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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两千公里外(吃栗子的喵哥)


「周老师你好,我是穆妍。」
姓穆的人很少,何况这女孩子和穆院长眉眼如此相像。
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未施粉黛的脸庞光彩照人,款式极简的灰色毛衣也难掩玲珑的身段。
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是精致的,但可悲的是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普通人家的女孩永远没资本模仿的是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周荣不用思考都知道,穆妍永远不会像那个蠢女人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不会在公共场合被刻薄的母亲骂到痛哭流涕,用上海话说就是坍台,
穆妍的出身让她这辈子都不会坍台。
他喜欢不坍台的人,体面的人,他本以为前妻张钰是这种人,但她令他很失望。
穆妍一定不会这样。
「你好穆妍,你和传说中一样漂亮。」
周荣笑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就像冰山融化,女人也有征服欲,没谁能抵挡住「冰山为自己融化」的成就感。
酒精催化着暧昧的泡沫,他们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待在顶楼,穆院长和夫人奇迹般的消失就像是在为这对天作之合的佳偶创造独处的空间,而宴会上的其他人也像选择性失明一样自行避让。
「好热,穆妍咱们去外面走走好吗?」
周荣知道穆妍脸红不是因为热,他只是游刃有余地为娇羞的女孩找到一个台阶,
女孩的脸更红了,俏皮地笑着说:「好啊好啊!咱们出去吧,我都快热死啦!」
夜色如墨,出了门的女孩就像飞出牢笼的金丝雀,挽着周荣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再平常乏味的东西都变得有趣起来,
周荣想起刚和张钰谈恋爱的那几年,她也时常是这样雀跃的样子,那时候他光是看着她蹦蹦跳跳就觉得幸福,
可此时此刻,一样灵动美丽,一样聪明富有且教养良好的女孩就在身边,周荣只觉得她说的那些人事平淡乏味到极点,到最后她兴致勃勃的话语甚至变成了零散的只言片语,飘在空中,又随风而去。
也许是长时间接触麻醉剂,自己也麻木了吧,
也许是一场刮骨剥皮的失败婚姻耗尽了一个理智大于一切的男人为数不多的爱,
但最根本的是……
周荣蓦地停住脚步,答案如晴天霹雳般闪过脑海:张钰也好,穆妍也好,她们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年轻时大家被对方漂亮的皮囊和洋溢的才华吸引,又对出身于不同环境的人有着天然的好奇与向往,却忘记人永远只能是他自己,所谓的磨合不过是爱得多一点的那个人选择了退让而已,
分道扬镳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门当户对啊门当户对,怎么会有人觉得门当户对是封建糟粕呢?
周荣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别墅,刚才还亮着灯的卧室此刻已漆黑一片,蠢女人哭累了睡着了?你以为嫁入豪门就稳赚不赔了吗?坐硬卧的穷丫头,你怎么敢幻想和坐头等舱的男人幸福美满一辈子?
