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换成别的女子,绝做不到方青洛那般。
方青洛看似柔弱,实则坚韧。
这样的女子,世间稀少。
自然,他不知不觉中,已然动心,只是那会自己没有察觉。
萧天衡很快到了桃花观下,在树下栓了马,这才拾阶而上。
太真君正在打坐,清净在外敲门禀道:“太真君,有一位萧居士求见!”
“萧居士!”太真君一下想起萧天衡那封信,睁开眼睛自语道:“来得好快!”
她吩咐道:“请他进来!”
萧天衡进了静室,施礼道:“萧天衡见过太真君!”
说着观察太真君的神色。
这一观察,松了口气。
太真君眉眼平和,并无郁色。
如此,说明方青洛无性命之忧。
若方青洛有个什么,太真君身为姨母,绝不会这样平静。
太真君则借着窗边的光,打量萧天衡,心下很是满意,不错不错,身段欣长,玉树临风,眉眼俊秀,气质出众,不愧是京中万千少女梦中情郎。
“坐!”太真君指指椅子。
萧天衡道了谢,坐到椅子上,这才道:“敢问太真君,方青洛可好?”
太真君语调淡淡,“探花郎猜一猜。”
萧天衡再次松口气,脸上却平平静静,道:“我猜,方青洛平平安安的,无甚大碍。”
太真君点点头,“探花郎猜得没错。”
萧天衡斟酌言词道:“太真君,我寄过信与您,我与方青洛之间的事,想必方青洛也告诉过您了。请您转告方青洛,我会尽快解决身边的麻烦,过后请人上方家提亲。”
太真君淡淡道:“既有心,何不亲自告诉她?”
萧天衡一听惊喜,“她在桃花观内么?”
太真君抬眼道:“她昨日傍晚叫人捎信,今日午前会到桃花观一趟。”
萧天衡心下大定,太真君肯这样告诉他,其实是默许他跟方青洛之事了。
此时,陆锦亭和赵明辉并几位士子在观下赏毕桃花,正一道拾阶上桃花观,一众人准备到桃花观讨一杯清茶喝。
阶下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蕊黄并一位婆子下马车,转头去扶方青洛。
方青洛昨日见过赵明辉后,心下度着赵明辉应该能说报潘夫人,让潘夫人上门提亲,只是心中犹有些不安,便想跟太真君商量商量。
她昨日让婆子捎信上桃花观,今早跟沈氏言明,说是潘夫人有一句话要让她亲自去跟太真君说,今日非得上桃花观一趟不可。
沈氏一听,便命贴身婆子随行。
方青洛带着蕊黄和婆子,抬步上青石阶。
她抬头朝上看,心头突然一跳,一时不由自主看了看天际,呼,天气好好的,没有变色,没有龙卷风。
也是,姨母这会子应该不会烧什么桃花符。
陆锦亭领着人到了观外,突然想起,方青洛的姨母太真君便是在桃花观修道。
待一位小道姑出来相迎,他便道:“请小仙姑通禀一声,我们是来跟太真君讨一杯茶喝的。”
第18章
清净见来人是一群士子,便客气道:“居士,太真君这会子正见客,恐不得空见你们。你们若只是讨杯清茶喝,可跟我来。”
太真君这几年常进出高门府第,为一些贵妇解忧,在京中颇有一些名气,今日同来的士子中,便有识得太真君的,当下笑道:“太真君架子这么大了么?连我们也不见。”
陆锦亭也觉得被拂了脸面,便朝清净道:“小仙姑且去禀太真君,就说一位姓陆的旧人,想当面跟她讨杯茶喝。”
他索性再补一句,“陆锦亭。”
清净听得这样说,只得进去敲门,在门外道:“太真君,有一位陆锦亭居士带着一群士子求见,说要当面讨一杯茶喝。”
太真君一听,手中的拂尘一动,淡淡道:“请他们进来!”
萧天衡是今科探花,陆锦亭是进士,都是天之骄子。
两人也是识得的。
他听得陆锦亭求见太真君,倒也不打算避让。
太真君这会子却笑道:“萧探花,这位陆锦亭,曾和洛儿有过婚约,三年前退了亲。”
萧天衡一怔,三年前退了亲,今年高中进士,现下特意来求见太真君,所为何来?
