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泪也慢慢落下。
在衬衫衣领晕开成不起眼的小点。
她痛恨那个将她从橘子树枝头抱下来的父亲,憎恶那个时不时查看自己体温的父亲,厌恨那个不让她吃垃圾食品但做了可口杏干的父亲。
如果他不这样做,自己或许更狠得下心。
“咚咚——”
轻叩门扉。
她立刻整理好情绪,肃声说道:“进来吧。”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没擦干净的泪痕和湿润的眼眶。
脸上原本准备好的笑意变成了忧愁,柔声问道:“怎么了?我来给你送便当。”
“没什么,眼睛进沙子了。”她难以启齿,只能将心里的肉剖开,将刀片塞进去。
但他像极了春日微风,冬日暖阳,滋润万物。
他不会管那个不长眼的沙子,偏偏要跑进眼睛。他只会在耳边轻声告诉她:“饿了,要吃饭。哭了,就在我怀里。”
然后慢慢地抚摸着顺滑柔软的头发,将哭声和泪水都揉进身体里。
仿佛在提醒她,从树上摔下来时我会接住,发烧时我会带你去医院,想吃垃圾食品我来做。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
因为那个角度她要踩住他的脚,才能亲到,今天穿得是高跟鞋,陆绥忍得脖子都红了。
她踮起脚,亲了一下突起的喉结。
他的身体明显一僵,手臂力道也愈发收紧。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在跳华尔兹。”她将指尖插入他的指逢,十指相扣。
顺着他手腕的动作,在怀里转了个圈。
大理石地板和白色的天花板,天旋地转。
没有音乐的牵动,只有尽兴时的开怀。
她的动作优雅,姿态轻盈,悉数落入他的眼中。
他又有了那该死的想法。
“饭要冷了。”这句话便是钢琴的错键,突兀刺耳。
姜既月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钟,十二点了。
肚子饿得快要没什么感觉了。
但是锅气十足的菜香,在饭盒被打开的那一瞬,又重新勾起了她的味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叹道:“好香,陆绥你就算不当教授也会有大把的餐厅要你的。”
不会做饭的画家不算是一个好老师。
陆绥笑着回应这番夸奖,他更爱看的是姜既月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样子。
在国外练就的好厨艺如今派上了用场。
他坐在办公桌的老板椅上,她则在沙发上吃饭。
骨节分明的手慢悠悠地翻看着杂志,坐在那儿还能露出一截长腿。
金丝框镜楞闪着暗芒,肩膀宽阔平直,即使较为松散的坐在那儿,上半身的西服也没有过多的褶皱。
从他身上更能看到一种云淡风轻的压迫感。
让人莫名联想到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朝首辅,被贬后过上了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但是骨子里的气焰依旧没被林间雾气冲淡。
感觉当个老师还委屈他了,这总裁位置得交给陆绥来坐。
她把桌子收拾干净,踩着高跟鞋,缓步走向他。
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微微前倾。
用娇媚冷艳的声音,开口道:“陆总,这是办公室,我们这样不好吧~”
手上的力道缩紧,杂志纸页一角被卷起,随后松手, 落在桌面上。
她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全然不管陆绥那颗躁动的心脏。
“怎么了,陆总?你是想要咖啡还是茶?”下一秒又格外正经。
分外割裂。
“水。”他的喉结滚动,有些口干舌燥。
视线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自觉地收回。
因为那张脸太过耀眼。
姜既月踩着高跟鞋去茶几那儿倒一杯水, 随后绕过办公桌来到了他面前。
是试探更是故意,她被地毯绊了一下, 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手里的杯子晃动,不少水洒了出来。
两个人的衣服上都沾了些。
她原本也只想戏弄陆绥一番,不料把自己也弄得如此狼狈。
转头对上那人炙热的目光。
红晕瞬间染上了耳尖。
姜既月尴尬地笑了笑, 刚想要起身, 结果腰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 不得动弹。
那个坐怀不乱的君子呢?陆绥这人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吧?况且也没有那东西。这样以后自己可怎么办公?
脑子里经过了无数的思想斗争,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结果陆绥才缓慢地开口:“不早了, 该下班了,姜总。”
一盆冷水直直地浇在了头上。
她看似开心实则遗憾地站了起来, 飞速地收拾好文件, 回家。
车上,两个人都保持沉默。
直到打开门锁的那一刻。
再也控制不住。
从玄关吻到客厅,再到浴室。
她大口喘气,用拳头捶打他的肩:“那个没了, 上次用完了。”
结果他从西装口袋里掏了出来。
这家伙表面上一本正经云淡风轻, 居然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她震惊之余还有些生气:“可真是未雨绸缪。”
他喘着粗气,靠近姜既月耳根, 轻轻吐气:“这叫有求必硬。”
浴室的热气熏得人头晕眼花。
她像一尾极度渴求氧气的鱼,挣扎着冒出水面。
而后又一头扎入深海,光线无法到达的海底深渊,却令她意乱情迷。
第二天她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喂,什么事?”眼睛迷迷瞪瞪,压根没有看到来电显示。
对面急切又激动地大喊:“姜总,早上好。”
姜既月一头雾水,仔细看了眼屏幕和时间,顿时无语:“凌斯云,你这么闲的吗?”
