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策马的众人听见动静后回头,便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嘴角齐齐一抽。
好一个没有爱心的中原女子。
叶昭榆刚把头转回来,一股压迫感猛然碾来。
与她相对的方向上,一道幻影势如破竹地朝她冲来。
两马侧身而过的那一刻,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锢着她的腰瞬间将她带走。
马场上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吹着嘹亮的口哨打趣。
叶昭榆被禁锢在马背上,还不等她稳住身形,马的速度便又提了一个高度。
速度过快,周遭万物都成了残影,她心跳也随着速度飙升。
她从来没骑过这么快的马,快的像是要去赴一场与死神的约。
她害怕的抓着身后人的衣服,大叫起来,“停下!快停下!”
耳边全是风声,那人凑的极近,似是咬着她的耳朵开口,热气喷薄。
“本少主的兔子,是让你那样遛的,嗯?”
话音落下,马的速度又提升了几度。
“哇啊啊啊啊……,我害怕,要不你在马尾巴上栓个鸡腿,我也跟在后边跑!”
她要自己跑!
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晚了。”
他将鞭子狠狠一甩,“驾!”
随后信马由缰。
速度提到极限,叶昭榆的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背后的人带着她冲向带刃的栅栏。
“胡萝卜!我不要鸡腿了,你也可以换成胡萝卜!啊啊啊啊啊啊……”
“嘶!”
临崖急刹,悬崖勒马,战马仰头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
叶昭榆怔怔地看着尖刃贴着她的腿骨,整个人魂在天外。
她跌下马,两股颤颤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神色惊恐的看着坐在马背上,一手挽着缰绳,一派从容淡定的人,正别有兴味的欣赏她的狼狈。
信马由缰?
有那么一刻,他是不是真的想死?
摩那楼诘琉璃色的眼眸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里面盈满骇色,满意地勾了勾唇。
随后调转马头往回走去,怕他,这才乖嘛。
人人看着他的眼里都写满了惊恐,她的眼里怎么能没有呢?
就是要堵住她所有的退路,撕碎她所有的幻想,才能将她的傲骨驯服。
熬鹰啊,就是这么来的。
叶昭榆坐在地上喘着喘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而后被人抬回了房间。
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醒了,随后腿脚发软的往少主殿正门走去。
今天她就算是爬,也要爬出门!
这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要润!
“呦,叶六来了。”
门口,侍卫看见她,眼睛一亮,连忙招呼。
她僵硬的脸上立马扯出一个笑来,一边将怀里的令牌掏出。
“哥几个今天没故事听了,少主让我出门办点事儿。”
侍卫接过令牌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后抬手递了回去。
“我们几个哪有少主重要,早去早回啊。”
叶昭榆掏出怀里的面纱戴在脸上,来到王庭正街后,随便找了一个人问了路,随后直奔商队盘踞之地而去。
要想出西域,必穿过那八百里瀚海,那是生命的禁区,是一人走不出的荒漠。
沙与水的碰撞,那是生与死的界线,她找不到绿洲,那便只能在大漠中消亡。
而自古就有那么一支队伍,驼峰上带着奇珍,荡响驼铃,在沙漠中自成蜿蜒长队,淌瀚海,斗沙匪,将商品远销四方。
她需要借他们的力,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叶昭榆来到东市,无数商队旗帜飘扬,她看着象征中原的旗帜,二话不说走了进去。
“你们最快能什么时候出发去中原?”她将摩那楼诘赏的金锭举在手中,扬声开口。
屋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的人闻声看来。
只见一身段清盈,戴着面纱的女子立于门口。
形单,却无惧。
众人窃窃私语,叶昭榆倒是听了一耳朵,却没一个字是懂的。
加密方言啊,太特么难了,她要让她舅把四海统一了,全特么给她说汉话!
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大马金刀的靠在椅子上,手中盘着两颗夜明珠,笑着开口。
“最早后天可以出发,只是……你的酬金可不够。”
“谁说这是酬金?”
