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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暗卫(女王不在家)


宁王笑望向青葛:“想不想走一趟夏侯神府?”
青葛听着,有些意外。
上一次她去夏侯神府是什么时候,是她为夏侯见雪替嫁时。
时过境迁,往日的记忆似乎已经模糊了。
她沉默了一番,到底是道:“想去。”
宁王:“既如此,那我便陪你一起吧。”
青葛笑:“好。”
宁王温柔一笑:“不过在离开前,我还有一笔账要算。”
他这么说的时候,青葛看到他眸底隐隐泛起的一丝锋利。
她疑惑:“嗯?”
宁王:“和你无关。”
青葛纳闷地看他一眼,也就不再问。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
他说的是叶闵。

第147章 旧账
自从京涌山一役后, 朝廷花了很大心血来排查这里的火器,即使如此,依然有零星遗漏。
朝廷颁布发令, 禁止民间火器制造, 并在京涌山划定了禁区,禁止寻常百姓进入。
不过即使如此, 依然有那抱着侥幸心思上山砍伐的百姓, 于是便偶尔有百姓被炸伤,消息传出去后, 再无人敢轻易进入禁区了。
宁王通过九微令, 将夏侯止澜手底下那批聋哑旷工收为己用, 先要他们传授火器制造之术, 并迅速成立了火器营, 研习火器之术。
除此外, 宁王也要那些矿工带着火器营, 再次排查山中埋伏火器, 如此足足一个月,山中埋伏火器总算被尽数查出。
不过即使如此, 百姓却怕了, 甚至有种种鬼怪传说,轻易不敢有人踏入这片深山, 以至于山中庙宇道观都荒芜起来。
于是宁王和太子商议过后,便干脆把这里设为火器营训练所在。
今日宁王上山, 却不是为了火器营一事,他径自踏入后山一带, 来到了一处庙宇。
蓊郁林木之间,隐着一处庙宇, 这是一处有些年月的,墙垣以灰砖砌造,涂有白垩。
宁王进入殿中,却见殿墙上绘有各样壁画,是三世佛及诸菩萨庄严法像,并有一尊两个人高的石雕观音菩萨。
这里有几个小沙弥正在清扫山墙,见到他后,都恭敬地行礼。
宁王径自踏入后院,来到一处不起眼的斋院,院落破败,荒草已经将铺就小路的乱石拱起,喧宾夺主。
宁王踩着荒草,走上了台阶,推开老旧的木门,步入其中。
青灯古佛,一缕香烟袅袅而起,而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男子正是叶闵。
宁王垂眸看着叶闵,此时的他一身白色葛衣,黑发披散在肩头,在这极致黑白映衬下,他削瘦,苍凉,萧条,仿佛入了冬的枝条,没半分生气。
宁王并不曾惊动他,而是径自走到香案前,他看着香案上摊放着的佛经,恰好看到一句,为“晨所睹见,夜则不现,昨所瞻者,今夕则无。我今少壮,无所恃怙,少者亦死,男女无数”。
这是《出曜经》中的句子。
他注视着那句话看了一会,才道:“我记得这句话,年少时我们曾经师从苦枝大师,那时候我们还曾就这句话论法。”
他想起这些,笑了下:“可那个时候我们哪里能参透这些,我们都很年轻,桀骜不驯,我们心存大志,以为自己可以踏平天下豪情万丈。”
叶闵却一直不曾说话,他低垂着眉眼,仿佛已经枯萎的枝叶。
宁王苦笑一声:“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我永远可以信任你,倚重你。”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叶闵身上:“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叶闵。”
这是他倚重信任的人,是可以共商大计的人,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联手打败了共同的敌人!
本应该是觥筹交错欢庆时,可是他们之间终究要算这一笔账。
叶闵捏着佛珠的手颤了下,手中的佛珠几乎脱落。
他终于放下那佛珠,低声道:“殿下,我对你不住,但我踏出一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宁王盯着叶闵:“所以,为什么?”
