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行同狗彘。”
“一群不知廉耻的脏东西!”
朝廷被骂傻了,他们在朝廷上也吵架,互相对骂。只骂得斯文多了,顶多几句“田舍翁”“贼汉”“猪狗”。
他们从未经过如此激烈的辱骂,完全不留情面。
骂是一回事,最关键之处,在于楚氏江山的来历。
大家都心知肚明,朝代兴衰更亡,不过是常事。
楚氏造反,从齐氏手上得到了江山。楚氏强调的忠君,这个“忠”字,便名不正言不顺。
朝廷强调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千百年来君主约束臣民的规矩手段。
而今,君王的天威不可测,达官贵人的本性,被撕开了一角。
外面闹得厉害,严宗忙得不可开交,疏忽了严二,他睁开眼便往外跑,前去找闻十三玩。
相府的车马气派,石锁坐在车辕前,袖着手,神色倨傲。
往常,街上的行人见到相府马车的徽志,便避之不及。
车夫如往常那样,驾车径直向前,遇到来不及躲闪的人,一鞭挥出,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
“狗官!”有人帮着拉过被鞭尾打到的行人,啐了口骂道。
严二在马车内无聊,趴在车窗上看热闹。听到车夫训斥行人,他便跟着学。那人骂狗官,他也一并学了。
“瞧那傻子!”有人指着严二,笑嘻嘻的道。
“傻子也是严相府的傻子!瞧人家穿着那身皮裘,可是上好的银狐里,缂丝的料子,就是你我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两身。”
“傻子还能穿金戴银,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狗官的儿子,也是狗贼!打死他这个狗贼!”
不知谁开始动手,抓了街边沟渠的臭污泥,朝马车掷去。
石锁大惊,扯着嗓子耀武扬威道:“大胆!你们可知,这是谁府上的马车?你们可是活腻了!”
“是严狗官府上的马车,严狗官卖官鬻爵,贪婪无度,结党营私,给西梁的岁赐,便是他主使,最不是好东西。”
“给西梁岁赐,他肯定与西梁贼有勾结,从中间拿了好处。陛下都被他欺骗了。”
“陛下被欺骗,那也是因为陛下傻,跟严二一样是大傻子!傻子都能当皇帝,你我还得继续做牛马。”
“陛下哪会被欺骗,他们母子精明得很。生怕雍州的虞将军夺他们的江山,要将在边关辛苦打仗的大将军,弄到深宫之中来做皇后,给他们母子下跪,靠着他们施舍的一点恩宠,看着他们的脸色求生。”
街上热闹极了,有人朝马车不断砸污泥,有人说得唾沫横飞。
“听说雍州府的百姓,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巴,却不用受欺负。”
“虞大元帅当年治下极严,极严是对官绅,而非百姓,兵丁。虎父无犬女,虞将军深得虞大元帅真传,雍州府海晏河清。”
闻十三在人群中,眼观八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严二被污泥砸中,他一下被吓住了,也不知道关上车门,哇哇大哭。
石锁与车夫也一头一脸的臭污泥,狼狈不堪。眼见有人逐渐逼近,愤怒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恨不得将他们打死。
石锁吓得没了人色,他脑子乱糟糟,一时没了注意,连滚带爬跳下车辕,拍着车门喊道:“二少爷,快将车门关好,快关好!”
闻十三拢了拢衣袖,几步奔向前,打开车门,将只顾张嘴哭的严二拖下车,厉声道:“闭嘴!”
严二见是闻十三,嘴一撇,委屈极了,又将再哭。
“跟着我跑,跑快些。”闻十三飞快地下令。
严二哦了声,拔腿便跟着闻十三跑。石锁见他们跑了,也慌不择路跟着跑。
“他们跑了,追啊!”有人指着他们道。
闻十三对建安城街巷熟悉至极,他跑得极快,很快便将追他们的人群,远远甩到了后面。
严二比他还要快,很快就跑到了他前面,还不时回头催他:“快点啊!”
