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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天气(咬枝绿)


傅雯宁似乎是故意为之,此刻连道歉也显得毫不可信,她两手环抱,脸上扬着一抹客套的笑容说:“不好意思啊,原大少爷,不得不打扰一下,我妹妹是下午的飞机,现在——”傅雯宁适当地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的表,“时间有点赶了,我得送她去机场,你们如果还有话要说的话,得麻烦聊快一点。”
傅润宜摇摇头,轻声说:“没有了。”
她正朝傅雯宁走去,才迈开一步,胳膊就忽然被一股强力拉住,傅润宜的视线低低地扭回,看见一只大手,指节修长,手背凸起的青筋明朗。
她太熟悉这只手了。
过马路时,这只手总会将她拉至身边。
可能是她总喜欢边走路边摆弄相机,好像只要她离他超出一臂远,这只手的主人就会觉得危险,她像浪尖上的一点浮沫,本体被轻易地拽回漩涡,心跳无形中被推至高处。
或是一些灯光昏暗的夜晚。
她侧着头,看这只手,对比强烈地紧扣着自己的腕骨和手指,按进凹陷的枕面里,这只手微有薄汗,手背上的筋骨脉络随着气力所向,舒展又隆起。
又或是事后,床很小,她开始挑剔相拥而眠的睡姿,腰胯那儿有一处很敏感,这只手偏喜欢放在那儿,她只好慢慢往上挪这只手,被手的主人察觉。
他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又会错意思,以为她想要这样被哄着睡,傅润宜枕在他胳膊上,往他怀里贴,也不说话,有意让这个误会进行下去。
他笑了一声,低沉的气音带动胸腔微震,说着:“傅润宜你是小宝宝吗?要开夜灯睡,还要人拍背哄。”
而这只手,却一直轻而规律地拍着,直到傅润宜进入梦乡。
傅润宜久久地低头望着,眼睫掩住情绪,也没有说话。
原惟手指松开一些,从抓握住的小臂滑下来,捏了一下傅润宜的手指:“路上注意安全,我会去找你,有些事还是要正式地讲明白,很快。”
傅润宜想,或许这一步很重要。
虽然她表达了自己并不会纠缠都听原惟的意思,但原惟做事,可能有他的原则,或许会想跟她谈谈给什么好处之类的,毕竟他一贯慷慨大方。
人与人之间,很适合不明不白地聚头,却要清清楚楚地散去,如是想着,傅润宜便没再说什么,很轻地“嗯”了一声。
傅雯宁很客气地跟孟献告别,感谢孟家今天的邀请,孟小姐青春窈窕,宴会也办得很好,这一趟过来,希望大家都有收获。
傅润宜只对孟献颔颔首,充作打招呼,然后就和傅雯宁一同离开了。
快要穿过一处花廊时,傅润宜回头看了一眼。
傅雯宁也顺她的视线看去,她听见身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好像有点嘲笑的意思。
傅润宜不是很喜欢被别人凝视猜测的感觉,但又好像因为自己的人生并不缺这种经历,已经习惯了,所以除了一点心底的不喜欢,也并不会再产生别的激烈情绪。
坐在去机场的车上,傅润宜满身都充斥着一种回避不言的低落,她知道身边的傅雯宁一直在看她,但她不想说话,此时也不愿做任何解释。
她用自己最擅长的消极,对抗外界的所有疑惑,像一只缺水而紧闭的蚌,拒绝打开自己,也不想和外界交流。
但好在,傅雯宁并没有出声问什么,似乎并不需要傅润宜回答,她已然分析出答案,只在将傅润宜送进机场时,交代她:“你如果再来崇北,要先打电话给我。”
手边提着小行李箱,傅润宜有些恹恹的,低声说:“我不会再去医院了。”
“没让你去看傅学林,想回来就回来,我是说过你最好别回来,但你干嘛那么听我的话?咱俩有关系吗?我又不为你的人生负责。但如果来,还是要先打电话给我,知道了吗?”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逻辑全崩,又强词夺理得厉害,傅雯宁生硬地咳了一声,把司机刚刚给她的袋子甩出去,纸袋一角碰在傅润宜身上,语气冷淡:“饿了在飞机上吃。”
