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岚眨眨眼。
零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还卡在墙里。
一岚还看不到它可爱的小尾巴!
零憋着劲,小爪子更可劲地扒拉着,终于,在“磕嗒”一声后,石壁掉下一片碎砖,小白狗幸福地奔入林一岚的怀抱。
林一岚低头看看撒娇嘤呜的小狗,又抬头看看裂开的石墙,陷入沉默。
零娇娇的:“嗷呜呜——”一点也不会掩饰对她的喜欢。
好吧,毕竟是伯爵养的宠物狗,可以刨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林一岚捏捏它的脸,问它:“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告诉伯爵炸药的事情呀?”
又说:“你知道什么是炸药吗?”
零嗷呜一声,从她怀里跳下去,在四周扒拉了几下。
林一岚看到泥土下的黄色粉末,凑近还能闻到那股特殊的气味。
零摆着尾巴,很得意地扭头,意思是它是很厉害的小狗,可以分辨爆炸物。
林一岚脸色不太好。
但是她轻轻揉了下小白狗的脑袋,很温柔地问:“这里有出去的路吗?”
牧时和亓越阳通过交错的密道,来到了之前那个房间。
机关响动的声音依然在持续。
“这里需要有人一直按着开关,门才能打开。”亓越阳说,“我们两个不能同时进去。”
牧时说:“成,我在这里按着门,你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裂声。
好像整个城堡都在摇晃,数不清的碎砖裂石从上方砸下。
“……爆炸开始了?”
空无一人的影厅里,镜头切换到正厅。
妆容华丽的客人们仓皇逃窜,衣着朴素的仆人们发出怒吼,一片混乱。
亓越阳走进屋子。
这个地方比他们想象的要小很多,四面都是很精致的大木箱,密密麻麻的抽屉让人花眼。
亓越阳随意抽开了一个。
“是档案,非常详细。”
他飞快扫过那些华丽的花体字:“伯爵给每个人的病症都留下了很详细的描述,也记录了他们需要的药被放在哪间格子里。”
牧时有点绝望:“那么多格子,我怎么知道哪个是?”
亓越阳说:“肯定还有别的信息,我们先出去。”
他飞快地说:“你需要以书房为参考,记住这个地方的位置,在一百年以后的疗养院,通关条件就在这里。”
“好。”牧时点头,“时间不多了,我们快点回那面哈哈镜。”
牧时大步往前跑,有摇晃的碎石砸到他身上,他脚步一顿,神情又陷入恍惚。
亓越阳没有注意到,他发现林一岚的对讲机熄灭了。
如果她还待在影厅,坐在椅子上,她会小心翼翼地一直按着对讲机,不错过一瞬提示他们的机会——但是她现在没有。
“一岚?”
“你在哪里?”
“听得到我说话吗,一岚?”
对讲机上的红点闪烁。
电量要耗尽了。
零惊恐地嗷呜叫着,小短腿更使劲地去刨石墙。
整个空间都在摇晃,不断有碎石从上方落下。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从那些断裂的石墙缝隙里,林一岚听到怪物黏腻的吞咽声。
反抗的镇民还带来了弓箭与枪械,上一秒还在享受舞会的客人们,下一秒狼狈地抱头鼠窜。
伯爵一个人坐在桌边,依然在享受他的美酒,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德亚多说:“看到您对一切早有预料。”
伯爵没有回头。
华美布帷燃起熊熊烈火,他的面孔被火烤热,竟然慢慢融化,只剩半张脸皮挂在上面。
“见笑了。”
他喝了口酒,融化的面容皮恢复了一寸。
“大人陪小孩子玩的时候,”他轻笑,“总是会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德亚多也笑,却带着些不怀好意:“小孩子不会把大人赶出去。”
伯爵耸肩,对德亚多举起酒杯:“对我来说无所谓。一个影子,也够应付了。”
但是德亚多没有接过那杯酒。
他只是微微笑着:“是吗?”
