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折返,策马至女子跟前细瞧,这一瞧,发现女子眉眼果然有七八分像梦中之桃花仙子。
这是上天知晓他心事,将仙女送下凡,送至他跟前了。
方青洛和沈氏回至家中,心下犹自不安。
今日遇见楚王的过程,总感觉有些古怪。
还得找机会见见姨母,问问今日之事跟桃花符有没有关系。
傍晚,方家的大门被拍响了,来人声称是楚王府孙管家。
因方立仲未回家,沈氏忙出去相迎。
孙管家一见沈氏,便把一只匣子递在她手中道:“这是殿下赔给方姑娘的首饰,务请收下。”
说着揭开匣子给沈氏过目。
匣子内是一套红宝石头面,一瞧便不是凡品。
沈氏估摸,这套红宝石头面,最少值五千两银子。
她如何敢收?
孙管家不容她推却,搁下匣子道:“殿下赏赐的,是恩典,不收便会得罪殿下。”
这会儿,楚王正在宫中见温贵妃。
他挥退殿内宫婢,自己斟茶过去,喂着温贵妃喝了,一边道:“母妃,儿子看中一个女子,想娶她为王妃。”
温贵妃懒洋洋问道:“哪家姑娘?”
楚王搁下杯,坐到温贵妃身侧,给她捏肩膀,一边禀道:“儿子叫人打听了,她父亲是一个小官儿……”
温贵妃听毕,依然懒洋洋,“既然是小官儿之女,给个体面,纳为侧妃就是,正妃人选,还得再挑挑。”
楚王有些着急,“母妃,儿子等不及,想早点纳她进府。”
温贵妃看楚王一眼,“这女子有何奇特之处?”
楚王便把自己梦见桃花仙子之事说了。
温贵妃抚着手指甲,沉吟半晌道:“你父皇近来爱听些神仙故事,桃花仙子之事,倒可以做点文章。”
楚王眼巴巴看着温贵妃。
温贵妃“嗤”一声笑,“明儿宫中办赏花宴,宴请各府有品级的夫人和姑娘进宫赏花,趁着机会,让人到方家传个口谕,请方家夫人带着姑娘进宫一趟便是,桃花仙子的故事,你好好编编……”
楚王大喜,站起来道:“谢过母妃!”
方家那头,方青洛和沈氏一道看着匣子里的头面,皆有些发愁。
沈氏道:“这可如何是好?”
她虽是第一次见到楚王,但早就听闻楚王许多荒唐事。
传闻楚王好色,若见着美貌女子,便想方设法送礼,过后多是一顶小轿子,把女子抬进府中当侍妾。
方家到底是官身,怎能让女儿去当侍妾?
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
可是楚王这样子……
楚王当街打马,路遇方家姑娘之事,晚间,便传至萧天衡耳中。
来人且告诉萧天衡另一件事,“主子,今日还有赵家让人至方家提亲,方家正在考虑。”
萧天衡在心里默默算名字,“石羡风,赵明辉,楚王。”
呵,一个将军之子,一个新晋进士,一个王爷。
天黑了下来,房里掌了灯,一只匣子揭开搁在案几上。
方青洛看着匣子内的红宝石头面,蹙着眉头。
楚王是上位者,他送的首饰,相当于赏赐,不能退还,只能谢恩。
但收了他的礼,其后只怕有大麻烦。
因有心事,方青洛这一晚睡得不安稳,至第二日早上,便起得晚了。
她才洗漱毕,蕊黄就跑来道:“姑娘,乔夫人又来了。”
方青洛诧异了一下,乔夫人昨日受托上门,为赵明辉说亲,说好过几日再来讨消息,这才隔一晚,怎么又来?
她寻思一下,吩咐蕊黄道:“你悄悄儿去打听一下,看她今日来有什么说的。”
蕊黄点头下去了。
方青洛用完早膳,漱了口,才坐下,蕊黄就回来了。
蕊黄抿着唇,脸有恼色。
方青洛只一瞥,就道:“看你这样子,莫非乔夫人此来,是收回昨日提亲之事?”
