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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42
仿若从一个冗长的梦境当中醒来，萧玥脑子昏沉沉的，全身乏力，露茴支了个软枕，供她靠卧在床头。
此时杨轩走近，撩袍在床畔坐下，对方神情恹恹的，并未抬眼看他。
他伸出手，想要整理她鬓角凌乱的发丝，却是被她躲开了。
只见萧玥往里挪了几寸，好似面前坐着的是个陌生人。
男人手臂僵了僵，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小厮唤来了太医，杨轩起身让位，暂且退至一旁。
听及王太医回禀，说公主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即可，杨轩点了点头。
可思及她方才的反应，杨轩又问：“我见她神情不大对劲，王太医是否再好生诊治一番，看公主是否毒性入脑？”
言下之意就是：看看她是否脑子出了问题？
这道声音虽低，但萧玥还是听见了，悄咪咪瞥了他一眼，腹诽道：你脑子才有问题呢！
送走太医，杨轩本想去同萧玥说话，但公孙蓉示意了下，让他先出去。
毕竟同为女儿家，公孙蓉看得出来，这丫头单纯就是不想亲近他。
“杨述清这人确实欠收拾，就该晾他一阵子，别急着理他！”
虽说公孙蓉对整件事情还未知全貌，但她仍旧坚定地站在小姐妹这边。
毕竟自己喜欢的姑娘都用那种方式主动献身了，他竟然还能拒绝，这得多伤人自尊啊？
而杨轩那张嘴，多半还说了些难听的话，若是她的话，定早就跟这男人恩断义绝了！
摸了摸萧玥那张苍白的小脸儿，公孙蓉满眼都是疼惜，“你怎就如此想不开呢，吓死我了。”
“你跟他之间的事儿，干嘛不告诉我呀，既然不愿意去和亲，那咱们一起想办法嘛。”
太傻了，公孙蓉在心下叹息，明明儿是自己喜欢的人，却硬是要强颜欢笑把他推给别人。
怎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呢？
公孙蓉摇了摇头，深感惋惜，旋即问道：“听闻你俩在江南就已经把关系定下了，那为何回来后杨述清又不愿意娶你了呢，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闹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怪不得他。”见她一直为自己打抱不平，萧玥缓声解释道。
“你还帮他说话呢。”公孙蓉攫了她一眼。
萧玥神情真挚地看着她，“蓉儿，有些事情我现在没法儿告诉你，但这确实，是我的不对。”
见她一副甚是为难的样子，公孙蓉也不好再追问，而是道：“既如此，那你又为何不想理他？”
萧玥神色变了变，哀怨道：“太丢人了。”
“他把我带回来，现在肯定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为情自尽，我已经没脸见人了，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豁，公孙蓉心下道，你也知道丢人哦。
“那就该赶紧让他娶了你呀，这样不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么？”公孙蓉抱怀，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难办的事情。
“我如今还是和亲公主呢。”萧玥抬起头，轻声道。
一睁眼，重担和责任又重新落回到了肩上，那些夹带痛苦的记忆也仍旧在脑子里回旋，喘不过气的感觉比昏睡时更加深重。
活过来，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公孙蓉连忙宽慰：“你闹这样一出，陛下都不敢让你去和亲了。”
这倒也是，萧玥默了会儿，叹了口气道：“可我现在有些乱，等我想清楚了，再去同他说话吧。”
公孙蓉离开时，特意提点杨轩先莫去打扰，且让萧玥一个人静静。
但巧的是，用早膳时，赵氏不知为何，也叮嘱了句：“女儿家说想静一静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听她的，脸皮厚一点，准没错。”
于是杨轩难得谨遵母亲教诲，亲自端了汤药及午膳送入房内。
将端屉放在桌上，他示意露茴退下。
坐在床上的少女晃悠着两条小腿，细腻玉足裸露在外，好似半透明的，白得晃眼。
