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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嗞咚)


她已经离开他太久,近来她大概很乖,却也没有想他,因为他连一点点可以与她连通的心痛都感受不到。
大殿内还在传出不绝于耳的喧闹声,叶忱眉眼的不耐更浓,那些玩意儿也已经烦惹他太久。
“叶大人。”
一道柔转娇羞的声音自后传来。
安阳公主看到叶忱独自站在白玉雕栏前,峻挺修长身形如松如竹,说不出的雅致好看,心念一动,便走了过来。
“安阳公主。”叶忱侧过目光。
暴戾和欲有时候可以同时存在,都是最原始的欲望,但安阳没有看懂,只看到她如漆的深眸那一抹令人心悸的暗色。
她贵为公主,却在他面前变得娇羞,“叶大人可要喝盏醒酒汤?”
叶忱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听她说话的耐心,淡淡仍了句不必,又道:“若无事,我就不打扰公主了。”
安阳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忱离开。
杨秉屹看到叶忱自金水桥而来,低声问:“大人可是回府?”
“去南宅。”
杨秉屹愣了一下,“是。”
叶忱踩着夜色,一路走进小楼,推开门的瞬间,他恍惚还能闻到空气里有细微的甜香。
思念骤涨。
他走到书桌后坐下,若是过去,他会抱着乖巧的小姑娘在他膝上,没有一处不软的身子紧贴着他,呜呜咽咽的扭蹭。
叶忱呼吸缓缓变粗,想要遏制思绪,已经迟了,干脆放任。
此前他还庆幸,起码她没有狠决的撕毁那层窗户纸,如今却病态的觉得可惜。
她不该自欺欺人,应该知道,知道前世他是如何苦苦寻找让她醒来的方法,如何日复一日,没有希望,却又执迷的抱住她的身躯。
应该让她知道,他有多痛苦。
“烟儿。”
低哑的轻喃声音里,除了缱绻,还有不能化解的隐猛。
月华自窗棂洒进,薄薄洒在叶忱身上,他闭着眼,后靠在椅背上,仿佛温文尔雅,可仔细看,他眉心沉紧,太阳穴处青筋狰狞浮起,几滴汗水自鬓发淌落,上下滑动的喉骨上同上布着汗意。
整个人被透骨的情欲和一触即发的凶狠所包裹。
“烟儿,来我身边。”
来感受他有多爱她。
夜风吹伏窗外的翠竹,晃出的阴影在他脸庞上明暗交错,忽而风急,他眉心蹙的更紧,直到一声闷哼,他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的眼眸内却不见半点纾解,相反混搅着更深的戾气和浓欲。
无法满意,无法缓解。
怎么连心口都不痛一下,他要如何感受到她。
此刻再想到那些阻碍在他面前事物,他只想都摧毁了,再把还耍着小聪明,企图逃离他的小姑娘抓过来。
让她好好由他处置,让他尽兴。

门房看到马车回来,走上前道:“姑娘回来了。”
凝烟被宝杏搀扶着走上马车,初冬的天已经很凉,一阵寒风拂面,两人都打了个寒噤。
尤其凝烟肌肤娇嫩,两腮更是一下就被吹红,宝杏给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姑娘快进去吧。”
凝烟点点头,两人快走进府内,就听到迎面传来寒暄说笑的声音。
凝烟抬头看去,是温氏和沈凝玉正送客人出来,凝烟并不认识,不过看衣着,应当也是官绅人家的夫人。
沈凝玉率先看到凝烟,笑盈盈道:“阿姐回来了?”
温氏乜来一眼,脸上的笑意在看清凝烟后就淡了下来,不满挂在脸上。
凝烟全当没看见,走过去请安,“母亲。”
“回来了。”温氏皮笑肉不笑的装这样子,偏头对身旁的妇人道:“这是我的长女,凝烟。”
“还不见过林夫人。”温氏对凝烟道。
凝烟则欠身说:“小女见过林夫人。”
林夫人笑意融融的打量了凝烟一番,赞许道:“这就是沈大姑娘,模样竟是这般标致。”
凝烟得体的回道:“林夫人谬赞了,凝烟不敢当。”
林夫人笑得愈发和融,温氏看向外头说:“马车来了,林夫人仔细风大,快上马车吧。”
凝烟与沈凝玉欠身送行,温氏待马车走远,收了笑脸,冷冷看向凝烟:“你又去哪里了?”
