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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尽天明/坠落擒网(顾子行)


她转身,摸上门把——
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握住了。
凌霜呼吸一窒,立刻从腰间摘下警棍。
肩膀一沉,男人的额头紧紧压上她的肩窝,温热的气息穿过衣服,落在肩胛骨处。
“先别走……”
“嗯?”凌霜心脏突突直跳。
“好想你,小霜。”
她心口一颤,手中的警棍,“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曾几何时,这些亲昵称呼,全部来自同一个人——周浔安。
凌霜从徐司前叫她小霜起,大脑就处于一种短暂的宕机状态。
时间凝滞住,过去、未来变得混沌模糊。
她甚至没推他,任由他从身后那样靠着自己。
大平层里很安静,只亮着几盏暖橙色射灯,光线不亮,风将白色薄纱帘鼓又落下,一切都好像在梦里,那样不真切。
凌霜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听见他的。
很古怪,她忽然觉得,那个人回来了。
直到几分钟后,赵小光敲门,凌霜才如梦初醒。
她转身想要挣脱束缚,却被徐司前迎面扯进怀抱,男人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挤碎。
凌霜耳朵抵在他胸口,被迫听到他铿锵的心跳声。
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并不抗拒这种触碰,甚至是……贪恋。
因为,鼻尖又嗅到那种苦艾、薄荷还有柠檬的味道。
赵小光见敲门不管用,又给凌霜拨电话。
手机在裤兜里响着,提醒她这是现实,不是梦境。
凌霜喘着气,使劲撞徐司前手臂,羞恼道:“你松手……”
男人并不理会。他微垂眼睫,用那深不见底的瞳仁,自上而下凝望着她,像是在看久违的爱人。
凌霜这才发现,他睫毛很长,鸦羽似的,在眼睑下方投射出长长的碎影。
记忆里,周浔安的睫毛也很长,她被这种思绪侵扰,身体略微放松。
下一秒,眼前光线暗下去……
男人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轻轻滑动,嘴唇压近,气息灼热。
他要亲她……
凌霜骤然清醒,她肘部用力,撞开他的怀抱,一把掀开大门。
徐司前扶着墙壁,踉跄几步,栽进沙发。
楼道里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凌霜吞咽着嗓子,大口喘气。
赵小光进门看到凌霜耳朵诡异的红着,咋咋呼呼问:“老大,什么情况啊?怎么这么久,没事吧……”
凌霜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没事。”
“你怎么才上来?”凌霜问。
“下暴雨,我去把车找了个高点的地方停。”
凌霜从北侧窗户往外看——
闪电明明灭灭,雷声沉闷,雨很大。
徐司前现在根本不适合问话,他像是突然病了。
沙发边几上放着一个白色小药瓶,凌霜正欲伸手去拿,徐司前伸手握住她四根手指阻止。
“徐司前状态不对,小光,打120。”凌霜当机立断道。
“不用。”徐司前掀开眼皮,用仅存的意志拒绝,“我休息一会就好。”
他手心的刀伤,已经好了,但那道粗糙的疤痕还在,摩擦着她的手背,微微发痒。
凌霜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对方就是不松。
赵小光见状,眉头直皱,真想拿把刀给这咸猪手剁掉。
“老大,现在怎么办?”他们当警察的,遇到这种事不可能不管,万一他们走了,这孙子死在家里,到时有理都说不清。
“先等等。”凌霜说。
左等右等,到了半夜,雨声渐止,凌霜没合眼,赵小光睡着了。
徐司前终于恢复几分精神,他坐起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身旁的凌霜。
“醒了就赶紧松手!”
“抱歉,”他起身点亮主灯问,“凌警官,你们来找我,是为了查案吧。”
凌霜甩了甩发麻的指尖,一脚踢醒赵小光:“起来干活。”
徐司前等赵小光清醒后,平静陈述:“几个小时前,我去过吴先锋家。”
凌霜摁开录音设备,问:“你几点钟到吴先锋家的?”
“大概九点十分,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徐司前答。
“有证据吗?”