他疑惑一下,却又想起,早前听过,陆锦亭已同宋侍郎之女定了亲,哪他这是来跟太真君炫耀的吗?
清净很快领着一群士子进来。
众人见得萧天衡也在,忙上前相见。
陆锦亭和太真君见过,又见过萧天衡,笑道:“今日这趟出来太值了,竟能见到萧兄。”
太真君视线一扫,心下“哟”了一声,这届士子相貌不俗。
不过呢,萧天衡还是最耀眼的存在。
才貌双全,就不知道过起日子来,是何模样。
有些好眉好貌的男子,不一定适合一起过日子。
有些朴实的,反能恩爱过一辈子。
太真君待众人喝了清茶,便道:“桃花观以桃花出名,现下桃花之花期已过,但观中有一处地方,位于塘边,桃花一直开不败,现下正是最美的时候,各位可想观赏?”
众人一听,来了兴趣,笑道:“本就是为了观赏桃花而来,尚未尽兴,早听得桃花观还有桃花盛景,只是轻易不让人观赏,太真君开了口,我等正好一饱眼福。”
太真君便带着一群人到寒塘边。
塘边一片,全是桃花,此时正极力绽开,仿若仙景。
众人“啧啧”称奇,才高者,已是忍不住想赋诗。
此时,方青洛已到了观前,清净迎出来道:“方姑娘,太真君正带着人在塘边赏桃花,让你也过去赏一赏。”
方青洛一听,以为太真君是带着贵妇赏桃花,便不疑有它,带着蕊黄和婆子往塘边过去。
塘边,太真君喊过一位小道姑,让她带着士子们观赏桃花,自己则绕过一边,避开众人耳目,潜行回了静室。
她一至静室,马上关门,在香炉前上了香,思忖一会,手指按在香案的桃花符上。
今日士子们前来,或者其中还有更适合洛儿的呢!
天意暗示,不必等月圆之夜再烧符,现下正是烧第四道符的好时机。
她手指掂起第四道桃花符,轻轻放进香炉内。
桃花符瞬间燃了起来。
一室异香。
异香里,带着一点人间烟火气。
太真君看着香炉内燃尽的桃花符,神色有些意外,自语道:“这道符,织成的,是桃花梦里人。”
方青洛跟着小道姑往前走,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她回头一瞧,呆了呆,本来跟在身后的蕊黄和婆子不见了。
怎么回事?
“蕊黄!”她喊一声,没有听到回答,待一转头,又怔了。
身前领路的小道姑也不见了。
冷静冷静!
当下或者是在做梦。
她站定,闭上眼睛,迅速回想适才的事。
没错儿,她带着蕊黄和婆子到桃花观见姨母太真君。
小道姑说姨母在桃花塘边,领着她过来。
她定定神,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发现眼前还是那条通往塘边的小路,身侧无人。
此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姨母也不会害她。
不必惊慌。
方青洛安抚完自己,踏步向前。
才走了半刻钟,便到了桃花塘边。
奇怪的是,塘边一样没有人。
姨母不是领着人在这儿观赏桃花么?
方青洛环顾四周,突然听得一阵说话声,再一转头,不由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睛出现问题。
桃花塘突然化为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内映出一阵迎亲队伍,打头策马的是赵明辉。
周围全是恭喜声。
方青洛退后一步,再一低头,便发现自己蒙着盖头,看不清眼前一切。
她正要掀下盖头,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蕊黄的声音道:“姑娘,这盖头可不能自己掀,得等姑爷来掀开。”
方青洛怔怔道:“哪个姑爷?”
蕊黄“嗤”一声笑了,“哎呀,姑娘欢喜傻了么?”
“姑爷为了求娶姑娘,可是费了劲儿,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方青洛想起在镜子前所见,脱口道:“是赵明辉么?”
蕊黄乐了,“姑娘以后得喊夫君了。”
方青洛定下神来,自己应该是进了一个什么幻境。
现下且顺着这些人演,再看看要如何脱出幻境。
一会儿,门外有脚步声,蕊黄小声道:“是姑爷来了!”
脚步声进了房,赵明辉的声音道:“你们都下去罢!”
