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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婚(怡米)


馥宁公主是太子的胞妹,太子有意拉拢他,这件事由太子出面解决最为合适。
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在诊室中,沈栩舒口气,掬一把冰水擦脸。
凌云去而复返,提着一桶水倒进浴桶,“公子多泡会儿。”
“绾妹......季娘子救的我?”
凌云几次欲言又止。
沈栩心里又像被剜去一块肉,生疼生疼的,“何婶子救的?”
“都不是......”凌云放下桶,搅了搅水面,“是小奴跪求她们借个木桶,也是小奴提来的水。”
医馆有为病患泡浴的药桶以及存冰的冰鉴,刚好用来替气血翻涌的沈栩泄火,季绾从始至终没有搭手,何绣佩是出于不想闹出人命才勉强答应的。
“公子,别为难自己了。”
听过凌云的解释,沈栩仿若置身寒冰,扭曲的希冀一点点幻灭。
季绾对他当真是见死不救。
半歇,他穿上衣袍,靠坐在长椅上调息,看着凌云和车夫合力将药桶抬出去,又擦干了沾水的地面。
被何琇佩下达逐客令时,他已恢复些气力,面色变得红润。斜睃一眼外间,未瞧见季绾的身影,他温声问道:“婶子,绾妹呢?我有话对她说。”
何琇佩都快认不出面前这个愈发体面又死皮赖脸的青年了,“为了避嫌,绾儿早早回婆家了。还望沈大官人有自知之明,别再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她。”
走出医馆,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沈栩一身衣袍绮丽夺目,路过的人十有八九会注意到他,这就是被瞩目的感觉,可为何不觉得窃喜?
之后,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市,任凌云叫了几次都没有乘车回府的意思,不知不觉走进最熟悉的烟火巷,葱茏古木、小桥流水,没有绮粲玓瓅的点缀,质朴无华。
是他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地方。
他瞧见那个已回了婆家的女子走出大门,手里拿着一本书籍,朝巷子的另一端走去。
步子快过意识,他追上前,一把扣住季绾的腕子。
“绾妹。”
季绾被吓到,用力挣了挣,“你放开。”
她是去给弟弟送从三嫂那里借来的书籍,因再熟悉不过这条路线,身边没有带人,没承想会被沈栩缠上。
“男女授受不亲,沈公子越矩了。”
看着女子冷漠疏离的眉眼,沈栩不甘心就这么松开手,紧皱眉头道:“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让你见死不救?认回家门有错吗?”
傍晚虫歇鸟静,路上无行人,唯有簌簌风声过耳。
青年将昔日捧在心尖的女子困在双臂间,想要一个回答。
“换作是你,不要认回血亲吗?”
季绾挣脱不开,又不想引来邻里说三道四,她背靠矮墙深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虽不知他为何这
样激动,但与处在失控边缘的人斗嘴,只会让情况更糟。
“这一点上,你没有错,换我也会认回血亲。”
感受到女子的“柔顺”,沈栩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反复跳动,他耷肩垂头,额头快要抵在季绾的肩上。
“其他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想听听她的心里话,也许这样能够释怀过往。
也许会吧。
季绾偏头避开他的气息,就事论事,“但我不会与养育我的人断了往来。”
“我何尝不想与沈家人往来?”
沈栩撑在矮墙上的手慢慢成拳,指骨抵住青石,却不能非议谭氏。
谭氏太在意临盆那日的失误,一直活在间接抱错孩子的自责中,无法释然,不允许他与沈家往来以免勾起她的心伤,也不准太师府的人当着她的面提起君晟以免她会悲戚。
作为被置换回的孩子,沈栩如履薄冰,不能置评谭氏的所为。
“还有吗?”
“没有了。”
“不问问我为何背弃我们的婚约?”
“不重要了。”
隔发断情那日,季绾就已自我和解,不再沉溺与纠结,她并没有原谅沈栩,只是不在意了,“都过去了,没必要......”