凝烟道:“不过去走走罢了。”
原本凝烟能嫁进叶家,在温氏看来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没想到她自作主张与叶三公子和离,这不等于把沈家的青云路给断了。
再看她不卑不亢的样子,让温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被夫家休弃,你是觉得很有面子?”
凝烟皱起眉。
温氏哼了一声,瞪着凝烟继续道:“你便该好好待在家中,少在外面招摇过世,给沈家,给你父亲丢脸。”
温氏越说越过分难听,宝杏气得脸都涨成了红色,沈凝玉更是已经忍不住先顶撞:“母亲,你说什么呢?”
凝烟拉了一把沈凝玉的手,面不改的色看着温氏道:“母亲,我与叶南容乃是和离,京兆府衙门内还留有文书,夫妻缘浅,一别两宽,我不觉得有什么丢脸,倒是母亲将和离说成休弃,硬要给自己弱下一头,是何缘故。”
“你!”温氏被凝烟一番话气的不轻。
这个唯唯诺诺的继女,和离之后竟然跟变了跟人似的,不仅敢顶撞她,主意也是更大了!
凝烟无意生事闹不愉快,朝着温氏欠了欠身,“我先回房了。”
“我没说让你走。”温氏冷着脸呵斥:“今日起,你不得随意出府。”
凝烟步子一停,回身对温氏道:“母亲何故不让我出府。”
“因为你叫我母亲,因为你如今住在沈家。”温氏抬眼睨着她,“还当自己是叶家夫人?摆叶夫人的架子。”
温氏的嘲讽让凝烟气愤不已,心口剧烈起伏,眼眶也微微泛了红,若她仅仅是沈凝烟,那她无疑会被继母压制着,继续谨小慎微,胆小苟活。
可现在她还是司嫣,亲人全部离世,独自在战火尸骸中求生的日子她都挨过来了,岂还会畏惧她的要挟。
凝烟眨去眼里的湿意,冷下目光,有理有条的开口:“和离后我的户籍还一直在官府,若是母亲容不下我,我可以自己立户,搬出沈家。”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温氏更是不可置信的惊睁着眼睛。
凝烟对宝杏道:“走吧。”
沈凝玉赶紧也追上去,“阿姐!”
“阿姐,你别把母亲的话放心里去。”沈凝玉手足无措的跟在凝烟后面,唯恐她真的要走,带着哭腔央求说:“阿姐你别走。”
凝烟看她哭得厉害,心里也不好受,她想安慰沈凝玉,又说不出自己都无法笃定的事,若最后真的闹翻,她也只有离开沈家。
事情很快传到了沈老夫人和沈从儒的耳中,沈老夫人当场放话,谁敢赶凝烟走,就连她一起赶走。
沈从儒哪能见这场面,若他真的让亲生女儿另外立户,虎毒还不食子,岂不让人以为他是连畜生都不如的心狠之人。
最后这事的结果,便是以沈从儒训斥了温氏而收场。
夜里,凝烟去到沈老夫人的院子,丫鬟躬身请安,“姑娘。”
凝烟见她手里端着参汤,问道:“可是送去给祖母的。”
丫鬟点头,“是。”
凝烟伸手去接,“给我吧。”
她端着参汤去走进屋子,见沈老夫人正跪在佛龛前诵经,上前轻声道:“祖母。”
沈老夫人诵经的声音停了停,没有理会,而是又继续念起来。
凝烟鼻子一酸,走过去同样跪下,像犯了错般,小心翼翼地问:“祖母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老夫人睁开眼,转头痛心的看着她,“你连祖母都不要了,还来做什么?”
