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诚心跪在菩萨面前,为所有人祈愿。
温氏上完香对两人道:“再去灯楼给家里人都添些灯油吧。”
凝烟听见灯楼,垂低的眼睫动了动,这间寺庙不是开朝流传的古寺,所以没有供奉司嫣的赵应玹的长明灯。
她想不明白,赵应玹供奉那些成百上千盏的长明灯是为了什么,她在悬寒寺灯楼看到幻境,又是什么?
赵应玹怎么会那样一副落拓灰败的模样,心口的窒涩让凝烟醒过神,闭了闭眼不许思绪乱走。
她死了,他总不可能一点伤心都没有。
她想了个最贴合的可能,他那时已经是皇帝,供长明灯这件事对他来说无非下道旨意而已,还能流得传世的美名。
从悬寒寺离开,三人坐在马车上,温氏忍不住旁敲侧击起叶南容的事。
“你别怪母亲多嘴。”
温氏这一开口,凝烟就有预感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温氏迂回道:“按说这次清剿逆党,三公他不该来,我怎么瞧着,他像是为了见你,才不顾危险请命一同前来。”
凝烟没回答,透过窗子看到玉器行就在前面,“母亲和凝玉先回去吧,我想去趟玉器行。”
温氏见她不接话,神色略显不满,片刻又好声好气的笑笑:“想去就去吧。”
看自己母亲这判若两人态度,沈凝玉只觉臊得慌,侧过身不说话。
凝烟点点头,叫停马车,往玉器行走去。
轩雅舍的伙计与凝烟已经熟识,见她过来,低了低腰,笑呵呵道:“沈姑娘来了。”
凝烟望了眼铺子里,几个伙计和三三两两的客人,并不见上次拿着伪造的古玦的人。
她收回目光笑问:“祝掌柜可在?”
“掌柜在楼上呢。”他说着为凝烟引路。
走上二楼,伙计推开祝掌柜所在屋子的门,凝烟跟着进去,没曾想就听祝掌柜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伙计顿时被这火气吓住,说:“是沈姑娘寻掌柜。”
跟在后面凝烟也惊了惊,歉意的朝着祝掌柜道:“不知掌柜在忙,还请见谅。”
祝掌柜这才注意到凝烟,赶紧解释说:“原来是沈姑娘,我当是伙计乱闯。”
凝烟见祝掌柜手里拿着雕刻的东西,而面前是一张拓了印的纸,因为距离远,她也看得不清楚,只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不等她细看,祝掌柜已经拿了东西将纸压住,走到凝烟面前问:“沈姑娘许久不来,快快请坐。”
凝烟笑笑说:“我从庙里出来,路过玉器行,便进来看看,既然掌柜在忙便不打扰了。”
祝掌柜满是不好意思,“我这会儿正巧要忙些事,改日沈姑娘过来,一定好好款待。”
“哪里的话。”凝烟与他客套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做出屋子前,她又看了眼桌上,心里困惑,是什么东西用得着祝掌柜亲手去雕。
想到之前的古玦,她心里沉甸甸的觉得有猫腻。
凝烟下了楼,没有立刻离开,对伙计道:“我在铺子转转,看看进来有没有新到的好料子。”
伙计不疑有他,立马道:“姑娘随便看。”
凝烟慢慢在铺子里走,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是祝掌柜匆匆下来,而铺子外,有辆马车在等着。
她见祝掌柜在马车外与人说着什么,又看向二楼,捏紧手心,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快走上楼。
凝烟掩门悄然走进屋内,紧张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她呼吸两下,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一看,瞳孔急速缩紧,拿着纸张的手轻轻发抖。
这上面拓的是叶忱的私印!
难怪她觉得眼熟!
在南宅时候,叶忱处理事务从不会避讳她,所以她认得。
凝烟顿时心慌意乱,是谁偷偷得了他的私印,刻出来又想干什么!
