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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酒(高跷说唱家)


少年的箭袖衣料若即若离,擦过她的半边身子,激得沿途的肌肤微微酥麻。
她感觉到云谏的指尖划着她的脊背向下,点过她压着宽椅的脚踝,然后褪下了她最后的那只罗袜。
黎梨在空气的接触里,忍不住蜷缩了下。
云谏轻轻松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黎梨埋下脑袋,听见他的脚步声,听见他抽手放下门闩的声响,听见他压低的嗓音里带着隐隐笑意。
“那就不做吧。”
“郎君和你玩玩别的。”
翌日晨,萧玳打着哈欠走下官栈楼梯时,一眼看见昨日还神采奕奕的小郡主,如今正裹着斗篷,困乏地倚着官栈门边打瞌睡。
而昨日还被马车囚困得心情憋闷的少年武官,正神清气爽地牵出一匹棕身白点的骏马,干脆利落地飞身上了马。
萧玳走到黎梨身边,眺着门外纵马的身影,回头好奇道:“你不是不让他骑马吗?”
黎梨微笑着,瞥了眼云谏骑装下的劲腰长腿,语气里带着四大皆空:“让他骑,省得他一身气力没处使。”
萧玳:?
他迟疑道:“那你今日还骑马吗?”
黎梨挪了下自己酸软的腿,露出看破红尘般的微笑:“不骑了,我要省点力气,留着使。”
萧玳:……?
浩浩汤汤的车马队伍,涉长路,远纡回,越过迢递关山,登过风雨游船,终于赶在年前,回到了繁华盛京城。
户部官员们欣然于结束这程长途奔波,终得与家人团聚,羌摇使臣们庆幸于奉使顺利,终于能向大弘国主献呈朝贡。
旁人各有各的忙活,而黎梨第一时间,就是将过往的龃龉、当下的避嫌都抛到了脑后,亲自提笔写了信给云承。
——叫他快些给云谏炼几味丹药。
终于离了喂不饱的狼崽子,黎梨回到公主府如同释刑,当真踏踏实实地睡了几夜好觉。
但颐养好了精气神,又渐渐地感到了些许不习惯。
郜州的宅院租得匆忙,不大的三进院落,四人都挤在后院里,住得囫囵,有时候谴了随侍们出去办事,烧个热水还得叫云谏与萧玳劈柴,还得叫沈弈伺候灶台。
可以说那儿没有半点能比得上公主府的琼楼金阙、画阁朱墙,更比不上公主府的奴仆如云环侍、万事妥当顺心。
唯独胜在一处,便是热闹的朝夕相处。
黎梨有心想要找几人聚聚。
但锦嘉长公主的冥寿将至,黎梨成日忙着抄经,哪也去不了。她好不容易抄完自己那份,左右等不到黎析寄回他的那份,体谅着边关事务繁杂,她又提起笔,开始替哥哥抄上一份。
如此下来,黎梨就好些日子都没出过门,甚至还错过了几场礼请羌摇的国宴。
她将心中的不习惯一压再压。
萧玳与沈弈倒是常来看她,黎梨见了他们几次,却始终见不到最想见的人。
她有些忍不住了,问道:“云谏呢?”
“怎么回了京城就不见人影了?”
萧玳不以为然道:“男人嘛,自由在前,哪里还想得起妻房在后。”
黎梨听言,抿了抿唇。
还是探花郎老实心软,看出小郡主的几分少女情思,同她说道:“郡主你忘了么?云二离京前才刚领任,这次回京,应该有许多积压的公务要处理。”
沈弈安慰道:“他大概忙得很,郡主若是有话想说,不如传个信给他。”
黎梨立即转向云三,那只只会向东飞的蓬毛鸽,她想起云府坐落在公主府的北
边,难得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天夜里,黎梨几番辗转,还是披衣挑灯,磨了黑墨,认认真真写了张笺子。
第二日,她别别扭扭地,将那封写有云谏名姓的信笺递给了紫瑶与青琼,顶着她们促狭的调笑目光,嘱咐她们好生送去云家。
黎梨期冀地等了几日,却没想到会石沉大海。
好些日子下来,竟然了无回音。
小郡主的期盼落了空,心绪有些不好了,连带着笔下的经书也抄出不少纰漏,重写了一张又一张。
紫瑶宽慰道:“许是云二公子太忙了。”
能有多忙?