哼,偏偏是个榆木脑袋,学不会曲意逢迎那一套,就和我一样。
周荣低头苦笑,终于引起了身旁自说自话女孩的注意,
「周老师在看什么?哦,骆总家啊。」
「骆总?」
「对啊,骆总,骆平年,和我爸关系很好的,不过他现在不住这里了,这房子给他前妻了。」
周荣专注地看着穆妍,女孩为总算找到周荣感兴趣的话题而兴奋,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了,
「他离婚闹得还蛮凶的,听说,听说哦,骆总个人作风有点问题,喜欢用那种软件,你听说过吗?就现在满大街都是的那个……他前妻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关键时刻也是不肯吃亏的哦!乡下人嘛,总归要房子票子的喽!」
穆妍说着洋洋得意地回头看一眼周荣,却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反应了半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着搂住周荣,
「周老师可和她不一样,优秀的人是不论出身的。」
「是吗?你确定?」
周荣嘴角挂笑,眼神却冰冷尖刻,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看出来,何况是穆妍这种女孩子,
「周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穆妍红着眼眶小声认错,楚楚可怜,可周荣绝望地意识到,面前这位富家千金认识到的唯一的错误是她惹周荣不高兴了,而楼上那个卑微的乡下女人在她心里自始至终都不配争取权益,哪怕被背叛,哪怕落下终身疾病,都不配伸手要钱。
「没关系,观念不同罢了。」
周荣浅笑着轻轻拨开穆妍的手,在她失落的目光里返回别墅,拿起外套默默离开。
那一晚周荣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喝醉,意识是清晰的,可头却痛得厉害。
他仰面躺在床上,卧室昏暗的灯光并没有起到催眠的作用,耳边嗡嗡嗡的声音响个不停,他忍无可忍抄起手机准备关机,目光却被一个蓝色图标吸引,
刚刚在地铁上下载的,就排在几个常用的 APP 后面,分外刺眼。
「骆平年个人作风不太好……喜欢用那个软件。」
周荣脑海里闪过穆妍讳莫如深的表情,瘦小女人的哭喊,还有金丝边眼镜的寒光。
其实张钰和骆平年本质上是同一种人,置身云端却向往泥沼,人的一面有多光鲜,动物的一面就有多龌龊。
而这 APP 不过是勾出了人性对堕落天然的向往。
周荣盯着手机苦笑一下,他没资格指摘别人,他之所以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了解自己,
在他那构造精密、趋于完美的大脑的某个深不可测的角落里,亦是空洞、黑暗且肮脏不堪的。
「在哪里呢?」
他不知道自己想在这 APP 里找到什么,他只知道那个深不可测的角落里有声音在呼唤渴求着什么,于是他一遍又一遍更换着搜索框里的关键词,徐汇区?不,不行,太远了,黄浦杨浦虹口?都不行,都太远了……
浦东,他在浦东,很近了,浦东哪里呢?
他再一次想到洁白的睡裙,散落的碎发,柔弱纤细的手臂,瘦到脊椎骨都隐约可见,仿佛一折就断……
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吧,他记得自己曾短暂地养过一只小白猫,刚满月,走路还摇摇晃晃的,他偷偷带回家养着,直到母亲从外地打工回家,
本应温馨的团聚时刻变成一次疾风骤雨的家暴现场,小猫在他怀里呜咽,他在冰冷的地板上呜咽。
不挣钱的人没资格说不,他紧紧抱着小猫温热柔软的身体,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舍得扔掉它。
他不敢回头,却在夕阳的影子里看到一个小东西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奶声奶气地叫,叫得很用力,可没一会儿就跟不上了,被男孩远远甩在身后,嘶哑的嗓子只能发出微弱细小的呜咽。
真是只蠢猫,不遗余力地跟着他,哪还有力气在寒冷的冬夜活下去呢?
没有人会在意弱者的死活,弱者也没有力量去保护一个比他更弱的生命,
所以周荣讨厌弱者。
还好,出现在列表里的那些女人都不是弱者,她们离穆院长的别墅很近,非富即贵的女人,哪怕脸上挂着低贱谄媚的微笑,也是伪装成猎物的猎人。
除了一个叫 Z 的女人,没有自我介绍,没有条件,连照片都没有,却用一只猫做头像,哪个男人会想和一只圆脸猫做爱?
隔着屏幕都能嗅到猎物的气息。
他在好友申请里写下「你好」并点击发送,息屏,将手机仍在一边,卧室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
「赵小柔,我最后救你一次。」

第4章 过夜
黑暗寂静的别墅里,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对男女并排坐在沙发上,谁都不说话,出神地望着对面灯火辉煌的别墅群。
这栋别墅是女人的,可此时仰面躺在沙发里的男人却更像主人。
「周荣,累了吧,楼上有空房,很干净,你可以凑合一晚。」
女人叫赵小柔,人如其名,柔柔弱弱的,连留人过夜都像是心中有愧。
她确实心中有愧,从廉价旅馆到这里,周荣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车,别说开车的人了,她这个乘客都快要吐了,从颈椎到尾椎全像是错了位。
「你就不能安静地坐一会儿吗?」
周荣还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向窗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阴郁烦躁,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吃的喝的,赵小柔这个蠢女人不仅蠢,还人来疯,在厨房翻腾了大半天,一会儿端出来一杯茶,一会儿又换成果汁,没喝的东西就开始捣鼓吃的东西,什么蛋糕饼干水果泡芙,也不想想,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医生,怎么会喜欢吃这种甜掉牙的垃圾食品?
