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去一段距离,李书妤扯了扯张挽俪的裙摆,仰头看着她,声音带上了哽咽:“妈妈,哥哥去学校了,还没回来呢。”
情绪低沉的张挽俪无暇安慰难过的孩子,只冷淡道:“没关系。”
李书妤从座椅上爬起来,双手扶着靠背,看着车子后面的许家老宅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儿,消失不见。
她眼角挂了泪,面对长久不见得母亲,其实有些害怕,没有敢哭出声,只是难过的说:“······哥哥回家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匆匆离开,没有和许况说一声“再见”。
那是李书妤第一次体会到浓稠的、无能为力的难过。
李书妤喝着茶,想起这段往事,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那个生日拼图,也不知道许况最后拼完了没有。
有人敲了敲茶室的门,李书妤回神,起身去看。
管家江恪站在门外,走进来对许从霖说:“先生,大少爷来了。”
许从霖将煮沸的水从小火炉上拎了下来,动作悠然又开始过滤茶水。
江恪等了一会儿,低声询问:“不去见见吗?”
“他估计不是来见我的。”许从霖看向李书妤,“你先回去,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来这里陪我住一段时间。”
李书妤点头。
临出门前,许从霖叫住她:“小书,”
李书妤回头,“姥爷,怎么了?”
许从霖又没说什么,挥挥手让她快去。
等茶室的门关上,许从霖问跟了自己半辈子的管家兼助理,“你觉得许况那孩子怎么样?”
江恪没想到许从霖这么问,想了一会儿说:“大少爷有能力,为人也谦和、懂分寸。”
许从霖冷笑,要是懂分寸,又怎么会和书妤结婚?
“就是可惜了。”江恪看一眼许从霖,柔声开口。
许从霖问:“可惜什么?”
江恪说:“大少爷要真是许家孩子,那就好了······”
许从霖年事已高,偶尔又会犯病,能够掌管公司的许文滨又英年早逝。
现在剩下的这几个小辈,没一个能担大任的,就一个许况能力足够,只可惜不是许文滨的血脉。
许从霖明白了江恪的意思,翻书时说:“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
“您的意思是·······”
许从霖没否认,半晌说:“年少有为难免狂妄,还是得历练历练。”
江恪垂眸不语,有些不信许从霖的话。
要是许从霖真不在乎许况的身世,想让许况掌管产业,又怎么会放任子女和许况斗?
李书妤出了茶室,绕过青石铺就的汀步。
走在和公寓连接的走廊上时,又放缓的脚步。
免得让许况觉得,自己多着急见到他。
虽然真的好像······有那么一丁点想见到他。
李书妤把这冒头的念想归咎于……这里实在太闷了,四五天的时间,都在陪老先生下棋喝茶。
她是坐不住的性子,自然觉得沉闷。
李书妤刚进门,看到了坐在沙发里低头回信息的人,可能是刚从哪个正式场合出来,西装外套放在旁边,深色衬衫衬的侧脸格外清隽。
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看过来时眼底带着淡漠。
看清是她,神情松散了几分。
李书妤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低头看他,发现他头发稍微短了一些,其它都没有什么变化。
她凑近了一些,像是某种毛绒动物在辨别气味。
许况没动,手臂张开向后搭在沙发靠背上,方便她这种奇奇怪怪的举动。
过了好几秒,李书妤直起身子前问:“你洗过澡吗?”
许况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没说话。
她低头时,身上温软的气味就在他的鼻息间,柔软的长发下垂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里。
头发触及肌肤,带着轻微的痒意。
这种痒意从脖颈处传递到指腹,他克制住了即将扶上李书妤腰身的手。
李书妤总觉得许况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是木质冷杉,淡淡的。
她问:“沐浴露还是香水?”
许况:“什么?”
