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话,如何说?
他斟酌一下道:“方姑娘秀外慧中,样样都好。”
他再补一句,“方姑娘常来潘家,当知道我的为人……,我不会辱没姑娘的。”
赵明辉有些着急,心中有情,可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这样能引姑娘动心么?
他一着急便道:“方姑娘,我是真心的。”
方青洛轻轻一笑,踏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见得不远处一个姑娘过来了。
正是潘金凤。
她忙越过赵明辉,去迎潘金凤。
潘金凤早瞧见赵明辉了,扬声道:“表哥怎么在这儿?父亲刚刚还命人找你呢。”
赵明辉回身道:“我这就去见姨父。”
说着再深深看方青洛一眼,方才抬步。
潘金凤顺着赵明辉的视线,看向方青洛,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方青洛指指桃花树道:“适才桃花突然开了,我看住了,赵公子路过,也看住了,都惊讶着呢。”
潘金凤抬头一瞧,“啊”一声喊出来,“天咧,怎么突然全开了!”
她跑上前,仰头看树,揉一下眼睛道:“不敢相信啊,过了花期还开,这是吉兆。我要告诉父亲和母亲去,说不定府里又有喜事呢。”
潘老爷和潘夫人听闻此异事,很快到园子里看树。
都“啧啧”称奇。
寄住在他们府中的赵明辉高中进士,本是大喜事,现下桃花盛开,或者还有别的喜事!
方青洛跟着看热闹。
到得午后,看看时辰差不多,她便告辞回家了。
赵明辉转个头,忙忙去求见潘夫人。
他直接了当道:“姨母,我心仪方姑娘,想请姨母到方家为我求娶她。”
赵明辉当初上京赶考,家中双亲写了信给潘夫人,请她在京为赵明辉谋一门亲事。
潘夫人接到姐姐的信后,倒是四处物色姑娘,只待赵明辉高中,就正式去提亲。
但她物色的姑娘中,并不包括方青洛。
潘夫人当下听得赵明辉的话,吃惊道:“你何时看中她的?她哪儿配得上你?”
赵明辉道:“姨母何出此言?我刚刚高中,还没授官,将来如何也未定,方姑娘才貌出众,父亲是京官,哪儿配不上我了?”
潘夫人也知失言,摆手让赵明辉坐下,这才道:“有两件事,你恐怕不知道。”
她斟酌一下言词,“曾传闻,她克母。还有一件,她曾被退亲。”
赵明辉道:“她母亲是病亡的,不能赖在她身上。至于退亲一事,确实没听闻过。”
潘夫人道:“是三年前被退亲的,当时闹得不好看。那会,你还没上京,之后别人也不会拿她的事说嘴,你自然不知道。”
方青洛生母尚在时,给她定过一门娃娃亲。
未婚夫姓陆,叫锦亭。
初时,陆锦亭的父亲和方青洛的父亲一样进士出身,同为五品官。
因方青洛的生母和陆锦亭的母亲是手帕交,两家走得近,一来二去的,便给陆锦亭和方青洛定了亲。
谁料定下亲事没多久,方青洛的生母便生了重病,不久病亡。
那时节,陆夫人带着陆锦亭频频往方家,帮忙安抚方青洛。
待得方立仲娶了继室,陆夫人去方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过得三年,陆锦亭的父亲由五品官晋升为四品,陆夫人自比不再去方家,只在年节叫人送礼过去。
又三年,陆锦亭的父亲再度升官,升至从三品,陆家诸人再见着方家诸人,态度自然不同。
沈氏那时想为兄弟谋一个差事,偏生方立仲不得力,便去求陆大人,被陆大人婉拒了。
沈氏回到家中,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方家有一位婆子,本是当年陆夫人送与方青洛生母的,这位婆子听得沈氏的骂声,第二日便借口出府去见陆夫人,复述了沈氏骂陆家的话。
陆夫人一听大怒,当即带人上门去质问沈氏。
吵嚷中,沈氏戳破陆夫人的心思,说陆家冷待方家,早存了退亲的心思。
陆夫人却骂沈氏,说她立身不正,定然教导不好儿女,意外之意,方青洛被这样的继母抚养长大,已然配不得好人家了。
一场嘶扯后,陆家和方家退了亲。
方立仲虽责骂沈氏,但他也知道,陆家一早就想退亲了,只苦于没有借口罢了,此事不全是沈氏的错。
两家退亲后,陆大人官运亨通,再度升官,如今已是正三品官。
陆锦亭更是攀上高枝,与宋侍郎的女儿宋馨定了亲。
陆家自此后,再不提方家半句,假装没有定亲过。
方家自然也不想提及此事,同样假装没有定亲过。
潘家之前和方家多有来往,却是清楚知晓这些往事的。
潘夫人说毕,看着赵明辉道:“明辉啊,你中了进士,将来要在官场混,哪儿能避得开陆大人和户部侍郎?一旦被他们知道你娶的是青洛,心下不快,给你使个绊子,你怎么办呢?”
