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纹玄靴踩过青瓦,周身雨丝浮起,琉璃色的眼眸扫了一眼长街,轻啧一声。
十人,看来,还要在这待上几天了。
一群铁骑策马出了盛京城,马蹄灼灼,声如巨雷,瞬间踏破了寂静的清晨。
太子有令,赶往黎州协助郡主抓捕逃犯,生死不论!
雨落黛瓦,雾绕青山,有风拂过白墙,朦胧入画。
一老者披着蓑衣,茫茫雨雾迷了双眼,一脚踩空,瞬间朝着地面倒去。
适时,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他的肩膀,轻轻一带,又将人拉回原地。
老者稳住身形后,捂着胸口缓了口气,随后抬头道谢,“多谢姑……”
待看清来人后,脸色一白,顿时步伐踉跄着跑入雨中。
“哎!他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救了他,他不道谢也就算了,见你跟见鬼一样,哼,好没良心!”
乌藉撑着伞,看着踉跄着跑远的人,鼓了鼓腮帮子,不服气道。
叶昭榆收回手,轻笑一声,“无碍,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
“可我们公子不是已经证明,你身上的邪祟除尽,不会再给任何人带来危害了吗?”
那日一早,凤鸣阁新来的头牌活过了第二天的消息传开。
众人欣喜万分,纷纷跑到阁楼门口求证,只见老鸨摇着扇子,笑的满脸褶子,将喜讯传给每一个人。
看来诅咒破除,郡主真的不会再给任何人带去灾难。
随着美人越活越久,百姓深信不疑,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逐渐散去。
可没想到,刚刚那人见到她依旧惊恐,对她避之不及。
叶昭榆无所谓的笑笑,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摆,缓步走上拱桥。
“恐惧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散去,亦如阴云,若没有风,它能经久停留。”
“那去哪找那阵风?”
“不找,他们怎般,我不在意,我只将我能做的做好便可。”
她若在意他们目光,她便走不出阴雨缠绵的山野,错付韶光,黯淡芳华。
乌藉抿了抿唇,看着雨中淡然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行吧,既然你都不气,那本大人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叶昭榆杏眼微弯,笑着开口,“这才对嘛,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怎么能被这些小角色绊倒!”
乌藉扛着伞追着她跑,扬声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接小谢公子回家。”
雨下黄昏,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撑着伞往前跑,不一会儿,便没入雨中。
月色凄迷,悠悠悬于檐角,微雨淋过月影,带着轻寒光晕。
几道黑影悄然落于檐角,手上匕首微寒,正准备揭开细瓦,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轻笑。
“过来,陪我玩。”
黑影一惊,猛然回头,只见一红衣小姑娘坐在对面的檐角上,青丝披散,荡着双腿,正拿着一把匕首把玩。
黑影眼眸微眯,随后破开檐瓦,朝着身下房间探去。
刚一俯身,一根金丝瞬间将人击飞,屋内之人慢条斯理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浅呷一口,寒眸轻抬,悠悠开口。
“出去,陪她玩。”
黑影又是一惊,难怪之前前来暗杀的兄弟都是有来无回,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他们正准备齐齐朝他下手,一阵杀意陡然间从身后传来,带着利刃划破长空的尖啸。
“噗嗤”一声,一道血线飞过,一人瞬间砸进房里没了生息。
叶昭榆眼眸微眯,发丝微扬,飞身朝着余下之人冲去。
抬腿将人踹下屋顶,利刃微寒,招招致命,不一会儿便将人全部踹下屋顶。
她站在屋顶上,红裙翻飞,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的人,歪头笑了笑,幽幽开口。
“起来,再陪我玩。”
地上的黑影一愣,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拿起兵器一瘸一拐的朝着前方跑去。
“跑什么?过来玩。”
看着黑影越跑越远,叶昭榆飞身朝着他们掠去,一阵兵刃相接过后。
她抬脚踩在跑的最快的人背上,杏眼眯了眯,幽幽开口,“想跑去哪?”
黑影咬着牙关打颤,金色匕首插在他的手背上,血流不止,背上的脚越来越重,疼入骨髓。
不愧是死士,骨头还挺硬。
叶昭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眸色幽深,笑着开口,“我若将你们放了,你们会去哪里?”
