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的夏州,便是老钱所在的西南方向。
风吹过,卷起纸灰掉在他的狗头帽上,脸上,整个人灰头土脸。他浑然不顾,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急急如律令!”老钱跟抽风般一蹦三丈高,摸出把短刀,一个拧身翻腾,朝着空中乱刺乱砍。
“玉皇大帝,如来菩萨,太上老君,地藏王菩萨,土地公公......”
老钱嘴里请了一长串各路菩萨,拔高声音嚷道:“收了他吧,收了他吧!”
虞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铃兰看了几眼,皱眉嫌弃地道:“将军,老钱在发疯。”
“哈哈哈,他在做法,要收了梁恂。”虞昉忍俊不禁道。
铃兰想了下,道:“老钱听到梁恂要求娶将军,他是真生气了。”
“你呢?你可生气?”虞昉好奇问道。
“不生气。”铃兰答得很是干脆,满不在乎道:“将军又不会嫁给他。隔着血海深仇,他甘愿伏低做小做妾做外室,将军都不会要他。”
虞昉意外了下,道:“你说得很对,老钱这疯乱发了。”
“桃娘子说了,老钱是男人,男人的想法与咱们女人不同。他们以为男人稍微长得齐头平整,有地位,有权势,女人都会对他们趋之若鹜。老钱是怕将军想不开,会与梁恂眉来眼去。啧啧。”
铃兰上下打量着老钱,“瞧他丑成那样,他照样敢对桃娘子搔首弄姿。桃娘子说看在老钱秉性不坏的份上,方才没毒死他。”
铃兰说着话,眼神不经意扫过默默跟在身后的虞邵南。
虞邵南迎着铃兰的打量,神色坦然。
老钱耳朵机灵得很,听到铃兰的话,手上的短刀指向了她:“收了她吧,收了她吧!”
铃兰:“呸!”
老钱跳起来,奔到虞昉面前,急赤白脸道:“将军,铃兰在背后污蔑我.......”
铃兰不客气道:“我哪有背后,我是当着你的面骂你。你听骰子的耳朵,比细犬都灵光,我知道你听得见。”
“将军,铃兰是在当面污蔑我。我没想过将军能看上梁恂,他一鳏夫,前面的王妃死了,有儿有女,生得还没我好看,将军能看得上他才怪。”
铃兰嘲讽地笑了,“梁恂不是好东西,倒也不至于被这般侮辱。”
老钱不是铃兰的对手,对她的话浑不在意,继续道:“将军,我是气梁恂自不量力,这个节骨眼上给将军添乱。虞老抠他们去了梁河县,张达善他们应当也得知了。张达善蠢,陶李两人却不蠢,说不定他们会借机给虞老抠黑塔下绊子,向朝廷告密。朝廷本就居心不良,还不得趁机向将军发难,雍州府现在尚只有寒风冻土,干起仗来,会吃大亏啊!”
虞昉唔了声,道:“无妨,朝廷反正已看我们不顺眼,多添一件而已,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朝廷敢直接动手,我倒要高看他们一眼。”
老钱怔了下,虞昉一直都很冷静,他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外面传得很厉害,将军不许拦着他们议论,我便去听了一些,传闻有好有坏。说将军坏话的虽不多,我听得还是很生气。将军,我担心西梁人这一挑拨,民心不齐。”
虞昉淡然道:“虞氏在雍州府这么多年,要是民心因为西梁人几句话就没了,这就不是民心,而是墙头草。我要这民心有何用?”