徐司前从容道:“道路监控应该有拍到我的车。”
凌霜点头又问:“发现吴先锋死亡,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我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家吃药。”滴水不漏的回答。
“你去那里做什么的?”凌霜又问。
“处理一点私事。”
“私事?”凌霜抬脸看向他,“具体什么私事?”
男人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慌乱:“和案件无关的事。”
“这些血是吴先锋的?”凌霜指着他的裤脚问。
“对,在花园里不小心踩到的。”
凌霜记得那些脚印,又问:“你有遇见其他人吗?比如凶手……”
“没有。”他语气始终平静。
“有看到别的车吗?”
“也没有。”干净利落的回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在他死后,有没有进入别墅?”这是个关键问题,徐司前比吴胜男先到现场,如果凶手没有拿走凌霰的资料,那就是他。
“没有进门,但是看到客厅亮灯。”
“只有客厅吗?别的房间有没有亮灯?”
“没注意。”
他表述的内容,和他们去现场看到的基本一致。
“吴先锋家有你的电话。”凌霜这句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那是我之前留给他的。”
“你之前去过他家?”
“十天前去过一次,今晚是第二次。”徐司前如实陈述。
“你找他的事很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微抿起薄唇,俊脸上划过一丝郑重。
“你能换身衣服吗?”凌霜指了指他的裤子说,“裤子上的血液样本,我们需要带回去检查。”
徐司前去衣帽间换了身灰色居家服,将裤子折叠好递给凌霜。
那裤子刚从男人身上脱下来,带着他腿上的温度,凌霜将它收进物证袋,又说:“你去现场穿的鞋子,我们也要一并带走。”
徐司前点头同意。
凌霜关闭录音设备,和赵小光下楼。
天还没亮,水汽氤氲在车窗上,赵小光边开车边说:“老大,这孙子有没有说谎?要不要让咱们的人过来盯着?”
“等天亮后去查一下道路监控。”徐司前有没有撒谎,一查便知。
从交警大队出来,天还没亮,查证结果和徐司前口述内容基本一致。
她还查看了昨晚附近路上的监控,那里太过偏僻,六点以后,除却徐司前的车,就是吴胜男和警队的车子。
从吴先锋倒地的位置来看,凶手进门就捅了他,并无寒暄,他如果开车,应该匆匆来匆匆走。
但是没有那样的车子。
凶手到底是从哪里进入别墅的?
吴胜男一直在队里没走,见凌霜回来,立刻迎上前来。
她把昨晚的事和盘托出:“我爸给我打电话是在七点半,他让我去拿一份资料,昨天鉴定中心事情多,我快十点才赶到。”
“他让你拿的是那份关于凌霰的资料吗?”凌霜眼里蒙着一层薄薄雾气。
吴胜男愣了一下,点头,半晌才说:“凌霜,你十九岁生日那天,有没有收到过一双舞蹈鞋?”
凌霜闻言,长睫轻颤了两下,嘴唇翕动,说不出一句话。
吴胜男继续说:“那是你哥出钱,我给你选的。”
“你是……”凌霰和她说过自己有女朋友,具体是谁,她从不知晓。
吴胜男长舒一口气道:“如果凌霰没死,你可能要叫我一声嫂子。”
“你是为了他才……”凌霜惊愕地看着眼前大她几岁的女孩。
“不是,”吴胜男碰了碰桌子,像是沉浸在无尽痛苦中,“我大学修的就是法医学,只是没想到……我解剖的第一具尸体会是他……”
吴胜男把父亲和凌霰的事情说完,凌霜沉默良久。
昨晚丢失的那份资料和凌霰的死有关,吴先锋提出要交资料,当晚就被人灭口。
这中间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
凌霰、周浔安、吴先锋,所有涉及到那件事的人都死了。
这种感觉太糟糕。
吴胜男在凌霜肩膀上拍了拍说:“接着往下查吧,我不信找不到他。正义即便蒙尘,我也要还给他。”
凌霜压下眼泪,去法医室找秦萧。
赵小光也在那里,他俩本来在说话,赵小光见凌霜进来,自动闭麦。
“来看尸检报告?”秦萧问。
凌霜拿到报告,扫了眼死亡时间——八点钟。
基本排除徐司前作案的嫌疑,不知为什么,她竟猛地松了一口气。
“凶器呢?”凌霜问。
“在这里,”秦萧把物证袋递给她看,“查过了,没有指纹、汗液等生物信息,凶手行凶时很可能戴着手套。”
凌霜仔细查看凶器——
这是一把双面开刃的尖刀,有四十厘米长,刀口锋利,宽度有三四厘米,材质是生铁,锻造工艺很好,这样锋利的长刀普通人家中并不常见。
刀柄成色很新,没有泥污残留,看样子是新购置的。
再看尸检报告,刀刃洞穿了吴先锋的脊柱骨,凶手力量很大,一刀毙命,大概率是男性。
刀口没有一点卷边,这刀简直就是完美的作案工具。
“昨晚怎么没来看尸体?”秦萧忽然问。
凌霜抬头淡淡说:“昨晚去找别的线索了。”
“你昨晚在徐司前家……和他单独待了很久?”