黑影瑟瑟发抖,目光死死的盯着披头散发的红衣小姑娘。
只见她弹了一下带血的匕首,杏眼一弯,朱唇轻启,“没关系,还有时间,咱们接着玩。”
寂静的长街上,不断上演着你追我赶,以整个黎州城为界,以生命的跳动为止。
一轮接着一轮上演,人越跑越少,血越流越多。
一道黑影惊恐的朝着身后看了一眼,隔着腾腾雾气,只见一道红影由远及近,像是被一只恶鬼追赶,全身冷汗直冒,步伐踉跄的朝着前方跑去。
竟丝毫未曾察觉,他已慌不择路的跑出了城门。
叶昭榆停在城楼上,寒风肆虐,瞬间吹起了她的裙摆,红衣飘摇,身姿翩然。
她眼眸清寒,目光落在城外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微微启唇。
“这是最后一批,城内的杀手算是除尽,希望他能带着我们找到城外的凶手。”
她故意撤了全城的守卫,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屠杀,就是要摧残他的心智。
让他头上悬着一把利刃,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落下,当心里防线崩塌时,慌不择路的选择,才是遵循本能的反应。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血红衣裙,杏眼弯了弯,恐怖游戏什么的,最摧残人心了。
诡异与屠杀结合,管你是死士还是战士,遇见它,都得先萎一萎。
不知崩溃的最后,他是选择求救,还是自杀。
摩那娄诘侧头看她一眼,眸色沉静,音色低沉,“有司葵跟着,明日便有结果。”
叶昭榆转头看他一眼,牵起他的手,弯了弯唇,“走吧,我们回家,这几日委屈我们小谢公子了。”
摩那娄诘牵着她往城楼下走,衣摆交叠,眼尾染着笑意。
“整个凤鸣阁都被你买下了,无人来扰我清静,又何来的委屈?”
叶昭榆扬起下巴,得意开口,“那是当然,我的小谢公子只能我看,谁敢打你的主意,出来挨打!”
层林遍布的山野,寒鸦栖飞,明月高高悬于枝头。
一抹红影追着一人而去,衣袂飘飞,诡异恐怖。
“我抓到你了。”
幽怖的声音散在林中,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一点点传远,挑动着人的神经,让人不寒而栗。
黑影一下摔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又连滚带爬的往前跑,精神崩溃到了极致。
“别抓我,别抓我!”
随后一下冲出密林,朝着灯火通明的寨子求救。
下一秒,呼声被困在喉中,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溢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在后心,慢慢没了生息。
红色裙摆拂过露草,清冷的眼眸扫了一眼数人把守的寨子。
随后取出腰间瓷瓶,抬手将瓶中液体倒在尸体上,一滩血水慢慢流出,转瞬间便没入土中。
南境之都,战鼓擂动,满旗狼烟连营火,瞭上突翎滚石杀。
无数大军越过山阴,飞扑而来,旌旗蔽日,无人可阻。
九天流火飞溅,四周瞬间燃起战火,守军看着狂风卷着尘土,万千战马奔腾而来,顿时瞪大眼睛,随后急促击鼓示警。
“敌袭!敌袭!全城戒备!”
“咻”的数声,城楼之上无数箭雨穿空而去,铮铮铁甲岿然前行。
凌冽如霹雳,杀声如雷动,像是举军踏千山。
北幽首领颧骨高耸,细长的眼睛微眯,抬起手中弯刀直指城楼,厉声下令。
“一举拿下,攻取黎州!”
“好!好!好!”
北幽将士举刀呐喊,满脸兴奋,随后策马飞冲,像是漫天惊雷陡然落下,天地撼动,直直朝着中原城池冲去。
“报!北幽突袭,我方守军不足两万,军心溃散,怕是不出一日,城池失守!”副将音色仓惶,满脸血污,急步冲进营帐跪禀。
将军坐镇营中,闻言目光一凛,“快!向临近城池借兵,并去信京城,敌袭迅猛,望及时派兵支援!”
“领命!”
