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蓉想起前几日巡逻时,瞧见秦远领着一名宫女从禁庭局出来,她好奇就跟上去瞧了瞧,却发现那竟然是六公主。
她只是性子大大咧咧,可一点也不迟钝,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她当下就反应过来——六公主和杨述清之间,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公孙蓉放了颗荔枝到嘴里,同时心下叹息:这两人可真是令人伤脑筋。
但她眼下还搞不清楚状况呀。
本想溜去清欢殿找萧玥,可偏生今晚阿耶不在,只得留她一人镇公孙家的场子了。
公孙蓉既惆怅又无聊,望着望着,她忽就弯起唇角,似是忽然起了什么兴致,随即就近唤了名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内侍领命走了出去。
少顷后,秦远过来了,他俯身问道:“公孙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呀,”公孙蓉撑起头,朝他笑了笑,“就想叫你过来陪我喝酒呀,杨述清那人闷死了,不要待在他那儿了。”
说着,她还眨了下眼睛。
秦远耳根子莫名发烫,整个人拘谨了起来。
其实自那日对方替他解围起,他就已经觉出这位公孙小姐有些不对劲了。
见他愣着不动,公孙蓉敲了敲桌面,催促道:“快坐下,本小姐要无聊死了,你陪我说说话总行吧。”
秦远看了看杨轩,又看了看她,犹豫半晌后才敢从命。
他坐姿笔挺,目光也直直落在前方,公孙蓉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愈发觉得调/戏这种纯情少年,十分有意思。
杨轩自己的事情都还没理明白,自然也没功夫管他们,只当做没瞧见,又自顾自斟了一杯酒。
此时,陆昊天提着酒壶在他身旁落座,举起一杯酒,他和煦道:“杨将军在此独酌,不如同陆某共饮一杯?”
杨轩并未看他,只略一侧眸,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旋即饮下。
这目中无人的姿态,陆昊天倒也不恼。
他淡淡笑了笑,“不就是个女人么?杨将军何必如此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
杨轩眸色略微一沉,转头看向他,冷声道:“陆公子与犬戎二皇子同为驸马,不如还是去找他喝吧?”
陆昊天本就不是真心来此共饮的,听罢,他勾了下唇,起身离去。
被他这么一刺激,杨轩愈发有些坐不住,正想起身前往御花园透透气,只见老幺从殿外疾行步入。
来到男人身后,老幺低声禀道:“将军,展公子硬要闯宫门,属下们劝都劝不住。”
杨轩骤然拧眉,“他想干什么?”
“属下们也不知道啊,他若是想找公主,偷偷摸摸飞进去就得了,可他非要闯玄武门,”老幺想起方才的场景,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若是动静闹大了,恐怕不好收场。”
“对了,他上午还来过禁卫正司,说要找您,估计是有要事,”老幺提议道,“不如将军亲自去一趟吧?”
许是从老幺的话中觉察到了什么异常,杨轩神色蓦然一变,忽就站起了身。
秦远抬头,望见男人大步流星走出大殿,他心下一紧,也连忙跟了上去。
“诶——,”公孙蓉醉意微醺,抬手指着他的背影,迷迷糊糊,“杨述清走就走嘛,你管他做甚么?”
说完,她摇了摇头,视线有些朦胧。
大殿外,
老幺跟在杨轩身后,却发现他并非往玄武门去,甚是疑惑,再次问他该如何处置展邵云。
杨轩回应道:“把他押到诏狱去。”
老幺面露愕然:???
“只是叫你将他收押,没让你对他用刑。”
闯宫门这么大的事,难道还想不了了之不成?