“将军说得是。”老钱附和了句,稀疏的眉毛还是皱巴巴,闷闷不乐道:“梁恂的官媒天天在边关喊,兵丁听到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虞昉宽慰他道:“活下来的兵丁,都是老兵了,将领都是咱们自己人,与西梁一刀一箭拼杀活了下来,他们不会被煽动。边关苦寒,就当是有乐子瞧,让他们松快松快。””
老钱长长舒了口气,又添了另外一层担忧:“不知虞老抠他们如何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虞昉答道,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抬眼看去,桃娘子背着药箱,与余老太爷有说有笑走了进来。
余老太爷双手都不得空,欠身下去见礼。老钱看到桃娘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飞快跑了上前。待再看到余老太爷手上的羊腿五花肉,笑得更欢快了,热情地接到了手中。
“老太爷来了,哎哟,老太爷真是客气,老太爷得多来走动。”
老钱的嘴脸让人眼疼,桃娘子看不下去,别开头,上前仔细大量虞昉的神色。
虞昉任由她看,道:“我没事,好得很。”
桃娘子撇了撇嘴,道:“梁恂就是一条汪汪乱叫的疯狗,几棍子下去就老实了。真叫得人头疼,我一把毒药毒死他。我去了军营,好些天不见,我在瞧将军身子可有养好些。”
虞昉笑了起来,让她放心,招呼余老太爷道:“请进屋去坐。老钱,你去将羊腿五花肉都炖了,桃娘子,你取些香料给厨房去腥增香,咱们借花献佛,留余老太爷用晚饭。”
老钱高兴地跟着桃娘子去拿香料,余老太爷见到虞昉他们一如既往的轻松,心头松快了大半,乐呵呵道:“我就不与将军客气了,就留在将军这里蹭一顿晚饭。”
进屋后落座,铃兰斟茶奉上,余老太爷顾不上吃茶,将钱罐子传来的消息赶紧告诉了虞昉:“将军说将西梁粮食大涨的消息传出去,我估计将军有用,赶紧来告诉将军。”
果真有足够的利可图,哪怕是死,也有人会冒险一搏。
有人送粮食上门,虞昉若不收,就显得生份,她一向亲民,自会悉数笑纳!
虞昉颔首道谢:“真是太好了,多谢老太爷。老太爷先稍等,我出去安排一下。”
余老太爷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忙道:“将军且去忙就是,无需管我。”
虞昉走出门,让虞邵南去将老钱叫了来,道:“我写道手谕,你赶紧快马加鞭赶去找韩大虎。”
“嘿嘿,又送粮食来了!”老钱兴奋得摩拳擦掌,跟在虞昉身后进了书房。
虞昉这些时日经常练字,字从工整变得有棱有角,隐约见风骨。她简明扼要写了指令,盖上私印,蜡封好交给了老钱。
“留下不宜做种的粮食给韩大虎,其余的运回来,用于春耕。”
虞昉交待完,沉声补充了句:“告诉韩大虎他们,虞氏只要一息尚存,便会站在他们身后,与他们共存亡!”
老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慎重抬手见礼:“是,属下领命。”
“另外,韩大虎他们骂人,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没劲得很。官媒在那里喊话,你让他们这样回应。”
老钱立刻来了劲,听虞昉说完,他哈哈大笑,只恨不得马上变成鸟飞去,与西梁人大骂三百个回合。
虞昉朝他摆手,“羊肉猪肉不算事,等你回来再给你炖。去吧。”
老钱响亮应是,转身轻快跃了出门。
虞昉收回了视线,脸上的轻松不见了,凝神思索起来。
余老太爷身为乡绅之首,带着礼来到将军府,其他乡绅没见动静,应当已与他通过气,被安抚住了。
老钱的忧虑有一定的道理,乡绅百姓不能乱,她需要他们的支持。
虞昉身为雍州府之首,她再难,也决计不能透露。
她乱了,雍州府就真正乱了。
余老太爷做买卖的本事不错,她手上还有金子,请他出面,去乌孙那里弄些马来。顺道用金子开道,让乌孙人清楚,给谁卖命,才有好处可得。
乌孙部落虽穷,人少,只他们神出鬼没,马精人壮,足够令人头疼。
用乌孙人偷袭西梁,牵制住他们,保证雍州府大本营的安全。
虞昉盘算了下,粮食已经解决了大半,虞冯那边若顺利,披甲也不成问题。待乌孙马一到手,便可打造精骑营。
万事俱备,待到秋收之后,她这道东风,便要席卷天下!