赵明辉哑了哑,半晌道:“陆家自己退了亲,还不许别人娶方姑娘不成?”
潘夫人道:“也不是不许别人娶,就是见着,想起往事,总是疙瘩。心中存着事,就不待见你了。”
赵明辉好不容易高中,心存志向,要在官场大展抱负,一听得若娶了方青洛,以后官场可能会受阻,不由犹豫起来。
但要他就此放弃方青洛,又万万舍不得。
他思忖片刻道:“姨母,容我想个万全之策。”
赵明辉出了房,又走到园子里,立在桃花树下,仰头看桃花。
好一会,他决定第二日去见陆锦亭,试探对方的态度。
陆家和方家退亲,真要论,陆锦亭其实负了方青洛。
只要陆锦亭对方青洛有一点点怜悯之心,将来自不会为难方青洛的夫婿。
这个时刻,方青洛的马车在途中遇见另一辆马车,路窄,双方一下避让不及,差点卡在一起。
方青洛听得动静,撩起车帘吩咐车夫道:“且退后,让别人先过去。”
对面马车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青洛!”
车帘一撩,露出陆锦亭的脸。
方青洛一怔,马上甩下车帘,不再作声。
她记得清楚,母亲去世后,陆夫人频频带着陆锦亭上方家,让陆锦亭和她玩耍。
那时节,陆锦亭才五岁,却很会说话,一再安抚她,说她的母亲只是去了天上,待她长大,母亲就会回来看她,所以要快快长大。
陆夫人也温柔相待,宛若慈母。
陆锦亭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他父亲一再升官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
可那时她犹未察觉,只以为是两人大了,不便见面,见面也要守礼。
直至两家退亲,她还不信陆锦亭变了心。
那会,她设着法子见了他一面,想问个清楚。
一见面,陆锦亭直接道:“青洛,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我们各有前程。”
说着递给她一只匣子道:“这是你以前送我的生辰礼,因是你亲手绣的东西,特意亲自还给你。”
方青洛闻言凉了心,当即接过匣子,打开瞧一眼便合上了,点头道:“既如此,我回头叫人把你送的东西还给你。”
说着头也不回就走。
第二日,她把陆锦亭送的东西装好,让丫鬟送还给他。
过了几日,她在梦中哭醒过来,方才发现,自己还是被狠狠伤着了。
三年了,以为淡忘了这些事。
没料到突然会遇见陆锦亭。
听闻他这次也高中进士,虽不是三甲,名次却很靠前。
还听闻他准备在秋天迎娶宋侍郎之女宋馨。
他现下正风光无限。
而她,因还未定亲,在世人眼里,便十分惨淡。
惊鸿一瞥!
陆锦亭心里一跳,整三年没有见过方青洛了,适才听得声音,撩起帘子时,恰见方青洛露出半边脸,芙蓉含露也不过如此。
方青洛小时候贪吃贪睡,长得白胖,有些憨态,挺招人喜欢。
长到十岁,犹有憨态,便显得笨笨的。
那时他父亲已升了官,门庭若市,常能见到各府夫人带着女儿来拜访他母亲,那些小姑娘千娇百媚,讨喜机灵,见着他时,哥哥前哥哥后,甜得很。
他于年节再至方家送礼,见着方青洛时,态度不由自主淡了些。
之后母亲和方青洛的继母沈氏撕破了脸,母亲提出退亲,他顺势答应了。
那时,他十五岁,方青洛十三岁。
退亲后,他偶然想起她,也有隐约的内疚和伤感。
如今,他高中进士,准备迎娶户部侍郎之女,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当下听得方青洛的声音,不由自主就喊了一句。
万万没料到,三年过去,方青洛出落成了大美人。
他心情极是复杂,这点复杂里,夹着一点旧时情份。
他想问问她近况,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定了亲?