这是何其重要的东西,若让心怀鬼胎的人得去,恐怕会对叶忱不利。
她一刻不敢犹豫,快速往外走,必须将事情告诉叶忱。
屋外却传来脚步声,凝烟猛地顿住步子,双眸惊惧睁着,紧紧盯着那扇门。
门外的人已经越走越近。
第70章
推门发出的一声吱呀,磨着凝烟的耳根,她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竭力将自己缩在桌下的阴暗处。
她本想着祝掌柜进来也不要紧,她可以寻个由头搪塞,可等人走进了,她听见脚步声不止一个。
跟随祝掌柜进来的,一定就是那背后安排的人。
凝烟咬紧着唇,脸色因为恐惧而发白,目光更是一刻不敢放松,克制着害怕,去听他们说话。
“这位大人,并非是小人怠慢,只是这印并非简单几字,上面还有很多极为精细的纹样,加之又是拓在纸上,才花多了时间。”
祝掌柜说话战战兢兢,十分紧张。
另一道声音则刻板不带感情。
“大人交代了,最迟三日,必须送到他手中。”
“若是迟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尽,但里头的威胁已经不言而喻。
“您放心,我一定加紧时间。”
祝掌柜送那人出去,凝烟试探的从桌下出来,她满脸余悸,额头上更是不知何时沁满了冷汗。
视线转看向桌上,私印和雕刻的东西已经被祝掌柜收走,与他说话之人的声音她没有听出来是谁。
凝烟眉头紧锁,想到什么,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望出去,正看到祝掌柜送那人上马车。
一身玄色劲装,神色冷硬,似是护卫,真正背后的人,应该还在马车里。
凝烟神色慌乱,快走在长街上,那个暗中仿造叶忱私印的人是谁,她能想到最有可能的,就是定安侯。
心里揣测着最坏的结果,会不会叶忱的野心已经教人勘破,此次两人奉命一同围剿乱党,极有可能定安侯想借机铲除叶忱,皇权不容挑衅,甚至于,这还是皇上的授意。
凝烟越想越心惊,若是真是这样,叶忱会有危险。
她顿步,明明太阳照在身上,她却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在发寒。
不仅是叶忱,叶南容也一样会有危险。
她仓皇抬眸,望着四面通达的街口,提裙快速往府衙的方向去。
她气喘吁吁赶到府衙外,让人去通传说要见沈从儒,才被告知众人已经动身出发。
“走了?”
“是。”府衙守卫态度恭敬道:“几位大人出发有一会儿了。”
凝烟心坠进谷底。
回到府上,她仍然不能冷静,曲指节抵在齿间不断咬着,反复踱步在屋内。
与祝掌柜接洽的人说,最迟三日要拿到东西,等三日一到,幕后的人拿到私印也就有了制衡叶忱的东西,便会动手。
凝烟重重闭上眼睛,不能乱,她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叶忱才行。
快速决定过,她去找到温氏,温氏惊讶看着凝烟,不想她会找自己,和声问:“怎么过来?”
“想劳烦母亲一件事。”
凝烟呼吸了一口气,说:“让人送我去父亲那里。”
温氏困惑了一瞬,神色逐渐变凝重,“好好的,找你以父亲做什么。”
她不由得跨前一步,“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事关这次清剿乱党,必须立刻告诉父亲。”
温氏明显一惊,定睛看了凝烟片刻,当机立断:“我让人给你父亲传信。”
说着她要出去叫人,凝烟喊住她。
“我必须亲自去。”
温氏不能冷静了,“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去,那可是天明教的最大的据点。”
凝烟比她更知道此去的危险,也更焦急,“此事重大,旁人不能放心,而且更不能声张,找两个可信的人护送我就可以。”
温氏已然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严重,更震惊于她的胆气和缜密,犹豫了片刻,说:“我去安排。”
沈从儒驻守在离进攻点十里的营地,全神戒备的点阅兵马,天明教总坛一面临海,一面则被靠山势,此番只有半数的兵力在江宁,加上山势复杂,若不能突击攻下,一旦拉长战事,其余分坛的教众赶来支援,那就会转变成持久战。
沈从儒阅查过兵马,往营地去,一个护卫快跑过来,拱手道:“沈大人,有人求见。”
沈从儒接过护卫递来的玉佩,认出是温氏的东西,目光一凛,拂袖往外走。
凝烟始终高悬的心,在见到沈从儒的那一刻终于落了下来一些,“父亲。”
沈从儒脸色脸铁青,冷声呵斥:“胡闹,这是你能来的地方。”
凝烟来不及解释,“父亲快带我去见叶。”
她仓促的声音戛断在喉咙口,目光凝缩,盯着远处走来的人。
“沈大人虎父无犬女,女儿也如此英勇,敢来这里。”定安侯浑厚的声音带着笑。
每一字落到凝烟耳中都让她心悸,她这时也认出,跟在定安侯身边的护卫,正是那日她在玉器行见到的人。
果然,定安侯是背后之人,那么就不想他要叶忱的私印是为什么事了。
凝烟攥紧发抖的指尖,拼命让自己表现出镇定,朝着定安侯欠了欠身:“见过侯爷。”
定安侯看着她问:“不过本侯还真好奇,沈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沈从儒同样皱紧着眉心,擅闯军事要地可大可小,唯恐定安侯怪罪,斥声说:“还不快说。”
凝烟怯怯看了眼定安侯,嗫嚅道:“侯爷恕罪,是小女做梦,梦见三公子有危险,心里忐忑难安,才贸然擅闯。”
沈从儒闻言怒不可遏,“简直胡闹!”