说完,杨轩将他撂在身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殿内歌舞升平,鸣钟击磬。
内侍何元来到晋帝身边,俯身道:“陛下,玄武门那头出了点乱子,中郎将先行离席了。”
听及玄武门,晋帝眉头略微一皱,可有杨轩在,他便没什么好忧心的,只应声“知道了”,便又端起酒盏,与下首的几位大臣对饮了一杯。
吉时已至,庆祝浴佛节的焰火簇簇升空,洒下如梦似幻般的金雨。
杨轩行在迂回的游廊上,夜风卷起衣袍,男人一双眉眼冷峻,在光影下忽明忽暗。
轰响声清晰地落在耳中,他心底的惧怕在止不住地蔓延,近乎要勒住他的咽喉。
展邵云不顾一切闯宫门,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清欢殿可能会出事儿。
那些压制的情感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他脚步越来越快,几近生风。
秦远终于跟上了,只听男人音色低沉,急声道:“快去找王太医!”
语罢,那道玄色身影蓦就腾空而起,沿着屋脊,消失在月色下。
而此刻的清欢殿——
正屋内轩窗紧闭,燃烧的炭火显出不同寻常的颜色。
躺在床上的少女早已昏睡,手腕上挂着一个月白色荷包,静静垂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浴佛节,不要纠结具体日期哈,一切都为剧情服务 QAQ
好了,我的男主可以开始追妻了
呜呜呜,抱抱玥玥 QAQ
苗儿撑着小脑袋坐在院子里,眸中闪闪发亮。
正仰头感叹之际,忽见一道身影从屋顶上闪了下来,旋即踹开了正屋的房门。
她对此骤不及防,愣了半晌才站起身跑了过去。
甫一进门,刺鼻的烟味迎面扑来,里间纱幔垂落,隐隐透出火光跃动的影子。
来不及过多反应,男人直接冲了过去,踹开摆放在床前的火盆,迅速将床上的人抱到了院子里。
苗儿本不敢打扰公主休息,想着等晚些时候再去熄灭炭火,并未料及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见着萧玥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小姑娘哗地一声就坐地哭了出来。
杨轩眉宇紧皱,手指紧紧掐住少女的人中,却未有任何反应。
这哭声惹得人愈发烦躁,他冷声吩咐:“到玄武门候着,说我已经把人带去太医署了!”
夜晚的太医署冷冷清清,仅留了几人值守,眼下,满院子的烛火都亮了起来。
王太医是被秦远快马加鞭扛过来的,提着药箱进门时,老腿尤在打颤。
把脉、施针、用药,前前后后大抵折腾了一个时辰,王太医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朝庭院走了出去。
夜色幽深,男人一袭玄色蟒袍,静立院中。
投在地面的身影茕茕肃绝,头顶那轮明月逐渐被浓密的云层隐没,一如他此刻心头蒙上的阴翳。
“将军,这煤炭的毒只要尚未侵入脑穴便无大碍,但是此毒凶险,微臣也不好决断公主到底吸入了几分,该用的药都用了,且等上一等。”
王太医神色稍稍一变,犹豫了下,才继续道:“若是直到天亮之时都醒不过来,那只怕是……凶多吉少。”
听及这句,杨轩负在背后的拳头紧握了下,眸中闪过一寸寒凉。
太医口中的“凶多吉少”,同“准备后事”没什么两样。
他并未接话,只迈步朝房内走去。
王太医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爱折腾,不懂得珍惜。
满室烛火亮堂,少女平躺在榻,脸上戴着的狐狸面具已被摘了下来,此刻就放在枕边。
银白流苏反射出的冷光刺得男人眼眸生疼。
她唇瓣殷红如血,两颊粉润似玉,身上穿的是他在广陵赠予她的舞服。
轻纱宽袖,看上去精致娴静,就像是坠落在凡间的仙子。
杨轩握住她的手,连带手腕上的荷包也一齐紧紧拢在了掌心里。
“对不起。”
目及这些与自己有关的痕迹,他彻彻底底明白了她的情意,声音忍不住颤抖。
自清欢殿一路将人抱过来,宫道上众目睽睽,外头早已是流言四起。
秦远先行派人料理善后,此刻才返回太医署。
进门时,他清清楚楚地瞧见,男人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竟是泛起了红。
“将军。”秦远靠近。
杨轩喉头滚动,眼底的情绪瞬间收了回去,低声道:“把她的马车牵过来。”
龙德宫,
晋帝褪去龙袍,身披一件绣有金丝祥云纹的紫色鹤氅,坐在檀木榻上,正慢慢儿喝着手中的醒酒茶。
此时,何元从外匆匆而入,低声道:“启禀陛下,六公主在寝殿内焚炭自尽,眼下生死未卜。”
晋帝手一抖,酒意瞬间消散。
“你说什么?”拍下杯盏,他站起了身来,“焚炭自尽?”