黎梨想起在蒙西县城的时候,她得了张女儿家的新酒宴请柬,不过传信同他说了一声,他就连夜从三乡策马回来,还不忘给她摘一支鲜嫩的棠花。
“再忙,难道都没时间给我传一封书信吗?”
“甚至收到了我的信,他也不回我。”
黎梨受了冷待,又气又委屈,当天夜里气得睡不着,索性起身,愤愤地在笺子上涂了只黑心大王八,第二日又叫紫瑶送去了云家。
再次石沉大海。
她闷声不再作响,抄完了经,终于等到了腊三十的年节。
市坊百姓,千家万户都张灯结彩,庆贺新年纳庆、嘉节长春,但与此相反的是,所有皇室宗亲都十分低调。
今日是锦嘉长公主的冥寿。
惯例免了披红挂彩,只在承祧行宫办一场家宴。
时隔小半年,黎梨再次踏上行宫的石径,瞧着熟悉的一草一木,都有些恍惚。
她的步伐停在一片花林外,望向林木交映的园景。
就是在这里撞破了萧煜珏与瞿灵的私情,所以才会有后面的事情。
黎梨怔忡着,身后恰时响起一道招呼声。
“郡主!”
黎梨循声回过头,有些诧异:“沈弈?”
她望着走近的官服少年:“你怎么来了?”
今日这场不是皇室的家宴么,听闻几位皇子被游学绊住了脚,都没能赶回来参加,怎么沈弈倒是来了?
沈弈一身顶冠垂绅,是鲜见的正式。
他见了黎梨,露出几分随和笑意:“郡主不必惊讶,毕竟蒙西曾是锦嘉长公主的封邑。”
“这次三乡改政的差事办得顺利,圣上说长公主殿下如若得知,大概也会觉得欣慰,所以嘉奖户部参加今日的皇宴。”
黎梨视线稍移,果然看到不少眼熟的户部官员,衣紫腰黄地步入行宫。
她仍在向后看。
沈弈却拉她走,笑道:“云二也来,但他要务在身,得晚些时候才会到。”
“我们先进去。”
行宫居中的景福殿正殿之内,欢腾歌舞一概都无,唯有空灵的钟鼎乐声,敲击出缓缓悠悠的氛围。
黎梨等人入了殿,不承想圣上萧翰与安煦长公主已经到了,两人正对头低声,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没想到要让天家久等,黎梨等人连忙叩首行礼。
萧翰听见声响,停下了与安煦的话语。
他对着辛劳奔波的一众臣子,端正的眉眼里露出些温和笑意:“不必拘礼,今日只是家宴,都自在些。”
黎梨刚起身,就注意到萧翰投来的目光,她想老实唤一声“圣上”,却听见对方颇慈爱的声音。
“迟迟,小半年不见,你长胖了些。”
黎梨一滞,当即解了斗篷入席,语气不大好:“舅舅别说了,这话我可不爱听!”
萧翰难得受一回冷脸,他哑了哑,对安煦无奈笑道:“这孩子,哪有半分像长姐?”
宴席既始,黎梨将抄的经书交给念诵的僧侣,看着殿外的万字铜鼎焚起佛香,将冗长的经稿逐页吞没。
萧翰触景生情,感慨道:“宫里比不得寻常人家,当年我们兄妹三人算不得受宠,母妃也亡故得早,若非长姐事事小心思筹……”
为人君者到底不露形色,说了几句就摇摇头,垂眸转着指间酒盏。
户部的老人们主动接了话:“锦嘉长公主自幼聪慧,远见明察,别说我们了,就连蒙西的百姓提起长公主,也是人人景仰称赞。”
杜大人想起了这趟蒙西的归程,与羌摇使臣们同行作伴,确实处出了几分真情谊。
他摸着花白的胡子,远远回忆道:“说起来,当年羌摇投诚,与我朝通商建好,也有锦嘉长公主的一份功劳在……”
安煦原本在思量着什么,听闻提起羌摇,不由得苦笑了声:“当年长姐与羌摇可汗……唉,到底有缘无份。”
萧翰默自搁下酒盏。
当年他年幼登基,外戚横行,为替他固权营生,锦嘉舍下年少情缘,下嫁给黎家为妻……
可以说他与安煦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长姐在背后牺牲成全。
萧翰转眼望向黎梨。
小郡主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满殿的追怀话语,她却只管将注意力放在桌案的琉璃盏上,对里面的山药糕赞不绝口。
萧翰想起长姐的婚后不和、郁郁而终,心中顿时愧意上涌。
黎梨是她留下的血脉,他如何不疼惜,可如今,外患临在眉睫,有些事情当真属于无奈……
安煦察觉到皇兄的伤感,暗叹了声,故作轻松地揭过话题:“罢了,说这些做什么。”
“如今大弘与羌摇交谊,是两国安定的好事。”
她朝众人举起酒盏,笑道:“在座各位都是与羌摇一道入京的,如何,都见过羌摇的小可汗了?”