“不是的。”凝烟焦急辨解。
沈老夫人红着眼反问,“你打算搬出去,自立门户,不就是不要祖母的意思。”
质问的声音到后面又变成了深深的心疼,“你都要去外头受苦去了,心里得多委屈。”
若说世上还有人能让凝烟流露出委屈柔弱的一面,那必然是祖母,她眨着泪珠,无比郑重的说:“我就是走,也带着祖母在身边。”
她白天和温氏说得也并非是赌气的话,她近来出门,其实是去玉器行。
说来还是亏了叶忱两世的教导,她的手艺很得商行几个东家的赏识,送去几件玉器也都以极高的价格被人买去,她与几个东家商议过,可以让她也在行间开一间铺子。
只不过事情还在商榷中,不会那么快敲定,她也是被温氏的话刺激了,才干脆说要重新立户。
她说要带着沈老夫人一起走的话,把沈老夫人逗笑了,笑过又立刻板起脸说:“哪用你费这个心,该是祖母保护我的烟儿才是。”
凝烟心上的感动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抱住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疼惜的抚着她的后背,眼中却难掩忧愁伤感,如今她还能护着凝烟,可等她百年之后,她该怎么办。
过了几日,凝烟又拿着新雕成的一块墨玉去了玉器行,轩雅舍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商铺,一楼做生意,二楼则是商行东家平日摆酒会面的地方。
凝烟过去时,五六个东家正坐在一起听曲谈生意。
见凝烟上来,其中一个姓祝的东家眼睛一亮,笑道:“沈姑娘来了。”
“祝掌柜。”凝烟与他打了个照面,又与其他几人见过礼才坐下。
“沈姑娘今日可有带来什么好货?”祝掌柜问。
凝烟便将带来的墨玉递了上去,众人经手一看,眼里纷纷流露出惊叹。
祝掌柜直接道:“这块墨玉原本瑕疵很多,也不够透,经过沈姑娘的手,倒是化腐朽为神奇。”
凝烟表示不敢当,也没有久留,起身道:“这块墨玉,就烦劳祝掌柜帮忙出价卖了。”
“好说。”祝掌柜说完又问:“姑娘在玉器行开铺子的事决定的如何了?”
凝烟笑笑不语。
祝掌柜赶紧说:“若是铺面租钱问题,都好说。”
“我再合计合计。”凝烟客气说完,欠身出了雅间。
走在过道上,迎面一个伙计神色紧张的过来,怀里抱着一小包东西,满眼盯着,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凝烟。
凝烟肩头吃痛,小小退了一步,就听那伙计一边告着歉,上忙脚乱的捡着地上的东西。
她瞥了一眼,目光顿时凝紧,掉在地上,是几块与古玦形状相似的雕玉。
她还想看仔细一些,伙计已经把东西都收进了包袱里,站起身不好意思的看着她,“姑娘没事吧。”
凝烟缓缓摇头,“没事。”
“欸,那就好。”伙计说完抱着东西进了雅间。
凝烟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些玉器就是照着古玦而雕,可为什么会雕这东西。
而且寻常百姓,最多也只是知晓古玦的传闻,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如何能将模样都照搬雕出来,玉器行的东家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那无疑就是背后有人授意。
凝烟心绪慢慢揪紧,是叶忱,还是朝中的谁?
往日她不让自己想这些,可一旦思绪被牵起,就难以停止,她离开这段时日,京中不知如何了。
沈从儒从府衙回来已经是深夜,他迎着夜风,脚步匆匆地往院中去,隐约看到园中有人在走,定睛看去,对面的人已经先开口:“父亲。”
沈从儒也看清是凝烟,于是走过去问:“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头?”
凝烟回答说:“回父亲,我刚从祖母那出来。”
“原来如此。”沈从儒颔首朝她慈爱一笑,“多陪陪你祖母也是好的。”
凝烟乖巧说是,又关心的问:“倒是父亲,近来怎么回来的都如此晚,可是衙门事多?”
沈从儒闻言愁蹙起眉。
“父亲有心事?”
女儿关心的问话,让沈从儒难得多说了两句,“朝廷及发下檄文,下令歼灭天明教。”
凝烟心神一紧,果然与天明教有关,“天明教虽然异教,但对外一直以传教的方式笼络教徒,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信奉,而且天明教分坛遍布西南两处,若想直接歼灭,恐怕影响不小。”
沈从儒听着凝烟的分析,不禁另眼相看,“你说得不错,但是朝廷下了死令,还派了官员与监军,到时地方的官府接要按令行事,不过天明教在南方的势力并不是最大,应当不会以此为攻克点。”
凝烟抿了抿略微发干的唇,“朝廷派来的,不知是何人?”
