套都没脱。
虚脱无力地木在那儿。
他把空调打开,走进了厨房。
姜既月除了上午吃的那一餐后,就没进食过了。
厨房里空空如也,干净的台面上只有一口象征性的锅。
冰箱里只剩下矿泉水。
姜既月尴尬开口:“要不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陆绥回答得勉强:“好。”
他又一次打破了自己不吃外卖的原则。
“烧烤?炸鸡?麻辣烫?”
她的语气上扬,表面看是兴奋的激动的,眼睛里却格外疲累。
陆绥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都可以。”
“那就吃炸鸡。”她的眼睛亮亮的。
暖气很足,她把陆绥的大衣给脱了,在沙发上滚了一圈,上面满是褶皱。
陆绥淡淡地瞟一眼,不敢多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炸鸡就到了。
她依旧不肯坐在饭桌上,盘踞在沙发底下茶几边,好在那里的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不至于着凉。
出于好奇陆绥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在桌子上吃饭呢?”
她一边拆炸鸡的包装袋,一边抬头,听到问题的那刻顿住了。
这是一个不知何时养成的坏习惯,在妈妈病逝后,自己就很难在餐桌上吃饭。
姜家的饭桌,顿顿都是正式、严肃的,大人可以为了工作争吵不休,而小孩子插嘴半句就会被严厉批评。“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好像宽以律己,严以待人是他的特权。
她搬出去后,自己也不经常做饭,甚至可以说从不开火,所以餐桌也逐渐成了摆设。
“不喜欢,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她没有直接的说明原因,话到嘴边就变得僵硬。
除了让陆绥担心,好像就没什么其他作用。
他察觉到了语气中的不对劲,就没有继续追问。
“两个人之间不能有隐瞒”这句话好像是个悖论。
一旦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能体会她的切身之痛。
痛苦的话会在将心比心之时咽进肚子里,成了哑巴。
姜既月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差,连忙将鸡腿塞进他嘴里,找补道:“吃吧。”
陆绥冷不丁被塞了一个大鸡腿。
她找得电影是《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又是由于太血腥,才不得不找陆绥在身边的时候看。
整部片子的色调是明亮却阴森的,笼罩在虚幻的阳光之下,带着海岛咸腥味。
令人意外的是,在影片的高潮,那些暴力血腥的画面居然一点也不吓人。带着淡淡的灰色幽默,她用最简单的武器,最原始的手段,完成了最痛苦的复仇。
说来奇怪,
这算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共同看完一部电影。
每次不是被别人打断,就是被欲望打乱。
姜既月想想还是觉得新奇,就拿起手机拍下了片尾,记录一下。
没想到这第一部 电影,不是爱情虐恋,也不是什么战争史诗,居然是复仇爽剧。
借着电影的由头问他:“如果你的亲人伤害了你,利用你,背叛你,或者说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你会怎么样?”
同样带着另一层意思。她想知道陆绥在她如今的语境下,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他细微地皱眉,慢慢回答:“我会伤心,但不会怎样。以爱人之名,掌控别人的人生是最愚蠢的做法。”

“你呢?”他反问姜既月。
“我原来应该会像女主一样,刀人不眨眼,势必要他们付出全部的代价。现在彻底改变了, 因为人的角度是有局限的,没有站在上帝视角审视别人的权利,你不知道什么她是否有苦衷。”她眨了眨眼。
眼睛痒痒得,像是进了什么东西。
“陆绥, 你帮我看一下, 我眼睛进东西了。”姜既月一边用手揉搓,一边靠近。
在那张脸靠近的瞬间, 他的呼吸凝滞了。
靠近放大的五官,让人无法继续的动作。
吹弹可破的脸上清晰可见活泼的小雀斑,这些存在弱化了她自带的冷感。
他的双手抚上脸颊, 轻柔细致地看着, 像是修复文物, 不敢有丝毫懈怠。
果然,跑进去一根睫毛。
轻轻一吹, 她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眨着。感觉他的气息比这眼眶里的睫毛还难缠。
冷冽的木质香。
陆绥的耳尖不受控制的发烫。
“好啦。”
在他的锲而不舍之下,睫毛总算被取出来了。
但是姜既月的眼睛依旧泪水不止。
她看见了那个胀红异常的耳朵, 没来得及擦眼泪也要调戏他:“哟, 怎么还害羞?”