虞昉看向角落默默立着的虞邵南,道:“阿南,你亲自跑一趟梁河县,我这里有几句话,要带给虞长史。”
虞邵南不放心道:“将军,我是你的护卫,不能离开你身边。”
虞昉现在的亲信就他们几人,劝道:“将军府护卫森严,不止你一人。我在府里基本不出去,再说还有铃兰,她的力气可不小,一个人能打两个老钱。没事,你放心吧。”
虞邵南想了下,躬身应了。虞昉再挥笔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虞邵南,他接过仔细收好,道:“属下这就出发。”
虞昉道:“辛苦你了。”
虞邵南眼里露出了欣慰的笑,抬手施礼告退,走到门边,脚步犹豫了下,停下来转身看向她。
“将军,梁恂闹出来的事,不能就这般轻易算了。”
虞昉心下了然,她看似无事,虞邵南身为她的贴身护卫,如何能不清楚,梁恂给她带来了大麻烦,替她不平。
“行!”
虞昉痛快应了,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之人:“账我都记着,我要不但要弄死他,还要狠狠羞辱他。何况,我的聘礼_____”
她嫣然一笑,“都是江山社稷起步!”
立春后天气依旧寒冷, 过完了年,走亲戚的也少了,官道上几乎难见人影。
路边的草庐顶上冒出阵阵炊烟, 草编帘子门前的罐子里煮着茶水,裹着打补丁衣衫的汉子蹲在门边,盯着管道望眼欲穿, 似乎在等候光顾的客人。
灰蒙蒙的路尽头,逐渐出现几辆骡车,汉子眼睛一亮, 起身迎上前,脸上堆满了笑,点头哈腰热情地道:“爷, 过来坐着歇脚,吃碗热茶再走呗!”
虞冯听到熟悉的声音, 拉开车门探头出去, 定睛一看是梁河县令向和,不由得乐了。
向和武将出身,都是自己人,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笑着抬手一礼,眼珠同时朝车里直瞄,只看到一大坨黑疙瘩冲他咧了咧嘴。
虞冯了然道:“将军没来。不过将军身子已经无碍,你别担心。”
虽说早已得知虞昉不会来, 向和还是失望了下:“太久没能见到将军,要亲眼看到才能真正放心。”
他边说边回头, 向草庐门口立着的汉子打了个手势,抓住车门, 轻松上了车。
黑塔虞冯两人挤在一起,向和就势靠着车壁一蹲,道:“总算等着你们了。老钱呢,老钱也没来?上次他去方家村也不带我,真不仗义。”
“老钱去了关口。”虞冯回了句,问道:“张达善他们可到了?”
“昨日傍晚到了。”向和答道,旋即皱起了眉:“梁恂与将军的传闻,前天就传遍了梁河县。张达善他们应当也已经得知。”
“我们在路上也听到了。”说话的同时,虞冯用右手按住了黑塔,“你别冲动!”
黑塔手臂不受控制偾张鼓起,白了虞冯一眼:“我何时冲动了?”
自从梁恂大张旗鼓求娶虞昉,虞冯便像是紧张的老母鸡一样,咯咯在他耳边唠叨不停,要他莫要生气,一切都是梁恂的奸计。
“你我关系非同一般。”虞昉的温声软语在他脑中不断回荡。
真是可笑!
他是独一份,梁恂算个逑!
虞冯放开了黑塔,对向和道:“张达善他们有何不对劲之处?”
向和道:“我与李王八打交道多,他与以前一样,见到我歪着鼻子斜着嘴,跟中了风似的。其他两人,陶狗蛋心机深,阴沉歹毒,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张大恶挑剔住处不好,要我给他上黄羊,我给他上了一碗土,土上插了一炷香。吃吃吃,让他吃断头饭!”
梁河县与陕州相邻,经常互骂互斗,李王八陶狗蛋张大恶都是向和给他们取的诨号。
黑塔听得笑出声,虞冯也被逗乐了:“先别管,等见了再说。”
向和下了骡车,蹲在车辕前面,看上去跟车夫无异,指挥着骡车往西边而去,在巷道中穿梭,从偏僻安静的后巷角门驶了进去。
虞冯黑塔下车,按照商议分别前去忙碌。向和脱掉了身上的破衣衫,露出里面的半旧公服,随便将乱发往乌纱帽里一塞,脸动了动,负手在后,顿时添了几分斯文官威。
虞冯早已见怪不怪,跟着向和从穿堂进到前院。一盏灯笼挂在廊檐下,院落中黑黝黝,张达善不悦的声音传了出来:“天都漆黑了,还不送酒菜来,你们梁河县,就是这般待客的?”