“是君晟逼我做的抉择。”沈栩打断她,第一次对人承认自己的懦弱。
是他的懦弱,才会在势单力薄时,畏惧君晟的权势,才会不得不从富贵和情爱中做出选择。如今的他,虽仍会避开君晟的锋芒,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想要靠近季绾的心。
兴许是今非昔比,人脉和眼界渐长,才敢承认那时的怯懦吧。
他紧紧盯着季绾的脸,想辨析出哪怕一点点对他的情愫,亦或是对君晟的厌恶,可他辨析不出一丝破绽。
“你知君晟逼过我吗?”
“不知。”
“可怨他?”
季绾轻笑一声,歪头问道:“君安钰洞察人心,一叶知秋,可能打一见面,就知你会负我,故而设下试探,帮我趋利避害,我为何要怨他?”
从她对君晟的美化中,沈栩听出了护短的意味,自己成了他们之间的外人。
“你在护他?”
季绾没有护谁的意思,但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还有其他事吗?可以松手了吧?”
握在那截细腕上的力道越来越紧,沈栩在内心一阵阵的空落中放开手,他退开距离,耷着肩膀正要离开,却与站在巷口的君晟正面遇上。

君晟身后, 陌寒牵着两匹马,阴恻恻地睨着沈栩。
相比陌寒的不善,君晟淡然地走到季绾身边, 执起季绾冰凉的手,摩挲她腕子上的指痕,浅笑问道:“沈公子是特意来寻内人的?”
被“逮”个正着,沈栩没急着否认, 失意之下有种破罐子破摔的颓废感, “是啊。”
君晟继续摩挲季绾的腕子,目光都未施舍给沈栩一眼, “可要进门喝杯热茶?”
“不了,与夫人已经谈拢,告辞。”
谈拢......
君晟听出一点添油加醋的意味, 他松开季绾, 慢慢走到沈栩面前, “来者是客,不能让客人空手而归。陌寒, 去取两坛梅子酒。”
二人身量相差无几,同日出生, 都是精致俊逸的容颜, 站在一起令人赏心悦目,可平静之下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陌寒又睨了沈栩一眼,铁青脸色下,是无条件的护主之意。
季绾走到君晟身边, 拉了拉君晟的衣袖, 在两个高身量的男子面前显得玲珑娇小。
“别生事,会让老夫人和太师为难的。”
君晟放柔语气, “好,听夫人的。”
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得,季绾眨眨清澈的杏眼,不打算计较他昨夜的“无情”了。
假夫妻也不该有隔夜仇。
看她温软的模样,君晟提了提嘴角。
你侬我侬的小夫妻,刺痛了沈栩,他别过脸,舔了下干涩的唇,今日体力、心力皆耗尽,没精力再做绿叶衬托他人花田。
陌寒去而复返,递上两坛酒,没有惊动沈家任何人。
君晟接过,转送给沈栩,落在季绾眼里温和宽厚有肚量。
当着季绾的面,沈栩努力维持着风度,不与君晟撕破脸,是以,在君晟递上酒时,他伸出左手去接,却被避开,不得已又换了右手。
再次被君晟紧紧握住。
这一次,他也较起劲儿,与君晟较量着力气。
两人手背均暴起青筋,弯曲的骨节发红。
可毕竟沈栩掌心旧伤未愈,僵持之下,结痂的伤口渗出血。
旧伤迸裂,疼痛翻番,顺着伤口蔓延至手臂、肩头、侧颈,连带着面庞微微抽搐。
或许是在季绾面前,自尊作祟,沈栩没有抽回手,忍着剧痛不服输。
君晟面上云淡风轻,下手毫不含糊,捏得对方指骨咯咯作响,在分开的一刹,掸了掸沾血的手指。
沈栩的血。
沈栩同时收回手,拎着酒坛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掩在衣袖下的手止不住颤动。
罢了,何必逼自己做怅望失意人。
留意到两人手上的血迹,季绾摇摇头,刚要迈开步子,被君晟拉了回去。
见状,陌寒默默退开。
四下无外人,季绾仰头问道:“交换身世那会儿,你为何逼沈栩做出选择?”
君晟面不改色,“一看他就像负心人,我不想你受骗。”
“初见面,你就知道护我?”
君晟默了默,没有接话,视线掠过她的肩,看向沈栩远去消失的方向,“他还在偷看。”
“不能吧......”
