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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薄(止雀秋行)


柳念霜其实并不想跟着去的,但是一想到被淋湿的裙子穿着不舒服,只好跟着去了。
直接将人带走,姜姝就不信萧翊还能再变出一个人来给谢豫轻薄,而且估摸着谢让现在已经到了西院。
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西院那边谢让能够解决谢豫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带着换好裙子的柳念霜回到水榭时,特意往水榭前头的看了一眼,看见已经回来的谢让,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在看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下一刻回她一个浅笑。
看见这个温润的笑意,她知道事情大约是解决了,于是也冲着他弯了弯眼睛。
他们二人之间的动作落在柳念霜眼中,因着姜姝亲自带着她去换了干净的裙子,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好了一些,便打趣她:“没想到姜四姑娘和谢大人这般恩爱,要是我未来的郎君有谢大人一半优秀就好了。”
这还是姜姝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词,她只知道话本中恩爱这两个词出现最多的时候是在姜姝姝和萧翊身上。
提到霍凌,柳念霜脸色一红:“他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样一对比还是谢让比较好,姜姝不禁想。
回去的路上,姜姝与谢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今天的事情他们二人解决得很好,谢豫并未同前世那般被人算计,而且还顺利让姜姝姝和谢豫的婚事定了下来。
不过姜姝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转头去问一手撑着额头的谢让:“郎君是怎么找到小花园来的?”
如果不是谢让的突然到来,她大概已经被太子发现了,想起这件事她还一阵后怕。
谢让这才睁开眼睛,对上她眼中疑惑,道:“看见你身边没带丫鬟担心你,所以跟着去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愣了一下,为了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她又问:“今天参加寿宴的未出阁的姑娘这么多,为什么太子偏偏选择了有婚约在身的柳二姑娘?”
问完她就后悔了,谢让只是翰林院编修,跟太子和柳尚书一家都没什么关联,怎么会可能知道这里头的内情。
她低头揉了揉手中的帕子,正在懊恼自己怎么问这样的问题,身边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她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地眼眸。
清润的嗓音在马车里响起:“柳尚书是朝中少有的中立派,安远侯府与太子关系密切,太子拉拢不到柳尚书,便想着用这样的方法。”
没想到谢让真的同她说了朝中的事情,姜姝瞪大一双杏眼,有些不可置信。
谢让见她这样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便笑着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姝摇了摇头,她对前朝的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回想他方才说的话,又忍不住问他:“那郎君是哪一边的?”
她问这话的时候并未做他想,所以眼中没有藏着别的东西,单纯在好奇谢让有没有卷入党争之中去。

第117章
下了马车,姜姝被人带着进了长公主府中,她觉得姜府在京中已经算是气派的了,没想到张公主府比姜府更甚。
来之前她已经大概了解了长公主,听说她比萧翊年长两岁,因为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帝后对她异常的宠爱,甚至比太子还要受宠,如果她是男儿,哪里还有萧翊当太子的份。
公主府的规格不比王府的小,看起来还比几位王爷的王府精致。
被府上的侍女带着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打马球的场地,她一开始还想着是不是得先去见过长公主,直到她看见一身骑装的长公主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马上后,她突然松了口气。
并不是不愿意接触长公主,而是因为她与萧翊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她大概是恨屋及屋,尤其是看见长公主与萧翊几分相像的样貌,更是心里有些膈应。
场上的贵女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她不认识的,她的目光倏地停留在一道紫色的身影上。
这不是姜姝姝又是谁?
姜姝姝会骑马的事情她知道的,因为大伯是御林军副将,从小就教过自己的女儿骑马,当时她还在一旁坐着看姜姝姝学骑马。
从前她们二人的关系其实挺好的,小时候她们还经常在一处玩,直到后来姜姝姝跟谢豫认识后就没怎么凑上前去了。
“岁岁,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慈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姜姝一转头就看到裴氏坐在一处精致的棚子下,她不再去看场上的人,提着裙子高兴地往裴氏那边一路小跑过去。
裴氏特意在身边给她让了个位置,她伸手捋了捋姜姝因为奔跑而乱在额头上的碎发:“都成亲的人,怎么还这么大大咧咧的,要是让你夫君看了可不好。”
姜姝倚在裴氏的身边,对着自己娘亲那张端庄的脸撒娇:“郎君不会介意的,娘亲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然长公主邀请我的帖子我也不会接,倒是你,怎么今天也在受邀的范围?”