如血的残阳笼罩边关,黑云暗涌,军使乘马八百里奔袭,冲出烽火狼烟,朝着盛京方向飞驰。
马作的卢,迅如奔雷,躲过漫天箭雨,越过山关高岗 ,直直朝着下一个驿站奔赴。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一阵狂风卷着骤雨,马儿飞奔而来,赤旗在雨中翻卷,一人纵身下马,大喝。
“八百里加急!天子令牌在此,抗者死,逆者亡!”
话音刚落,驿站飞出一人,接过急令,跨上御马,瞬间疾驰而去。
大雨滂沱,雷声大作,古道被雨水阻断,万物沉寂,有人乘奔御风,冲破雨帘,不顾一切的将急令带出。
天地万物不逢绝路,他们是边关全体士卒的最后一条出路。
乘着风雨逆流而上,道阻悠长,是千山关隘,是惊涛逐浪,还是……漫天箭雨!
军使瞳孔猛然一缩,挽绳勒马,漆黑的瞳孔中映出满天飞冲而来的羽箭。
御马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下一秒,一人一马瞬间被箭雨淹没。
“哐当”一声,染满鲜血的令牌滚在地上,军使嘴角鲜血不断溢出,带血的手紧紧攥着腰间赤旗,至死未曾瞑目。
白色锦靴踏着枯枝,缓缓从林中走出,微微抬手,林中弓箭手顿时收了弓。
他抬眸扫了一眼消亡在箭雨中的人马,弯唇笑了笑,“八百里加急也救不了急了,黎州不亡,消息便传不回京。”
黑袍老者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地上带血的令牌,缓缓开口,音色嘶哑。
“劫杀八百里军使,延误边关战情,哪一件都是死罪。”
“哈哈哈哈,本殿早已是戴罪之身,又怎会怕多这一条?”
萧如顼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眼中布满冷意。
只要盛安一死,定安侯府一亡,他的势力便能送他登上储君之位,等他做了天下共主,又有谁敢来定他的罪。
黑袍老者浑浊的眼眸闭了闭,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殿下,储君不该是这样的啊。
“北幽八万大军奇袭边关,不久后,南坻大军也将至,本殿会在黎州之外拦着所有向外求救的消息。
他们便只能做困兽之斗,届时,就算有西域君主在,黎州与她,也必亡。”
萧如顼想着如今的事态皆向他料定的方向发展,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黑袍老者叹息一声,幽幽开口,“殿下,凡事勿要做的太绝,我们……”
“本殿做的太绝?是她先将事做绝的!本殿的母妃生来便尊贵无比,一入宫便被册封为宸妃,位份仅次于皇后,本可荣宠一生,可最终却落的九族俱灭,惨死刑场的下场,你说是谁做的太绝!”
萧如顼眼尾泛红,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眼底满是汹涌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是她先毁了我的依仗,我就要她以血还血,肝胆俱裂!
她一死,下一个死的便是萧如晔,我没了宁国公府,他没了定安侯府,我倒要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本殿厉害!”
黑袍老者一惊,他,他终究是意指太子!
萧如顼闭着眼睛平息怒火,随后将手一松,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袍,扯着嘴角笑了笑,音色幽冷。
“你觉得本殿不敢杀你?便想来左右本殿的思想?嗯?”
老者连忙低头,音色嘶哑,“不敢。”
萧如顼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敢?本殿看你敢的很,不过,本殿的局早已布完,棋子皆动,如今只需隔岸观火,你就算想阻止,也晚了。”
黑袍老者缓缓闭上眼睛,殿下终究是有恃无恐,想一条路走到黑,从未想过回头。
萧如顼看他一眼,抬脚往回走,音色冷厉,“你别忘了,你为何来黎州。”
“不敢忘。”
桃花沉落青竹伞,暮雨凝烟碧玉簪。
雨落街头,沾湿了绿罗裙,青山挽着煦风,迟暮抚着幽壑,渔船收落晚烟。
叶昭榆抱臂斜倚在窗前,淡金色衣裙飘散,姿容如玉,神韵脱俗。
微雨沾湿她的长睫,清浅的目光穿过潇潇暮雨,落在随天远去的连绵青山上。
“在看什么?”
