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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科举路(折秋簪花)


徐远志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拳, 可还不待他要说什么, 徐易平便走了出来:
“二弟,那老者醒了。”
徐韶华遂站起身:
“辛苦大哥了,我去看看。”
徐韶华抬脚进了里屋,这会儿那老者正靠在床柱上,喝着热水, 徐韶华进去后并未开口, 只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房间里的空气在这一刻都仿佛凝滞下来,沉寂的气氛缓缓流淌, 更是让人说不出一个字。
一门之隔的徐远志一行人也都不约而同的止了声音,只余隔着门, 并不明显的哔啵声。
那是柴火燃烧的声音。
老者端着碗, 凝神听了好一阵,才露出一丝向往。
他有多少时日, 没有过这样安宁的日子了。
片刻后,老者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他临闭眼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少年那张恍若仙人的面庞。
“多,多谢恩人搭救,小老儿感激不尽!”
老者说着,便要起身下床磕头,可下一刻,徐韶华便直接上前,用不容拒绝的劲气按住他:
“老丈莫起身,你且躺着吧。”
“哎。”
老者眼中涌动着泪花,还不等徐韶华开口,便道:
“都是小老儿不好,招惹了贼人,还,还差点儿带累的恩人。”
老者一面说着,一面用袖子拭了拭眼角,一派悔恨之态,徐韶华静静的看着老者,淡淡道:
“是吗?不知老丈年岁这般大了,又是如何招惹的贼人?”
这老者看着已经年近花甲,好端端的,怎么会招惹到那么两个凶神恶煞之人?
老者动作一顿,他不禁泪如雨下:
“是,是小老儿的女儿……惹的贼人觊觎,小老儿为了搭救女儿,不想确实惹恼了贼人啊!”
“哦?”
徐韶华扬了扬眉,重新坐回了椅子,眸色平静的看着老者:
“既如此,那我便将老丈交给县令大人吧。那两个贼人现下还在县衙之中,想必县令大人正愁此事来的蹊跷呢。”
少年的语气轻若浮毛,可却如同一阵寒风顺着老者的皮肤刮过,激的他不由一个颤栗:
“恩,恩人这话,这话不知是何意思?”
他该想到的,那两人恶贯满盈,看到两个少年怎么会不动手。
可偏偏现在那少年还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已是说明此事并不简单!
此刻,屋外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屋内各色器具的黑影充斥着整个空间,少年几乎整个人隐没与黑暗之中。
唯独那只白皙瘦弱的手,根根修长,却轻轻搭在一旁的桌沿,看上去是那么孱弱无力。
“老丈不知吗?”
徐韶华看向老者,轻笑了一下:
“老丈此前昏厥之时,口中一直在喃喃一个徐字,可如今,我倒是要问一问:这字,究竟是徐,还是……许?”
徐韶华的声音并不高,可却仿佛一把巨锤,砸了老者直接瘫坐在床上,过了许久,那双浑浊的眸子才转了转,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方才震惊之下,一时不曾控制住情绪,这会儿收复已经来不及,他忌惮的看着徐韶华,表情莫测。
“老丈莫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奇之人罢了。”
徐韶华缓声说着,那老者闻言,嘴角一阵抽搐: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老丈与许家许青云大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徐韶华不疾不徐的说着,那老丈闻言,不由得瞳孔一缩,随后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吗?那老丈许是见到县令大人就可以听懂了,只是届时……许大人能不能容得下老丈,那就未可知了。”
徐韶华说着,随后毫不留恋的起身朝外走去:
“大哥,去寻村长伯伯借牛车,送老丈上路。”
徐易平隔着门立刻应了一声,那老丈听到徐韶华那句上路二字,一时面色难看,等到徐韶华的手搭上门栓的一刻,老丈终于开口:
“小郎君,你想知道什么?”
徐韶华步子顿住,随后缓缓转过身来,眸中含着一丝笑着:
“我想知道,老丈究竟做了何事,能让那位许大人追杀您至此?”