叶闵声音掺入苦涩:“因为我得不到的,你轻易就得到了,我嫉妒。”
宁王眉眼锋利。
叶闵叹了一声:“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救了她,就在雪地里。”
宁王不言语,他就那么看着他。
叶闵:“那时候我们还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样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可这也没什么,我并没在意,也并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宁王:“嗯……所以你把她带到千影阁,交给岳嬷嬷调教。”
他说起这个时,神情格外萧瑟。
每每午夜梦回,他醒来,会无声地看她,看她熟睡时的模样。
夜深人静,睡梦中的她如此恬淡,岁月静好。
可他就是会想起,不断地想起,想起曾经的一点一滴,每一处细节都是一把锉刀,会不断地剐蹭着他的心。
在那种几乎颤抖的痛苦中,他恨不得付出一切代价,回到过去,要为她扭转乾坤!
他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自小衣食无忧,在疼宠中无忧无虑地长大,他想为她抚平每一处伤痛。
可他做不到。
因为做不到,所以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她的任何人。
叶闵睫毛垂在苍白的面庞上,他低声道:“是,把她送到岳嬷嬷那里,她被调教,被驯化,学会服从,明白规矩。”
之后的一些事,显然叶闵也并不知道,他离开了。
那时候的他还未曾受伤,是风光无两的少年将军,那么削瘦倔强的小女孩不过是他记忆中很淡的一抹影子,随着时迁境移,留不下任何痕迹。
可后来他父亲惨死,家庭遭遇变故,而自己也在那场残酷的大战中陡然折翼。
背负着血海深仇,他要独自挑起振兴家门的重任,可他身有残缺,他永远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了。
他怎么去面对一双双期望的眼睛?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隐身在千影阁,于是这时候,他再次见到了她。
他亲眼看着那个原本瘦弱倔强野性难驯的小女孩磨平所有的棱角,恭顺服从,也看着她日渐褪去稚嫩,绽放出清冷耀眼的光彩。
宁王锋利的视线落在叶闵脸上:“从那时候,你便开始喜欢她。”
在他还未曾注意到她时,她就已经活在叶闵的眼睛中。
叶闵:“并不是。”
他低声解释道:“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她的一个秘密,她心里记挂着一个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宁王神情顿了顿:“是皇兄。”
叶闵:“是,她偷偷仰慕着太子殿下,甚至由此对太子妃产生了阴暗的心思,她在暗中盯梢着太子妃。”
宁王:“哦,然后?”
叶闵:“当我发现她盯着太子妃时,我才意识到,我不喜欢她这样,是我一手把她调教出来的,我以为自己掌控着她所有的一切,但现在,我发现不是,在她心里有一处,是我完全无法触及和掌控的!”
他提起这些时,挫败苦笑:“我想占据她所有的心思,哪怕是畏惧也可以。”
“我想让她看我,但她在我面前永远低着头,她跪在那里,不肯抬头看我一眼。”
宁王墨黑的眸底泛起凉意。
叶闵却不管不顾,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所以她盯着太子妃,我也在盯着她,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她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在暗中觊觎着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必要时刻,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他空洞的眼底阴郁凝聚:“我一直在等着,等着她对太子妃出手,那我便会对她出手。”
若是那样,青葛只会沦落为他的掌中物,永远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禅房中的气息几乎凝滞,宁王视线冷锐。
叶闵苍白的面庞笼罩着一层惆怅,他喃喃地道:“最后,她克服了自己心底的恶念,释然了,放弃了。”
可就在青葛放下的那一刻,叶闵彻底坠入,再不能自拔。
他自嘲地道:“殿下,其实我曾经有机会,可我愚蠢至极,我竟然那么幼稚,心存期盼,甚至还曾经磕磕绊绊想讨好她,取悦她,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简直可笑荒谬。”
宁王死死地盯着叶闵,可是心神却开始恍惚。
如果不是自己和夏侯见雪的那门婚事,如果不是那场替嫁,那青葛——
青葛一定会落在叶闵手中。
这种后怕让他心底泛起恐惧。
叶闵:“我那么幼稚地讨好她,她却只一心要用身体收买我,她嘴里没一句真话,不过是哄着我罢了。她送给我银梳,我还颇为感动,但我的眼睛瞎了。”
宁王:“可她送给你银梳。”
叶闵想起过往,面上显出诡异的红晕,神情有些扭曲:“那个男人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我嫉妒若狂,几乎崩溃,我也曾经想过告诉你真相,可我又不想,不想那么轻易成全你们!”