“自然是见过的。”
户部众人纷纷应道:“小可汗性情纯善,爽朗大方,确有几分他父汗的风采!”
安煦与萧翰对视一眼,又错开目光,似不经意地笑道:“确实像他父汗,都说想要做我们大弘的女婿呢。”
此言一出,满殿的声响都静了瞬。
户部众人一路都瞧出了端倪,下意识望向黎梨。
安煦接着就唤道:“迟迟,你怎么看?”
黎梨原本觉得事不关己,听见自己的名姓,手中银箸微顿,终于抬起了头。
此时,景福殿之外,正解着长兵锐器的少年听见问话,也停下了动作。
他受着廊柱的遮掩,一双琥珀眼眸扫过殿内场景,径直落到那名少女身上。
“没看法。”
几案前的黎梨面色平静,信手夹起琉璃盏里的山药糕,话语直率。
“舅舅,姨母,我有心上人,对旁的男子没兴趣。”
字字清晰传到殿外,云谏低头隐回阴影里,悄然笑了下。
他麻利地剥下长剑弯弓,递给小黄门,转头催着父亲云天禄速速进殿。
云天禄纳闷了:“你今日着急些什么啊……你爹我可是个瘸子!好没孝心!”
但还是嘟囔着快步跨进门槛。
云谏跟在父亲后头进去。
新客到来,但满殿没人有空管他们。
户部众人瞧出些内情,眼观鼻鼻观心,纷纷低下头不敢参合天家家事。
当堂的圣上与长公主面向黎梨,脸上满是意外之色,显然没预料到会问出这一句。
事情的走向有些脱了控制。
安煦压不下讶异,险些就要站起身来,几案上的碗盏都被晃琅珰作响:“此话当真?”
“你,为何你之前都没说过?”
“哪家的郎君?”
萧翰下意识问道:“他在哪呢?”
黎梨更平静地夹菜:“不知道,许是把我忘了吧。”
殿内愈静,萧翰与安煦熟知她的性子,知道八成是句真心话,更是摸不着头脑地互相对视着。
户部众人头压得更低。
只有黎梨听见了临近的皂靴踏地声。
她似有所感地侧过头,看到许久未见的少年,一身武官劲装风尘仆仆,利落迈开长腿,大步而来。
行宫大殿灯火如煌,将他的面容五官照得清晰,少年神色端重,唯有经过她几案的时候,似不经意地向她瞥了眼。
黎梨从他挑眉的动作里读出几分似笑非笑。
“胡说,我可没忘。”
他声音说得轻,只让黎梨一人听清,她悄然握紧了手上的银箸。
从蒙西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当着自家长辈的面与云谏见面。
黎梨自问心思开明,不怕直率承认自己有心上人,但不知为何,当那人真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好像有些缥渺抽象的情绪,一下
子落到了实处,令她也莫名生出些羞赧情怯来。
她避嫌似的挪开了目光,却没能挪远。
云谏随着父亲端正行了礼,上首的萧翰回过神,暂且压下家事,笑道:“来了,快坐。”
新客与主家客套着,黎梨的目光停留在了云谏的腕间。
有串金线玄珠在他的玄色护腕上缠绕得缱绻,正随着他的动作浮光细闪。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将朝珠戴在手上。
黎梨抿了下唇,见他落座对面的席位,一抬起眼就找她,见到她就笑。
迎着对方的清朗笑容,黎梨记仇地撇开脑袋。
别以为这样就能将她哄好!