“你为何笃定,我和那许青云有关系?”
老者不答反问,徐韶华眸子里的笑着顿时收了,他不紧不慢的坐在一旁,指尖轻点桌子:
“老丈,是我先问您的。您可以说真话,也可以说假话,不过……若是再被我看出来,那我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徐韶华的唇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消息,看上去仿佛温润无害的少年郎,可是老者的呼吸却不由一滞。
他方才的说辞,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老者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随后只得低下头道:
“小老儿姓姜,单名一个劭字。此事……还要从乾元元年说起。”
姜劭将手笼入袖中,眼神带着几分回忆,将曾经旧事娓娓道来。
“乾元元年,乃是先帝首开科举之年,那一年……我正在此县任主簿,负责本县县试考生的信息录入。”
姜劭说着,抬眼看了徐韶华一眼,可是他却无法从这少年的面上看出丝毫异色。
少年既不出声,他便当他是信的。
随后,姜劭继续道:
“那年,也正好是大儒柳先游学至此地,柳先放言,县试第一者……可拜入他门下。
柳先门下弟子无数,且柳先藏书万卷,拜入其门下,他日必将登青云,扶摇直上。
而许青云便是在那时候动了心思,他逼迫我,替他更换了与头名的号牌。
而当时那位头名学子,正好与许青云姓氏音同,故而……县令大人并未发现。”
姜劭如是说着,徐韶华垂下眼帘,淡淡道:
“只是如此吗?老丈你只怕并未说全吧?比如,那位许大人因何威胁与你,比如……他为何时隔二十七年,这才对你痛下杀手。”
姜劭表情一滞,随后梗着脖子道:
“此事与你想要知道的事无关!”
“无关吗?听说,当初许大人在登科前便已经娶妻,可在他中进士后五年,重新迎娶了上峰嫡女……不知他的糟糠之妻,现下如何?”
“你!你!你!”
姜劭几乎压抑不住身体的颤抖,这少年,这少年当真是多智近妖!
“你如何知道?!”
姜劭发现自己今日问这句话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他不由低下头,放在被子上那褶皱横生的双手不由得紧紧握住,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浑浊的泪水,这才落了下来:
“我的儿,我的儿啊!她竟是被许青云那悍妻,活活,活活磋磨至死啊!
当初,当初许青云考前便,便蛊惑了我闺女,我闺女对他痴心不改,寻死觅活,我只那一个女儿啊!
我只能,我只能助纣为虐,纵使县试后我便辞了县衙的差事,可是,可是我仍夜不能寐……
整整二十七年,我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可我当初违背良心,扶持而上的许青云,他的登高之路竟是踩着我闺女的血肉走上去!”
姜劭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决堤而出,他用那浑浊的眼睛看着徐韶华:
“小郎君,现在你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是把我交给许青云还是如何,我无话可说!”
姜劭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甚至,这三言两语之间,他都不知他如何输的。
“你是该无话可说。”
徐韶华站起身,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姜劭,他定定的看着姜劭:
“你当初调换那学子号牌,想必也应知道他姓甚名谁吧?”
姜劭愣了愣,下意识将那个他日日夜夜都无法言说,却愧疚多年的名字从口齿滑出:
“他叫,徐远志。”
是比之此前还要压抑的沉默。
姜劭在这样的氛围中,如同一条脱水的鱼,吭哧吭哧的呼着气,生怕下一刻便喘不上气来。
徐韶华袖中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不过瞬息之间,眸中的杀意几乎已经凝成实质。
他从未这么想要一个人死!