蕊黄气愤道:“乔夫人昨日上门,说得动听,今日早早前来,却说什么赵公子昨晚收到家中来信,他母亲在家乡为他相中了一门亲,正拟定亲,他还得回信问清楚此事,因恐耽误了姑娘,跟姑娘提亲之事且搁下。回头,他姨母潘夫人将上门亲自道歉。”
方青洛听毕,轻笑一声道:“隔一晚功夫便反悔了,果然怂。”
这是听见楚王给她送礼,不敢与楚王相争,且怕被楚王猜忌,赶紧先行撇清,撤消说亲之事。
芍药听着此事,却差点急哭了,带哭音道:“姑娘被陆公子退亲后,这几年也没个好人家上门提亲,现好容易来个赵公子,怎么就后悔了?”
“若被人知道赵公子曾上门提亲,今日又后悔,只怕又有人要嘲笑姑娘了。”
“姑娘的婚事怎么就这样不顺呢?”
正说着,沈氏身边的婆子跑来了,急急道:“姑娘,宫里来了一个嬷嬷,说是奉贵妃娘娘口喻,召夫人和姑娘进宫赏花。”
方青洛一怔,猛然站起,不好,昨日碰见楚王,今日温贵妃召见……
定然不是好事。
方青洛当机立断,朝婆子道:“烦请你跟母亲禀明,说我昨晚着了凉,早起头晕,出不得门,须得请大夫前来诊断。”
婆子呆了呆,这才道:“可是姑娘好端端的……”
方青洛看她一眼,“秦嬷嬷,这件事关系方家一府上上下下一干人性命,你须得如此禀明。”
秦嬷嬷到底也是经历过一些事的,闻言不再多问,马上去禀明沈氏。
待方青洛脱了鞋子和外衣,上床躺下,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帘子一揭,秦嬷嬷率先进来,高声道:“姑娘,宫中的季嬷嬷听闻姑娘病了,不能进宫,特意来看看姑娘。”
她话音一落,沈氏已领着季嬷嬷进了门。
季嬷嬷是温贵妃身边的得力嬷嬷,今日到方家传温贵妃口谕,召沈氏和方青洛进宫,本以为方家诸人必诚惶诚恐,奉上厚礼,再随她进宫,没料到厚礼是奉上了,却说什么姑娘病了不能进宫。
姑娘昨日在街上遇见楚王时还好端端的,今日突然病了,真是一个笑话。
她得亲自瞧一眼这个不识抬举的姑娘,回宫后细细禀报。
纱帐揭开,季嬷嬷探头看向床上躺着的姑娘。
姑娘一头青丝散在枕上,肤色细白,极为美貌,怪不得楚王动心。
方青洛听得动静,睁开眼睛,假意挣扎着要坐起,一边道:“见过嬷嬷!”
季嬷嬷一见方青洛,心下笃定楚王不会收手,心里想着姑娘指不定会成为楚王侧妃,便不想得罪,当下坐到床边,伸手按在方青洛肩上道:“姑娘快躺下罢,既然病着,便免了这些虚礼。”
她说着,又回头朝沈氏道:“回了宫,我自当向贵妃娘娘言明,到时自会请御医来给姑娘诊治。”
“姑娘的身子金贵,你们可得好生看顾着,不能出差错。”
送走季嬷嬷,沈氏回头来看方青洛,发愁道:“听季嬷嬷口吻,明儿她还要来,这可怎么是好?”
方青洛坐起,叹口气道:“昨日不该出门的。”
沈氏看方青洛一眼,另把乔夫人早上说的话转述了,又道:“赵公子这是听闻昨日之事,怕惹祸上身,特来推了提亲之事。”
“楚王这么一闹,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
她话音一落,帘外有婆子禀道:“夫人夫人,门外来了一群吹吹打打的,打头是张媒婆,瞧着像是来提亲的。”
沈氏诧异,“适才还担心没人来提亲,没料到这就来了一个。我去瞧瞧!”
这回来提亲的,一路吹吹打打,引得好多人跟着,因此很快就有人打听出来,张媒婆是为石将军的儿子石羡风提亲的。
据闻,这位石公子上京途中,梦见一位姑娘召雷助他退兵,当时梦中问得姑娘姓方,名青洛,是朝议大夫方大人之女,待回到将军府,马上求了祖母,再请了媒婆上方家提亲。
一众人听着这等事,都啧啧称奇,认为这是一段天赐奇缘。
沈氏坐定,听得张媒婆说明来意,又说了石羡风梦中之事,一时惊喜莫名。
将军府啊,这是高攀了,之前做梦也不敢想。
且听闻石将军手握兵权,只忠于皇帝,不惧他人。
他们家应该不会怕楚王的。
沈氏这里应对张媒婆,早有丫鬟跑到后面,将厅前之事告诉了方青洛。
方青洛还没说话,又有丫鬟来报,说潘金凤坐着轿子来了。
潘金凤到得方家门前,见着围了许多人,便喊丫鬟去打听,一问说是石将军之子遣媒婆上门求亲,当即急了。
她顾不得许多,领着丫鬟从侧门进了方家,急急去见方青洛。
方青洛几个闺蜜间,关系最要好的是潘金凤,当下见她来了,便遣开丫鬟,问道:“你不是忙着绣嫁妆不便出门么,怎么来了?”