她佯装着不在意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听见自家舅舅向云天禄夸赞道:“你这儿子教得好,我们家老五回来说了,在郜州对付胡虏的时候,多亏了云二,不然只怕他性命有损。”
云天禄大咧咧地一拍大腿:“圣上过奖,那都是他职责之内的事情!”
黎梨默不作声,想起那夜的事情,手上的动作渐渐放慢了些。
旁边忽然多了道人影,她抬头就见方才给云家传菜的小黄门靠了过来。
小黄门捧着托盘,推上一只琉璃盏,上面的山药糕浇着透亮的蜜汁,瞧着可口。
小黄门细声细气说道:“郡主,云大人吩咐的,这道糕点拿来给你。”
黎梨稍微一怔,坐直了些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几案上,原本的琉璃盏已经空了。
……许是他方才经过的时候注意到了,以为她爱吃,便叫人拿了自己的来给她。
黎梨闻着糕点的清香,顿了顿,铁石心肠地不为所动。
她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哄好!
她还要继续撇开脑袋,小黄门又悄然给她塞了一叠纸张。
“这也是云大人叫我拿来的。”
小郡主低头望去。
手里的纸张沁着温暖花香,显然是对方一直揣在怀里,才沾染上了自己的气息。
黎梨轻手搓开纸面,看见白纸上的墨痕,有些发愣。
每张都是花灯的图纸。
上元节快要到了。
她自小爱热闹,年年都要提前备好花灯,还诸多讲究,就要买些旁人轻易买不着的,不愿落了俗套。
眼前的这些图纸,纸张大小不一,或精细或粗糙,连笔墨也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工笔之人忙于奔波,去了一个地方,抽了空就趁手摸来纸张与笔墨,东画几笔,西画几笔,日积月累,慢慢地凑出一叠图纸来。
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奇花妙草,连灯纸上的图画都有标绘,可见用了不少心思。
黎梨望着手里沉甸甸的花灯图样,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终于抬头看向云谏,竟直接对上了他的视线。
对面的少年眼也不眨,显然耐心地等了她许久,见她终于愿意施舍一个眼神,生怕她又转头似的,忙朝她做了几个口型。
“喜欢哪个?我给你做。”
黎梨悄然握住手里的纸张。
……花灯工序繁琐,好像就连哥哥都没给她扎过。
然后,她再次狠狠地撇开了脑袋。
大意了,差点就要被他哄好了!
云家的到来,似乎将方才的插曲全然覆盖了过去,圣上与云将饮多了酒,开始胡侃年少时的轻狂,一时之间,殿堂之内觥筹交错,语笑喧阗。
黎梨心中仍负着几分气,惦记着要同云谏算算这几日冷落的账,可见他被应酬交际埋没,又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她坐得愈发沉闷,索性同姨母招呼了声,便起身要出大殿。
对面的云谏才来了这一会儿,就敏锐地发现兔子在与他闹别扭,留意到她要离开,下意识就跟着站了起来,不留神将身边围簇的众人吓了一跳。
户部的宋大人喝多了,哈哈地拦着他:“酒还没喝完,可不许走。”
旁边众人也附和着:“对!”
云谏信口推拒着。
云天禄侧过耳朵,从自己儿子的反应里觉出几分微妙来。
他火速打眼一番端详,立马看见对面起身的小郡主正系着斗篷系绳,华贵衣裙繁复掩映,衣褶间有枚脂白玉佩若隐若现,瞧着眼熟得紧。
云天禄还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
黎梨领着侍从们出了大殿,云天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身影,再回过神来,就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你倒是厉害得很啊。”
他歪头对云谏笑了声。
云谏听见自己父亲的阴阳怪气,也没工夫搭理他,一心想要推搪周边的人群。
上首的萧翰终于留意到了这边的热闹,发话道:“哎,云二别急,你又不是迟迟。”
“姑娘家的喝不了两盏就想出去醒酒,情有可原,你一个年轻小子怕什么,还不老老实实陪我们多喝几壶!”
云谏没了辙,只得重新坐回座位。
萧翰笑眯眯地打量他几眼,对云天禄说道:“你这小儿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快及冠了吧?”
“说亲了没,要不要朕替你做做媒人,赐一门合适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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