“嗯?”凌霜略皱起眉头看向他。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法医,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只是关心你。”
凌霜继续看报告,吴先锋身高171cm,她看来看去,向秦萧借了本书摆在地上,双脚踩上去。她身高169cm,垫本书大概和死者差不多。
她把那柄刀在身前比划,以此来推测凶手身高:“大概有……”
“凌霜,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没有罪?”秦萧忽然打断。
“谁?”凌霜随口反问。
秦萧板着脸说出三个字:“徐司前。”
凌霜这下算是回味过来了,她把刀放下,撞了一下秦萧的肩膀笑:“师兄,你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像在吃醋,你暗恋我啊?”
“我……”他的确在吃醋,队里很多人都能看出他对她的心意,只有当事人自己不知道。
“好啦,和你开个玩笑,”凌霜朝他眨眨眼,继续说,“我只是想早点找到凶手,至于徐司前,我和他不熟,以后也不会熟。”
她暗暗发誓,昨晚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天亮后,凌霜去技术部看过各项化验结果,现场除却吴胜男的脚印,只找到一种脚印,和徐司前高度吻合,可是徐司前不是凶手。
可恶,留下的痕迹好少。没有脚印,很难推断出凶手画像。
凌霜开了个简会,兵分两路查案,王嘉怡带人去走访和吴先锋最近打过交道的人,她和赵小光再去一趟现场。
大雨已经将院子里的血痕冲刷干净。
凶手既然戴着手套行凶,戴着手套找东西也不足为奇,难怪找不到指纹。
他杀人后,手套上难道没有沾到血吗?为什么痕检出的报告中,屋内各个角落都没有血痕?难道凶手还会戴了两幅手套?
如果凶手是因为凌霰的那份资料杀人灭口,他又是怎么知道吴先锋昨晚要让女儿来取资料的?而且时间掐算得那么准确,就好像在监视他一样。
凌霜找遍别墅,没有看到针孔探头一类的东西。
“不应该啊……”她小声嘟囔。
“什么不应该啊?”赵小光问。
“凶手应该有监视过吴先锋,但是找不到设备。”
赵小光撇嘴:“那还不简单,肯定是被那孙子拔走了。”
凌霜又四处找,终于,在书桌底下发现一块黏胶印。
她打灯照上去,发现那块黏胶很干净,像是刚撕掉不久。
“这是什么啊?”赵小光蹲下来问。
“我猜是监视设备留下的。”他们昨晚没有找到这个。
胶带要在木质家具上留下这样大片的胶痕,起码要几个月,她躺在桌底给技术部的人去了通电话,他们可以用微生物手段推算出具体时间。
昨天下雨,今天放晴,赵小光从大门口出去,不知踩到什么,猛地滑了一跤。
“他们这物业不搞卫生吗?踩我一脚泥。”
“别动!”凌霜突然说。
赵小光听话站定。
凌霜蹲下来,从他鞋子上抠下一团泥巴。
四周花圃里的泥土都是黑色的,这些却是黄色的。
这些土壤,不是植被草木腐烂后的浅层泥土。小时候,凌霰带她挖蚯蚓钓鱼,铁锹深挖下去,才会看到这种黄色土壤。
凌霜环视四周,发现别墅区后面有一座小山。
她立刻带着赵小光过去查看。
山上长了些竹子和松柏,植被茂密,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小片塌方,那里的土质和刚刚的黄色土壤如出一辙。
“他是从这里来,又从这里走的。”难怪没有监控拍到,山中土路哪里有什么监控。
很快,她发现了脚印。