身后落下一道清越的音色,带着古琴的悠扬韵味,熨帖十足。
叶昭榆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在想事情。”
摩那娄诘抬眸看了一眼在雨中穿行的黑影,目光幽深,缓缓开口,“半月有余了,阿隼还未回来。”
叶昭榆抬眸看了一眼天上的雄鹰。
他们每一只长的都很相似,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谁是谁,还为每一只雄鹰都取了名字。
阿隼便是陪着她的信鸽飞往盛京的雄鹰。
如今半月有余,跨行千里,近日便是返回的时间,可到如今都不见身影。
怕是,“我的信未曾出过黎州。”
摩那娄诘看着在空中盘旋的雄鹰,轻叹一声,随后垂眸看她一眼,音色低沉,“郡主可有对策?”
叶昭榆顿时朝他咧嘴一笑,微微扬起下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要我想,无论身在中原何地,我的信都能传入盛京。”
怀远军遍布大江南北,丹娘坐镇京城,无论何时,她都可以假借他们之手,将信传回京城。
再借丹娘之手将痕迹抹去,一切便都是太子信网所为,他们不会沾染任何风雪。
这条信路像是藏于深海,无人窥其真颜,又如荒原枯木,从不逢春,死寂的像是未曾存在一般。
用他们传信,无人阻拦,直达朝野。
暗柳萧萧,飞星冉冉,一群人腰悬利刃,面容肃然,策马出了黎州城。
郊外野草疯长,带着极致的生命力,让春色燎原,将蜿蜒山路隐匿。
“驾!”
众人策马扬鞭,瞬间将野草踏于蹄下,生生辟出一条路来。
月色幽寂,万千流萤惊起,星星点点的散在荒野。
叶昭榆抬眸越过密林,高扬的马尾被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一身黑衣肃杀无比,看着沉睡的山寨被阵阵马蹄声惊醒。
她眼底宿满碎冰,碎碎,冷冷,清清。
抬手将长弓拉满,“咻”的一声,风声嘶鸣,瞬间将寨门守卫贯穿。
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身后士卒顷刻策马冲出密林,声势如雷,直直朝着山寨围攻。
四面八方的兵马将整个山寨围住,寨中之人顿时做着困兽之斗。
她杏眼微敛,拿起一支长箭,搭箭,挽弓,正准备射出,身后一紧,手顿时被一只大手握住。
玄色衣袖落在她的身前,金色暗纹浮现,身姿端肃悠然,“本君教你射箭。”
话音刚落,长箭穿透长空而去,耳边顿时响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嘭”的一声,一人瞬间被长箭贯穿,又被大力带着飞出数米,顿时倒下一片。
叶昭榆眼眸一弯,都说大漠弓马强劲,以西域君主为首,无人能及,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走吧,进去看看。”
摩那娄诘长指拉过缰绳,玄衣招展,冷冽凛然,带着她往杀声震天的寨子走去。
四周山风肆虐,摇曳的火把被鲜血浇灭,微雨漫过阵阵厮杀声,兵戈铮然,火星四射。
随着夺天寨的寨门坍塌,无数人倒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山边风月。
郡主带的五千精兵,与昭冥司众人将整个山寨围了,无一人逃出生天。
聚义堂内,叶昭榆面色阴沉的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目光冷戾,垂眸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人,音色寒凉。
“萧如顼在哪儿?”
他的这场报复,早在不知不觉中展开。
她们前脚清洗了山寨,他后脚便占山为王,而后隔山看戏,快意十足。
今日晨起时,司葵带回了消息,昨晚那人一路逃到了距黎州不远的荒山上,朝着一处山寨求救。
而那山寨,便是他们途经时,遇山匪劫道,随后被他们血洗过的寨子。
而萧如顼如今,便盘踞在这里。
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最初乱起的地点,原来那时便已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设计。
可如今她找完了整个寨子,剿灭的人不在少数,却丝毫不见萧如顼的身影。
跪在地上的人微微一抖,随后不发一言,垂着头盯着地面。
叶昭榆冷笑一声,抬眸看了一眼乌藉,乌藉将身后一把短刀拔出,朝着离他最近的人走去。
“噗嗤”一声,滚烫的鲜血瞬间洒了地上众人一脸,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在四周漫开。
他转了转带血的刀,抬脚在众人身边徘徊,褐白分明的眼睛一转,抬手又落下一刀。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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