季绾对沈栩还算了解,那人应该没有窥视的癖好,可也说不准,毕竟不是完全了解,否则也不会被耽误这些年。
“我们进去吧。”
“不急。”君晟抬手捋她额头碎发,划过眉梢、颞颥、雪腮、下颏,眸光渐渐温柔,“再气气他。”
“啊?”
季绾迷惑之际,被抬起下颏,一张俏颜在男人的虎口里绽放。
她瞳孔微张,映出男人渐近的面庞。
皮肤在余霞中细润玉白,看不出毛孔,五官精致到挑不出瑕疵,若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他的双眸太过幽深,叫人窥不出端绪。
季绾意识到他是想用上次在太师府的方式气沈栩,可太师府好歹是私人府邸,这里是巷子,随时有邻里经过。
“别......”
“念念,他在看。”
君晟以虎口托起她的脸,又以食指和拇指轻掐她的腮,稍一用力,就将那张紧闭的樱唇掐开一条缝。
朱唇皓齿,云鬓堆鸦,花容玉貌好颜色。
眼前的俊脸一点点放大,季绾推也不是,迎也不是,被一茬茬清冽的气息包裹,她紧闭上眼。
也好,若这样能让沈栩死心......
被沈栩纠缠到生出厌烦的少女攥紧自己的裙摆,在懵懵懂懂中等待着什么。
可唇上没有袭来预想的触感,耳畔倒是传来一声轻笑。
“念念在乱想什么?我不是随便的人。”
君晟贴在她耳边,视野里早已没了沈栩的身影。
沈栩打从转身就没有逗留,更没有偷窥,不过是君晟在逗弄少女罢了。
季绾睁开眼,羞色风驰云卷而来,蔓延至每一寸肌肤。她推开嘴角带笑的男人,百口莫辩。
谁乱想了?
明明是他在故意引导。
与这人越相处,越会发现他光鲜的外表下藏着渗透进骨子里的坏。
羞愤之下,自处不得,季绾越过男人,推开沈家大门,快速离去,还哪管沈栩是否在偷看,等回到新房才想起自己是要去给弟弟送书的。
算了,改日吧。
从巷子离开,沈栩没有直接回去太师府,而是乘车去往太子麾下一名幕僚的家中,托其代为转交一封信函。
当晚,馥宁公主被太子传入东宫。
兄妹二人发生争执。
“皇兄为了一个书生,要禁足我?”
“沈栩可不止是书生,他是君氏下一任家主。”@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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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馥宁公主怒形于色,太子施施然地倚坐在美人榻上,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是承昌帝的爱宠,时常在各座宫殿里转悠,极为亲人。
可此刻白猫有些炸毛,被太子顺着毛一下下安抚。
馥宁公主忍不住冷嘲:“等到沈栩继任君氏家主,小九、小十都长大成人了,皇兄不会觉得君氏的人会放着亲族皇子不扶持,来效忠东宫吧?”
怀里的白猫越发炸毛,发出了极不友善的声音,太子浑然没有警惕白猫随时会发动攻击,依旧顺着它的毛。
“小九现年五岁,小十未满百日,等他们形成气候,少说也要十年,这十年风云变幻,保不齐谁扶摇直上,谁每况愈下,我们只需谋划当下,争取最大的利益即可。”
馥宁公主不认同,“君太师是大鄞朝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帝师,他在君氏担任家主,就不会真心扶持皇兄,别说十年,二十年后,东宫也得不到君氏的助力。小舅舅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君氏念咱们的人情了吗?”
“为兄说了,十年风云莫测,保不齐谁每况愈下,或是权势,或是身体。”
每况愈下的身体么......馥宁公主怔住,良久,垂下眼帘,弱了气势,“皇兄要亲手栽培一把利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沈栩该给皇兄磕个响头。半路父子,想来也没多少感情。不过,他可知晓皇兄的良苦用心?”
“这事不急,待沈栩在黄榜上名列前茅有了威信力再说。没有威信力的棋子形同废棋。”
太子松开手,任白猫跳在地上,哧溜跑出殿门。
馥宁公主接过宫侍递上的糖水,搅拌两下,放在了角几上,意有所指地挑起眉,“所以我也是皇兄的棋子吧,还要被禁足。”
“馥宁,母后教诲我们,至亲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再意气用事去得罪太师府的人,包括君晟和他身边的人。”
“那个贱妇吗?”