可他也不说,就这么攒着突然爆发,搞得赵小柔哭笑不得,
「他怎么就做了医生呢……明明耐心那么差。」
赵小柔心里嘀咕,面上却乖巧地笑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看起来比白衣天使亲和多了。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坐了很久,赵小柔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一会儿看周荣一眼,来回看了好几眼,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有话就说。」
闭目养神的周荣像开了天眼,赵小柔被他吓了一跳,只好讪笑着问:
「那个……你还记得我妈很凶?你怎么认出我的?都过去十二年了。」
周荣叹息一声,没好气地说:
「可能是眼神吧,蠢成这样的眼神也少见,三十岁的女人还不懂保护自己,怪不得你老公……」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赵小柔别过头去,柔顺浓密的长发挡住侧脸,从周荣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挺翘的鼻尖。
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一样笑着回头,
「你看我,真笨!这大半夜的怎么能给你喝茶呢?你等等哦,我去给你倒杯牛奶。」
客厅黑漆漆的,可窗外灯火通明,周荣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泛起的点点泪花,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闪闪发亮,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他腿上,惊慌地低呼一声,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四目相对,鼻尖相触,他能看清她眼下淡淡的斑,还有她耳朵上细小的绒毛,血色从她的耳根开始蔓延,苍白的脸变成一颗粉色的水蜜桃。
「周荣!」她反应过来了,像小猫突然意识到危险,纤细的四肢乱推乱蹬,
「有用吗?」周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的踢打就像没长全的猫爪子,划在身上与其说疼,倒不如说痒,她柔软的发梢扫过他的脸,也痒酥酥的。
「男人被雄性激素赋予粗壮易于生长的肌纤维,丰富的肌糖原给了男人更强大的爆发力,男女力量差距的悬殊是基因决定的,如果去那家宾馆的不是我,是别的男人,他如果真的想做什么,你觉得你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赵小柔停下动作,她的手搁在周荣的手臂上,他紧绷的肌肉像石头一样坚硬,可他给她的印象明明是清瘦的,推麻醉针时纤长的手指轻柔而灵巧,没人会把他和力量感联系在一起,可即便如此他云淡风轻地就控制住了她,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的心和身体一样无力,
她习惯接受一切并反思自己的过错,没反抗过,也没发了疯似的想要什么,
除了一个男孩,他让她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渴望,但这渴望很快就被更强烈的「不配得感」击碎,变本加厉的无力感瞬间就将她吞噬。
哪怕此时此刻那个男孩紧紧抱住她,眼里是肆无忌惮的挑逗和欲望,她也明白他不会真的爱她,
谁会爱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枯萎又孱弱的女人呢?