哪怕不讨喜,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更何况还是和亲公主,忽闻此,晋帝那颗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晋帝紧张道:“她现在人在哪儿?”
“本是被中郎将送去了太医署,可后来中郎将又把公主……带回自己府中去了。”
晋帝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有没有人能同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何元仅是如实禀告,自己头顶上也是一片问号。
晋帝正想派人去找金甲十二卫,又听通传,说大皇子来了。
萧煜大步流星,一看就是十分匆忙的样子,他行礼道:“见过父皇。”
这个时辰突然来此,晋帝大抵已经知晓他的来意了。
神色凝重地望着萧煜,晋帝直接道:“你来此是为了小六?她跟杨轩是怎么回事,你可清楚?”
“父皇稍安勿躁,儿臣会把事情同您交待清楚的。”
萧煜听闻今晚的事后,只觉这两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折腾,他只好急匆匆跑来面圣,收拾杨轩留下的烂摊子。
萧玥同陆昊天之间的破事儿,还有李家的事情,萧煜自然闭口不言,只着重叙述了在江南发生的一切。
也正因此,晋帝满脑子乱得跟浆糊似的,若是真心喜欢,大不了借落水一事同他请旨赐婚就完了,何必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简直就是胡闹!”晋帝怒而拂袖,气得不知做何评价,再思及萧煜偷偷带人去江南一事,又瞪向他道,“还有你,也是胡闹!”
萧煜撩袍跪下,沉声道:“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罚你,罚你有什么用啊?”晋帝眉宇紧拧,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挥了挥手道,“赶紧的,传朕口谕,让太医全都到兵部尚书府上去!”
“是。”萧煜应声退下。
晋帝直视门外好半晌,阖上眼眸,无奈地摇了摇头。
孩子,臣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丑时,宣义坊,原本紧闭的坊门全部开启,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坊间大道直通杨府,朱漆大门从内敞开,羽林卫的身影出出入入。
杨荀自宫中回府,还没同赵氏说道上几句,就见儿子抱了个人回来,眼下夫妻俩都杵在杨轩的院子里,抬首眺望。
天幕深沉,屋顶上夜风习习,冷寂且空旷。
杨轩把人放在自己的腿上,紧搂在怀,他俯身,脸颊蹭上她的发顶,梅花簪冰凉的温度触入心底。
——“那将军帮我戴上吧!”
少女婉转如莺啼般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畔响起。
——“里头还装着一个平安符,是我在大相国寺求的。”
垂眸去看手中的荷包,上头的“轩”字已经被她改成了“玥”字,辨不清原来的纹路。
所以,哪怕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人世,也不愿留下任何对他不利的痕迹?
杨轩眸色晦暗,呼吸深重,瘀滞的内心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他果然,还是后悔了啊……
不知呆坐了多久,夜幕上那浓密的云层终于推开,皎洁无暇的月华倾洒而下,就似金陵那夜一般。
“你不是最喜欢屋顶上的夜色了么?”杨轩缓声开口,“今晚的月这般圆,又这般亮,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目光落在怀中人的脸上,说着,他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近乎断裂,眼眶逐渐湿润。
这么多年,他头一回感受到束手无策的滋味,痛且苦涩。
不知是否错觉,话音甫落没多久,少女的睫毛颤动了下,似是有所感应。
杨轩眉眼收紧,仿若一缕曙光乍现,他带着满心焦灼与期盼,终是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将军……”四目相对,萧玥声音很轻,似羽毛拂过心尖般柔软,“你来送我了么?真好,临走前还能梦见你。”
她眼瞳澄澈,嘴角笑意浅淡,就真真实实地展现在他眼前。
那一瞬,杨轩不知是欣忭还是自责,眼泪忽就夺眶而出。
萧玥眨了眨眼睛,神情显出几分迷茫。
她伸出手指,轻轻抹去男人面颊上的泪,“将军,你别哭呀,我马上就要见到阿娘了,你该替我高兴才对。”
杨轩身形抽动,像是要将长久累积的情绪悉数宣泄,滚烫的泪止不住地落在少女的手心里。
萧玥静静注视,并未再劝,只往他怀中深处靠去,杨轩顺势搂得更紧了些。
“还是梦里好,你不会凶我,不会推开我,”少女笑意乖顺,“还会为我落泪……”
像是一记重拳猛地砸向心口,愈演愈烈的泪模糊了双眼,杨轩喉头哽咽,颤声道:“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凶你了,再也不会了……”
语毕,他扶起萧玥,封住了她的唇。
已至寅时,四周鸦雀无声。
守候在院子里的众人有的已入梦乡,有的昏昏欲睡。
赵氏侧靠杨荀,忽地一晃,惊醒了过来。
抬头看向屋顶,她不由瞪大了眼睛,连忙去拍夫君的胳膊,轻声道:“公主是不是醒了?”