叶昭榆杏眼微弯,有深意的一笑,“这只是定金,到达中原后,另有重酬。”
男人挑眉,“什么重酬,不够重,可不会带你出大漠的,小姑娘。”
“大盛皇商一职,够不够重?”
“啪嗒”一声,夜明珠滚在地上,男人脸色一变,一下坐正,碧眼沉沉的看着她,良久后开口。
“我凭什么信你?”
叶昭榆浅笑一声,“就凭……我母族萧氏。”
天下乃大盛的天下,大盛乃萧氏的大盛。
萧氏,乃天下共主。
太阳刚接近地平线,叶昭榆便回了少主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无人察觉异样。
今日没打算逃走,只是出去寻找去中原的商队,没想到谈的如此顺利。
叶昭榆弯眸一笑,这事能谈拢,靠的绝对是她的实力,而不是她的背景。
她看着层楼叠榭的宫殿,心里得意一笑,就再忍你一天,你就滚粗本郡主的生活。
要不是她今日从正门出去,侍卫若见她迟迟不归,定会禀告少主,不然她就不打算回来了。
届时,少主一声令下,城门一关,直接在城里瓮中捉她。
她还回个屁的家,直接拉去天葬台当场火化。
她惜命的很,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风险,她也不敢赌。
那支商队答应了她,后天晚上集合,快马连夜出城。
不走官道,走只有他们熟知的一条小路,由此进入中原。
就算第二天摩那楼诘发现她不见了,除非将整个大漠都翻一遍,不然茫茫沙海,他又能去哪里找人呢?
他们将她带到大盛边界后,她会直接去芜城,那是大盛与西域交界的边城。
薛迟伯伯在那镇守,他是她三叔昔日的部将,定会将她安全送回盛京。
叶昭榆忍不住咧了咧嘴,万事俱备,只差一天。
如今,她就还有最后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办。
同样的夜色,叶昭榆又悄无声息地落在总管的院子里。
那件重要的事就是将令牌还回去,假令牌骗不了多久便会东窗事发。
她就怕她还没走,假令牌就暴露了,少主殿戒严,她就算插翅也难逃了。
后天晚上,她不打算走正门,她要自己悄无声息地偷潜出殿。
一回生二回熟,她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总管的房间,正准备撬门,屋里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瞳孔一缩,一个飞滑,潜到了墙角蹲下。
她按了按砰砰直跳的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吓死爸爸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见一圆滚滚的,五短身材的男人唉声叹气地站在院子里。
他胸前垂着两个粗壮的辫子,配着小撇八字胡,颇具喜感。
只听他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随后又愁眉苦脸地叹息一声,紧接着又叹息一声。
在他叹到第十八声时,叶昭榆差点没忍住去给他一个大逼兜。
赶紧滚去睡,在这emo啥呢,矫情谁呢?
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总管动了,确切的来说是嘴动了,只听他又叹息了一声。
叶昭榆:“……”手里的令牌差点捏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撑…噌…称咳,撑吃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唔,呜,呜……”
叶昭榆抬手抹了一把脸,咱别这么为难自己,不会咱就过吧。
敢情这深夜emo竟是为了爱情。
也不知道哪个幸运儿能让咱们少主殿的总管撑吃荇菜,都要呜寐求之。
“这诗果然不适合我,想必也不适合昨夜那梦里的桃花美人。”
叶·桃花·昭榆:“……”我可真是个lucky dog。
总管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今晚的月色。
“连月亮都是一个人,我果然也只配和月亮比肩,做那个人人望而却步的遥不可及。”随后一脸孤傲的走进屋里。
叶昭榆:“……”小别致你还挺东西。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捏了捏蹲麻了的腿,手中滑出银簪,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
刚准备撬门,一阵脚步声响起,她一个飞滑,又蹲回了墙角。
总管拿着一本书走出来,看了一眼月亮,叹息一声。
“兄弟,我还是想做个触之可及,还想见见那桃花美人。”
随后翻开书诵读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叶昭榆满脸黑线,这令牌是还不回去了是吧?