沈从儒摇头,来的官员将领是谁还不得而知,他见天色已经不早,对凝烟道:“你快去睡吧。”
三千营的精锐将士整军在金銮殿外,气势壮大恢弘。
萧皇后以送行的名义让定安侯来觐见,她屏退宫人,不放心的问道:“兄长可有把握?”
定安侯示意她安心,“皇上表面上是试探我们,其实是叶忱。”
萧皇后平静下来点点头,眼里浮现出狠辣。
刺杀的事后,他们又寻了一批刺客,这一回他们走了险招,被抓住的刺客身上翻出了定安侯府的印徽,明面上侯府成了可疑的对象,对这一计实为嫁祸。
这么明显的证据,皇上根本不会信,只会怀疑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么之前陆承淮的事也就有了怀疑,而两次又都是刺杀的叶忱,他一定会怀疑到叶忱头上。
萧皇后凝声道:“但皇上也同样不放心你我。”
所以才会下令让兄长去歼灭天明教,同时又让叶忱监军。
“这无妨,你忘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叶忱离京。”定安侯神色严肃看向萧皇后,“这段时间,你必须得手,你只需将我的腰牌送出裕峡关,届时我的亲军就会越过城关,把守皇宫。”
“至于叶忱……”定安侯目露凶光,到时候,他就会以勾结天明教的罪名,死在他刀下。
叶忱站在马车旁,而他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南容。
“定安侯来了。”叶南容说。
叶忱背手看着前方,淡声问他:“此番离京的危险,你应当清楚。”
叶南容点了下头。
“那你还要同去?”
叶忱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叶南容目光细微动了动,“天明教的事我也接触过,而且此去也可以帮你防范定安侯动手脚。”
见叶忱不说话,叶南容又道:“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况且,我也应该如你说的,好好历练历练。”
叶忱不置可否,一掀衣摆走上马车,下令动身。
队伍一连行了多日,在五湖城外扎营休整。
青书快走进叶南容的营帐,他手里拿着一页薄薄的信纸,手却如千金重般,捏的极紧,“公子,信送过来了。”
叶南容靠在床榻上看书,闻言掀起眼帘,往日清和的气质如今在他身上已经找寻不到,只有疏冷。
青书快走上前把东西递给他。
叶南容接过信纸抖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句,眉心拧了一下又慢慢抚平,变得冷然。
当初为引出天明教的人,他帮着叶忱伪装身份,联络过几个教徒,没想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定安侯暗中传给天明教的信被他意外截下,也知道了他想诬陷叶忱与天明教勾结,再借口铲除他。
青书神色忐忑不安的提醒:“公子,这信该给六爷过目了。”
叶南容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到桌前,拿了纸笔回信,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眸光,一道阴影拓在眼下,烛光一晃,阴影也随之变得扭曲诡异。
青书眸光都在发抖,公子应该在最初截获信的时候就交给六爷,而不是一直伪装天明教的人和定安侯勾结……

几乎是在一夜间,街头巷尾就已经传遍了天明教煽惑百姓,意在谋逆的消息。
而后官府突击多个天明教据点,捉拿不少教徒,也有教徒直接与官府对抗,造成官兵大量伤亡的情况,而今更是有多地教徒开始聚集起来,扬言天子不仁,逼民反之。
同时,关于当今圣上杀害先太子,逼迫先帝让位的谣言更是不胫而走。
江宁形式虽然没有这般严峻,但也风声鹤唳。
凝烟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来往的百姓神色间没有了往日的自在轻松,各个面上诚惶诚恐,行色匆匆,害怕随时会起动乱。
凝烟心里深知道,安定太平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一旦战事起,必然会被波及到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大批的难民日以继夜的逃,却又接二连三的死在奔向生的路上。
那种看不到明天的绝望和恐惧,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也许,她本来也会死在逃亡的路上,只是她被他救下……
凝烟闭了闭眼,深呼出一口气,控制住翻涌的思绪。
她不相信这事与叶忱没有关系,之前他们深入天明教分坛,他对教派的一切都异常了解,之后他们被师渊识破,明明已经是绝境,可后来又是怎么平安身退的,她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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