“不过,真奇怪,”德亚多微笑,“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有人,如您预想的一般,仓皇逃窜出去……我是说,一个都没有呢。”
伯爵猛地抬头,摔碎酒杯。
德亚多并没有凝视伯爵的背影太久。
他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很从容地走在一片混乱中,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毫不意外,他看到那个人类,浑身都是伤口,固执地站在原地,又回头。
德亚多心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一个了不起的商人,在过去、现在、未来。
都会为自己了不起的决策惊叹。
“嗷呜!”
镜头画面里,画纸被熊熊火焰焚烧殆尽,失控的怪物们倾巢而出。
亓越阳借着混乱的地形躲避,寻找林一岚的踪迹。
小白狗奋力挖着碎石,林一岚艰难地在隧道中爬行,随时提防着塌陷的石墙。
她的手被碎石划出血痕,零嗷呜呜地舔舐她的手心。
“一岚?”
一片混乱里,林一岚模糊地听到亓越阳的声音。
怪物们似乎被血气吸引,尽管有着四面八方声响的误导,依然有几个对血气敏感的,在嘶吼着朝林一岚靠近。
零嗷呜呜地,黑黑的绿豆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林一岚。
林一岚揉揉它的脑袋,动作很轻。
它摆摆尾巴,很依赖地蹭她的手心。
“去那边,好吗?”
林一岚轻声说:“零,你去把那边挖开,这样再爆炸几次,我们就能从密道出去了。”
小白狗很听话,摆着尾巴就去刨另一侧的石墙。
“哐当——”
“砰!”
它弄断了石墙。
石墙中,绳索松了松,数不清的碎石又跌落下,一时间,小白狗被短暂地困在厚厚的、龟裂 石墙中。
它摇着尾巴,艰难地转身。
扑面而来的是一只巨大的舌头,贪婪地舔过它的脑袋,发出恶心的黏腻声响。
零嫌弃地后退,又嗷嗷呜呜叫着。
它身前围着几只大舌头怪物,但它一点也不在乎,小绿豆眼只是注视着林一岚离开的背影。
林一岚捂着伤口,回头。
被困在墙里的零很高兴,摆着尾巴,艰难地转圈圈给她看。
它没有试图往外跑。
它很聪明地把自己困在了最合适的墙缝里。
它的嗅觉那么敏锐,什么在靠近,谁在离开,它都知道。
它一直都知道。
林一岚从一道裂开的缝隙里跳了下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策非常的正确,她总算从那些奇怪的通道进入到一个房间。
四周都是木柜和抽屉。
她听见亓越阳的声音,很开心地回应:“我在这里!”
亓越阳松了口气:“一岚,看到门了吗?”
“我按动机关,”亓越阳说,“等门开出一条缝,你就立刻出来。”
林一岚大声说:“好!”
石墙在塌陷,绳索传递的动力变得磕磕巴巴。
不断有怪物在靠近,嘶吼着,蠕动着,亓越阳沉默地操纵着机关。
林一岚的身影,在门缝之间显现,逐渐清晰。
烟尘飞舞,嘈杂声响不断。
他垂眼。有那么一瞬间,预感到他们的结局。
亓越阳抓着林一岚往外跑,路上,怪物越来越多,最后简直是在围堵着他们。
亓越阳的注意力无比地集中,总是在怪物忽然冒出之前,判断出他们的方位并且避开。
林一岚问他:“牧时呢?他出去了吗?”
亓越阳说:“他比我们先走,应该已经出去了。”
林一岚就放心下来,但是有点担忧:“墙都裂了,我有点分不清方向,记不住档案室的具体位置了。”
“没关系,”亓越阳说,“我有办法的。”
林一岚就放心下来。亓越阳总能让她很安心。
亓越阳忽然停下。
林一岚说:“嗯?”
他捂住她的嘴,带着她到了另一边,轻声说:“一岚,待会你从这里跳下去。”
顿了一下,又说:“会有点高。”
林一岚点头:“我不怕的。”
亓越阳嘴角翘起,理了理她的头发,又说:“然后顺着往前跑,看到花墙的时候,从左边绕过去。”
“还记得那个有哈哈镜的房间吗?”