在这种纠结痛苦中,他终于背叛了宁王,走上歧路。
宁王轻笑一声:“叶闵,你隐瞒我,以至于我三年苦苦寻觅,我自是恨你,但这没什么,你我兄弟,我不会怪你,甚至——”
他甚至可以感激他。
他性子中的骄傲不驯要被煎熬磨平,才能成为最适合她的男人,若那时候叶闵告知一切,两个人磕磕碰碰,他并不敢确定自己不会再次伤了她!
他压下心间复杂的情绪:“包括在千影阁的种种,这也不怪你,有些甚至是我自己做的孽,我没资格怪你,可是她的伤……那时候你明明识破了她的身份,你知道她便是我放在心坎上的人,你依然对她下手,重伤了她。”
叶闵声音苦涩,当年他既已知青葛便是小世子生母,是真正的宁王妃,那他无论如何不能伤她。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他便已经隐瞒了宁王真相,之后他恢复记忆,却一直以失忆为掩护,依然不肯透露半分。
他和宁王虽有兄弟之情,但他效忠于禹宁王,视禹宁王为主上,如此种种,已经大错特错。
他低声道:“我原本不想伤她,只是想带她回去见你,可是那一晚发生了许多事……”
晚照出现了,晚照说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他心上,之后的事情,只能说大家都被逼到绝路,疯了。
只是后来,当他飘泊在江流中时,依然在想,不断地想,想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看到了自己的卑鄙龌龊,没办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以至于后来哪怕恢复记忆,也不想再提起。
他太贪恋忘记一切的滋味。
宁王:“她胸骨有些变形,请御医看过了,说时候太久,未必能治,只能花费时间慢慢调养……叶闵,你哪怕给我一刀,我今天都可以说,你我兄弟,我不在意,没什么,但是伤她,不行。”
“那个雨夜,你重伤她时,她才生下承蕴不足半年,还未曾彻底恢复,那是我的妻子,我不曾护她,反而让她被人欺凌,被人痛打,被人羞辱。”
叶闵垂下眼,低声道:“殿下,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
宁王拿出两把剑,将其中一把直接扔到了叶闵面前。
铿锵声中,叶闵看过去。
他知道这把剑。
当年先帝赐给宁王两把剑,都是造剑大师巅峰之作。
宁王薄而长的眼睑垂下,视线冷锐如刀:“叶闵,你站起来,拔出那把剑,我不杀跪在佛前手无寸铁之辈。”
叶闵弯腰捡起来,之后拔出。
宁王:“来。”
:“好。”
剑气锋利,白光乍现。
只是一招而已,一招之后,宁王仓促中收回剑势。
叶闵胸口溢出血来,血往下流,染红了衣摆。
宁王冷冷地望着叶闵:“你是一心求死吗?”
叶闵神情灰败:“殿下,从我背叛你的那一日起,我便知终有一日,你的剑会刺在我身上,如今我已手刃郁回,报了血海深仇,那我便再无牵挂,愿一死以恕罪,我已毫无求生之志。”
宁王略显泛白的指骨紧紧攥住自己的剑。
叶闵缓慢跪下:“殿下,杀了我吧。”
宁王盯着叶闵,沉默许久后,骤然一剑刺出。
寒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剑气四溢。
一切不过是片刻间,当剑气止住,禅房中一片寂静。
唯独叶闵的发,齐刷刷断掉,一根根散开,飘落在削瘦的肩膀,散了一地。
宁王将剑缓慢地插入剑鞘中,之后道:“你如今跪在佛前,毫无斗志,我又怎忍心杀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断你发,算是为妻雪耻,以后,青灯古佛,你这一生都不许走出京涌山,世间也再无叶闵。”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禅房。

其实对于这件事,她确实不再在意了。
不过很快她便听到一个消息, 叶闵在京涌山那一役中为护驾而死, 朝廷对叶氏一门进行表彰嘉奖,并提拔了叶氏远房的一位侄子来延续叶闵的香火。
青葛便明白了。
叶闵还活着, 但也相当于死了。
不过这个结局对于宁王, 对于叶闵,应该都是最合适的。
毕竟对于叶闵来说, 身有残缺, 他并不愿意暴露于人前, 而宁王作为禹宁之王, 他也没办法接受自己昔日下属的欺瞒。
就在这一日, 宁王带兵前往绀梁城, 青葛以宁王妃并四品武将的身份相随。
开始时朝中官员还有些异议, 认为并无此等先例, 不过宁王坚持,皇上也不说什么, 众人便没声了。
这位宁王如今才立下大功, 风头无两,谁敢和他过不去!