杨荀也望了过去,只见二人交缠在一块儿,瞧上去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他神色微变,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顶上,杨轩正沉醉其中,抚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渐渐滑落,萧玥再次昏睡了过去。
他呼吸一滞,连忙带人落地,高声道:“太医!”
静谧的院子霎时间又陷入凌乱,杨轩将人抱入房内,退至廊下等候。
几名太医轮番诊治过后,王太医出门来禀:“……公主本就有风寒在身,尤为疲惫,再加上她服用了睡圣散,也就是曼陀罗花,以及体内余毒未散,才导致的昏迷,不过将军别太担心,公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直待听到最后一句,杨轩那颗悬着心才算落下,他道了声谢,迈步走进房内。
赵氏站在房门口张望,戳了戳杨荀道:“你儿子方才是哭了吧?”
“嗯。”杨荀点头,看到对方脸上残留的泪,他确有几分诧异。
“上回见他哭,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赵氏又道。
杨荀完全记不得了,试探道:“还在襁褓当中的时候?”
赵氏侧眸一撇,给了他一个“你不靠谱”的眼神,她也懒得回答,只将视线落回房内。
小厮打了水来,杨轩拧干帕子,坐在床畔,替萧玥擦拭脸蛋儿和脖颈。
赵氏见了,甚是欣慰。
没想到她儿子还是个会照顾人的。
辰时,窗扉透入暖阳的光影,房内整洁平静,早已没了夜里兵荒马乱的痕迹。
萧玥在满室清幽中睁开了眼,陌生的陈设让她陷入迷茫。
记忆回到昏迷前,她搞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倏忽间,门外有女子的说话声传来,那道声音有几分熟悉——
“杨述清,她都那样了,你还拒绝她?你是不是男人啊?”
是蓉儿?
萧玥骤然睁大了双眸,有几分不可置信。
所以她还活着,夜里在屋顶上的缠/绵也不是梦……?
公孙蓉今早见到秦远,得知了昨夜之事,她二话没说,当即就从大内跑过来了。
路上,她又问了许多细节,秦远同她道明了禁庭局那日发生的事情。
公孙蓉此刻站在廊下,横眉冷眼,对杨轩怒其不争,同时也甚是心疼萧玥。
说完那句,她又愤恨道:“杨述清,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秦远靠在一旁,强压住唇角的弧度。
杨轩敛眉,与她四目相对好半晌,明显颇为不悦,却愣是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此时,刚端着铜盆走进房内的露茴发出一声惊呼:“公主,您醒了!”
男人一听,神色霎时转喜,当即迈步进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萧·收拾烂摊子专门户·煜
公孙蓉:吐槽小能手就是本小姐!
乌拉赫北:我感觉我像个冤种 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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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玥:哼,也就我不清醒的时候还能让你轻薄我,哼!!!
狗儿子就是虎啊哈哈哈!
耶耶耶,终于达成了大灰狼把小白兔叼回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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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2-07-25 23:05:36~2022-07-26 21:0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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