林一岚点头:“记得。”
亓越阳说:“嗯,你从那个地方,踩着雕像上去,就可以看到哈哈镜了。”
林一岚模糊地预感到什么,抓住亓越阳的手:“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去的。”
亓越阳说:“但是我还要先去正厅找牧时拿点东西。我们会合后就去找你。”
“好。”
林一岚抬头,很信赖地看着亓越阳的眼睛:“你会来找我,你很快就会来,我们一起从哈哈镜出去,对不对?”
她不是会在关键时候磨磨唧唧的小女孩,但是亓越阳扶着她往外爬时,她还是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
亓越阳无可奈何似的,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
“嗯,”他低声说,“我会去找你。”
林一岚说:“你要快点哦,电影就要结束了。”
“好。”
她鼓起勇气往下跳,落在草地上,并没有伤到哪里。
有好心的客人扶起她,想带她往城堡外跑。
但是林一岚一个人很机灵地躲避着危险,朝书房的方向跑去。
碎裂石墙中,慢慢出现一个人影。
那张还剩一半的脸,笑得很灿烂:“好久不见——对你我来说,都算好久了。”
嚎叫的怪物们莫名变得平静,只是慢慢包围住了他,虎视眈眈。
人类在鬼神面前总会显得格外渺小。
“你确实有点聪明。”
伯爵耸肩:“不过,最后也只剩自作聪明了。”
高高在上地望过去,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上去很怜悯。
“亓越阳,我告诉过你。”
伯爵嘴角勾起大大的笑容。
“下次再见面……你会死去。”
“无比痛苦地,死去。”
亓越阳并没有束手就擒,他先发起攻击,又借着混乱的爆炸,从伯爵身边侧身而出。
从昏暗的密道,到满是尸体的华美走廊,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数不清的残肢试图抓住他的身体。
一个近两米的无脸血怪扑倒他,亓越阳吐出一口血,乌冷的眉眼没有多余的情绪,淡淡地回看着伯爵。
伯爵说:“你还不知道你即将面对什么,对吗?你甚至不认识我。”
亓越阳撑起身体。
伯爵轻叹:“或许有人,会觉得你很勇敢。”
“但在我眼里,”他很平静地说,“你们都只是无知。”
伯爵慢吞吞地走到亓越阳面前。
“肋骨断了吧,是不是动都动不了?”
“如果你继续往前逃,”他捏起亓越阳的下巴,左右端详着他的脸,像在好奇究竟有什么吸引力,“你会看见一座钟……惊世的杰作。”
“砰——”
“啪啦!”
四面八方传来越发剧烈的声响,亓越阳想,这部电影应该已经到了结局。
林一岚应该能在一切终结之前出去。
牧时也是。
血雾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又想,还没有把岑向筠找回来。
他是希望牧时以后都不记得,还是希望牧时有一天回想起来呢。
要是林一岚也像牧时忘记岑向筠一样,忘记他……
亓越阳思维已经有些滞缓,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判断,哪一种可能才是他最期望的。
伯爵继续说着话,并没有发现眼前奄奄一息的人类,竟然还敢对着拿捏他性命的死神发了个呆。
“你知道它的名字吗?”
伯爵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亓越阳的脸。
鲜红血珠冒出时,他自己也愣了一下,犹疑地看着自己的手,像是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伯爵又说:“它是时间的主人。我会叫它‘障碍’。”
“时间障碍。”
德亚多用一种充满贪欲的眼神,注视着那座华美的座钟,“了不起的杰作。即使是我,也会想称呼它为……奇迹。”
牧时没有回应。
德亚多自顾自又说道:“对你们来说,也许‘时间悖论’,会更好理解。”
“它是最伟大的不稳定。”
“它是过去,现在,也是未来。”
德亚多嫌弃地看着牧时;“你这副死人脸可真糟蹋我的生意,感觉晦气了很多。”
牧时扯起一个笑:“然后呢?”
德亚多抱着手,喏了一声:“把它砸了。”
“砰——”
“啪啦!”