他为了自己一己私欲,却随意更换了旁人的人生!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徐远志走了进来。
“华哥儿。”
姜劭看着徐韶华眼中的杀意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不由得看向来人。
能让那么一个如妖孽般的少年顷刻收敛,也不知来人应是什么身份。
可是,随着徐远志的身影落入姜劭眼中,姜劭不由得有些失望。
此人实在是有些太过普通,他看着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两鬓花白,背脊佝偻,皮肤黝黑,就连手脚也是又粗又大,一看便知是地里劳作的农夫。
“爹。”
徐韶华唤了一声,随后转身看向姜劭,那眸子又一瞬间变黑沉可怖:
“容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父——”
“徐远志!”
徐韶华这话一出,姜劭眸子狠狠一缩,整个人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僵直在了原地。
这一瞬间,姜劭亦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愧疚,悔恨,还是畏惧,亦或是都有。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是那个被自己更换了号牌,改变了人生的学子后人,竟然将他救下!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老天为何这般戏弄与他?!
徐远志缓缓走了上来,徐韶华只觉得肩上一暖,徐远志只拍了拍徐韶华的肩:
“华哥儿,里屋无火,你且去外头暖和暖和吧。”
“爹……”
徐韶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屋子本就不隔音,方才该知道的,徐远志也都已经知道了。
“去吧,此事,既然关乎于我,那便应该由我处理。”
徐远志这话一出,徐韶华不由得犹豫起来:
“爹,我既然有办法救他,便有办法让他……”
“华哥儿。”
徐远志看着徐韶华,徐徐道:
“去吧。你还小,这里有爹,总不至于让爹像个废人一样,连报仇都要靠你一个孩子吧?”
“爹!”
徐韶华唤了一声,随后看了一眼姜劭,皱了皱眉:
“爹您莫要自贬,我出去便是。”
徐韶华缓缓走了出去,只是出去前,冷冷的看了姜劭一眼。
待徐韶华离开后,姜劭这才将目光放在徐远志身上,随后,他起身下床,冲着徐远志跪了下来:
“对不住了,当年我……我太怕我那傻闺女出事儿了。”
徐远志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片刻后,只听“叮当”,一把菜刀从徐远志的袖中掉了出来。
姜劭浑身一哆嗦,但是跪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低着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徐远志没有捡起菜刀,甚至坐在了徐韶华方才坐过的椅子上,他看着姜劭,有好似透过姜劭回忆当初。
当初……他爹便是在他考县试之时,不幸遇到意外而亡,娘本想随爹而去,可是记挂写他的科举,生生缠绵病榻数日。
而却在得知他未曾考中的那一刹那,顷刻咽气。
每每午夜梦回之际,徐远志时时都在懊悔,若是自己当初县试之时,答的再好一些。
再好一些,娘她是不是就愿意活下来,看着他,陪着他。
他悔,他恨,以至于他拿起书本之时,都会想起娘咽气的那一幕,双手颤抖,不敢思,不敢想。
到了最后,他连翻开书本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放弃了科举。
他是一个逃避的懦夫。
可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当初不是自己答的不好,而是……答的太好了。
徐远志想到这里,他想要讽刺的笑,可是却发现他连笑的动作都做不成。
不过一场县试,父死母亡,他不过十几岁,便磕磕绊绊的要操持丧事,照顾自己。
他这后半生,多数时日,也不过是泡在苦水里罢了。
“我不会杀你,华哥儿……留着你还有用。”
徐远志如是说着,他看着姜劭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道:
“你疼女我亦爱子。但,你也不得好过。我这一生,因你遭遇了剜心离亲之痛,你也应当受此同样之痛。
你能与华哥儿说那样多的话,想必你也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徐远志说完,便起身朝外走去,而他身后,姜劭愣愣的看着地面,片刻后,他摸爬着过去,拾起了地上的菜刀,高高扬起——
只听一声闷响,随后便是一声难以抑制的惨叫,徐远志回过神,姜劭脸色惨白,右手断了一半,正挂在手臂之上。
姜劭亦不敢耽搁,随后又是一刀,这只右手彻彻底底的脱离了整条胳膊,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叮当——”
姜劭松手,满脸是豆子大的汗水滚滚而落,可是他却未曾理会那痛的快要让自己昏厥的断臂,而是气若游丝的对徐远志道:
“当初,我一念之差,害你半生,今日断臂以偿……姜劭自知罪过,多谢不杀之恩。”
姜劭说完,便晕了过去,竟是生生疼晕过去的。
徐远志皱了皱眉,听着屋外的落雪声,终是唤来了徐易平,将姜劭抬上了床,给他包扎了伤口。
只是,这一次徐易平可没有方才的小心翼翼,而是直接将其丢到床榻之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浪费我一锅热水!”