见着他来了，她缓缓抬起脚，缩回了被子里。
杨轩这才记起，她的绣鞋还放在清欢殿内。
想着，男人走了过去，将人揽腰抱起，来了桌前。
萧玥推他，颦眉道：“将军不是不乐意见到我么？”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他自己做的孽当该有报应，况且他本还怕她一直不愿意理他，本想着，不如让她揍一顿消消气得了。
如今这态度，倒是让他有几分意外。
杨轩将她的脚放在凳子上，缓声道：“那日是因为药效，话就说急了些，我错了，好不好？”
头一回听他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对自己说话，萧玥觉得十分新鲜，不过她并未有所显露，只是道：“能麻烦将军帮我把表哥找来么？”
露茴说展邵云昨儿个出去就不见踪影了，当真有些奇怪。
经此一提，杨轩忽就意识到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神色一变，忙应道：“好。”
说罢，他起身去廊下唤人。
近乎一天一夜未进食，萧玥早已饥肠辘辘，既然活下来了，那饭还是得吃的。
她拾起汤勺，舀了个丸子放到嘴里，大抵是肉馅的，油腻的味道一入口，腹中就有一股酸味涌了上来。
萧玥吐掉丸子，捂住唇，干呕了好几下才抑制住。
房门敞开着，杨轩皱眉看了眼，又回过头道：“交代的事情快去办，然后让人去请太医。”
小厮应声退下。
不多时，一名太医提着药箱过来了。
诊治完，太医道：“煤炭中毒对脾胃的损害太大，用膳前最好先喝一碗梨汁，这几日还是以流食为主。”
让庖厨备了新的膳食，可萧玥仍旧有些反胃，并不想动。
杨轩索性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把碗挪了过来，打算喂她吃。
“我，我自己来。”萧玥挣脱了几下，想要坐回凳子上。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更坏的选择，那对比前一个，便会更容易接受些。
杨轩没听她的，只把碗端了起来，怀中人猛地一动，险些让他将梨汁洒了出来。
男人眉目微敛，掐了把那抹细腰，语气又沉了几分：“再乱动，我就把你绑了。”
是谁声泪俱下，说再也不凶她来着？
萧玥低头瘪了瘪嘴，心下道：男人果然不可信。
喝完梨汁，萧玥随口问了句：“将军不是日理万机么？今日怎的这么闲？”
“我同圣上告了一天假。”杨轩简短道。
放下空碗，他端过小米粥，舀起一勺吹散热气，才送至少女唇畔。
萧玥骨相纤细，窝在男人怀里，近乎被他的身躯完全挡住，让杨轩莫名生出几分养女儿的感觉来。
他唇角提起浅淡的弧度，喂完粥，他问道：“还要再睡会么？”
“不了，”萧玥摇了摇头，“想沐浴。”
“好，我去安排。”放下人，他走了出去。
到了浴房，萧玥才想起，念及露茴一宿没睡，早就让她去歇息了，杨轩另外指派了两个婢女给她。
可萧玥向来只习惯露茴服侍，就让她们退下，说自己来就行。
杨轩还未走远，见着两个婢女被她打发出来了，便又折了回去。
敲了敲浴房的门，男人语气正经道：“公主若是不想让旁人伺候，在下不介意亲自动手。”
萧玥衣衫尽褪，站在房中眨了眨眼，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下意识就扯了块巾帕裹在胸前。
登徒子！孟浪！无耻！！
想他多半真干得出这种事儿，萧玥只好让两个婢女进来。
浸在水中，周身热气氤氲，萧玥见两个姑娘长相也算清秀，便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们一直都这院子里当差么？”
婢女答道：“公子素来只让小厮服侍，奴婢是夫人院子里临时抽调过来的。”
萧玥点了点头，又乖巧地缩回了水中。
沐浴完，杨轩将她抱回房内便进宫去了，毕竟昨日是大皇子代为打点，圣上那边，他需得亲自去一趟才行。
在床上翻来覆去，萧玥已经没了困意，索性起来走动走动，好生打量下这间屋子。
不似她的清欢殿那般花里胡哨，房内的陈设简约素净，几乎没有多余的摆件，阳光自窗棂透入，倾落一地，视野明亮开阔。
突然就住进了自己心上人的府中，萧玥此刻仍旧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了深宫高墙的囚禁，仿佛四周的空气都新鲜了许多。
