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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科举路(折秋簪花)


这不是疼的。
他那条胳膊已经疼的麻木了,他只是看到徐远志的举动,心中那丝丝缕缕充斥的悔恨,几乎要让他的肺腑都在炸开。
徐远志待他越好,他越心存愧疚。
这顿饭,徐家难得不似旧日热闹,徐韶华更是只吃了两碗,便不再动筷。
“华哥儿,再吃些吧。”
林亚宁低低劝着,徐韶华摇了摇头:
“齐哥儿在路上给了我一包点心,我并不是很饿。”
林亚宁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徐宥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我们齐哥儿也知道心疼叔叔啦?”
徐宥齐重重的点了点头:
“叔叔好,我才好!”
这一月以来,叔叔教自己的,远比自己给叔叔的多太多了。
更不必提,今日叔叔遇到险情时,竟然第一时间将自己送出去!
徐宥齐吃完饭,轻轻依偎着张柳儿,却没敢将今日的惊险吐露。
而另一边,姜劭吃完了一碗掺着眼泪的饭,愣愣的坐在一旁,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说什么。
随后,他不由得舔着脸,看向了一旁的徐韶华:
“小郎君。”
徐韶华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扫了过来,姜劭一抖,但还是小声道:
“小郎君,你所问之言,我已经一一作答,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我与许青云那厮有所牵扯?”
姜劭的手臂疼的厉害,可是这会儿已经被他全然抛之脑后。
徐韶华看了他一眼,没吱声,他不想法子折腾他已经都够好了,又岂会为他解惑?
徐远志却也不由好奇道:
“对啊,华哥儿你是如何知道的?若非你今日带他回来,只怕……”
徐远志想着,若是自己这辈子都要因为一个计谋懊悔终生,却不知恨错了人,那才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儿。
徐远志这话一出,徐韶华终于抬起眸子,随口道:
“我瑞阳县一共六十四个村子,这些年,随着许青云事大,许家村的不断扩张,现在已经占据瑞阳县之东。
而当初他正是自东而来,口中又说起一个“许”字,许氏有能力派人前来追杀他的人,只有许青云一人不做他想。”
徐韶华这话一出,姜劭一整个瞠目结舌。
他从旁奔逃至官道,直到跌倒在少年的脚下,也不过须臾之间,他竟是在那短短一瞬,便将这么多事想的清清楚楚了吗?!
“说起来,你为何从许氏一族而来?”
徐远志看向姜劭,姜劭闻言,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畅快的笑:
“我,挖了许氏一族的祖坟!”

徐远志:“……”
一旁刚喝上一口热水的徐易平“噗”的一下, 将水直接喷了出来,呛的不住咳嗽。
徐宥齐忙小大人似的走过去,为徐易平拍着背顺气, 被徐易平揉了揉头发。
“你怕不是疯了。”
徐易平忍不住看着姜劭, 喃喃的说着,可随后姜劭便直接点头:
“是,我是疯了。从他在我上门寻找燕娘时推三阻四, 再到我得知燕娘被他如今的妻子折磨致死的时候, 我便疯了。
他许家的祖坟高贵, 我家燕娘进不得, 那我可不得把他那些祖宗挖出来瞧瞧, 看看他们可是骨头茬子上镶金嵌玉了!”
姜劭难得说起自己的心路历程,面上的表情却是颇为癫狂, 这会儿他只是轻蔑一笑:
“可是待我挖出来瞧过, 却也不过如此。”
姜劭这番话说的徐家人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半晌,徐易平瞅了他一眼,不由道:
“难怪遭人追杀,刨人祖坟, 人家不杀你杀谁?”
徐韶华闻言也只是抚了抚袖口, 端起一碗热水,慢吞吞的喝下, 可却是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姜劭。
下一刻,姜劭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 许青云天生小人, 对他那祖宗只怕也不过是些表面功夫。
你们当他许青云为何要在许氏一族设办族学,却广纳周边学子?也不过是怕他日此事东窗事发, 他好以启蒙之恩,携恩图报罢了!”
姜劭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色变,徐远志忍不住看了一眼徐韶华,当日幼子帮了安贤弟一家,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帮了他们呢?