“热得。”他故作姿态。
顺势将冰冷的手捏了上去,帮他降温。
一冷一热反倒是让他口渴了。
陆绥战术性转身,去餐厅喝水。
姜既月低头,良久嘴角扯过一抹笑, 并非得逞后的笑, 而是觉得他很可爱。
他全程没有过问,也没有好奇, 两个人都明白姜既月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她看到陆绥在整理衣服,立刻攥住他的衬衫下摆:“你今天能不能不回家。”
手还轻微的晃动着,很明显,她在撒娇。
不知是何缘故,他听母亲撒娇是不胜其烦甚至有些无语,听姜既月的撒娇却是不厌其烦、万分受用。
连忙解释:“我不走,只不过你家里有熨斗吗?”
姜既月睁大眼睛,暗自窃喜道:原来他不走啊,那自己就放心了。但又感到奇怪,原来自己可没那么脆弱,怎么交个男朋友后就变了?难道说是陆绥的原因?他天然的能让人放松警惕?
姜既月还在思索自己的转变,话没从脑子里过一遍就说出了口:“啊?要不你那平底锅熨?”
陆绥挑眉,拿起了那口被她称作平底锅的大圆锅:“?”
他不过是看不惯衣服上的褶皱,没必要给它上刑吧?
为了款待他,姜既月还特意拿出自己珍藏的拼图,打发时间,结果他不要,说是不玩这种儿童的益智类游戏。
问他想不想吃冰激凌,他也不要。
姜既月家里别的没有,冰激凌倒是一堆。
“那你想要什么?”姜既月觉得他的心理年龄也不比人家儿童大几岁。
之前来家里都是陆绥照顾她,这次自己好心款待,反倒处处碰壁。
“这个。”陆绥从她积灰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封面发黄的书。
姜既月都不清楚自己家里还有个衣柜。
自从上大学后就很少看书,课外时间都被碎片化的手机短视频侵占,除了一些必修的书目,她倒是兢兢业业地看下来了。
刚开始有点鄙夷陆绥这种做法。
感觉他就是自己上学会讨厌的那种人,随时随地都要捧着一本书装样子。
了解他后才知道,这人的生活是真的很无聊!
姜既月问他:“除了这个你还喜欢什么?男朋友。”
她第一次喊他,男朋友。
但这么多年,自己不过只窥见他生活的一斑。
愈是喜欢才愈发好奇。
他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倒:“喜欢你。”
眼神单纯,没有半分虚伪的痕迹。
姜既月只不过是想问出他的爱好,没想到就这么被撩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让他钻了进去。
无独有偶,他拉起姜既月的手补充道:“女朋友。”
这三个字从他略低的嗓音过滤出时,居然带着难以言说的性感。
手上的那本书正是《说话的艺术》
他学习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实际上是他特别关注了如何和女朋友聊天这个专题。
姜既月瞥到书封,推了他一把,认真说道:“认真点。”
“钓鱼。”这是陆绥为数不多能算的上狂热的爱好了。甚至能和他曾经视作职业的油画相提并论。
既然如此,她就开始问男朋友致命题了:“那选钓鱼还是选我?”
这个问题堪比妈妈和女朋友同时掉水里救谁了?