李书妤:“你身上的味道。”
许况神情很淡,看了她一会儿,意味不明道:“浴室放着,你回去自己看。”
李书妤后退几步,靠在桌子边沿,“姥爷说让我再住几天。”
许况抬眸,“你同意了?”
李书妤:“同意了啊。姥爷说,跟你回去也是住酒店,待在公馆多舒服呀。”
她停顿片刻,看着许况微沉的表情,“所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再住几天。”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手腕被身后的人拉住。
李书妤眼底带了一些笑意,又被她很快收敛,转头时神色平静,询问:“怎么了?”
“可以不住酒店。”
“啊?”
李书妤最后还是被许况带出了公馆。
坐进车里,等她系好安全带,许况说:“周墨说有礼物送你。”
“几年不见,他对我变的好大方。”李书妤感叹。
许况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了她一眼,“可能他婚后突然有觉悟了。”
李书妤原本在看着车窗外冒着绿叶的行道树,闻言猛的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墨结婚了?”
“嗯。”
李书妤有些不可置信,半晌说:“谁家姑娘这么想不开?居然嫁给他。”
许况闻言眼底带了一些笑意,难得有耐心和李书妤讲周墨的事,“早结了。”
周墨结婚很早,大学毕业第一件事就是结婚,娶的是做服装生意的林家独女林悦琪。
“我怎么完全没听说过。”李书妤还是有些惊讶。
许况说:“周、林两家都比较低调。”
周家不好说,周墨的三叔经营的是娱乐公司,堂弟周既又是当红歌手,受到的关注自然不少。但林家确实很低调,老老实实做生意,很多人都穿过他们的品牌服装,却不知道品牌的背后是林家。
林悦琪婚后因为学业,长期待在国外,别说李书妤了,就连经常和周墨待在一起的许况,都很少见到林悦琪和周墨成双入对的出现。
李书妤安静了一会儿,消化完这个信息,问:“他们也是商业联姻吗?”
车子在路口停下等交通灯,许况道:“算,也不算。他们在大学时候交往过一段时间。”
李书妤点了点头,“那和我们是不太一样哦,他们有自由恋爱,有一些感情基础。”
许况闻言,神情顿了一下。
沉默下来,没说话。
等他们到酒店时,周墨已经等在房间门口,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一个礼物盒子。
盒子不是往常的礼品盒,倒像是自己包装的,上方还系了一个粉色蝴蝶结。
李书妤请他进去,接过礼物,低笑:“周少真有少女心。”
周墨笑:“比不得李仙女,记得那会儿十七八岁了吧,一到商店还要买娃娃。对了,你现在动画片看着没?”
许况拿了一瓶水,递给周墨,暂时堵上了他调侃的话。
李书妤正要回击,看到许况递水时包着纱布的手,注意力又被转移。
“······你手需要换药吗?”
“需要。”
李书妤问:“要我帮你?”
许况点头。
周墨:“······”
他看着许况在不远处的沙发里坐下来,李书妤拿着医药箱坐在他对面,动作小心的拆掉纱布。
李书妤低着头,垂眸时睫毛细软纤长,期间还问:“疼吗?”
许况眼睛一直盯着她,随口“嗯”了一声。
李书妤纤白柔软的手托着他的手腕,放轻了动作,看起来格外小心仔细。
周墨都服了。
周墨喝着水,看了半晌说:“随便抹点药行了,他哪里有那么娇气。”
他和李书妤分享:“你知道吗,之前许况去建筑工地检查,坐的缆车出了问题突然掉落,他摔了下来,肩膀那里被钢筋贯穿,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训斥下属。”
所以许况哪有那么娇弱,手上那点儿伤还需要这么细心的换药?
李书妤抬头,对他的经历有些讶异,“你还去过建筑工地呢?”
许况说:“待过一段时间。”
也就是他待在西南地区的那两年半,负责许文程名下的项目。
周墨说:“就是你刚出国的那两年,他去了他二叔西南地区的公司。”
李书妤系好纱布,将外敷的药、剪刀等放进小箱子里。
沉默半晌,“是因为我吗?”