时人重名重义,许青云此番布局实在阴毒,假使徐韶华和徐宥齐当真自许氏族学考中秀才,那许氏族学天然对他们有着启蒙之恩。
如此一来,他们在官场之中,也应对当初设办族学的许青云以半师之礼向待,即便他日真的发现真相,惩治了许青云,也会被人诟病无情无义,只怕仕途再无寸进之可能。
此计之毒,可以想象!
姜劭也在一旁摇头道:
“许青云只怕自知换了当年案首的考卷,若是那案首有后人亦有读书之材,十有八九会拜入许氏族学。
待那时,让自己谋害之人的后辈,对自己毕恭毕敬,引为半师……啧啧。”
“对了,我见两位郎君皆骨清目秀,想是读书之材,不知如今在何处读书?”
“以前,在许氏族学。”
徐韶华抬起头,缓声说着,姜劭闻言,整个人都僵了,他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个嘴巴。
他方才那戏谑的语气,也不知徐家人可会介意?
可是,待他小心看去之时,却发现徐家人对此并无反应,甚至徐远志面上还挂着一丝骄傲的淡笑。
可不等他看去,那丝笑意便又淡去。
徐韶华遂不紧不慢道:
“不过,那也是以前了。现在,有学政大人特许的社学,许氏族学亦是被停了办学资格,倒也算是报应不爽。”
姜劭闻言几乎想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可随后,他的笑容又顿住,那许氏族学不过是一个小小族学,好端端的学政大人又为何对其瞧上眼了?
徐韶华并未理会姜劭惊疑不定的神色,这会儿只是在火堆旁,伸出手掌烤火,红艳艳的火苗在空气中跳跃,染的少年掌心通红。
但见少年眉宇微微松动,露出一丝惬意,仿佛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少年,可是姜劭却知道以少年的心性,不会随意放话。
“是,是你?!”
姜劭忍不住试探的惊呼出声,徐韶华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出言。
可是,也正因如此,姜劭的心一下子剧烈的蹦跳起来,它是那样凶狠的碰撞着姜劭的胸膛,仿佛下一刻便要撕裂他的肌肉跳出来一样,姜劭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但随后便是一直突突直跳的神经抽动着他的面容,差点儿让他笑出了声。
“确实,确实是报应不爽!许青云这辈子,只怕都无法知道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姜劭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带着无穷的欣赏与赞叹,若是方才他因少年的多智近妖而畏惧,那么这一刻他是那样的庆幸。
徐韶华被姜劭那样的目光看着,不由得升起一丝厌恶:
“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曾告知我们,你手里究竟有许青云什么把柄。”
姜劭笑而不语,徐韶华缓缓收回了靠的暖烘烘的手掌,淡淡道:
“不过,能让其那般疯了似的追杀你,你手里一定有着攸关其性命之物。”
“我猜……是许青云和我爹当年的考卷吧。”
徐韶华此言一出,姜劭立时维持不住自己想要卖关子的故作高深,但现在的他,只是看着徐韶华的目光越发欢喜。
“好个少年郎,我竟不知,这世间可能有人在你眼皮子下面瞒住什么!”
徐韶华对于姜劭的恭维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只是懒懒的看了他一眼。
毕竟,以姜劭能接触到的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此物了。
“哦?所以,此物你愿意交出来?”
下一刻,姜劭当真点了点头:
“自然,不过……这时间得由我来定。小郎君如此天赋异禀,他日高中之时,我必以此物作贺!”
“呵,所为人过留声,许青云的恶事绝不只此一件,你莫不是真要将那物当个宝贝?”
徐韶华语气冷淡,可姜劭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此物是为你父昭雪的最有力的证据啊,小郎君当真舍得放弃吗?”
徐韶华闻言,眸子锐利的看向姜劭,半晌后,他这才淡淡道:
“最急的人,不会是我。倘若我不曾猜错,你那女儿的尸骨,只怕你至今未曾见到。”
徐韶华这话一出,姜劭的面色猛然一变,徐韶华遂继续道:
“否则,你又何必去挖许氏祖坟?但显然,结果让你失望了。”
姜劭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悲戚渐渐充斥着双眸,过了许久,他才哑声道:
“小郎君,你说的不错。许青云那个畜生,将燕娘的尸骨不知藏在何处,我遍寻不得,只能,只能出此下策。”
一旁的徐易平听到这里,整个人的眼睛都要冒蚊香圈了,当下不由小声道:
“二弟一直在瑞阳,怎么好似什么事儿都知道?”