潘金凤坐近方青洛,低声道:“这厢前来,是受表哥所托。”
“我母亲听闻楚王给你送礼,吓破了胆,早起也不问表哥意思,马上请乔夫人来推托提亲之事。表哥得知,心急如焚,求到我跟前,央求我前来……”
她说着口干,抱怨道:“怎么茶也没有一杯?”
方青洛只好起身,亲自斟一杯茶递与她。
潘金凤喝了茶,这才接着道:“青洛,我表哥为人如何,你清清楚楚,这般知根知底的,才是良配。”
方青洛“嗯”一声道:“你表哥到底想说什么?”
潘金凤道:“表哥说,楚王只是一时兴起,过段时间自然忘却了此事,待此事冷了,他再央求我母亲,托人上门提亲。”
她说着,有些难为情,压着声音道:“表哥还有一句话……”
“他说,那日桃花树下一见,情根深种,此生不变。”
此时,方家门前又有人来了。
“什,什么,楚王来了?”沈氏听得禀报,豁然站起,惊得语无伦次。
她一边喊人出门去找方立仲,一边忙忙出去相迎。
来说媒的媒婆本来笃定,一听楚王亲自登门,顿时没了底气。
围在方家门前看热闹的群众,一见楚王的车马,马上退后,一边窃窃私语,嗬,楚王来了,这下子热闹了,谁家还敢上门求亲啊!
过段日子,方家只怕得将女儿塞进轿子里,乘着夜色,悄悄送往楚王府。
就上个月,东街那一户小官儿,不就是这样将女儿送进楚王府当侍妾的么!
方青洛听得潘金凤的话,想起幻梦中赵明辉种种,有些反胃,垂下眼正想说话,却听得帘外晃动,蕊黄的声音道:“姑娘,楚王殿下到了门外,夫人出去相迎了。”
方青洛一惊,迅速脱鞋上床,拉被子盖上,一边叮嘱潘金凤道:“阿凤,你快走,免得节外生枝。”
潘金凤也呆了呆,楚王亲自登门,这是势在必得?
但他这般上门,致姑娘家名声于何地?
青洛若不从,也休想嫁别人了。
表哥,表哥那一头,也得劝他息心思。
蕊黄带着潘金凤从侧门出去,又去前面打听一番,回来告诉方青洛道:“替石公子来提亲的媒婆,硬气得很,敢在楚王跟前说话呢,说石公子曾梦见姑娘,非姑娘不娶。”
这会子,楚王正吩咐身边的人道:“把她扔出去!”
很快,说亲的媒婆被扔到方家大门外。
媒婆敢怒不敢言,手一挥,叫原本跟着的人继续吹吹打打。
一行人回去石家回复。
沈氏战战兢兢应对着楚王,待楚王提出要见方青洛一面时,她硬着头皮道:“青洛病着呢,若过了病气给殿下,那是大罪。”
“无妨。”楚王站起,“她的房间在哪儿?”
沈氏“咚”一声跪下道:“殿下,这于礼不合。”
楚王有些不耐烦,“回头我求求母妃,早些择了吉日,抬她进府就好了。”
沈氏叩头道:“求殿下给青洛一点体面,若是,若是……,青洛性烈,若伤了脸面,只怕会自毁。到时传出去,也伤及殿下名声。”
楚王顿了一下,上个月府里死了一位侍妾,其父母闹到府门外,有言官掀着这件事弹劾他,他倒不怕,只母妃有些顾忌……
若方家女果真性烈,被这么一看就要死要活,到时闹出来……
罢,慢慢磨,自要哄得她甘愿当他的女人。
待送走楚王,沈氏后背全湿了。
她揉了揉头,让人关好大门,这才忙忙去见方青洛。
方青洛听得楚王走了,撩开纱帐,坐到床边朝外看,听得沈氏来了,便下了床相迎。
两人落座,沈氏挥手让丫鬟退下,一时心力交瘁,叹道:“已叫人去寻你阿爹,待他回来,再好生商议如何办。”
“只是楚王势大,咱们哪儿惹得起!”