太子晃了晃宽大的衣袂,“为兄不喜欢一再重复说过的话,懂吗?”
漫不经心的警告,如寒蝉落在皮肤上,引起丝丝不适。
当晚,季绾躲在卧房没有出去,直到戌时将尽,家中来了稀客。
在馨芝的服侍下,季绾匆匆换上一套石榴裙,快步去往前院,见德妃正与乔氏坐在院子里说话。
杨荷雯、曹蓉陪在一旁,很是拘束。
金秋夜凉,德妃一袭雾紫织金长裙,外披妆花斗篷,雍容华贵,任乔氏请了几次,都没有去正房坐坐。
她是来找季绾的。
见季绾走来,曹蓉找回些场子,发挥着场面人的作用,将季绾拉至身边,“怎么才来啊?娘娘等你许久了。”
与德妃往来数十日,私下已无需见礼,但当着婆母和妯娌的面,季绾还是盈盈曲膝,恭敬道了声“娘娘万福。”
德妃携礼而来,加上身份摆在这,说出的话落在沈家人头上自是分量极足。
不同方才的客气清冷,德妃热情地拉过季绾,“本妃是受太子之托,前来替馥宁公主赔不是的。”
话落,沈家人大为震惊,一是没有听说季绾与宫里的帝女有隔阂,二是因那句“受太子之托”以及“赔不是”。
能让帝女赔不是的人,掰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吧。
季绾也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辨析出端倪,太子肯屈尊纡贵间接替胞妹赔不是,八成与沈栩有关。
想必是沈栩对馥宁公主给予了回击,矛盾展开在了太子面前。
德妃命人抬上两大箱子珠翠罗绮,“太子的心意,这事儿咱就算翻篇了。”
太子都出面了,想不翻篇也不行,季绾点点头,没有客气退回,那样反倒拂了太子的脸面。
场面活儿做完,德妃睃趁一圈,没有寻到某人的身影,“安钰呢?”
这可把季绾问住了,傍晚带着羞愤回到新房后,她就闭门不出,没刻意打听君晟去了哪儿,或许正在书房中。
德妃虽是女客,却是承了太子人情来做和事佬的,作为臣子,即便不露面也该有所表示才是,怎可不现身?
微微尴尬下,季绾扯个慌,替君晟掩饰失礼,“他不在家中......”
没见着君晟,又与沈家人无话可叙,德妃没有久留,带着一众宫人离开,在季绾送她至巷子口时,附耳小声道:“不必记太子的好,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明白。”
德妃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却是第一次结交涉世未深又聪明伶俐的民间女子,“回吧,替本宫给君安钰带个好。”
人前“安钰”,人后“君安钰”,德妃也算是个八面莹澈之人,照顾了沈家人的颜面。
季绾目送车驾离去,才一转身,与融在夜色的男子对上视线。
“贵客都走了,先生才现身?”
说罢,她越过君晟,不打算多言。
显然还蓄着气儿。
君晟握住她的小臂,将人拉回身前,在女子略微的挣扎和排斥下,附身揉了揉她的发顶。
“表兄妹尚且要避嫌,何况是臣子和宫妃。”
这话没差,但德妃以和事佬的身份前来,于情于理总该露个面的,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绾留意到,君晟总是有意无意回避德妃。
“你与德妃娘娘自小相识在太师府,青梅竹马,利益又有所捆绑,不该如此生分吧。”季绾故意板住脸,故作高深,“不会是有过感情纠......”
猜测的话未讲完,双唇挨了一下,被迫止住话音。
君晟用指尖轻敲她的唇,看她下意识噘了噘,忍不住轻掐她的腮,直把人掐得眯起一只眼才罢休。
“成婚的人,懂得避嫌不是好事?”
季绾还来不及羞涩就被掐住腮帮,再温婉的性子都被激出恼意,“啪”地拍在他作乱的大手上。
清脆一声,拍得那只手泛红。
凭君晟的洞察,完全可以躲过,可躲过的话,她就会自己拍自己一巴掌了,是以,男人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
温柔笑问:“手打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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