她声音很低,许况没听清,“什么?”
李书妤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她想问,是不是因为她当初的那通电话,出国安排被打乱,他才去的建筑公司。
这话李书妤又没问出口,她至今觉得,当初许况不无辜。
明明那时候正和她在一起,居然还对周墨说出“和她谈恋爱会很麻烦”这样的话······
她不想和他继续那样的关系,答应父亲,下定决心出了国,可在出国的第三天就听一个国内的朋友说,许况也在准备去英国。
她不想又和他同处一个国家,和陈心岚通电话时,向她确认,许况是不是真的要来。
只是李书妤没想到,许况出国是瞒着陈心岚的。她更不知道,魏濛当时也在英国。
她的那通电话在阴差阳错之下,阻止了许况出国和魏濛重聚。
周墨在李书妤对面坐着,让她拆开看看礼物喜不喜欢。
李书妤打开,盒子里放着车钥匙,周墨说特意给李书妤这个马路杀手挑的,车牌号包含是她和许况登记结婚的日期。
周墨说话损,却也真用心准备了新婚礼物。
李书妤说了句“谢谢”。
周墨眼底带了笑意,又不正常起来,“行了,现在就差一句吉祥话没说。”
“什么?”
周墨:“祝二位早生贵子。”
李书妤抬头瞥他一眼,周墨察觉到她眼神中的冷意,故作惊讶,“许况最近酒局滴酒不沾,不是在备孕吗?”
李书妤忍了忍,没怼他。
周墨也不逗她了,收到朋友约酒信息就匆匆出门。
李书妤送走他,关上房门转身,撞进走过来的人怀里。
他扶她站稳,李书妤被他半抱,抬头看。
“小心走路。”
李书妤回:“知道了。”
他半晌没松手,李书妤在他矜冷的眼神中读出了别的意味。
她伸手扶着他的胳膊,垫脚凑近。
他很高,李书妤即使踮着脚,视线也并不能和他齐平。
扶着胳膊的手转而又拽住男人的衬衫领口,带着些强迫的力道让他低头。
许况配合她的举动,微微弯腰,领口露出冷白的脖颈肌肤。
李书妤靠近他耳边,“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许况没说话,李书妤在他低头吻过来时,偏头躲开。
温热的呼吸擦过侧脸,她突然躲闪的动作似乎让男人有些不快,被他揽住推在玄关处。
分开好几天,他们似乎在渴望亲密。
在粘着热切的亲吻里,李书妤急促呼吸,乘着空挡说:“你接我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许况低头,见她眸色分明染上的春潮,可又带着清明的冷淡。
他手撑着,将她圈在墙壁和自己的怀抱里,声音低哑,压抑着什么,“不想?”
李书妤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身体因为刚才的吻和他有技巧的撩拨,莫名发软。
她没应声。
许况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克制的退后半步。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又莫名戛然而止。
他伸手将她滑落的裙子拉好,带着温热的手指在她的肩膀上没多停留,“晚上想吃什么?”
李书妤安静了一会儿,说了几个菜名,又说自己不想出门,让许况去买。
“好。”许况淡声道。
身体的反应并没有那么快消下去,他进浴室洗澡,出来后开车去了餐厅。
带了晚餐回来时,李书妤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身体周围被抱枕围住,垫在腰腹处,她带着困倦换台。
许况将东西放好,让她洗手吃饭。
李书妤挪到桌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许况一直在回工作信息,期间还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见李书妤碗里的食物没怎么动。
自己点名要吃的饭,摆到面前时又不想吃了,尝了几口,李书妤放下碗筷时和许况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你很瘦了。”
李书妤“啊”了一声,对他的这句评价来了点儿兴趣,第一反应是确定他话里的真实性,“真的很瘦吗?可是我昨天上了称的,胖了四斤。”
许况看着她的手腕,他一只手就能握住两只,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四斤”长到哪里去了。
他将菜盘推到李书妤面前,又盛了汤递给她,“不要节食。”
李书妤反驳:“我没有。”
她是真的吃不下,最后只喝了半碗汤,还喝的想吐。
不知道是不是春困,总觉得很累,吃完饭就回房间想躺着休息,又想起自己一幅绿化图还没画完,打开了电脑。
许况和总部有一个视频会议,项目组汇报完工作进度,许况看了眼参会人数,“魏组长呢?”