“闭嘴。”闻十三看到他那张又哭又笑的大花脸,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民怨已起,如星星点点之火,即将燎原。
不知他救了严二,要是虞昉得知,可会责怪他?
姚太后回了宫,正在御书房与几个重臣,景元帝一起商议最近发生之事。
严相听到严二的消息,神色一变。姚太后见他神色不对,问道:“可是出事了?”
“是臣的二儿子出了些事。”严相大致将街上发生之事说了,“也不只臣的二儿子之事。”
大殿一下安静下来,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礼部黄尚书沉声道:“他们是针对严相,敢对严相动手。下一步,就该对陛下,对着太后了!”
“臣也这般以为,此风不可长。定要严厉惩治几人,以示效尤。”
姚太后道:“你们去吧,这后面,肯定有人致使。抓住领头之人,杀无赦!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给我通通查。出告示,传到各州府,以后只留朝廷的邸报,其余的各种报,一律不许刊印,违者斩!”
众臣难得一致同意,他们早就恼怒不已,恨不得将那些小报全都一把火烧了!
景元帝坐在御案后,如以前那样,他只坐着,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
姚太后突然回宫,景元帝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却不那么舒服。
初尝九五之尊的真正滋味,有些吃力,辛苦,却妙不可言。
姚太后回宫,她的心腹之臣自然朝她而去。景元帝最为不解,且愤怒之事,是严相突然变了,居然开始与姚太后站到了同一阵营。
姚太后本想离开,见景元帝侧身坐在椅子里,右手把玩着一枚印章,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她停下脚步,在他下首的椅子里坐下,问道:“你可是有事?”
“没,我没事。有阿娘在,我什么事都没有。”景元帝道。
“你这般答,便是有事。”姚太后哪能听不出景元帝的赌气,直言不讳指了出来。
“阿娘,你为何突然回宫了?”景元帝思索了下,还是出言问道。
姚太后神色淡淡:“我再不回宫,楚氏的江山社稷,就要真正完了。”
景元帝嘴角牵了牵,晦涩地道:“是这样啊,阿娘还是惦记着楚氏的江山社稷。先前阿娘说得那般决绝,我以为阿娘真的放下了。”
“朝堂上下都乱成了这样,楚氏祖宗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篡位的乱臣贼子,你还惦记着你那点破事!”
姚太后怒上心头,额头青筋突起,说得急了,声音大了些,喉咙一阵发痒,大声咳嗽起来。
景元帝委屈地道:“阿娘,我看了小报,知道他们在骂。骂得那般不堪,粗俗,下作,如泼妇骂街般,斯文人皆会为之不耻。阿娘何须理会,反倒是自降身份了。”
姚太后咳得胸口都牵扯着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被景元帝的话气得眼前发黑。
“斯文人为之不耻,人家根本不在意斯文人!斯文人就是他们嘴里连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我也在内,都是蠹虫,养着我们,还不如养条猪!”
景元帝怔怔望着姚太后,脸色泛白,道:“阿娘,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得罪了天下的斯文人,他们如何能坐稳江山?”
“降者不杀,反之,都杀光!”姚太后冷冰冰道。
景元帝惊呆住了,姚太后直视着他,神情讥讽。
“天底下是斯文人,不过占三成不到,其余七成,皆为平民穷人。平民穷人,恨极了斯文人。他们骂得是,穷人是贱民,在斯文人眼里,他们命如草芥。是穷人劳作,养活了斯文人。可以杀光斯文人,却不能杀光做牛做马的穷人。否则,以后靠谁种地,靠谁缴纳钱粮呢?”
姚太后冷静说着事实,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将景元帝的心割得遍体鳞伤。
“这后面指使之人,便是阿昉。你可还觉着,阿昉待你一心一意,阿昉善良?”