凶手在凶案现场表现得极其冷静,他避让开血液,没有让自己任何痕迹留下。
这枚脚印,是珍贵的漏网之鱼。

现在还是夏天,脚印上有昆虫爬过的痕迹,应该是上半夜留下的。
仔细看,鞋印处有许多麻点,这是暴雨击打所致,结合昨晚的暴雨时间,这枚脚印是九点前留下的。
赵小光要伸手测量,被凌霜制止:“先别碰,打电话让老张他们带警犬过来嗅下气味。”
虽然没有准确测量,但从脚印大小来看,应该有43码,基本可以确定为男性。
既然有一枚脚印,就会有行走路径。
凌霜顺着缓坡往上看,青葱茂密的植被,有折断痕迹,那里应该就是凶手步行穿过的地方。
她和赵小光避开那条小道,走到山的另一侧。
他们在那里发现两串更加清晰的脚印,一串来,一串回,鞋底花纹一致,基本可以确定为同一人。
凌霜戴上手套,查看了其中几枚脚印——这人脚弓较高,脚型较瘦,运动轻便,脚掌压力不均匀,重压部位明显,可以看出他体型偏瘦。
脚印之间的间隔不大,说明他是典型的小人穿大鞋——个头不高,但脚掌大。
鞋底花纹像是劳保鞋,再看步行路线,不是均匀的直线,脚印间距离变短,这人步伐稳健,是45岁以上的中年人。
小山虽然不高,但碎石成堆,路很难走。
凌霜看过手表,从山的另一侧到这里,需要二十分钟。
两人走到山底,终于见到一条大路,沥青质地,有四五米宽,可由两车相向而行。
那条路,也是脚印的终止处。
凶手在草叶上清理过鞋子才上大路,暴雨冲刷后的路面干干净净,看不出他具体去往哪个方向。
往前走不远,有一座红砖平房,半山腰上住着看山人。
凌霜和赵小光出示证件后,上前询问。
“你晚上一直在这里?”赵小光问。
“是的。”男人说。
“昨天晚上七八点钟,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昨晚下大雨,我一直没出门。”
赵小光问话,凌霜静悄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体型偏胖,个子较高,和嫌疑人画像不符。
“那你有没有听到汽车声?”凌霜问。
“车子嘛,肯定天天都有,昨天晚上还挺多的,来来去去的。”
赵小光叹气:“看来是问不到什么关键信息了。”
凌霜打量四周,立刻有了主意。像这种沥青路,一般都连通着大路,小路上没有探头,大路上一定有。
凌霜和小光取上车,回到脚印消失处。
她把手机丢给赵小刚计时,驾驶车子顺着沥青路往南走,直到遇见摄像探头。
“几分钟?”她问。
“八分钟。”赵小光说。
凌霜点头,将车子掉头,返回远点,如法炮制往北走。
这次耗时六分钟,加上刚刚从别墅到山底的时间,凌霜推算出凶手开车路过探头的大概时间:“走,去交警大队调录像。”
令人意外的是,那两个时间点,摄像头里都没有车辆路过。
凌霜眉头紧锁,是她推理错误?还是嫌疑人当时根本没有开车?
昨晚那么大的雨,他作案后会去哪里?步行走大路,再穿山越岭离开吗?那样的话就有无限种可能。
眼前像是被人蒙着一层漆黑布帘,什么也看不清。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走旁的,她记得还有一样凶器。
凌霜看过技术部出的报告,刀刃上除却血,还有油,她确定那就是把新刀。
那把刀很特别,属于匕/首,是管制类刀具,网络上根本购买不到,只能去店里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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