周荣感到怀里的女人突然卸了力气,垂头丧气地盯着地板,一番激烈的挣扎让她有些衣衫不整,保暖内衣被蹭到腰上,露出光裸的皮肤,白色羊绒衫的领子被扯到锁骨以下,一字型的锁骨细细的,汗水亮晶晶的,泛着泪光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像一只顺从的羔羊」,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响,摧毁她的欲望侵蚀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闻到她颈间萦绕的香味,不是烂大街的工业香水,也不是沐浴露或化妆品添加的芳香剂,
他知道那是一种叫费洛蒙的东西,
它还有个别称,叫做「你爱上她了」。
他猛地把她推到沙发上,在她茫然的目光里起身,
「借你浴室一用。」他背对她向二楼的浴室走去,就像来过很多次一样熟门熟路,
可赵小柔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这个细枝末节的问题,她看着他迈上楼梯又停下,仰头叹一口气,声音疲倦又冷漠,
「你我也算是老乡吧,今天就当我帮你一次,在上海活着不易,好好保护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命是你的,糟践了没人心疼。」
赵小柔看他一步步缓慢走上楼梯,不一会儿二楼浴室传出淅淅沥沥的淋浴声,
她轻手轻脚地上楼,从自己卧室里取出崭新的睡衣和男士内裤袜子,都是她以前买给骆平年的,洗好放在衣橱里,可他还没来得及穿,他们的婚姻就结束了。
她站在浴室门口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地敲了敲浴室的门,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
「我给你拿了睡衣和……和贴身衣物,放在床上。」
很安静,她知道里面的人听到了,但是没有回应,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都是新的,我洗过的。」
又是一阵沉默,
「知道了。」
周荣睡的客房就在赵小柔隔壁,他甚至能听到她拖鞋发出的摩擦声,轻轻的,蹑手蹑脚的,像个小贼。
也不知道穷小子出身的他这两年是不是学娇贵了,他开始认床,甚至有点神经衰弱,蠢女人轻到不能再轻的一声咳嗽都能让他瞬间清醒。
他想起第一次跟母亲到上海打工,在绿皮车厢站了一天一夜,小孩子个子矮,体力差,到后来支撑不住,靠着母亲的腿就睡着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上海,他又跟着母亲马不停蹄地住进了八九个人挤一间的宿舍,地上满是烟头和瓜子皮,还有来历不明的液体,上铺女人恶臭的脚都快踩到他脸上了,他照样说睡就睡,
可现在呢?躺在位于上海的豪宅里,床垫恰到好处地托举着他酸痛的颈椎,昂贵的真丝床单和冰岛鸭绒被将助眠做到了极致,可他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他不是一个忆苦思甜的人,但也许是短短三十几年的人生过于魔幻,也许是睡在隔壁的小老乡勾起了藏在心底的某些东西,那些年对于贫穷的恐惧与痛恨再次汹涌而来。
没错,他这一辈子都在往上爬,为考市里最好的高中他不吃不喝地刷题,为了一道物理奥赛题他可以一整夜不睡觉,同学都说他眼睛能杀人,他不是要杀人,他是随时准备杀了自己。
「如果不能爬出这片泥沼,我就去死。」
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云端之上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但泥沼里有他最恐惧的一切,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再也不要回去。
他战战兢兢地活在「一不小心就会坠落」的恐惧里,他的人生容错率为零,可隔壁那个女人让他不知不觉做了太多没有必要的事,
从他在病房里问她疼不疼开始,确切地说是从十二年前他在火车上维护她开始,这弱者就像黑洞一样吸取着他宝贵的精力,让他一再改变自己的决定,
哪怕就在刚刚,他本想洗个澡就开车回去,凌晨路上没车,而且这个点出去也不会有人看到他,可当她敲响浴室的门,结结巴巴地说给他准备了睡衣和内衣,他再一次做了错误的决定:留下来,陪着她。
可他如今是穆院长的准女婿,这个身份足以令他改头换面,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绝无后退的理由。
怜弱之心人人有之,可他周荣不能有,也不配有,他必须剪掉枝枝蔓蔓,哪怕变成一根电线杆也得向上生长。
「最后一次,永不相见。」
他下定决心,然后终于心安理得地睡去。
赵小柔再看到周荣是早上六点半,她是一个很敏感的女人,隐隐意识到男人的为难和不情愿,隐隐意识到如果她起得太晚,便再也无法与他相见。
她还是想再看他一眼的。
凌晨五点半的天空一片漆黑,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她一直很怕在寒冷的清晨听到这种空灵的啼鸣,一声一声,冰冷单调,仿佛要将她溺死在漫无边际的孤独中。
可今天不同,她第一次没有觉得孤独,或者说来不及觉得孤独,她摸黑爬起来,隐形眼镜都来不及戴就跑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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