但即使如此,徐易平还是取了锅灰为姜劭敷在伤口之上,止了血。
而另一边,徐韶华沉默的坐在屋外,徐远志走出去,便看到幼子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的身影。
少年的半边身子被火焰映亮,除了身后的发丝轻轻颤动外,整个人却像是玉雕一般坐在原地。
徐远志遂坐在了徐韶华身旁,道:
“还气着呢?”
徐韶华不语,徐远志只是呵呵一笑:
“好了,华哥儿如今长大了,总不好让齐哥儿看笑话。”
“齐哥儿才不会。”
徐韶华此言一出,一旁的徐宥齐立刻看向一旁的木头,仿佛那上面的纹路是什么需要钻研的书籍,那叫一个认真。
徐远志不由一噎,随后,在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后,这才道:
“你这孩子,平日里也是个冷静性子,今日何必这般冲动?”
“爹,我后悔了。我应该看着他被那两个贼人杀了……”
徐韶华缓缓止了声,徐远志继续道:
“然后呢,然后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日若是你和齐哥儿有幸入仕,再与许青云虚以委蛇?
你素来聪慧,方才不过是一时情切之言罢了。这姜劭,不能死,否则你爹我这辈子都要做个糊涂鬼了。”
徐远志玩笑的说着,徐韶华看了一眼徐远志,闷闷道:
“爹,别笑了,不好看。”
徐远志一顿,随后不由气咻咻道:
“你小子!”
徐韶华的表情终于恢复原样,他盯着火堆看了一阵,直看的眼睛发酸,这才道:
“爹,此番回社学我便请先生替我报名本次县试。”
徐韶华从未这么渴望权利过!
若是他有权,今日之事岂会是姜劭这么简简单单的断了一臂?
他毁的,是他爹的一生!
“若是,华哥儿你有信心的话,或可一试。”
徐远志没有拦着,相反,他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带着欣慰。
他这一生,或许过得糊里糊涂,可是他的孩子却不似自己当初懦弱,他刚强锐利,浑身是自己年少是也不曾有的锋芒!
他,将携自己曾经的遗憾,直入青云!
半个时辰后,林亚宁和张柳儿张罗了今日晚饭,今日雪虽下的大,可是此前二人就算着两个孩子归家的时候,早早就买了肉。
这会儿,一锅猪肉炖粉条热乎乎的上了桌,配着一盆杂粮饭,别提多香了了。
徐家如今的杂粮饭与精米也不差什么,里头是七分精米,三分杂粮,吃起来软烂中又有几分嚼劲儿,徐家人倒是很喜欢。
那猪肉炖粉条的汤汁被淋在杂粮饭上,混着一块二指宽的五花肉送入口中,香的人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正在这时,里屋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徐远志第一个发现,随后便道:
“既然醒了,就过来吃口饭吧。”
姜劭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第一印象不过是个农夫的徐远志竟有这般气度。
而姜劭也又一次发现,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既让朝廷少了这么一个人品贵重的人才,又添许青云那厮这个败类!
“我……可以吗?”
姜劭如是说着,眼神却一直撇向徐韶华,徐远志发现了姜劭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
“坐。”
看来,这姜劭是被华哥儿吓破了胆子。
随后,徐远志给姜劭盛了饭,又夹了菜,姜劭单手接过,低着头,扒了一口,随后眼泪却不由得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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