她这话没有贬低自己女儿的意思,只是现在女儿嫁给了谢让,谢让只是一个六品官,长公主如何也不可能邀请六品小官的夫人前参加宴会。
姜姝听出了裴氏的言外之意,她仰头不满地嘟嘴:“娘亲说得什么话,郎君这样厉害,兴许是长公主知道下次的晋升郎君会往上升好几个品阶,所以这是提前邀请女儿前来见一见。”
她这话也是为了安慰娘亲,不想让人担心,她知道娘亲之前得知她与谢让的婚事之后很是不满,只是碍于祖父在,只能在私底拿父亲撒气。
最遗憾的是她到死都没有见到母亲的一面。
鼻头一酸,她握住裴氏的手,强迫自己露出笑:“娘亲不用担心,虽然在谢家的吃穿是比姜府差了一些,但是郎君对女儿是有求必应,娘亲从前不是说了吗,只要能嫁给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幸好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只要她这一世不去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好现在的日子,当好自己的谢夫人,大约是不会再重蹈覆辙。
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谢让出事,幸好现在距离他出意外的时间还早。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姜姝看着场上的姑娘们凑在一起打马球,顺手剥开一瓣柚子,公主府的柚子大约与别处的不一样,看着就很甜,她张口就往嘴里塞了一半。
清甜的汁水很快就包围了舌尖,她的眼睛跟着弯了弯。
右边的脸颊鼓了起来,咽下果肉后见长公主领着姜姝姝进了一球,不少贵女激动了起来。
她转头问裴氏:“娘亲,我记得三姐姐从前不会打马球的,她什么时候马球打得这样好了?”
提到姜姝姝,裴氏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我也不知,只是三丫头如今跟谢府那位定了亲,还这样抛头露面的似乎不好,我前天还在茶坊看见了她跟个男子纠缠,那男子我看着不像是世子,也许是我看错了。”
顿了一下,裴氏一脸严肃地看着姜姝:“岁岁,你老实跟娘说,你姐姐是不是在外面......”
那人多半是太子,但是姜姝不敢与裴氏说,姜姝姝与太子的事情只有她和谢让知道,就连谢豫都不知道。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她不想娘亲卷入其中,只好撒谎道:“三姐姐一向守规矩,除了世子之外哪还有接触什么别的男子,许是娘亲看花了眼。”
既然女儿都这样说,裴氏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场马球打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结束,姜姝也趁机和裴氏说了许多的贴心话,结束的时候她还很是遗憾,要是再多打一会儿她还能多陪陪娘亲。
马球结束之后所有人都移步往公主府的花园里去,裴氏想要自己的女儿趁机多结识一些世家夫人,所以在去的路上找了别家夫人一起,把姜姝扔在了路上。
姜姝知道裴氏的用意,但是她实在是不喜欢主动结交谁,所以这才导致长这么大,即便是从前经常跟着娘亲参加各种宴会,但是一个知心好友都没有。
她带着晴雨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还停下来看看路边花丛中的花,很快就与大部队脱节了。
“谢夫人。”
正当她看蜜蜂采蜜看得起劲的时候,骤然听见有人喊她,姜姝隐去眼中被人打扰的不耐,站直身体往那边看去,就看见萧翊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脸。
姜姝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是不舒服,但是碍于对方是太子,身份尊贵,她总不能不理人直接走掉,只好对着对方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萧翊看她的目光不善,她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腿要僵的时候,才听见对方轻飘飘的免礼两个字传来。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才稳住身体站好。
“姑娘,太子殿下走了。”
晴雨提醒姜姝,才发现萧翊不知都什么时候离开,不过正合她的意,她本来也不想去应付自己讨厌的人。
“真晦气。”姜姝冲着方才萧翊站的方向小声呸了一下。
“这不是咱们的谢夫人吗,怎么还在站在这里,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没脸见人吗?”
这才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而且来的这一个还是一直跟她不对付的薛曼曼。
这尖酸刻薄的声音听着真讨厌,姜姝抬脚就往前走,并没有打算要理薛曼曼的意思,从前她们两个参加宴会必定会发生争执,只是现在她已经成亲,加之嫁的不是高门,自然没有了正面杠薛曼曼的资本。
最主要的是她如今在公主府,长公主又是薛曼曼的表姐,要是她们俩真掐起来,被赶出去肯定是她自己。
薛曼曼见她这样,以为她是没脸见人,于是趾高气扬地拦住了她的去路:“谢夫人,你下嫁去了谢家,怎么连身上都多了一股小家子气了,亏你还是姜府的姑娘,这规矩礼仪都忘了吗?”
姜姝对上薛曼曼那张精心画过的脸,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如果你是来吵架的话,我没心情,还请让开,如果要找太子的话,他往那边去了,不过你正与别人议亲,还缠着太子不太好吧。”
她一直都知道薛曼曼喜欢太子,后期还因为太子而屡次陷害姜姝姝,与薛曼曼做的那些事情相比,她简直可以用善良来形容。
心事被对方看穿,薛曼曼脸上挂不住,她刚才就是追着太子哥哥来了,正好撞上了姜姝。
“你管我找谁,倒是你,嫁给一个小官还有脸在这里出现,谢让即便是状元出身,到底是比不上太子哥哥,而且还是个低微的六品小官,依我看啊,他一辈子就算是到头了,谁让他那祖父父亲死得这样早。”
这些话对于姜姝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一想到谢让在两位亲人相继过世之后还能凭借自己的才能考上状元,而薛家的子弟因为与皇后有些一层关系,所以不用努力就可以轻松得到想要的。
真是让人恼火。
见姜姝不说话了,薛曼曼以为她是恼羞成怒了,于是更加得意:“被我说对了?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劝你还是好好呆在谢家别出来丢人现眼,你现在一个小官之妇哪里上得了台面。”
姜姝斜睨她一眼,突然认真道:“薛姑娘,死者为大,背后说人家是非,大概是会遭报应的。”
“我看你是受打击太大了,都开始相信这些了,罢了,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就不同你在这费口舌了。”
姜姝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慢走不送。”
“哼!”