德亚多瞪大眼:“你一点都不犹豫的啊?”
牧时平静地问他:“然后呢?”
德亚多噎了一下,“那些碎玻璃,捡起来,放在眼睛前面,往……往那边看。”
牧时照做。
最先浮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虚无。
没有高度和宽度,没有一切可存在的衡量维度。
他眨了眨眼,又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排列整齐的黑边方箱。
箱子里有各式各样的怪物,娇艳的人鱼,闪烁的鬼影,玩球的小丑,哭嚎的巨头怪婴……
人眼的视线是有限的,但那一眼,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数不清的怪物。
画面并不稳定,有时候他会看见黑暗和虚无,有时候看见灰白的疗养院,有时候又是眼前的城堡,或华丽精美,或正在塌陷。
“……在哪?”
牧时声音沙哑:“在哪里?”
德亚多愣了一下:“没看到?”
他抓起递上一块碎片,放在自己眼前:“就在那啊。”
德亚多抓住牧时的手,“看到了吗?那边那个,就她一个,你那么瞎啊?”
“在哪里?”
黑暗和虚无。
空荡、死寂。
牧时声音沙哑,发出低低的嘶吼:“她在哪里?”
德亚多瞪着眼,盯着他,过了会,恍然大悟:“你看不见!”
“看不见,听不见……”
他双眼折射出兴奋的光:“我就说,怎么会在那里……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卓越的商人总是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德亚多很快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尝试向他出手阔绰的客人解释。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诅咒。”
“看不见,听不到,无法触碰,不能感知。”
“但是,我尊敬的客人,请相信我,德亚多从不欺骗付了钱的贵客!”
牧时双眼赤红。
德亚多笑嘻嘻地说:“你看不到,她就在那里,在睡觉呢,嘿!任何人到了那个地方也只会睡觉的……她有那么长的头发,长着这样的眼睛鼻子……”
“别这样看我,亲爱的,”德亚多耸肩,“就算我把她画下来,摆在你面前,你也不可能‘看到’她。这是规则。”
说完,德亚多还有点担忧。如果客人觉得是自己发疯了,或者是他在糊弄人家,那可真得是好大一笔损失了!
竭力维持着冷静清晰的思绪,牧时低头,凝视着碎裂的玻璃片。
“这是哪里。”
德亚多眼睛转了转:“伯爵的城堡呀,您还是这里的管家呢!这么快就忘啦?”
方箱中密密麻麻的怪物又浮现眼前。
亓越阳曾经猜测,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故事,这个地方有某种“本质”。
牧时陡然意识到什么。
“诅咒……”
他喃喃道:“你说的那个诅咒,和女巫有关吗?”
德亚多咧嘴一笑:“也许吧!”
“困扰您的,”他话锋一转,“也许就是这座古堡里,最强大,也最脆弱的力量。”
“脆弱?”
德亚多神秘兮兮地说:“您知道的吧?这个地方关着一样东西,就在……那边。”
“但这不是囚禁。”
他低声说:“是凌驾于一切的拥护。”
牧时说:“我该怎么见到那个东西?”
“别急,”德亚多安抚着牧时,“您出去以后,我会帮您。”
“为什么不是现在?”
那些遥远混乱的梦境要把他逼疯了,牧时压抑着那些疯狂的、迫不及待去证明和寻找什么的碎裂情绪。
“嘿!请您放心。德亚多绝不欺骗他的客人。”
德亚多试探着,把手搭在牧时肩上,推着他往哈哈镜的方向走。
“这里只是一个梦境,一个幻象。只存在于过去。我们没有必要在过去纠结。”
德亚多瞥了眼碎裂的钟面,心里幸灾乐祸。
“真的,您放心往回走。”德亚多抱着手,眯起眼睛,“哎,其实就算你们什么也没做,这个梦也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化为齑粉的……哈!什么都不剩!”
牧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时间悖论又开始了?”
“不是针对你的,”德亚多有些不耐烦,“快走,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您也不想永远留在这里,变成某种养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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