转了一圈，连本书都未寻着，想必这人是从不在寝房办公的，萧玥只好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咯吱咯吱”的响，回荡在幽静的廊庑下，清晰入耳。
赵氏款步走进院门，恰瞧见墨发披肩的少女在书房前张望，踩在木屐上的裸足轻翘起一只，白玉似的，带着一股俏皮劲。
萧玥转过身来，见着站在院中的妇人，讶异一瞬，心想她多半是杨轩的母亲，忙颔首道：“见过杨夫人。”
昨儿个没瞧清楚她的长相，赵氏此刻见了不由愣神，心想，这洛京城最盛的颜色，大抵就在她眼前了。
听及萧玥的声音，赵氏忙不迭回过神来，行礼道：“是臣妇失礼了，该臣妇见过公主才是。”
讲真，赵氏从未想过让她的儿子尚公主，虽表面看上去成为皇亲国戚，是件体面风光的事儿，但娶个祖宗回来供着，光这婆媳关系就很让人头疼了。
“臣妇是来给公主送鞋袜的，公主身子还没好，可不能这样光着脚。”赵氏眼下还摸不清对方的脾性，说话时，态度恭敬谨慎。
萧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趾头，大抵是有些难为情，脚趾蜷缩了几下，抬起头眉眼弯弯道：“有劳杨夫人了。”
她那娇憨可人、笑靥如花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种姑娘就当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才是，可她偏偏身世坎坷，如今又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赵氏没忍住，还是走上前去牵了她的手，温和道：“进屋里去，咱们量个身，让人给公主做几套新衣裳。”
萧玥本就觉叨扰，连忙道：“不用了杨夫人，我兴许过两日就走了。”虽然她一点儿也不想走。
赵氏边走边说道：“无妨，就当给公主做见面礼了。”
进了房间，萧玥褪去那件宽松的外袍，仅穿着里衣。
尺绳在她身上一勒，上上下下的弧度就都明晰地显现了出来。
量身的妈妈同赵氏悄悄对视了一眼，那神情仿佛都在说：
杨家的郎君哪里是个寡心寡欲的，只不过眼光太高，只瞧得上这种天姿国色罢了。
傍晚时分，杨轩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了府中。
展邵云比他早到了半个时辰，此刻正在廊下陪萧玥聊天，大抵是男人之间的默契，二人都对闯宫门及诏狱一事只字未提。
杨轩带了只小狸奴回来，是黄色的踏雪寻梅。
萧玥见了，眼眸不由发亮，将笼子递给她，杨轩唤展邵云去了别处。
院门外的竹林旁，
展邵云问道：“圣上怎么说？”
“没急着让她回宫，准许她在我这儿修养，消息也对外封锁了，至于宫里的人，都以为她还在清欢殿。”杨轩如是道。
“算他还有点良心，”展邵云对晋帝没什么好感，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但念及他并未逼迫萧玥，想必多少还是顾及父女之情的，“那和亲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明日就去找乌拉赫北，”杨轩神色沉静，“放心，就算是带她私奔，我也不会让她去和亲的。”
听及此，展邵云勾了勾唇，似是在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展邵云又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那日你说给过她机会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这里多半有点儿误会，杨轩既然在陆昊天的事情上都能做出让步，那还有什么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这确实也是杨轩不理解的地方，他道：“明日大皇子会来，等他来解决罢。”
让小厮带展邵云去厢房安置，杨轩走了回去。
屋内已经掌了灯，满室亮堂堂的，只见里头的少女蹲在地上，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悦之色。
她给狸奴系了一条长长的丝绦在脖颈上，大抵是怕它跑丢了。