青葛本来还担心小世子会不高兴, 不愿意她前去,谁知道小世子却格外懂事。
他握着小拳头道:“母妃, 他们竟不许你去,孩儿自然要全力支持你!”
青葛听着, 笑着问:“为什么?”
小世子一脸骄傲:“本世子的母妃,自然不同于一般母妃!母妃要和父王一起威震四方!”
青葛忍不住抱住他:“要不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反正这次前往夏侯氏, 一切手到擒来,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小世子听着,面上便有些犹豫。
青葛:“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
小世子低声嘟哝道:“孩儿答应了皇祖父,这几日要陪着他。”
青葛便笑了,笑得格外温柔:“好,那你留在宫中,多陪陪你皇祖父。”
皇上对小世子太过疼爱,一心惦记着,他年纪大了,正需要一个这么可人疼的小孙子在身边。
孩子能有这个孝心,她自然赞同,也欣慰。
她笑着道:“等我们办完事,便回来,到时候你父王也应该会留在皇都,我们一家三口都多陪陪你皇祖父。”
小世子忙道:“嗯嗯嗯!”
这一日,宁王带领五千边境军拔队起行,边境军训练有素,迅疾无声地沿着官道长驱直入,抵达绀梁城。
因有九微令,此令一出,千影阁不费一兵一卒已经潜入绀梁城,并大开城门,迎了五千边境军进入城中。
总是繁华的街道静谧无声,两边店铺都上了门板,四处无人,宁王率军行在街道上,不过片刻功夫已到夏侯神府前。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一千边境军手持长刀,迅速无声地分左右顺着街道而去,片刻功夫后,便有属下来报,已经将夏侯神府团团包围。
绀梁地形图并夏侯神府内部布局,边境军早已了然于心,对夏侯神府周遭地势自然熟悉,此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又有三百强弩手,按照早已安排好的位置,纵跃上附近民户,上弩,弩箭直指夏侯神府要塞通道,另有八百步兵分别围堵了夏侯神府几处大门。
这样的动静便是再小心,也惊动了夏侯神府,他们不知何意,慌忙探听虚实。
夏侯神府中人影走动,还有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到底是百年世家门第,在最初的慌乱后,便有神府侍卫提刀纷纷迎上,和围墙外禹宁军对峙,双方刀剑出鞘,长弩拉紧,一触即发。
周围市井百姓也都被这阵势惊动,街道两旁门户有人推开窗扉,见到这刀剑弓弩以及长枪大戟,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匆忙关上门户。
但又架不住有好事者,从门缝中往外看。
宁王面沉如水,抬手。
身边便有侍卫呈上来一把长弩,这长弩古朴而修长,通体漆黑,雕龙刻凤,尾端有一环形握柄,和寻常弓弩不同。
宁王接过这长弩在手。
此时恰好夏侯神府大门洞开,在两排夏侯神卫的守护下,夏侯瑾穆迈步走出大门。
他视线扫过这府外阵仗,面不改色,略一施礼道:“宁王殿下,几年不见。”
宁王见夏侯瑾穆,抬眸一笑:“夏侯先生,久违了。”
如今双方对垒,一触即发,宁王口中直呼先生,其意思再明白不过。
昔年嫁给宁王的替嫁之女竟是宁王自己的暗卫,这件事若说出来,夏侯神府自然憋屈,但是时过境迁,以夏侯神府如今的处境,自然不可能再去算这笔陈年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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