月上中天,叶昭榆才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以后谁要是再敢在她面前背诗,她打烂他的狗头。
突然,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悠扬的小调缓缓传进她的耳朵。
她心尖一颤,目光四处搜索起来,步伐止不住地循着小调而去。
这是一首黎州小调,侯府祖籍黎州,祖父在世时常哼,她从小就会。
这里还有故乡之人?
随着悠扬的曲调越来越近,她也逐渐看清了吹箫之人。
那人一身雪白里衣,长腿微屈,料料窈窈地坐在屋顶。
月色正浓,清晖落了他满身,金铃乖巧地坠在白皙的脚踝处。
传闻,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他像是月下的神人,又似四海之外的谪仙。
而她,误跌入重峦叠嶂的丹阁,得以窥见那世间罕见的奇景,连亘古不变的月色也为其倾倒。
她直直看着他,听着耳边的小调,心里是说不出的惊涛骇浪。
杀人是屠山戮海,吟箫是清风明月,她该看他的哪一面?
随着小调徐徐展开,她惊诧的情绪平静,随后抱着臂斜靠在旁边的柱子上,静静聆听。
空中不知几时落下了细细的雪子,他一身的冷寂与料峭,说不出的寂寥。
满城风雪盈袖,素袍孤影待归。
他,在思念何人?
这首小调本是祝福孩童平安长大,无忧无愁,节奏活泼,朗朗上口。
可他曲子里的那股幽寥却让她眼睛一热,她,也想她的家人了。
刚想低头擦泪,一阵杀意便猛然袭来。
她一惊,还没开始作出反应,“噗嗤”一声,温热的液体便溅在了她的脸上。
她怔怔地瞪着眼睛,不知作何反应。
摩那娄诘飞身落入院中,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哂,“又吓傻了?”
叶昭榆吞了吞口水,僵硬地回头。
只见一侍卫打扮的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胸口正插着一支玉箫。
他手中赫然拿着暗箭,正准备对准她或着摩那娄诘。
刺客无疑。
摩那娄诘微凉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垂眸打量着她脸上的泪痕,嗓音沙哑。
“为何在此?”
天天想着逃跑,还真以为他不知道,刚才那人走的孤单,让她去陪陪他也好。
“刚刚听闻家乡的小调响起,本以为是故乡之人在此,所以便过来看看。”
摩那娄诘逐渐用力的手一顿,眼波微动,看了一眼红了眼睛的人,薄唇轻启。
“哭什么?”
这么一问,多日来的委屈与思念瞬间席卷全身,鼻尖一酸,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我想家了……”
摩那娄诘一时不察,被嚎的眉头一跳,抬手揉了揉眉骨,厉声呵斥。
“不许哭!”
叶昭榆一下闭嘴,瞪着圆润的杏眼抽咽,眼泪默默地从眼眶滚出,好不可怜。
摩那娄诘看她一眼,轻启薄唇,“滚回自己房间哭去。”
没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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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风箫声动,玉壶光转。——《青玉案·元夕》宋·辛弃疾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内篇·逍遥游》
第12章 我谢谢你
冬雪上瓦,风涛动地,越过层层飞檐,入眼便是皑皑白雪铺陈的长阶,蜿蜒至王庭街前。
月光幽冷,寒风料峭,整个王庭正沉在睡梦中。
叶昭榆呼出一口热气,眼前瞬间漫起一阵白雾。
她冻的不禁一抖,随后运起轻功,身影灵活的向着长街掠去。
此时夜黑风高,举目无人,正是她逃跑的好时机。
今夜便是约定之期,她摆脱了层层守卫,好不容易逃出了少主殿。
她得趁此机会,一举逃回中原。
叶昭榆东躲西藏地落入长街,面容紧绷,步伐急促地朝着商队落脚的地方跑去,心跳不禁有些急促,恐再生变故。
突然,身后悠然传来一阵缥缈的叮呤声,由远及近,韵律十足。
她步伐一顿,随后足尖一点,蓦然旋身,同时手中三只银簪“咻”的一下射出,随即运起轻功,一刻也不敢停地向着远处掠去。
身后之人轻轻一哂,周身肃杀之气凛然,眼中戾气翻涌,抬手接住飞来的银簪。
目光幽幽地看着朝着远处掠去的身影,不乖啊。
叶昭榆足尖点着青瓦,浑身绷紧,耳边满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拼命地向前跑,不能停,她不想死。
片刻之间,凌厉的掌风猛然自身后袭来,她翻身一侧,一掌撑地,堪堪躲过。
随后后退几步立于檐角,孤月悬于身后,三千青丝被风吹起,沉着眼眸看着站在五尺之外的人。
藏青色纱袍于腰间被镂空金带紧扣,宽大的裤裙薄纱翻飞,金线缠绕编织的小辨垂于胸前,面容幽冷,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你可知,叛逃少主殿的人,该进昭冥司第几层?”