傅润宜接过来,朝袋内看了一眼,是两盒小点心。
“谢谢你,雯宁。”
酒店置景粉嫩浪漫的小花园里,干站着两个冰山一样高大的男人,即使周遭满是粉红色的气球鲜花,气氛很难再往浪漫方向发展。
原惟看向孟献,问他现在不忙着宴客酬宾,过来有什么事。
虽然没有很明显,但两人实在认识太久,孟献还是察觉出此时原惟并不高昂的声音情绪里,有一种罕见的烦躁。
孟献说:“我来提醒你一下,对面有扇窗户。”
但现在好像提不提醒也无所谓了。
电影都放完了,这时候计较有人偷看,也没什么意义。
原惟转头望去。
何止一扇窗户,还有挤满一扇窗的人。
他这远远眺去的一眼,冷然无声,却好似台球开球,一杆子打散了数颗紧凑巴望的脑袋。
孟献也朝那边看了一眼,淡淡说:“现在女主角离场,那几张闲嘴也不是不能控制,你想怎么处理都好办。”
孟献自然不吃惊原惟和傅润宜的关联,毕竟原惟托他帮忙往傅家送请帖的时候,他已经讶然过了。
当时电话里原惟也没多说,一个月前,出差途中,刚认识的,这几个词,平平无奇地组合起来,加之刚刚亲眼所见的女主角气质温淡,似乎连一场艳遇都够不上。
原惟手里还拿着两张没有用的纸,他无意义地朝上面扫了一眼。
日光把纸页照得泛白反光,印刷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人心烦。
“你不打算再详细说说吗?”孟献少有地表露看戏态度,语气依然是轻飘飘的,“给你出出主意什么的?”
“你能出什么主意?”
原惟扫了孟献一眼,似乎很瞧不上,“你有感情经历?还是结过婚?你还没有曾凯有用。”
孟献从善如流,点头说:“好,我替你把曾凯找来,去哪里?去你家?”
曾凯听了原惟那套几乎是复制黏贴过来的简易回答,一个月前,出差途中,刚认识的,能想到的恶俗桥段是“母凭子贵”,因在他心里,也唯有如此,逻辑才成立,此时才会导致原惟现在不得不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但是目前还没打算备孕的已婚人士曾凯,也不得不抽空思索一下……一个月,就把孩子造出来,有点过猛了吧?
原惟一直分心思索着其他事,手指捏着一只毛绒小桃子,听到曾凯猜测傅润宜怀孕,回过神,桃子捏扁,立即皱眉否认:“每次都做了措施。”
“每次?”
孟献发现华点,淡声道:“每次的意思,是一共多少次?”
原惟冷冷飞去一记眼刀。
“应该是不少次。”曾凯有理有据,“按常理和人的表达习惯来分析,一般超过三次,才会从具体数字变成每次。”
原惟立马将冰冷的眼刀转向曾凯。
孟献也望向曾凯,缓声道:“看来你分析对了。”
目光扫过两人,原惟俨然有了驱客的意思,“这就是你们出主意的态度?我家的酒不招待闲人。”
“不是……主要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现在正是考虑要不要结婚的档口,突然呢,冒出这样的事儿……”
曾凯说着,猛然一惊,想到某种可能,两眼都瞬间瞪大了,“不是吧!你之前说你在考虑结婚,你是在考虑傅家那个假千金啊?”
“不要这样喊她,她有名字。”
曾凯正处在一种不能消化信息的状态,还要被原惟提出来纠错,脑子里更是信息爆炸,他心想,我知道她有名字啊,不久前还是我告诉你,她叫傅润宜的。
“不是吧,原惟,你来真的啊?我帮你算了算,你们连头带尾在新湾认识了二十九天,就要结婚了?”
“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
原惟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离奇的事情,很是轻描淡写,“我纠正一下,不是‘就要结婚了’,是目前有结婚这种可能,现在不结也可以,就是要等三年,取舍问题,我要取舍,傅润宜也要取舍,当然我们之间不止这一个问题需要考虑,她好像也不喜欢待在崇北。”
“所以,你一直在考虑的都是你跟傅润宜之间的这些问题?包括可能出现婚后异地?”