陆绥胸有成竹:“都要。”
大手一把就将她揽在怀里,动作漫不经心,语调端得散漫,神态是得意占上风。
他不做选择,想要的自当拿下。
姜既月嘴角漾起弧度,她从来就不关心这种没有营养的选择,因为自己早在无数次被他如此坚定地选择过了。
从窗户向外看,不是绚烂的霓虹,反倒是斑驳的树枝和交错复杂的电线。
风景虽说和陆绥家的大落地窗截然不同,倒也别有风味。
她从衣柜里拿出姜且之曾经穿过的卫衣运动短裤。
他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睑微垂,仿佛在享受这份悠然自在的时光。
递给他还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将就穿吧”
姜且之比起陆绥来还是稍显稚嫩了,陆绥常年健身控制饮食,如此自律严格,自然是姜且之比不上的。
她直勾勾地盯着,还一边细细地回味。
他把自己雕刻得精美,身躯被衣衫包裹得一丝不苟。
让姜既月或卑鄙的思想或下流的念头,同尖刀的目光一起切入他的西装外套。
故作毫不在意地转身,思绪回到了那个夜晚。
她能清楚的看到他左胸口处的纹身。
一个骷髅羊头。
善良纯净,邪恶诱惑。
在他的身上被彻底融合。
她才反应过来,当初自己上纲上线的纹身,他一直保留着。又不是怕洗了疼,不然两个纹身,他为何偏偏要留下一个呢?他是故意的,那个需要证明爱情被洗去了,只留下心脏前的这个。
他的爱从来都不需要证明。
留恋这份感情的也并不只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热了热。
她见惯了电影艺术作品中无数崇高的爱意,更看透了现实中虚伪丑陋的婚姻。
在此刻,猛然的意识到在现实中好像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那样致死而暴烈的爱着她。
如果他把纹身洗了没准自己会更好受一些,毕竟当初是自己毫不解释就甩了他,
因为无论是外在的表现,还是眼中的神魂。
好像他都更爱一点。
她紧紧咬住嘴唇,点点头,暗自下定决心:从今往后,要每天都多爱他一点才行。
这不是为了比叫,而是心甘情愿。
这边的陆绥丝毫不知短短几秒,她内心的变化。只是觉得小鸡啄米的点头法,很是可爱。
去洗澡时唇角还带着笑。
姜既月在这时收到了无数个电话,来自她的父亲。
不用多想,这些电话都会是破口大骂的兴师问罪。
但这个事件,姜既月从来就没参与过,最多这能算是事件的起因和动机。
更不应该受着无妄之灾,但她还是接了。
“你赶紧给我滚回家!反了天!不孝女!居然联合那个贱女人给我挖坑,我告诉你想要公司就等下辈子吧……”一无所有的他也只剩下气急败坏了。
姜既月听到这里面无表情地把电话挂断了,就像是在处理垃圾的传销电话。
这个男人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问题的缘由都归结到她身上。
也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把公司交到他手里。
不仅是为了母亲。
更是为了惩罚他。
等陆绥从浴室里出来。
她已经换上了白衬衫烟管裤,翘着二郎腿,双手搭在沙发上,姿态散漫,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
“以后请叫我姜总。”

清新的水汽同甜橙香一起, 从浴室中冒出来。
姜既月挑眉,唇角微微上扬,不知怎的感觉自己的沐浴露被他用着,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
陆绥穿着她给姜且之买的灰色卫衣, 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头发略长, 像是好久没剪过的样子,姜既月觉得以他的脸绝对能驾驭市面上的大部分发型。
陆绥一边抬手擦干头发, 一边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好的,姜总。”
看她心情大好,自己也跟着开心。
他双手抱胸, 散漫地站在那儿, 笑着询问她:“那姜总需不需要保镖?”
下巴上扬点了点, 他在毛遂自荐。
“保姆也行。”
他的语调里带着久违的调侃。
姜既月听出了言外之意,先前是自己想包养他未成。
她用眼神上下扫视陆绥, 轻慢地语气,说道:“陆教授是在自荐枕席?”
对上了陆绥毫不避讳的眼神, 她率先扭头回绝:“今晚不行, 我要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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