守卫立在门外一声不吭,见到向和他们过来,赶忙见礼,推开了屋门。
门内的叫嚷声一停,陶知府李县令坐着没动,张达善眼皮掀了掀,从鼻孔里喷了口重气,阴阳怪气道:“原来是虞长史,你们的虞将军呢?莫非是去会西梁情郎了?”
向和从后面钻出头,淬了他一口:“张大恶,在老子的地盘上还敢这般嚣张,你不要命了?”
张达善趾高气扬道:“呵呵,老子敢来你梁河县,就不怕你。你看守住我们有何用,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
虞冯神色微凛,照张达善他们的态度来看,应当是因为梁恂生出来的事,他们生了另外的心思。
张达善大马金刀,抖着腿摊在椅子里,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看着虞冯:“虞老残,你们跑到我们陕州来抓走的兵将呢?还不赶紧交出来!”
虞冯不动声色道:“在外面捆着,你们有本事就带走。”
“呵呵,雍州兵跑到陕州来烧杀抢掠,还劫走了我们的兵将。此事我已经回禀朝廷知晓,我们前来,是要劝你们,最好识相点,早些认罪,说不定还能留你们一道全尸。”
虞冯神色冰冷,在张达善与陶知府几人身上扫过,不与他打口头机锋,径直道:“我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张达善仰天大笑,道:“你要甚?可是朝廷将虞氏抄家灭族的旨意?”
陶知府这时开了口,委婉道:“虞氏勾结西梁之事已传遍了天下,朝廷震怒,这件事,唉,于公于私,都是死罪。虞长史,我们不欲节外生枝,你们绑走的兵将交给我们,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李县令道:“是啊,你们要布防图,要布防图作甚?难道是要造反?”
虞冯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道:“到了梁河县,你们还敢耍威风,真是找死!”
张达善轻蔑道:“杀吧,杀了我们,你们也活不了,还有虞氏跟着陪葬。我们有亲朋家人,他们会给我们伸冤,朝廷会给我们报仇。”
虞冯见几人敢这般嚣张,布防图这些肯定没带在身边。他克制住怒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向和在门外看到他出来,脸色很不好,顿时愣了下,问道:“可是遇到了麻烦?”
虞冯点点头,向和领着他走到一处安静的院落,进屋后,虞冯道:“你去将黑塔叫来。”
向和赶紧去找来黑塔,虞冯将张达善他们的反应大致说了。
“那不如成全他们,都杀了!”黑塔很是干脆。
向和看向虞冯,神色迟疑,道:“前来时,将军可有吩咐?”
虞冯道:“将军的意思也是如此,若他们敢耍诈,便都杀了。眼下情形不同,张达善他们明显是以此为把柄,在威胁我们。他们既然来了梁河县,主要目的还是要接回这几人。毕竟这几人都是张达善的亲信,是朝廷的武官,不见了的话,兵部那边他们不好交代,且这几人的亲人,不比方家村的村民,他们能全部杀了,堵住他们的嘴。”
向和犯愁道:“杀了容易,就是朝廷那边要借机对将军发难,西梁又蠢蠢欲动,难呐!”
虞冯道:“我也是这般以为。此事棘手,我们要谨慎行事,先给将军送急信,告知其这边的情形,听将军的意思再行事。”
毕竟布防图重要,几人都不敢贸然行事,黑塔道:“我骑马疾行回府城去,一天就能来回了。”
虞冯道好,“你且快去快回,我留在这里。”
黑塔用了些干粮,向和给他准备了马,他带着两个亲兵连夜赶去了府城。到半途中,与虞邵南相遇,忙折返回梁河县。
天刚蒙蒙亮,虞冯几乎彻夜未眠,早已起了身,听到虞邵南来了,疾步迎了出去。
虞邵南顾不得歇息,先将虞昉的信交给了他:“将军一切安好,府城也太平。关口那边又有人送粮食来,老钱已经赶去了。信送到了,我歇一口气就回去。”
向和唤人来领虞邵南下去洗漱吃些饭食,虞忙拆开信看完,神色顿时一变,恶狠狠道:“弄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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