曾凯合理发问,原惟的表情却凝重得像是听到什么低智言论一样,似乎如果这不是他的多年好友,他都懒得回答。
“不然?”
轻飘飘两个字被弹到曾凯身上,曾凯死死抿住嘴,像是被胶水黏住,随后松开,不可思议看着原惟,倒吸一口凉气说:“你会出现这种情况,感觉好像比你爷爷去世还要情况特殊唉……”
原惟没懂曾凯话里的意思。
孟献在这时出声:“你现在的情况是挺特殊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你大伯能拉上你爸建议你热孝期结婚,什么前程什么孝道能搬的都搬出来了,其实就已经预想好你的结婚对象可能是谁了,他们可不认识什么傅润宜。”
曾凯紧跟着低声说:“其实,虽然这件事目前知情的人不多,消息也人口相传不知道怎么就失了真,但几乎所有知情的人,都默认是倪笙月。”
要么不结,要么是和倪笙月结。
毕竟原惟一贯的性格作风,旁人也不是不知晓,疏离冷淡,不喜拘束,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跟什么异性密切来往过,很难让人相信他对婚姻会有一些情感方面的期待。
婚姻在原惟眼里,可能是一次版本升级,他只会希望新版本好用,便利省心。
如此去想,只要说服原惟在热孝期结婚,没有比倪笙月更好的选择。
因她与她的家庭都与原惟和原家渊源颇深、接触紧密,应当是排斥反应最低,运行速度最流畅的一个版本。
原惟对八卦传闻的接收并不灵敏。
此时听完,只觉得很荒诞,嘴角轻扬,讥讽不掩:“别人默认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默认,我也不会默认。”
曾凯持续震惊,但明了一件事。
想到傅润宜说的那个不让她跟异性握手的男朋友,曾凯此时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心想,这下对上了,果然很离谱很霸道。
原惟还是倾向于自己思考,命令两位朋友,要么尽快离开,要么立马噤声,暂时不要来影响他。
本来原惟还顾虑很多,即使是在热孝期低调完婚,结婚也依然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今天傅润宜亲口跟他说,她什么都愿意听他的,其实原惟早就感受到了,他的任何要求傅润宜都不会拒绝,傅润宜甚至舍不得对他生气。
但是原惟没办法因此就放弃考虑——傅润宜并没有想要这么快结婚的打算,他也不确定傅润宜对婚姻的具体看法,她可能会不愿意来崇北,可能会舍不得她的小房子,舍不得阿同和姨婆,舍不得新湾的几个朋友。
这些常人看来可能无足轻重的东西,构成了她这几年全部的生活。
傅润宜不是一个适应性很好的人。
她可能会非常眷恋当下在新湾无所事事的日子,她对好和坏没有普世分辨,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她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她只喜欢她所喜欢的人和物,并且认为那就是最好的。
不过今天见到傅润宜之后,原惟顿减许多踌躇疑惑。
他本不应该在傅润宜掉眼泪的时候产生一些旁枝末节的念头,但她眼睛睫毛都湿漉漉的样子实在漂亮,瞬间让他想起在新湾的日子,傅润宜总爱在床上哭,除了床上,也从没见过她掉眼泪。
她靠着自己轻轻一哽咽,原惟胸腔一沉,又觉得很心疼,不由地想去亲她的额头,想要哄哄她。
但是傅润宜湿红的眼睛移开目光,很不巧地低头擦泪,避开了。
傅雯宁带傅润宜离开的时候,原惟非常不舍。
这种放不开的情绪上一次出现甚至要追溯他几岁大被送出国念书,他跟原夫人说他不想去很远的地方,但没有用,那时候的原惟只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小崽子。
而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原惟,早就明白,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他的个人意志也同样微不足道,个人决定只有跟大局走向挂钩才会有不可撼动的可能。
同倪家来往密切的大伯,或如孟献所说,可能认为只要原惟明白利弊,接受热孝期结婚,那么就没有比倪笙月更好的选择。
并没有立刻拒绝结婚提议的原惟,面前貌似只有一条必经之路,所以甚至没有一个人表露心急,在他面前提及倪笙月,只叫他自己好好想想。