蕊黄等人应了,依次退了下去。
方青洛感觉一只手来掀她的盖头,接着眼前一亮,她抬起头,对上了赵明辉的视线。
“青洛,你真美!”赵明辉痴痴看着她。
虽知是幻境,但被这样看着,还是有些不适应。
方青洛垂下眼睛,轻声问道:“宾客可散了?”
赵明辉坐到她身边,笑道:“还没散,我怕你闷,装醉进来了。”
他说着,轻轻伸手,握住方青洛的手,“青洛,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方青洛顺着他的话道:“是啊,终于能在一起了。早前,你姨母……”
她止了话。
赵明辉接口道:“我姨母本来不愿意帮我上你家提亲,我一再相求,说非你不娶,她无奈才答应了。不过你放心,咱们成了亲,我会待你好的。”
方青洛斟酌一下,问道:“哪你母亲呢?”
赵明辉握紧方青洛的手,“你别多心,我母亲皆因上京途中劳累,到得京中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才会对谁都没个好脸。她绝不是对你不满。”
方青洛点点头,才要说话,突然发现场景已变。
她正跪在地下,从丫鬟端来的托盘里接过一杯茶,递给正中坐着的一位老妇人,轻声道:“母亲请喝茶!”
老妇人不接茶,只斜眼看她,慢吞吞道:“身子也太单薄了些,只怕不好生养。”
方青洛膝盖有点痛,再次喊道:“母亲请喝茶!”
赵明辉走了过来,立在她旁边,看着老妇人道:“母亲,趁热喝了茶罢。”
老妇人突然发怒,“我含辛茹苦养大你,得知你高中进士,以为从此能享福了,谁知你就被这女人迷了去,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今日不过让她跪一跪,这就心疼了?”
“过往那些年,我吃尽苦头,你可曾心疼过?”
“这演的好上头!”方青洛站起,把茶塞在老妇人手中,拍拍膝盖走了出去。
“青洛!”赵明辉追出去,拉着她的手道:“母亲只是一时转不过来,过些日子知道你的好,自然会接受你。”
“要是一直不接受我呢?”方青洛笑眯眯问道。
“不会的。”赵明辉俯到方青洛耳边,“只要你怀上,她看在孙子的面上,一定会接受你。”
“嗬!”虽知道这是幻境,方青洛还是不快了。
她一甩手,大步向前走。
正走着,眼前场景再度变了。
她躺在床上,蕊黄在旁边哭着道:“没得这样欺负人的。大雪天呢,姑娘不过请安迟了片刻,就罚她跪在雪地里半天,这腿只怕是跪废了。”
方青洛摸了摸膝盖,麻麻的,动了动,发现身子在颤抖。
她怔怔道:“谁罚我了?”
蕊黄哭着伸手摸她额头,一边道:“这是烧糊涂了,连被老夫人罚跪也忘记了。”
说着话,帘子一掀,一个婆子进门,倨傲道:“老夫人说了,夫人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明儿就去跪祠堂,直至知道错了为止。”
蕊黄转身怒道:“我们姑娘都烧糊涂了,还要跪祠堂!老夫人这是要我们姑娘的命呢。”
婆子冷笑道:“瞧你,夫人进门半年多了,你还一口一个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未出阁。你须知,她进了赵家门,便是赵家人,须得守赵家规矩。这赵家,以老夫人为尊。媳妇不孝敬婆母,难道不该罚?传出去让人评评,看看外人会如何评说。”
说毕甩袖走了。
方青洛正要说话,感觉膝盖一阵钻痛,不由愕然,不是幻境么,怎么会痛?
她轻轻揉揉膝盖,问蕊黄道:“明辉呢?”
