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用不着你动手，只需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了。”他眼皮轻抬，看向对方。
“你是杨轩的人？”
刺杀那日，天煞宗的出现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夜鹰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天煞宗的少宗主竟然是朝廷禁军统领的幕僚？
可他想的不对，只见展邵云勾了勾唇，道：“错了，我是他的，大舅子。”
夜鹰：“……”
不想过多废话，展邵云把桌上的画像拎了过去，“与你交接的人，是不是他？”
这处小院僻静，坐落于城东一角，为禁卫正司所独有。
此刻屋外树枝随风而动，男人身姿肃然，就站在树下的夜色里。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杨轩侧眸瞥去。
展邵云在他身旁站定，“你想得不错，确实是陆昊天。”
杨轩神情无波，双眸幽冷，默了片刻后，才道：“你可知李首辅同姚国公，从前有何过节？”
这件事儿，展邵云也还没理明白，他揣测道：“外祖父当年很看好大皇子，兴许也是为了储君之争吧。”
杨轩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此事并没有如此简单。
须臾过后，二人朝外走去。
杨轩边走边同老幺吩咐：“派人把邓钧全家，偷偷抓到京城来，越快越好。”
若是晚了，估计就只剩尸体了。
老幺应声而去。
随后，展邵云问道：“你俩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七月初三，可我觉得太久了些，”杨轩答道，“就让她过几日去找窦太后，让太后帮忙催一催。”
这都不到一个月了。
看来确实很急啊。
展邵云不由挑了下眉，只看破不说破。
旋即停住脚步，面向他道：“那夜鹰这边你多留意，我去宫里看看表妹。”
“好。”
展邵云喜爱飞檐走壁，蓦就窜没了影。
杨轩独自行至院门口。
秦远在此等候，见他来了，问道：“将军是回府衙么？”
“不了，你随本将军一块儿去鸿胪寺吧。”
四公主、五公主两日后大婚，犬戎使团很快就会离开京城。
念及乌拉赫北那副依依不舍的神情，杨轩想着，还是该趁他尚未成家之时，同他来个一醉方休的。
象征着皇家典制的仪仗队早早地就侯在了鸿胪寺外。
京中上下早有听闻，这一日，两位公主同时出降，一位接入位于崇安坊的陆府，一位在皇宫内举办国婚。
国婚乃大晋一朝最隆重的婚礼规制，往日只有帝后大婚时才会有幸得见。既然犬戎使团答应了在京城提前办一场婚礼，晋帝自然是得给足排面的。
未正时分，杨轩如约来接乌拉赫北。
国婚的典礼按程序走下来，大抵需要两个半时辰，繁琐复杂。
直至戌初，御花园临水阁内的晚宴才正式开始，丝竹声、管弦声、舞乐声……在水面上片刻不息地飘荡着。
陆驸马谋划得不错，这犬戎二皇子的新婚夜，确实是中郎将亲自守的门。
翌日，杨轩从禁庭局返回凝香殿。
只见乌拉赫北以手扶腰，满脸愁容地从殿内走了出来。
来到中庭，乌拉赫北攀上杨轩的肩膀，压低声音，控诉道：“太凶残了，简直就是只母老虎嘛。”
说完，他扬起脖子展露那些被女子抓伤的痕迹，欲哭无泪道：“杨兄，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呜呜呜——”
昨晚的动静，杨轩自是听到了，也不知这位五公主是故意想刁难新郎官，还是本就心气旺，竟是将新婚夜闹出了拆房子的架势。
杨轩当时有一瞬的犹疑——是否该进去救人？
杨轩看着他，不禁失笑，“好兄弟，这份情谊，杨某永生难忘。”
他拍了拍乌拉赫北的胳膊，语气十分恳切。
对方听罢，忙吸了两下鼻子，点点头，一副甚是欣慰的神情。
杨轩是来带人往养心殿去的。
行至半途，乌拉赫北凑了过来，眼神隐晦道：“杨兄，你也快了，我如今是有实战经验的人了，要不咱俩交流交流？”
这话的意思，杨轩听得明白。
他提了提唇，也起了几分兴致，侧目道：“那就有劳二皇子赐教了。”