薛曼曼冷哼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姜姝这回没有像从前一样挡着她,而是侧身让她先走。
然而就在薛曼曼挺着胸膛不看脚下的路时,她不动声色地伸出了自己的右脚,一下子就将没有看路的薛曼曼绊倒了。
“哎呦!”
看见薛曼曼成功地摔进了旁边的花丛里,姜姝差点大笑出声,她假装关心地上前:“呀,薛姑娘你没事吧,你看我就说不能议论已逝之人,会遭报应的,你还不信。”
倒在花丛中的薛曼曼抬头就对上眼中满是笑意的姜姝,头上的珠钗因为刚才的一摔已经乱了,她对上姜姝无辜的脸咬牙切齿道:“姜姝!”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谢让和萧淮看在了眼中,萧淮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嫂子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谢让并未说什么,他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眸中因为她的话染上了笑意。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外人面前维护谢家了。

古柳高槐之下,年幼的她正坐在长满青苔的破庙石阶上跟着他学刀。
老和尚说她的刀又快又好,颇有天赋,很能继承他的衣钵。可他又不肯说这份衣钵是什么,她便干脆用这把快刀去杀猪。
老和尚痛心疾首,觉得她辱没门庭,不敬佛祖,但吃她拿回来的猪肉却欢喜得很。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无奈的道:“师父,你吃肉的嘴快过你手里的刀唉——”
老和尚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但说的话她却听不见。
她有些着急,把耳朵凑到他跟前,“师父,你骂了什么?”
多年未见了,即便是骂,好歹也叫她听一听音。
但无论她凑得多近,还是听不见老和尚的声音。她就委屈起来。
“师父,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你都不知道我过得有多难。”
她这个人,命不好。
听人说,她是个弃婴,生出来就被人丢在姝脚下,是老和尚捡她回去养大的。十二岁之前,她跟着老和尚四处化缘吃百家饭,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好歹还算有个依靠。
十二岁那年,老和尚就死了。为了活命,她只能下姝去做杀猪匠。后来命运多变,十六岁的她突然被接到镇国公府,成了流落在外的嫡次女,十八岁成婚,做了宋国公家的大少夫人。
这一路上艰难得很,但姜姝心里挥着一把杀猪刀,从未怕过谁。
她恨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更不知道她这样的身份,为什么突然消失也没有一个人来查一查,救一救。她只知道这屋子窗户钉死,黑漆漆的,睁眼闭眼都一个样。
梦里,她委屈的问老和尚,“师父,你怎么还不来救我,我都要熬不下去了。”
她靠着一日一送的馊饭馊菜度日,没有尊严的活在这一寸天地里,不知日月更迭,已经开始要疯了。
但她不想疯,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她生来就倔,即便被逼到这种境地,也凭着一股意难平吊着命,不愿意落下一滴泪。
好在梦里是可以哭的。她拽着老和尚破破烂烂的袈裟掉眼泪:“师父,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
老和尚不答不应,只是转身,一瞬之间,已经在十尺开外。姜姝着急了,情不自禁的跟着跑,“师父,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可就是追不上——
追得好累啊。
太累了。
她熬不住了。
姜姝痛苦的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窗外,骤然涌入了无数天光。
元狩四十七年,冬,风饕雪虐。
姜姝随着镇国公府遣来接她的人进皇都洛阳。临近洛阳时,天降大雪封路,一行人便留在了距洛阳不远处的驿站里。
姜家三少爷奉了父亲镇国公的命令去接人回家,一来一往,就用了三月时间。好不容易快回家了,结果又被拦在路上,他烦闷的叹气:“哎,你嫂子该想我了。”
他是刚成婚三天就去的蜀州淮陵接人,正是新婚燕尔,极为思念家中的妻子。
说完转身,见这位一路上雀跃活泼的妹妹竟然没有说话,只一味的盯着屋外的大雪看,笑着道:“妹妹喜欢雪?”
姜姝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认认真真盯着雪看了一会才说,“不喜欢。”
冬雪能冻死人。老和尚死的那一日,就如同今日一般有漫天风雪落下,姝雪沉积,接不来大夫上姝,也背不了老和尚下姝,让她为此内疚了很久很久。
她年少的时候,应是最厌恶雪的。
姜三少爷却有些诧异,“不喜欢为什么如此盯着看?”
姜姝笑笑,“太久没看了,觉得稀奇。”
姜三少爷走近一些:“是么?淮陵很少落雪吗?”
姜姝轻声嗯了一句:“是,很少有雪。”
走近的姜三少爷已经看见妹妹眼底的青乌了,他担心的问:“妹妹昨天晚上没睡好?”
姜姝手紧了紧,“做了个噩梦。”
她神色复杂看着这位现在对她还算和善的兄长,总觉得还在梦中。可她确实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刚刚从淮陵到洛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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