景元帝脸色惨白如纸,殷红的薄唇,全无血色。修眉蹙起,轻轻晃着头,哀伤而茫然道:“阿昉为何会这样?我不信,我要写信问她.....,不,我要召她进京,亲自问她,她为何会这样,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第十一道诏书,在年关之际,急递到了雍州府。
诏书随便搁置在虞昉的书房案头,落了灰。
雍州府今年的年,在大年二十三小年夜时,提早过了。
雍州府的大军,由虞昉坐镇,韩大虎领兵,在过年之际,突袭西梁。
第34章
过年时的冬日西梁, 在萧索中难得有几分热闹,夏州驻兵营地也在忙着过年,炊烟袅袅。
突然, 岗哨鸣笛大作,敌人来袭的哨声,带着慌乱, 凄厉,响彻天际。
马蹄阵阵,踏在地上, 如同地面起惊雷,震得人心跟着颤动。
“铁骑兵,是铁骑兵!”
从营地里奔出来的兵将, 看到如黑云卷来的雍州兵,惊慌失措喊了出来。
雍州兵骑在马上, 全身披甲, 马腿马腹上也带着皮质披甲,手持寒光四溢的长刀,逼近西梁前锋兵。
韩大虎抬手,战旗猎猎, 雍州兵手上的长刀,整齐划一挥出,所经之处,血流成河。
西梁兵连天灵盖都发麻, 曾经雍州兵的手下败将,本就对雍州兵忌惮畏惧。
再次遇到比以前还要厉害, 如同天兵天将,鬼魅般出现的雍州兵, 西梁兵很快就溃不成兵,甚至都没抵抗,便四下溃逃,哭喊着投降。
坚守夏州的粱恂过年回了京城,值守夏州的领将尚锡安在府中吃酒,接到来报,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尚锡安回过神,大喊着奔出府,还未赶到城门前,城门已经大开,夏州城失守,雍州铁骑踏入夏州城。
“抓住他。”虞眆上了城墙,站在上面四下扫视,指着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尚锡安下令。
尚锡安与随从护卫匆忙逃窜,被追上来的雍州轻骑兵,轻易擒拿住。
“所有人都听好了,在屋中不得乱出!”
“雍州兵不滥杀无辜,夏州已并入雍州,你们将是雍州的子民!”
“雍州虞氏爱民如子,将视同你们己出。让你们居有屋,耕有田,食有粮!”
骑兵在街巷中来回巡逻,大喊。
铁蹄声伴着雍州兵的喊话,很快便传遍了夏州城。
夏州雍州相邻,夏州百姓对雍州不算陌生。雍州虞氏待百姓的贤名,夏州人早已如雷贯耳。
到翌日之后,夏州城基本就恢复了平静。
虞眆住进了粱恂在夏州的王府,虞邵南与铃兰抱来夏州的户贴,土地粮食等账目,放在了她面前的案几上。
“将军,大多都在这里了。粱恂不在,王府长史等跟着进了京,一众官员都缉拿住,关在了一起。”虞邵南道。
虞眆飞快翻看着总账,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夏州府比雍州还要穷,竟然几乎没有存粮。
“查王府的仓库,还有世家大族的粮仓,库房,官员的宅邸。”虞眆下令。
粮食财宝在谁手上,虞眆最清楚不过。
虞邵南应是,问:“将军,若是有归降的世家清流,该如何处置?”
虞眆道:“当然是让其做善事,拿出一部分家产济民,赞扬其贤明。余下者,杀无赦。早日拿出粮食,开仓振民。另,宣扬下去,让百姓可暗中告密,往日有伤天害理,背地里不安分之徒,一经查实,杀无赦。”
闪电占据夏州,虞眆还要继续往西梁京城方向的肃州推进,不能在此地久留。
占领容易,雍州兵人手不足,无法留下太多兵守城。等他们一离开,夏州说不定又会落入西梁之手。
先开仓赈济穷人,接下来分土地,实施与雍州府一样的政令,靠着雍州府仁慈爱民的名声,发动夏州百姓替他们守城。
不听话的世家大族都被她灭了,夏州掀不起波澜。
虞邵南出去了,到了近午间方回来。虞眆看他脸上喜悦与怒意交织,心下了然,闲闲问道;“如何了?”