平平淡淡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一转眼，便到了六月十五。
西风乍起，旌旗招摇，碧空有雁长鸣，浩浩汤汤的送行队伍停在韶门关外。
“保重！”
原野风大，衣袍的下摆在风中交叠，一如此刻离别时相拥的二人。
自古有云，知己难寻，知音难觅，想来他们这才是天注定的缘分。
“杨兄也多保重，”乌拉赫北一身胡服，眼底蕴满真切笑意，“若有机会，定要来我犬戎一聚。”
杨轩郑重点头，沉声道：“好！”
想来几日下来，这对新婚夫妻相处得还算不错，乌拉赫北上马车时，竟是见萧琦主动给他挪了个位置，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车辚辚，马萧萧，铃铛声随风飘荡，羽林卫就只能送到这了。
杨轩骑在马上，眺目注视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调转马头道：“走，回京。”
几日后，坤和宫。
殿内一如既往有佛香氤氲，辰时过后不久，灿烂耀阳照了进来。
宫女行至窗前，放了个帘子，忽就将打在少女面庞上的烈光给遮掩了去。
她穿着夕岚色的交领襦裙，披帛懒懒挂在臂弯处，妆容淡雅，显出几分出尘脱俗，不点而红的朱唇一张一合，皓齿隐现。
须臾过后，萧玥合上佛经，放置一旁，将小几上的养生茶端起，给窦太后递了过去。
窦太后仪态端庄，饮完茶，用秀帕擦了擦嘴，才温声开口：“姐姐们都嫁了，终于要轮到你了。”
思及前些日子来求提前婚期一事，萧玥此刻仍旧有些难为情。
见她低下头，雪腮花容里尽是羞怯，窦太后和煦笑道：“哀家见过，确实模样生得极好，又是大晋一等一的勇士，怪不得你如此喜欢他。”
“怎就不让他早点同皇帝说呢？”非得搞到自尽的地步？
这件事情的始末是没法儿同旁人讲明白的，萧玥只好避重就轻，嗫嚅道：“我……我惹他生气了。”
窦太后面色一顿，似有几分不可思议，“他十七岁就钟情于你了，这得惹他生多大的气，才能让他不管你呀？”
十七岁？
萧玥抬起头，目光为之僵滞，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诧异，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皇祖母这是……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窦太后换了个坐姿，好舒展开双腿，伸至宫女面前，“可不就是在百花宴上请旨赐婚时，他自个儿坦白的嘛。”
并不懂那人意欲何为，但萧玥也只得厚着脸皮承认，稍显局促地笑了笑。
知道这些年轻人心性不定，多半是怄气时想着老死不相往来，等冷静下来后又思念得非卿不可。
而这其中细节，窦太后也没兴趣知道。
揉腿的宫女力道太轻，窦太后命令她重一点儿，旋即又感慨道：“这样好的儿郎还如此痴情，你这丫头也算是熬出头了。”
“不过你这个身子板，看上去弱了些，”窦太后盯着少女上下扫视一圈，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这习武之人啊，那方面的诉求难免会有些强盛。”
那方面……是指哪方面？
萧玥一时没听明白。
“按理来说，这些事情都该由你母妃来交代，但她去得早，哀家这个做祖母的，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窦太后抚上少女的手背，轻声道：“平日里，该端的公主气派得端起来，但回了床笫之间，你就得懂得主动讨好，明白么？”
萧玥这下终于懂了，白生生的小脸隐现浅淡红晕，微微抿唇，僵硬地点了下头。
只听对方继续道：“哀家给你指派了两个阅历丰富的嬷嬷，这几日让她们好生教教你，然后再让太医署开点补身子的药，先每日一盅喝上……”
她的未来夫婿身-体精-壮，这事儿确实不假，但皇祖母这个架势，就好似她即将被拆骨入腹似的。
教习嬷嬷就在殿内，窦太后交代完，就让她们把人带去了屏风后头。
萧玥一面仔细听讲，一面轻声应“好”，臊得脊背都在发热。
几经商榷，婚期定在六月廿六。
黄历上写着，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是个生机盎然的好日子。