蕊黄抽泣道:“姑爷出京办事未回,我打听过了,须得十日后才回来。这十日,姑娘还得委曲求全,顺着老夫人一些,若不然,待姑爷回来,这双腿只怕不能要了。”
方青洛道:“岂能任由她这样欺负。你让人回方家报讯,请父亲来一趟。”
蕊黄抹泪道:“我的好姑娘,请了老爷过来,老爷一瞧这情景,定要质问老夫人的,这一质问,免不了一场是非。”
“起了是非,传出去,只会说姑娘不孝敬婆母,是姑娘的不是。且过后,姑娘在赵家,日子会更加难过啊。”
方青洛生气道:“和离算了。”
蕊黄一听,吓得捂住方青洛的嘴,“姑娘慎言,老夫人虽凶些,姑爷却是一个好的。和离了,姑娘成了弃妇,再去哪儿找一个像姑爷这般的?那时候啊,只有当姑子一途了。”
方青洛一听,想起姨母,沉吟道:“要不然,你去请姨母过来一趟。”
蕊黄道:“姑娘忘了不成,太真君出去云游,至今未归。”
方青洛一怔,唔,出嫁了,婆母不好,只能任由欺负么?
蕊黄摇着她的手道:“再忍忍,待姑爷回来便好了。”
方青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在厨房中,正拿着汤勺在试汤。
厨娘在旁边笑道:“夫人真个孝顺,老夫人胃口稍不好,马上就亲自下厨了。”
方青洛木着脸,哟嗬,她本来不会做菜的呀,这是嫁进赵家后,被日夜苛刻规训,成了“贤良媳妇”了!
一会儿,她就端着汤,带着婆子丫鬟诸人去了赵老夫人房中,亲自侍奉赵老夫人喝汤。
从赵老夫人房中出来时,身心俱疲。
至自己房中才坐下,帘子一响,赵明辉进来了。
赵明辉脸有倦色,淡淡道:“母亲病着,你怎么不在床前侍候?传出去,又该说你的不是了。”
方青洛抬头研究赵明辉的神色。
这么快就厌倦了她!
她未及说话,身边场景又变了。
这一回,正指挥婆子丫鬟布置宴席,似乎要招待什么贵客。
方青洛转头一瞧,见蕊黄站在身侧忙碌,便喊过她,问道:“可记得宾客名单?”
蕊黄诧异一下道:“夫人,这回只宴请陆大人一人。”
“陆大人?”方青洛也诧异一下,莫非是陆锦亭!
她正要问蕊黄,那头走来一个婆子,上前跟她道:“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方青洛跟着婆子到了赵老夫人房中。
赵老夫人挥退房中人,冷冷道:“明辉特意宴请陆大人,你知道如何做么?”
方青洛摸不着头脑,“要如何做?”
赵老夫人冷笑起来,“果然蠢笨,样样要人提点。”
她骂完,声音低了下去,“陆大人的岳父宋侍郎掌着考核册,明辉这回能不能升迁,要看陆大人肯不肯帮忙了。”
“待会儿席间,你上去敬酒,帮明辉说几句好话。”
“必要的话,你跪下道歉,说当年全是你的不是。”
“陆大人若是心软,答应帮明辉,明辉自能升迁。”
“到时妻凭夫贵,你也能抬起头做人。”
方青洛淡淡道:“我如果不答应呢?”
赵老夫人一怔,接着怒了,“进门两年,还没怀上,你有脸说什么答应不答应。要你有何用?”
“赶明儿,你回娘家,不用回来了。”
方青洛眨眨眼睛,她等着场景变化。
等了一会儿,场景没变,帘子一响,赵明辉进来了。
赵老夫人气冲冲道:“明辉,她不答应呢。”
方青洛转头,恍然大悟,所以这回宴请陆锦亭,是赵明辉的主意,席间敬酒道歉等,也是赵明辉的主意。
她缓缓站起,伸手端起案边残茶,猛地泼向赵明辉。
茶水泼在赵明辉脸上,身侧传来赵老夫人惊呼声。
方青洛有些痛快。
不由自主喊一声道:“姨母,这狗男人不能要!”
话音一落,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
这一回,她还是蒙着盖头坐在床边,正伸手要掀盖头,就被蕊黄制止了。
耳听得外间有脚步声,蕊黄低笑道:“姑娘别急,姑爷来了呢!”
方青洛怔忡,这回的新郎是谁?
新郎很快进了房,丫鬟们向他请安,他并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方青洛低垂视线,从盖头下方看着新郎的双足。
嗯,现下只能判断,他不是萧天衡。
因她给萧天衡编过草鞋,知道对方双足大小,这男子双足略小。
新郎伸手,动作温柔,轻轻揭开她盖头,低低喊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