“回将军,查到了很多粮食,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虞邵南说完,愤愤补充了句,“尤其是大皇子梁恪门下的几间铺子,掌柜的都富得流油。”
“这样很好,好收回嘛。”虞眆道。
“将军,那个姓尚的一直在叫嚣,要见将军。他是粱恂的亲信下属,将军可要见他?”虞邵南问道。
“姓尚府中富不富?”虞眆问。
虞邵南愣了下,道:“粮食不太多,金银珠宝还未核计完,不计其数。”
虞眆哦了声,轻描淡写道:“杀了吧。拉出去当着百姓的面杀,大过年嘛,给百姓助助兴。”
雍州兵砍尚锡安的头,比过年唱大戏还要热闹。
百姓欢呼庆祝,爆竹声,接连不断,足足响了一天一夜。
达官贵人的血,抚慰了贫穷夏州百姓的心,也震慑了蠢蠢欲动不安分之人。
雍州兵并不像以前那般,为了安宁稳定,拉拢世家大族,夏州城只留下了清流。
夏州城上空的血腥气,经久不散,比雍州兵打进来时还要浓厚。
“鹅不怕抵抗,我更怕的是换汤不换药,他们换一个主子,照样作威作福。”
“如此一来,虞氏与大楚楚氏,西梁梁氏有何区别?”
“你们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放过恶人。以血还血,这才是公道公平。”
虞眆调了雍州府有打仗经验的知县来镇守夏州城,临行赶往肃州前,交代了他这些话。
三月,雍州军攻下肃州。
此时大楚京城建安城,春暖花开,正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建安城陷入了诡异的氛围,赏花游玩的游人如织,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雍州军无诏攻打西梁,接到消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照着朝臣先前的想法,雍州军有反意,应该先打陕州,经陕州南下。
谁曾想,雍州军没有理会陕州,而是先取西梁。
黄枢密使道:“雍州军野心昭然若揭,先打西梁,免得后方受敌,接下来,便要攻打大楚了。朝廷断不能坐视不理。”
兵部陈尚书道:“如今坊间把雍州军视为神军,朝廷给西梁岁赐,始终是被诟病之举。西梁扰我边关多年,朝廷却善待之,被百姓视为软弱无能。文人士子多有骂声。现在朝廷要对雍州军用兵,恐民心尽失。”
御书房的其他朝臣,连严相在内,所有人都不做声了。
雍州军打西梁,无需黄枢密使道明,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雍州军的用意何在。
从象棚那场说书开始,雍州府已明白昭示,他们要反了。
先前朝廷下令封禁小报,到处抓背后指使之人,已经让百姓对官府衙门痛恨至极。
甚至百姓会主动藏匿衙门缉拿之人,到如今,那些小报还是神出鬼没,不时冒出来。
朝廷不能,也不敢对雍州军用兵。本就仇恨官府的百姓,只要背后一有人煽风点火,便会冲破衙门,甚至是皇宫。
朝臣官员都不笨,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朝廷一直被雍州军牵着鼻子走。
雍州军并不是在给自己造势,要名正言顺。
他们是在挑拨百姓,让百姓对官府彻底失望,让民与官彻底对立!
“先这样吧,且看看雍州军下一步的动作再议。”姚太后疲惫至极道。
这些时日,她一下变得老态龙钟,原来发髻间偶尔夹杂的银丝,现在已满头银灰。
朝臣退下,姚太后看向发呆的景元帝,叹了口气,道:“你得先要稳住,不然,让朝臣看了,他们会愈发不安。”
景元帝僵硬起抬起头,看向姚太后,道:“阿娘,阿眆打西梁,又不是打大楚。她顶多打下西梁,自立为王。”
姚太后怔了怔,景元帝看似像发了癔症,他心底清楚不过,却不肯接受虞眆会背叛他,要从她嘴里,听到安慰肯定。
景元帝此刻脆弱得似一只玉净瓶,姚太后不忍说什么,只让他好生歇息,便匆忙离去。
御书房安静下来,景元帝打开匣子,里面装着虞眆给他的情信,她送他的礼。
干枯的草,直直的木棍,一把普通寻常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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