原老爷子临终前拉手点鸳鸯谱是假,但倒真说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到原惟结婚,原家是传统家庭,他的父亲和大伯都是孝子,也希望原惟能当贤孙,外界也有人看着,给爷爷守孝三年的规矩不能破。
而未来的工作规划里,原惟三年之内必进董事会,已婚身份有利于他的个人形象,股东们也不容易提出异议,能减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热孝是百天,不长也不短,综合考虑诸方因素,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尽快完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原惟不表认同,也没有反驳。
他明白自己是拿菜单的人,而现在的他也擅长沟通点菜,照顾傅润宜的口味,让她来选。

傅润宜归心似箭,想要快点回到新湾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但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心情并没有好转。
她忘了之前自己试图忙碌的时候,对小屋子进行了一番改造。
家里那些占地颇大的绿植,长势不错,枝繁叶茂,但跟她还很不熟;新换的沙发垫子也不如原来的颜色顺眼;设置了定时的扫地机器,虽然勤快地维持地面整洁,但傅润宜嫌弃它到处转悠很碍眼,于是上前关了。
坐在沙发上,傅润宜思索着如何复原。
离开的时候,傅润宜搜索自己家周边几个可以寄养宠物的店铺,认真查看它们的评分和顾客留言,发现每一家都有差评的傅润宜,不放心把自己的小猫送去任何一家。
于是联系了庞茹,问她能不能帮忙照看。
这几天庞茹每天都会发小猫的生活照片给傅润宜,小猫被照顾得很好,好吃好喝,庞茹工作室的几个小姐姐都很喜欢傅润宜的小猫。
庞茹收到傅润宜回新湾的信息,来送小猫,一进门被室内的景象惊住。
她拨开一片长长的肾蕨叶子,这是挂墙上的,瞅瞅四周还有三四盆她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盆景,同样的占地不小。
庞茹问傅润宜:“你这是在家里干什么啊?宅女当够了,打算转型野人赛道了?”
在庞茹来之前,傅润宜已经较为深刻地反省了一番,此时搬来椅子,站上去,取下那盆肾蕨搁在矮柜上,对庞茹说:“我现在明白了,人不能在深夜做决定,更不能在深夜下单购物,这些植物你要不要,可以放在你工作室里摆着,还有那个——”
傅润宜指向靠墙休息的扫地机器,“我家太小了,也用不上。”
两拖把就能解决的地方,这个笨蛋圆饼机要磕磕碰碰转悠半天。
“都给我?”庞茹指了指自己,“那你买来干什么的呀?”
傅润宜想了想,回答道:“买来试试,现在试了,好像不太行。”
庞茹放下小猫,去看了看旁边扫地机器的盒子,惊喜道:“这还在试用期,不喜欢就退了呗。”
傅润宜立即摇头:“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突发奇想,却要别人白忙活来买单,退货也好麻烦的,我就送给你吧,你的工作室大,应该用得上。”
庞茹也不再多客气,“那我就收着了。”起身看看周围葱郁的绿植,犯难道,“这些也都送给我?”
傅润宜点点头。
这就是她想到的处理办法,把多余的东西送出去,让它们在别的地方物尽其用。
虽然不太了解景观盆栽,甚至叫不出来这几盆植物的名字,但是不妨碍这几盆绿植品相颇高,一脸贵气。
庞茹问道:“你这也花了不少钱吧?”
“除了那盆肾蕨,其他是有点小贵。”傅润宜诚实地说,“这盆肾蕨我就不给你了,我那天听盆景公司的人说,好像小猫很喜欢这种植物,喜欢咬着磨牙,其他的,你带走吧。”
“我今天带不走啊,我今天开的两座车,明儿问人借辆皮卡来运吧。”庞茹又将傅润宜家客厅打量几遍,除了这堆绿植没什么大变化,好在马上她给盆栽移走,一切又都能复原了。
庞茹是过来人,懂这种强烈的情感起伏中,女孩子难免会有点奇怪的购物冲动,她见过不少刷爆信用卡的,但像傅润宜这款致力于打造野人洞穴把自己藏起来的,还是头一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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