他音色漠然,周身威压瞬间朝着叶昭榆碾来,声音随着鬼魅般逼近的身影落下。
“第十八层,你的荣幸,本少主亲自缉拿。”
叶昭榆目光一凌,咬了咬牙,抬掌向着来人袭去,却被轻而易举化解,反擒住右手剪于身后。
她左手袖中滑出银簪,反手一刺,“啪嗒”一声,手腕一疼,银簪落地,她双手都被反剪在身后。
“本少主赏你的簪子,是让你这样用的?”
一声轻呵自头顶传来,森寒幽冷。
叶昭榆仰头猛的一踢,两人瞬间分离,她抬手拔掉头上最后一根银簪射出。
“物不能尽其用,那要它又有何用?”
她飞身想向下一个屋顶掠去,下一秒,腰间一紧,金丝蓦然缠在她的腹部。
凉如寒刃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再敢向前一步,便将你分成两节。”
“放肆!”
叶昭榆蓦然转身,周身盛气凌人,眼神冷傲。
“我乃大盛郡主,母亲乃崇肃公主,父亲是定安侯,我已将自己在此的消息传回中原,我若死在此地,我中原铁骑必将踏平你西域!”
闻言,摩那娄诘目光波动,定安侯府?叶家的人?
他看着面色傲然,迎风而立的小丫头,思索了片刻,轻笑一声。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学无术,成天只知斗鸡走狗的侯府纨绔。”
叶昭榆:“……”脸已经丢出国界线了吗?
她那叫享受生活!
你懂个屁!
叶昭榆敛了敛情绪,继续开口道:“我舅舅乃大盛天子,对我十分看重,我若在此出事,两国免不了兵戎相见,少主应该不想看见如此局面吧?”
她舅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将情况上升到家国层面,她看谁敢轻举妄动。
摩那楼诘轻嗤一声,想用大义压他,可惜啊,找错了人。
他转了转手上的护腕,挑眉看她,“所以呢?”
“我是中原的郡主,自然是放我回中原。”
摩那娄诘大笑一声,眼尾沾染着疏狂与肆意,“按我大漠的规矩,管你是公主还是皇子,入了我的少主殿,那便是我的人。”
腰间一紧,叶昭榆被猛扯向前,鼻尖陡然传来一缕极淡的檀香味。
摩那娄诘弯下腰,俯身在她耳边轻喃,“郡主殿下,你逃不掉哦。”
天光乍现,一束银光,满目雪白,檐间冰锥成帘。
冬日的阳光透着冷感,落在雪层之上,折射出泠泠光泽。
叶昭榆坐在毛毯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沁出。
旁边的火炉烧的正旺,上面煮着牛乳,热气腾腾,奶香四溢。
摩那娄诘瞥她一眼,指节叩了叩桌面,音色低沉。
“继续。”
叶昭榆不满地瞪他一眼,从昨晚被绑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坐在这里交代她怎么来的西域,连觉都不让人睡。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她索性不装了,没好气道:
“人伢子一到西域就把我卖去了奴隶市场,二两银子,千里迢迢就为了把本郡主二两银子卖了,简直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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