陆锦亭下了马车,走到方青洛马车前,轻声道:“青洛妹妹,可否借步说几句话?”
方青洛倚在车壁,淡淡道:“没什么可说的。”
陆锦亭顿一下,“你还在怨我吗?”
方青洛“嗤”一声笑了,撩开车帘道:“陆公子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不要耽搁我赶路。”
车帘掀开时,扇起一点风,风里夹着一点冷香。
陆锦亭怔怔看着方青洛,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方青洛摔下车帘,喊车夫道:“走!”
车夫看着陆锦亭,有些为难喊道:“陆公子,可否让让?”
陆锦亭突然一笑,方青洛还有怨气,说明还记着他。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她忘不了他也正常。
他朝车马内喊道:“青洛,你若有难处,可托人给我捎话,我能帮的,总会帮。”
看着方青洛的马车远去,陆锦亭方才上马车。
今日碰见方青洛的事,过后自当向阿馨坦言。
自打他高中进士,阿馨是越法温柔体贴了。
且阿馨素来肯体谅人,自能明了他对方青洛这点怜悯。
方青洛回到家时,情绪有些不佳。
真恨不得马上找一个方方面面胜过陆锦亭的夫婿啊!
这个夫婿最好压在陆家头上,让陆锦亭黯然无色。
看他还能用那种态度对她说话不?
陆锦亭这一晚,却是睡得不好,梦里,全是方青洛那张芙蓉面。
半夜醒来,他不由怔然,莫非他还放不下方青洛!
也是,他本是一个念旧情的人,还记着方青洛也正常。
陆锦亭晚间睡不好,第二日起的便有些迟。
一时匆忙洗漱用早膳,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他今日和同门约好了,要一起去桃花观下看桃花。
桃花的花期已过,但桃花观下的桃花,于每年这时节,还能继续开花,是一个奇景。
每年这时候,文人士子便喜去桃花观下赏花。
午间若逛累了,还可上桃花观,向女道士讨一杯清茶喝。
据以往喝过桃花观清茶的士子提及,说那清茶最能排浊,去得迟了,还讨不着茶喝。
陆锦亭才要出门,管家来报,说新科进士赵明辉投贴求见。
陆锦亭识得赵明辉,只是没有交情,听得他求见,颇有些奇怪,便吩咐管家道:“请他进来!”
赵明辉进了陆家,和陆锦亭相见毕,拱手道:“陆兄,我此来,是有一事要请教。”
他说着,看看旁边侍立的丫鬟。
陆锦亭会意,挥退了丫鬟,这才道:“赵兄有话请直说!”
赵明辉斟酌言词道:“陆兄,我是江南人氏,寄住在姨母家。因家母早前托姨母给我谋一门亲事,昨日,我表妹生辰,请了几位手帕交相聚,其中有一位方姑娘……”
他抬头看一下陆锦亭,“姨母瞧中这位方姑娘,想给我说亲,我自然愿意,但过后一问,方知这位方姑娘以前曾和陆兄有过婚约……”
赵明辉见陆锦亭神色如常,便接着道:“我和陆兄是同门,以后还要请陆兄提携一二,若因方姑娘之事坏了你我情谊,自然不妥。”
“我想来想去,便来求见陆兄,想看看陆兄有何建议。”
陆锦亭闻言恍然,原来赵明辉瞧中了方青洛,又怕娶了她之后,自己会记恨,特意来探口风。
他心下哂笑,脸上却不显,很大度道:“赵兄言重了!我是跟青洛一起长大的,自然愿意她嫁得如意郎君。赵兄若与她成就美事,还望以后善待她!”
赵明辉一听,大大松口气。
一时脸上带出喜色,拱手道:“若能成就好事,还要请陆兄来喝喜酒!她从前若对陆兄有不敬之处,也会让她斟酒认错。”
陆锦亭闻言,心下舒爽了一些,摆手道:“言重言重!”