现在是星期六早上八点,这厮每次打电话的时机掐的都恰到好处,正好在姜既月起床气和杀意最浓的时刻。
“不是,我来恭喜你啊,顺利当上了江越集团总裁。”那人的语气一如既往欠揍。
姜既月翻了个白眼:“所以呢?我是不是要谢谢你,在周六早晨就确定好了自己的死期。”
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入职信息的?”
“傻瓜,热搜上挂着呢。”凌斯云为此还抱怨姜既月,“都不和我说一声。”
姜既月点开微博就看到了那条官宣的信息,江越集团官博@了她的账号。
底下全是公司的人在评论,还有清一色的水军。
全在夸这个年轻有为的总裁,哪怕这些都可以归到拍马屁,但她还是很受用。
她的嘴角上扬,内心却止不住地发愁:买热搜花了不少钱吧。
床畔翻动着细碎的声音,陆绥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少见的,姜既月醒在了自己前头。
正想揽过她,就听到电话那头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
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什么电话需要在早上接,还是个男人,还在周末。
心中的弦绷紧,眉头紧蹙。
原本的他根本不屑听到任何扰人心绪的声音,但这次却无法控制地探听了起来。
那男的声音没他磁性,没他温柔,说话也不甚文雅。
但是她脸上的笑总归碍眼。
“继续睡会儿。”他用了近乎完美的性感嗓音,说出了电话那头能够听清的话后,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凌斯云瞬间暴怒:“哪个野男人在你旁边,是不是……”
还没等他说完,姜既月就迅速地把电话挂断。
她扔下陆绥的手气愤地问道:“你干嘛?”
他满脸无辜地眯了眯眼睛,回答着:“怎么了?我刚醒。”
姜既月惊讶于他的变脸速度:“我刚刚打电话呢,你的声音被听到了。”
“哦?所以呢。”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丝毫没有被兴师问罪的状态:“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姜既月被这句话噎住了,恍然大悟:“对哦,我们是男女朋友。”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忘记官宣了,陆绥这是明晃晃地吃醋,在向她索要名份。
“你吃醋了。”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姜既月笑得更开心了,没想到如此寡淡的陆教授吃起醋来还别有一番趣味。
“嗯。”
一个冷峻的气声过多的单音。
一个倔强带着肯定的音节。
陆绥见她丝毫没有检讨的意思,转身下床,走进了卫生间,那背影还带着一丝怒气。
他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愠色,眼中闪过暗芒,镜子里的自己变得陌生。
以前的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
发狠般咬紧牙关,保持清醒,压抑这可怕的占有欲。
寻常人是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他恰恰相反。
得到了就不允许任何人觊觎,骨子里流淌着那肮脏的自私自利。
他用清水狠狠地泼醒了自己。
姜既月敲了敲门板,晃了晃手机,朗声笑道:“快看我发的朋友圈。”
陆绥点开手机便看到了她最新发的朋友圈。
一张合照,一条配文。
【一起看初雪】
合照里是明媚如骄阳般的笑,和没有正脸的他。
这条文案,是她那颗少女心初雪情结的产物。
她荒谬地相信了那个有关初雪的传说,只为这份情感能得到雪花长久的祝福。
那刻他一扫阴霾,内心细小的缝隙像是被阳光填满。
她总能这样轻易地抓紧他的心,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在粉碎前又小心翼翼地托举。
她乐此不疲,用纤细的食指挑起陆绥的下巴,语气略强:“笑一个。”
他的笑不算勉强,反问道:“仅我可见?”
姜既月现在可不开心了,把手机怼到他面前,回答道:“自己看。”
朋友圈底下全是祝福的评论。
他的唇角是难掩的喜悦,像是得到首肯小孩。
姜既月逼迫他也发一条。
不怎么发朋友圈的陆教授,发了一条石破天惊的动态。
【好。】
一个简单的字加上一张合照。
他保持着少言寡语的作风,却是最真诚的回应。
年年岁岁,只想同你一起。
他发完这条消息后,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前胸,回味心跳的余韵。
那样的陆绥,完全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男孩,像是炫耀着这段瞒着家长老师的早恋,悸动不已。
看到这条消息的她,浑然不知一滴泪珠已经砸向了屏幕,视线模糊。
记忆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呀,原来他的眼睛可以这么深情……”
时幸不断地放大缩小着那张合照。
她回家后就一直默默关注着陆绥,想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
尝试了几次,都被他用“上课”“备课”诸如此类的理由给回绝。
原本不死心打算再试一次,结果就看到了这条信息。
她麻木地往下刷,假装无事发生。
胃酸犯了上来,比酸涩恶心更多的便是痛苦。
她好像连入场券都没有拿到,就被通知比赛结束了。
那些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被无知无情隔断在了面前。
她以为陆绥一直会是个冷心冷情的人,所以就一点一点藏好自己。
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让他生出如此色彩。
她想见见这个人。
姜既月的微信里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是一条好友验证【姜总您好,久仰大名,不知是否有和贵公司合作的机会。】
她没怎么注意就点了同意。
【时幸:姜总您好,我是时幸,是录美集团的代理】
录美集团是苏合市赫赫有名的财团,在艺术品收藏领域家具制造业多个领域都有巨大的成就。
姜既月也有所耳闻。
录美集团在慈善领域上的贡献,让她不仅对时幸放松了警惕,甚至产生了一些好感。
【时幸:不知姜总是否有空,可以见一面。】
她不知道自己的私人微信是怎么到时幸手上的,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些好奇。
【将尽月:好的,那周日下午见。】
两个人约在了画廊。
这个定位怎么看怎么眼熟,姜既月没有细想,便放下手机去吃饭了。
网友甲:我敢说现在追捧的这群人之前都网暴过博主。
网友乙:小姐姐真的好美, 好在我这人纯颜狗。
网友丙:假的吧,怎么可能,谁家千金大小姐还下地干活啊?