而今日已是六月廿四，夜色如水，月影倒立在青墙黛瓦上，如覆冷霜。
为了避嫌，杨轩仍旧是从后窗翻进去的。
此刻，少女坐在床畔，满头青丝乌黑如墨，垂落在薄薄的寝衣上。
闻及声响，她抬起头，目光不由一滞，忙就将手里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这一举动，可不就是欲盖弥彰嘛。
杨轩款步靠近，打量着她，出声道：“在绣什么？”
知他目力好，定是一眼就瞧出了大概。
萧玥实诚回答：“在做成婚那日穿的小衣。”
其实这本该由母亲来做的，但搁她这儿，就只得自己亲自动手了。
“这有何好藏的？”杨轩不解。
难不成，又是什么奇特的款式？
思及此，男人嘴角噙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玥微嘟起脸颊，望着他愈渐靠近的身影，没说话。
瞧她这副神情，杨轩想，多半是猜对了。
又觉察到她背在身后的手，悄摸摸地在往被褥里塞东西，杨轩愈发兴味盎然。
他长眸微眯，俯身探向她的身后，欲要去夺。
萧玥忙就躲开，“还没做好，不给看！”
“早晚都是要看的。”
“……”
这一来一回间，小衣是守住了，可床上放着的那本册子却是落在了男人手中。
封面上“避火图册”四个大字，赫然入目。
杨轩举起，眸光深幽，“哪儿来的？”
“皇祖母给的。”萧玥背靠床架，尴尬得脚趾蜷缩。
“那，研究明白了么？”男人勾唇。
“还，还没有……”声如蚊蚋，却也十分坦诚。
她这副粉面含春的羞怯模样，盈盈可人，莫名就想让人狠狠欺负一顿。
杨轩不再逗她，将册子丢回床上，忽就伸手去捞那抹细腰。
他低头，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想我么？”
“想。”少女轻声道。
房内幽静，花香弥散在空气里。
萧玥想起有一事要问，仰头道：“将军，你为何要说自己十七岁就喜欢上我了？”
“你不是觉得为情自尽太丢人了么？”杨轩将人往上带，缓声道，“那我只好比你更丢人一点。”
暗恋五年才抱得美人归，在外人眼里，大抵觉得中郎将在感情一事上，属实卑微了些。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呀。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萧玥唇角的笑意忽就荡漾开来，心里头暖滋滋的。
旋即，她又伸手挂上男人的脖颈，道：“将军，婚宴上，禁卫正司应当会来很多人吧？”
“嗯，”杨轩略一点头，“怎么了？”
萧玥抿了抿唇，迟疑道：“我……有点儿担心卷宗。”
杨轩垂眸，眉眼沉峻，“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她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当然早就有所考量。
既如此，萧玥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将头靠上他的胸-膛，她侧耳去听那此起彼伏的心跳，许久未出声，像是陷入了沉思。
杨轩笔直地站着，手抚蝴蝶骨，不禁发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萧玥声音低柔，夹带些许缥缈，像是穿透了多年岁月的四季春秋。
“我真的，后日就要嫁给你了么？”
话音甫落，头顶的男人忽就俯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回神，哼唧了声，捂住耳朵，抬眸攫他，“你干甚么？”
“告诉你，没在做梦。”
他声音温沉似玉，清冷的黑瞳里有柔光浮动。
不知何时，明里两间的高台烛灯都灭了下去。
昏暗的光线里，有烛火摇曳生姿，勾勒出绡纱后那两道交织的人影。
越是模糊，便越是令人浮想联翩。
有了黑夜做遮掩，旖-旎的心思一旦升起，便宛如干柴遇火，一触即燃。
寝衣纯白，静静躺落在地，其上覆着一件缠枝海棠花鸟纹的浅色小衣。
闪熠火光的映照下，少女肌肤莹润细腻，泛起光泽，勾壑间，落下几片斑驳的红痕。