徐韶华闻言看向徐易平,表情却是温和下来:
“大哥,这并不难。此人从他开口之时,说话便藏一半露一半,可他又深知取信旁人需得以真假掺半之言,故而……”
徐韶华看向一旁已经竖起耳朵的姜劭,淡淡道:
“从他开口说他之所以招惹了贼人,乃是因为他的女儿时,我便猜到,他正是许青云早年妻子的父亲。”
姜劭闻言,更是口中泛起了苦涩,没想到,他竟然那么早便暴露了。
“至于后面的挖坟之说,固然痛快,却也晦气,寻常人轻易不愿意沾染。
而以其对许青云的厌恶,又怎会愿意沾染这些晦气,只怕是……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燕娘的尸骨。
“除此之外,正如我此前所言,为何在二十七年后,许青云才会对其痛下杀手?只怕是,在此期间,许青云也一直用燕娘的尸骨在推诿吧。”
徐韶华一字一句的说着,徐易平觉得自己头痒痒的,有种明白又糊涂的感觉。
倒是一旁一直偷听的徐宥齐面上闪过明悟。
而姜劭听完,也是不由叹息一声:
“我栽在小郎君手里,确实不冤!也不知那畜生究竟将燕娘的尸骨藏在何处……”
姜劭说完,起身拾起衣摆,冲着徐韶华跪了下来,他老泪纵横:
“小郎君,我知你聪慧过人,如若他日有机会,你,你可否替我将燕娘的尸骨找出来。”
“为什么?”
徐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姜劭:
“就凭你手里那份考卷吗?你应该知道,那份考卷有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我自有旁的法子。”
“我,我……”
姜劭低下头,陷入沉沉的思索之中,过了许久,他竟是直接伸手抓出一块热碳,在自己脸上狠狠划过,随着空气中散发的皮肉被烧焦的气味,姜劭也不由得发出一阵痛苦嘶吼。
可即使如此,姜劭却眼睛亮的出奇:
“我自愿与徐家为奴,余生任凭差遣,只求,只求他日小郎君能为我寻到燕娘的尸骨!”
徐韶华抬手捂着徐宥齐的眼睛,皱眉道:
“弄成这样做什么?也不怕吓到孩子!”
姜劭,姜劭抽了抽嘴角。
这位小郎君也不过是半大孩子而已啊!
但随后,姜劭便继续道:
“况且,方才与小郎君一接触,我便知道,那两个贼人,如今只怕也落不着好。”
姜劭似乎想要笑,可是面上的剧痛让他无法扬起嘴角,但他还是继续道:
“天生神力,乃是练武奇才,小郎君如今怕是已过十岁,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荒废了这么好的天赋了。”
姜劭说着,顿了一下,想要观察徐韶华的面色,却发现他根本看不透,索性继续道:
“但我可以助小郎君一臂之力。”
“你?”
徐韶华终于抬起眼皮,却不再多言,姜劭忙道:
“小郎君以为我在说什么虚言吗?三十年前,朝廷动乱,我出身绿林,偶遇瑞阳县遇匪,城中百姓被其肆意屠杀抢掠,我在与山匪厮杀之时,虽将其驱离县城,却不幸被其击中要害,武功尽失。
县令大人怜我劳苦,故而让我在县衙任职,这才有了此后的桩桩件件……”
姜劭说到这里,徐远志闻言却不由一顿,他看了一眼徐韶华,却没有说话。
姜劭迟迟没有等到徐韶华的回复,又说了许多,比如他有法子让徐韶华能在这般年岁打通经脉,重修武艺。
比如他曾竟出身江湖名门,脑中有数本功法可供徐韶华挑选云云。
这一刻,姜劭宛如街头兜售的小贩,拼命想要让人看到自己东西的好。
不知过了多久,徐远志叹了一口气,道:
“华哥儿,答应他吧。”
“爹?”