网友丁:楼上是不是有点以偏概全了, 大小姐就不能接地气了吗?
网友戊:天空一声巨响,老奴闪亮登场,大小姐能不能看我没骂过你的份上v我50。
在微博热搜的词条里,不断滚动着这些实时话题。
原本不过是一个普通国货美妆公司换总裁, 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话题量。
一切都归功于致力把姜既月黑得体无完肤的水军们。
姜既月自从上次被网暴后, 就很少看微博。
几乎她的每条微博底下都有数不清的恶评,包括但不限于对她的人身攻击。
姜既月只当这些人闲的慌压根不想理他们。
这次恐怕是崔艳琳女士的手笔, 江越集团官博直接力挺,抛出了数张律师函警告。
她发了一条携手共进的文字微博,粉丝又莫名其妙地涨了十几万。
这波操作直接将那群黑水军怼得哑口无言。
姜既月没想到这个周末过得比第一天上班还跌宕起伏。
冷静地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小林, 周一我要看到新品策划, 那个采访也接了。”
这样下来董事会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崔艳琳选择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她是看中了姜既月身上的新媒体影响力,这正是老牌国货品牌所缺乏的。
这样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改变与舆论走向的人, 无辜被卷进风口浪尖还能完美脱身而去的人。
舍她其谁。
姜既月狡黠一笑,官博的声明发布直接一石三鸟, 何乐而不为。
一, 直接影响了董事会的决策,股东们已经是骑虎难下,她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置;二,品牌重新收获了大众的关注;三, 黑粉倒戈, 舆论逆转,届时再推出新品, 她在集团的地位便能更加巩固。
第一把火悄无声息地点燃了。
林北鹿立即打来电话:“芽芽,这口气总算是能出了,都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采访给你安排在周一了。”
姜既月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回答她:“助理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你直接坐电梯上来就好了。”
其实两个人早早地埋好了这颗定时炸弹,当初姜既月被黑也有不少林北鹿的功劳。
当初黑的有多惨,如今那些人的愧疚心理便会有多强烈,她们便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
虽然有些人的义愤填膺带着不可理喻,但是多数人都会落入这样的陷阱。
姜既月既不用去自证,更不用去解释,自然而然就会有大批的人,为她打抱不平。
这未尝不算是一场包装得更为精美的复仇。
但这只针对于那些盲目跟风毫无主见的人。
“姜总,苟富贵勿相忘,以后你可得包养我啊。”林北鹿撒娇道。
她无疑是那个最希望姜既月坐上权利顶峰的人,自己以后要是逃婚的话还有个落脚地。
姜既月挑挑眉:“需不需要我的私人飞机助你逃婚。”
两个人总是这般默契。
实际上她不过是语气上强势,内心还是很心虚,原本以为当了总裁就能实现大手一挥几亿花销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真当上了,不过是更高级一点的打工人罢了,私人飞机自由还实现不了。
不过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让闺蜜坐上。
林北鹿对着听筒狂亲:“我的亲亲姜总,你人真好。”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说到了逃婚那一步,姜既月还真有带她私奔的勇气
林北鹿像是想到了什么,换了一个更为严肃的语气,质问她:“你和陆绥在一起了,我居然是从朋友圈看到的!需要解释!”
她也是才看到两个人的朋友圈,虽然早就预料到两个人会是这种走向。但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有被提前通知。
说完之后一个气愤的“哼。”
表达了自己强烈的不满。
“啊呀,小鹿对不起,我给搞忘了,最近真的忙得揭不开锅。”她说得句句属实。
姜既月自从接下了那个烫手山芋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要不是陆绥主动找她,自己都可能会忘记这个男朋友。
林北鹿瞬间消气,她完全能感受到姜既月的压力,就像是一个刚从幼儿园毕业的小孩,让她直接担任大学校长。
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林北鹿调侃她:“怎么没多钓一会儿?”
自己这个姐妹别的方面迟钝,钓起男人来可是毫不心慈手软。
“忍不住了。”
实话实说。
姜既月羞涩一笑,挠挠头。
很不好意思地回忆到了先前两人钓鱼的画面。自己怎么斗得过这个资深钓鱼佬啊。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