说着道:“我赶着出门,要往桃花观下赏桃花,赵兄不若一道?”
赵明辉问得是几个同门约好的,其中也有自己认识的,便欣然应了。
这个时刻,两匹马进了城门,分别奔向石府和萧府。
马上人,一个是石羡风,一个是萧天衡。
石羡风进得府,先去见祖母。
石老夫人一见他,马上搂住哭起来,说收到信后,担惊受怕了几天,一直睡不好。
石羡风先安抚好石老夫人,这才开口问道:“祖母,近几日,京城可有异事发生?比如龙卷风卷来一位姑娘什么的。”
石老夫人一边让人备水给石羡风沐浴,一边催着他喝茶吃茶点,又要交代人赶紧备膳,忙得很。
好一会才答石羡风道:“没听过龙卷风之事,但昨日,潘府园子里,发生一件异事,此事传遍了。”
“说是一株过了花期的桃花树,突然开花。”
石羡风有些失望,随口道:“怎么会突然开花呢,谁目睹了?”
石老夫人道:“说当时亲眼目睹桃花树开花的,是潘府里的表公子赵明辉,还有一位,是潘姑娘的手帕交方姑娘。”
石羡风一听“方姑娘”三个字,脱口问道:“可是方青洛姑娘?”
石老夫人诧异,问道:“你如何知道方姑娘闺名?”
石羡风顾不上答石老夫人的话,只惊喜道:“真是方青洛?”
这可太好了,她没死,好好的。
“祖母,我有一事相求!”
石羡风跪到石老夫人跟前,“请祖母到方家提亲,我想娶方青洛为妻!”
石老夫人惊着了,“此话从何说起?怎么突然要娶她为妻?”
石羡风把路上编好的话搬了出来。
“祖母,我那日遇追兵,本已是必死之局,突然电闪雷鸣,回头一瞧,那些雷炸在追兵身上,把他们炸死了。”
“因此,我才拣回一条命。”
“那晚安歇在破庙时,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位自称雷公的黑脸汉子跟我说,是一位叫方青洛的姑娘召了雷劈死追兵,他叫我以身相许,娶了这位方姑娘。我在梦中答应了。”
石老夫人听毕却是怒了,指着石羡风骂道:“好呀,一回来就编鬼话哄骗祖母,回头我叫人写信给你父亲,让他收拾你!”
石羡风吓一跳,啊,这故事有什么漏洞?祖母怎么不信呢?
他伏地道:“祖母,我这几年一直在边关,哪儿识得什么方姑娘?我真是梦见她了呀!”
石老夫人一听,一时有些惊疑,喝道:“起来,再好好说一遍。”
石羡风站起,斟酌言词,又说一遍故事。
石老夫人皱着眉,半晌道:“且别忙,说不定是有邪物上身了。你且好好休息一天,明儿,我请人来府中解梦。”
石羡风大急,他要是迟一步,被萧天衡捷足先登呢?
萧天衡这会子,已进了萧府。
萧大人和萧夫人之前收到信,知道他被龙卷风刮出京外,并没有性命之忧,方才稍稍安心。
今日见得他归来,自是大喜。
一家人见毕,萧夫人又再三再四要求萧天衡挽起袖子,待确认没有皮肉伤,犹自不放心,让人去请大夫给萧天衡诊脉。
待诊脉毕,沐浴更衣,匆忙用了膳,萧天衡便站起道:“父亲,母亲,我早前本与旧友约好今日在桃花观相见,现下回来,不能爽约,我去赴约,很快回来!”
说着已是旋风般出了府门口。
他骑来的马儿还栓在府门外,小厮正喂马儿吃草料。
萧天衡上前解马,跨上马,瞬间就跑远了。
小厮都来不及反应。
萧天衡拍马疾奔。
当下,他不能随意开口跟别人打听方青洛。
得去一趟桃花观拜见太真君,亲自问明方青洛情况。
只要她活着,不管是伤是残,他都会设法娶她。
这一路上京,他时时忆及林中相处两日两夜。
他确认,若不娶方青洛,这一辈子定然遗憾。
龙卷风将他们一起卷到林中,让他们独处了两天,在那样的险境中,最是考验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