凝烟低垂着头听斥,眼眸微微泛红,柔弱的样子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假装,况且她还是真的担心。
定安侯摆摆手,对沈从儒道:“沈大人就别训斥了。”
从开始对话的情况来看,凝烟猜测事情还没有到不好地步,于是对沈从儒央求道:“父亲可否让我见见三公子。”
沈从儒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会因为一个梦这么胡来,沉沉叹了口气道:“三公子已经先行率了一小队人马去前面的阵点。”
凝烟脸色一变,“那六爷。”
“叶大人也不在。”
说话的是定安侯,他看向凝烟的目光玩味,倒不是怀疑她什么,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他压根不放在眼里,只不过一时间也对她和叶家两叔侄的事产生兴趣。
看着娇娇柔柔似菟丝花,没想能将叶忱和叶南容勾的魂不守舍。
不过他也没有功夫这在看戏,说完话便自顾离开。
凝烟垂在身侧都两只手都在发抖,还是迟了吗?
她不死心的问:“叶六爷是监军,何以不在这里?”
沈从儒解释道:“进攻天明教总坛需要和海上水师两相配合,六爷确认过这里的排布,还要与水师连通。”
“为什么不是定安侯去。”凝烟紧绷了几日的情绪在这时候快不能维持冷静。
叶忱和叶南容被分调开,岂不是更容易下手。
沈从儒眉头皱紧,“侯爷是主帅,况且六爷与三公子是叔侄,对配合和彼此的信任自然胜过旁人。”
不是这样,定安侯是要把人分开行事。
凝烟急的不行,沈从儒道:“你先歇会儿,晚些我让人送你回去。”
凝烟还想说什么,沈从儒已经命人将她带下去。
凝烟被带到帐中,此刻她就像是被刀悬在脖子上的困兽,再迟下去,叶忱和叶南容就会有危险。
她现在只能把事情都告诉父亲,就算冒着被定安侯发现的危险,也要让父亲去传消息。
凝烟挑开帘子往外走。
她原想直接去找沈从儒,却看到了定安侯身边的护卫,他步履匆匆的样子,必是有要事。
凝烟呼吸缓缓沉下,跟了上去。
“侯爷,有了这些书信和叶忱的私印,他与逆党勾结的罪名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想用那几块古玦做文章,现在有了这私印,他正是想不死也难了。”定安侯笑得猖狂。
凝烟面如惨白纸色,定安侯接下来的话才更是将她打入深渊。
“多亏了叶南容,他们叔侄反目,我就坐收渔人利。”
凝烟瞳孔震颤缩紧,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命人将这些东西快马送进京中,然后备人马,随本侯亲自去取叶忱的头颅。”
“是,那叶三公子那里?”
“只要死了一个叶忱,叶家也就不足为惧了,不过这个叶南容连自己的叔叔都能出卖,心狠手辣,日后难免是隐患。”
“等叶忱一死,杀。”
“谁!”
凌厉的喝声让凝烟猛地惊醒,反应过来自己被发现,她却连逃的想法都没有。
满脑子都是叶南容和定安侯勾结要杀叶忱,他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是疯了吗!