几个人这才发现魏濛没参会。
项目组的几个人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他们都知晓自己老板的办事风格。许况平时和他们相处没有太多的等级讲究,就像他们组,很多人都不叫许况“许总”或“老板”,更多会称呼他为老大。
可这不代表许况多亲民,他能力很强,也就要求下属提高办事效率,要是能力有限,至少工作态度得端正。
何况这样的会议不能不参加,哪怕魏濛是许况的大学同学,他一向公私分明。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同事开口:“魏组长刚才还在的,可能掉线了。”
许况没说什么。
会议结束已经是深夜,手机页面出现一条讯息,是魏濛发来的。
魏濛:刚才有点儿急事。
许况:嗯。会议记录找何助要。
回完信息,过了近十分钟。
魏濛:你当初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魏濛:帮我解决问题。
许况点击键盘回复邮件,没看手机。
等回复完邮件,刚拿起手机还没点开,书房的门被敲响。
没等他应答,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李书妤扶着把手,见他没有在开会才彻底推开门,“在忙吗?”
许况按掉手机,像是没从工作中完全抽身,抬眸时神色清冷,“怎么了?”
李书妤几步走过来,说自己电脑坏了,卡在一个页面出不来,也关不了机,问他有没有时间看一下。
许况跟着她回了卧室,打开的电脑放在床旁边的桌子上,页面显示的是一幅工程图,图稿刚完成一半,他以为她早早回了房间是在睡觉,却没想到在工作。
因为有求于人,李书妤没有往常那么傲娇,甚至主动替许况拉开了桌子旁的座椅。
许况没坐,弯腰俯身拿过鼠标轻点几下,又敲了几下键盘,页面卡顿几秒后恢复了亮光。
“试试?”他让李书妤过去。
她点击画面一试,果然好了。
许况站在她身后,见她继续优化图稿中的道路绿化,看了几秒,提醒:“图标错了吧?”
“啊?”
许况抬手指了指页面,“这一排设计说明是香樟,图标是梧桐。”
李书妤凑近一看,还真是。
她替换掉错误植被,随口问:“你还懂绿化?”
许况顿了下,声音沉静,“不需要懂,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错误。”
李书妤回头看了他一眼,怀疑他在内涵她瞎,心里那点儿修好电脑的感恩之心也没了,让他忙去吧。卸磨杀驴非常彻底。
许况没立即走,靠在桌子旁边,见她神色专注改图,沉默了一会儿问:“来不来远洲?”
李书妤没多思考,“不去。”
她回答的挺快,也挺果断,许况提醒:“考虑过后再回答。”
李书妤仰头看他,“你是请我去吗?”
许况带了一些凉薄笑意,“嗯。”
“去了之后什么岗位?”
“看你能力。”
李书妤:“不可以靠裙带关系走后门吗?”
许况闻言,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可以。”
又补充,“靠关系进来的,可能只能做些清闲工作。”
李书妤问:“比如?”
许况思考了一会儿,“比如做我的私人秘书。”
李书妤对这个岗位没歧视,但对此刻说这话的人有歧视,回他一句:“你做梦。”
许况没和她继续聊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见她电脑使用没什么问题,回书房继续处理工作。
坐下时,拿过桌上的手机,解锁点开,看到了魏濛的信息。
他靠在座椅里,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还是回了一条,问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