杨轩立在廊下，黑白分明的眼眸目不转睛，像在欣赏一幅美景，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这丫头，见到狸奴都比见到他要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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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43
今日入宫，杨轩顺道从清欢殿带了些衣物回来，待萧玥收拾完，天幕上已亮起了繁星。
庭院空寂，一棵常青树挺立，空气中氤氲着浅淡的桂花香。
“萧条微雨绝，荒岸抱清源，”萧玥抱着狸奴走到廊下，挠了挠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以后就叫你源源好不好？”
笑吟吟抬起头，恰望见书房里透出一道高挑的人影。
文书端在面前，那人负手在后，脊背挺拔，就在窗前来回走动。
萧玥目光定住，不由歪头出神。
真好看，哪怕仅是一道影子，也能如此傲然卓绝。
良久，她收回视线，去望头顶的明月。
月华清凉如水，映在她莹亮潋滟的眸子里。
少女神情沉静。
渐渐的，不知是想到了甚么，目光垂落了下去，她转身，抱着源源走回了房内。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日，无需早朝，萧煜用膳过后就来了杨府。
桌上奉了茶水，兄妹俩隔桌而坐，这场景像极了一齐在清欢殿用早膳那日。
慰问完萧玥的身体情况后，萧煜直接道：“你既对杨轩情根深种，又为何要在为兄面前说那些绝情的话？”
萧玥将陆昊天派宫女挑拨离间那事儿道明，随后道：“我怕大哥哥想替我打抱不平，从而让你们之间心生嫌隙，所以我不敢说。”
“陆昊天这人，确实抓住了我的弱点，他知道我自卑，听到这种事情，自然会选择相信，”萧玥手握茶杯，缓缓道，“而且我当时真的以为，杨轩根本就不喜欢我……”
“既然他对我没有情意，我又怎能让大哥哥你再去打扰他呢？”
萧煜听罢，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这丫头，总是在为别人着想，怎就不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如今想来，他们二人都是犟脾气，一个要面子，一个钻死胡同，都不肯把心里的想法说明白。
萧玥抿了抿唇，表示抱歉。
“好了，和亲一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杨轩自会解决，”身为兄长，见着妹妹把自己折腾至此，萧煜心里既心疼又自责，“也用不着想其他的事情，只好好调养身子就行。”
萧煜不好在此久留，细心交代了几句后，站起身正打算回宫，萧玥唤住了他，“大哥哥，我有件事儿想说。”
“我……我想去岭南。”
知晓她一直思念母家的亲人，萧煜坐回凳子上，认真思索片刻，为难道：“李家如今还是罪臣的身份，你一个公主亲去探望，想必父皇不会同意的。”
“容为兄想想办法，看能否将李大人接过来？”
可萧玥看上去，似乎不仅仅只是想去探望。
注视着萧煜，她诚恳道：“我的意思是，能否就当做我真的死了，这世上再没有六公主，让父皇放我离开这里，我想回家。”
这是她思及一夜过后才敢提出来的请求。
萧煜一时听蒙了，好半晌没接上话。
回味完她的话，萧煜试探道：“那杨轩呢？你也不要了？”
“当下的自由来之不易，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牢笼里去了，”萧玥目光平和，语气也没什么波澜，“若是大哥哥再让我做抉择，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我连死都不怕，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喜欢他，并不一定就要嫁给他，比起感情，我更想要自由，和家的温暖。”
一个人在冰凉的阴暗当中待久了，在面对乍现的曙光时，便宛若如获至宝，只想要牢牢拢在掌心里。
萧煜可以理解她。
那颗心常年累月陷在无尽的焦灼与挣扎当中，想必她不仅自卑，还十分敏感。
杨轩此刻并未让她感受到彻彻底底的心安，所以她想抓住这个机会出逃，去找自己的归宿感？
萧煜本想说，再给杨轩一点时间，但话尚在斟酌当中，就听露茴在门外唤道：“将军，您怎的回来了？”
虽说这件事本就是要告知他的，可忽听这一声，萧玥还是不由怵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