而现在,定安侯也要过河拆桥,杀了他。
她拼命想救他,想把他拉出泥潭,为什么他却自己走进深渊里!
是因为她。
上辈子他因为她不得善终,这辈子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凝烟瘦弱的肩头微蜷,困苦、恨怨、无可奈何……种种情绪压得她不能呼吸。
营帐帘子被挑开,定安侯危险的声音传来,“沈姑娘。”
“侯爷。”凝烟柔柔抬起垂泪不安的眼睛。
她心里恨不得眼前人当场暴毙,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我还是心里难安,想在进攻前再见。”
凝烟突兀的顿了顿,咽下那个下意识要脱口的名字,改而道:“再见三公子一眼,可是父亲必然不允许。”
定安侯挑眉,“沈姑娘是想让本侯送你过去。”
“小女知道唐突。”凝烟咬住唇,“望侯爷恕罪。”
“那日宴上,沈姑娘说的决绝,本侯还当你早已不在意三公子。”
凝烟指甲掐断在掌心,艰难道:“一夜夫妻百日恩。”
“沈姑娘当真要见三公子?”
凝烟眼底的挣扎几乎将她撕扯成碎片,叶忱和叶南容都已经是在绝境中,没有人能帮他们,父亲指挥不了将士,人都在定安侯手里,甚至那份勾结乱党的证据,能把沈家也毁于一旦。
她的选择,也许能为一人搏一线生机。
另一个,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怎么办。
没时间了。
凝烟心如火煎,重重阖眼,“我要见三公子。”
话说出口,她感觉心脏一个地方空了,冷的她打颤,也让她冷静下来。
无论前世的结果,还是今世叶南容一念成执,变成现在这样不择手段,都是她和叶忱共同促成的罪孽。
若是她能帮叶南容捡回一条命,就当还了他欠他的命和情意。
而定安侯爽快答应,叫来人将凝烟送去叶南容身边。
“多谢侯爷。”凝烟说完,麻木随着人离开。
定安侯身旁的护卫问:“侯爷当真要送她过去?”
定安侯压根没有把凝烟放在眼里,“好歹本侯也答应了要促成叶南容和沈凝烟,就让他们到地下一同做对亡命鸳鸯。”
营地二里外的山峡,高耸的崖顶,狂风呼啸。
叶忱泰然自若的坐在太师椅内,手里端着茶盏,低头品茗。
杨秉屹凛然立于一旁,天边盘旋飞来一只青鸟,绕着崖顶扇翅。
杨秉屹走上前,手一扬将其捉住,扯下绑在鸟腿上的密信展开,快速看完信上内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接连变了几个神色。
须臾,反身走到叶忱身旁,拱手道:“如大人所料,定安侯果然对三公子下了杀令。”
叶忱闻言丝毫不见意外。
他那长出息的侄儿以为自己可以够本事,利用完定安侯再取他性命,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摆布利用的那个人。
“几分本事就敢与虎谋皮,也该吃吃苦头,就知道自己有多不自量力。”叶忱淡淡说罢,视线瞥向杨秉屹。
看他欲言又止,神色复杂,言简意赅道:“说。”
杨秉屹现在比刀架脖子还惶恐,舔了舔发干的唇,开口嘴,第一个字竟没发出声音。
吞了下唾沫才道:“姑娘,姑娘应该是偷听到了定安侯的计划,现在正往,正往三公子那里去。”
他说话的当时,神经全部紧绷,低着眼不敢去看叶忱的神色。
“你再说一遍。”
没有情绪的声音,杨秉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正要开口,叶忱猛然一拂手,将手里的茶盏掼摔在地上,刺耳的脆响声过后,瓷片溅了满地。
杨秉屹骇然一凛。
叶忱下颌绷紧着怒火,漆眸内翻涌如浪,满身噬骨的凌寒让他大气都不敢喘,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大人这次,是怒到极致了。
叶忱却突兀的笑出来,凌寒的笑意拉长在眼底,渗人非常。
“你立即带人赶过去。”
“是。”
杨秉屹以为是要带回凝烟。
“然后,杀了叶南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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