徐韶华皱了皱眉,方才姜劭所言,解了自己唯一疑惑其为何能在那两个贼人手下存活下来的原因。
可是,到了这一步,姜劭也才将实情全部吐露,其心思深沉,徐韶华不愿让他就在自己家人身边。
徐远志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道:
“当年……你祖父便是那群被山匪抢掠的百姓之一。”
徐远志说完,徐韶华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诧异。
倘若,当初姜劭没有挺身而出,那或许也没有如今的徐家了,可他又害的徐远志失母停考,如此一来,只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姜劭闻言,也是面色微变,但随后,他又恢复了常色,只道:
“当初我只是路见不平罢了,如今……只盼小郎君,也能路见不平一次。”
姜劭并未多说什么,这会儿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
徐韶华沉默片刻,终是起身过去,扶起了他。
“那,你便留下吧。”
姜劭闻言,眼中又泪花涌起,他不由喃喃道:
“人啊,果然不能做亏心事儿!”
随后,林亚宁将方才姜劭住过的房屋收拾好,让他先行住下。
只不过,这么一来,徐韶华和徐宥齐二人便只能挤在一个屋子了。
本来,徐易平还想要徐宥齐与他和张柳儿一道睡,可是徐宥齐人小却讲规矩:
“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翻了年,我便已经七岁了,岂能再黏着爹娘?我想和叔叔睡!”
“嘿!齐哥儿如今倒是人小鬼大!”
林亚宁不由得笑着说了一句,一旁的张柳儿虽然心中有一丝酸涩,可却更多的是欣慰,她轻轻的揉了揉徐宥齐的头:
“齐哥儿真是长大了。”
徐宥齐笑了笑,随后看向了徐韶华。
徐韶华见状,扬了扬眉,笑着同意了:
“好,那齐哥儿便跟我睡吧。”
徐家借着两个孩子同时进入社学的喜气,购置了一批新的棉絮,婆媳二人又忙碌了大半个月,赶制出了两床新被褥。
落雪前两日,正好太阳好,被褥被晒了两日,现在软乎乎的,躺在上面就像是躺在云朵上。
徐宥齐一上床便开心的滚了两圈,随后便被徐韶华叫下来洗漱。
学子舍时时有热水供应,徐宥齐在学子舍也都跟着徐韶华的作息,日日晚上让人送一盆热水泡脚解乏,今日虽然没有读书疲倦,可是那么一番惊心动魄之事,若是不泡泡脚,解解乏,只怕明个要腰酸背痛的起不了身了。
张柳儿听了这话,二话没说去烧了水。
徐家两个劳力,并不缺柴禾,没过多久,张柳儿便烧好了水,叔侄两个借着热水洗漱一番,这才上床休息了。
许是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徐宥齐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徐韶华听着小侄儿那轻而缓的呼吸声,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躺下入睡。
今冬的这场雪,来的格外的大,等到后半夜,屋外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的发出一声“咔嚓”的断裂声。
与此同时,徐宥齐直接惊坐而起:
“不要!小叔叔!”
徐韶华闻声也坐了起来,借着雪光,他看向徐宥齐,摸了摸他的软发:
“怎么了,齐哥儿?”
睡在一旁的狼崽也爬了起来,歪着小脑袋看着自己的主人。
齐哥儿忙看向徐韶华,等看到小叔叔好的时候,这才一下子扎进徐韶华的怀里,终于哭了出来:
“呜呜,我梦到,我梦到今天那两个贼人了!叔叔为了救我,被他们,被他们……”
徐韶华听完,也不由将小侄子拥入怀中,孩童那削薄的背脊不住的抽咽颤抖,眼泪不多时便已经洇湿了徐韶华的衣襟。
可徐韶华却知道,这是小侄儿白日里那迟来的惶恐,到底还是个孩子,白日里被吓得不敢松懈,只有等到晚上,这才能发泄出来。
“别怕,叔叔好好的。”
徐韶华温热的手牵起徐宥齐的小手,让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滑过:
“你看,叔叔现在都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梦都是反的,莫怕。”
徐宥齐在徐韶华的怀里抽咽,紧紧抓着徐韶华的手不敢松手,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动静的林亚宁过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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