男人的薄唇湿-软温热，好似一壶清酒，令人愉悦的同时，也令人深深沉沦。
良久过后，杨轩缓缓抬起头，去看那张玉面上娇怯的颜色。
萧玥侧身而坐，藕臂环在他的脖颈上，四目相对间，仿佛还有酥-麻之感在流淌。
旋即，杨轩起身，将人抱到桌上。
捡起衣裳替她一件件穿好，离去时，他贴近少女耳畔，低声说了句：“嬷嬷教你的，好好学，等我。”
独自静默许久，萧玥仿佛还能听见他情意缱-绻的“等我”二字。
她手捂余温未散的脸颊，起身回到床畔，伸出嫩白指尖去翻动那本小册子。
上头的画面仍旧如此令人脸红心跳。
想来这人催着提前婚期，当是为了避开她的癸水之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明日大婚~~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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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052
六月廿六，申初一刻，玄武门伴着沉重的“隆隆”声缓慢推开，随后可见那等候在外的迎亲队伍。
只见为首的男人身着红衣，端坐于白马上，一双剑眉不浓不淡，狭长眼眸似潺潺流水，盈满春风得意。
萧煜率先打马而出，见他仍在深深眺望，不由笑道：“她的马车还在宫道上呢，快招呼羽林卫列队去，日后有的是机会看。”
杨轩收回视线，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唇角，旋即调转马头，朝御街走去，金甲十二卫紧随其后。
一月内能得见两回盛况，对京城的百姓来说，属实新鲜。
青石地砖被洒扫得锃亮，御街两侧早已乌泱泱一片。
眼瞧仪仗的队伍已现出苗头，男女老少蓦就争先恐后地伸长了脖颈，好奇张望。
见走在前头迎亲的全是身披金甲的禁军，一观热闹的行人忍不住出声探问：“这六公主的排场怎会如此之大，难不成颇得圣宠？”
要知道，前些日子来接四公主的，不过就是首辅家的侍卫罢了。
“你也不瞧瞧这尚公主的哪一位？”有知情-人士抬首示意道，“那可是羽林卫中郎将，这安排的可不都是自己人嘛。”
闻言，那问话之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此时，四周忽又涌起骚动：“公主来了，公主来了！”
随即只见一辆镶金裹铜、垂着红色纱幔的马车徐徐驶过。
珠帘打起，众人得以窥见一抹盛装华服的窈窕倩影，虽未见全貌，但仅一个侧脸，就足以让人生出感叹：“这六公主，可真漂亮啊！”
再望了望高头大马上那位琼林玉树、风姿卓绝的青年，一时间竟是不知该羡慕谁了。
民众的议论声传入马车内，公孙蓉“啧”了声，道：“杨述清给你准备的这规制，确实够气派。”
感叹完，她转头去看萧玥。
少女脸上遮着蒲扇。
风鬟雾鬓似流云，发顶步摇环绕，珠翠熠熠，其下两弯柳眉淡扫，一双杏眼含春，眉间施了一抹鲜红花钿，愈发衬得脸如白玉，颜若朝华。
“真美！”公孙蓉嘴角深扬，看着她笑，因感觉到握住的那只手有些微颤-抖，她又问：“紧张么？”
萧玥轻“嗯”一声，眼眶逐渐泛起了红。
见她如此，公孙蓉抬头去看坐在另一侧的露茴。
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公孙蓉低声道：“有大皇子在呢。”
露茴也莞尔道：“表公子也在府里等着呢。”
她俩看得出来，她定是思念亲人们了，毕竟方才走出清欢殿时，连一个送行的亲眷都没有，属实冷清了些。
这样大喜的日子定是不能哭鼻子的，萧玥忙点了点头，收起情绪，眼睛弯成月牙状。
她伸手去握颈间戴着的玉佩，那是李淑妃的遗物——
阿娘，玥儿要嫁人了，有家了，您再也不用担心玥儿了。
耳畔人声鼎沸，她在心里低低地说，不知这道声音能否飘向遥远的天际……
接亲、送亲的队伍伴着鼓乐声宛如长龙，很快打头的羽林卫已经来到了宣义坊。
眼尖的小厮连忙进府通报，杨荀同赵氏整了整衣摆，按捺住激动之情走回正厅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