她顿一下,“想必蕊黄跟你说过了,今早除了乔夫人来推辞亲事,另有石公子托媒婆来提亲,这一家,倒像不惧楚王。”
她把媒婆吹嘘石羡风的种种,全部复述。
“若石家真不惧楚王,想必还会再次过来提亲。”
“作速和石家定下亲事,是唯一的法子了。”
方青洛低声道:“我昨儿跟母亲提过,姨母给我卜过一卦,此生与赵陆石这三个姓氏的公子,是无缘了。”
“我早前,本不信的。”
“但几年前,陆锦亭与我退了亲。”
“昨日赵家上门提亲,今日就反悔了。”
“石家今日上门提亲,媒婆被人扔出大门外。”
“姨母卜的卦,还是准的。”
沈氏听得头痛,烦躁道:“哪你是准备当楚王的侍妾么?”
方青洛看沈氏一眼,“明儿,我想上桃花观见姨母,或者姨母有法子助我。”
提起太真君,沈氏沉默了。
或者太真君真有法子呢!
午后,方立仲回了家,一家子闭门商议。
直至傍晚,还是没有商议出一个法子来。
方立仲也只能寄望太真君到时有办法助方青洛一把了。
至晚,下起了小雨,方青洛挥退丫鬟,自己坐在窗前解九连环。
如今是一个困局,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开。
正想着心事,窗栓突然一响,方青洛一惊,正要喝问,就听一个声音低低道:“是我。”
方青洛惊喜,忙站起推开窗子。
未及说话,窗外的人已是蹿上窗台,轻轻跃进窗内,站在方青洛跟前。
方青洛看着对方,轻轻咬唇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上了委屈。
萧天衡摊开手,手心里是一块玉佩。
他牵起方青洛的手,把玉佩搁在她手上,低声道:“定情信物。”
方青洛心口乱跳,握住玉佩,定定神道:“今日楚王上门的事,你知道了?”
萧天衡点头,“自然知道,若不然,也不用大半夜爬窗。”
方青洛脸一红,低声道:“若我们……,恐会连累你。”
萧天衡低声道:“先前在林中,因着云阳郡主之事,怕连累了你,便想解决了此事再提亲,可如今你这边又来了一个楚王,彼此彼此,谁也别嫌弃谁了。”
“今晚前来,是想告诉你,且安心。”
他斟酌言词,“以石羡风的为人,我度着他过两日会上殿求赐婚,到时陛下一追问,他定然要说梦见你召雷之事。”
“为此,我也要上殿,当殿说出龙卷风将咱们卷到林中之事,再说惊雷劈死金兵之事。
“陛下最是敬畏神明,听得神奇之事,当会细思量。”
方青洛仰头听他细说。
萧天衡看着方青洛的眼睛道:“彼时,陛下可能会召你进宫细问详情,你记住,咱们回京后,约在桃花观见面,互赠定情信物,起誓和对方一生一世,绝不相负。其它的,你只管实说。”
“那龙卷风,分明是要撮合咱们。”
“若无意外,陛下应会当殿给咱们赐婚。”
方青洛咬唇道:“可龙卷风将咱们刮到林中时,你身上只剩下一根腰带……”这如何说得出口?
萧天衡:当时只剩下一根腰带,哪全身上下,她都看过了!嗯,那一晚,她还“摸鱼”……
不止看过了,还摸过了……
老实说,现在出门,总是会往腰带的囊袋里多塞些趁手的小武器。
万一又被龙卷风刮得只剩下一根腰带呢!
未雨绸缪。
触及腰带时,免不了想起林中种种。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烈火干柴,斯情斯景……
也只有他,才能把持住了。
但是一起经历了这些事,想到她或者会嫁与别人,却无法忍受。
萧天衡看着方青洛,眼神温柔缱绻起来。
他用拳头抵一下唇角,低声道:“只剩下一根腰带,有些不像样子,再给我剩下一件里衣罢。”
方青洛脸红心跳,在林中时,处于危险中,时时想要生存保命,大多时间顾不上害羞,现下想起,心口“咚咚”跳,连手指尖都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