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是从前任人欺负的艺伎,我现在是师校尉的嫡子,你再也骑不到我的身上!”
“我要在沈大人面前戳穿你的假贤德,让她好好瞧瞧你端着大方端庄的模样,实际比谁都小肚鸡肠!还说什么不愿意作伪证,可笑,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啪——”
师苍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依旧端坐着的冷山雁。漂亮清雅的脸上是一片淡黄色的水痕,三两片青绿的茶叶沾在他的脸上,温热的茶水从他的眉眼一路流淌向下,打湿了大片衣襟。
“你竟然拿茶水泼我!冷山雁!”师苍静急得发抖:“我可是师校尉嫡子!”
“嫡子又如何,跑到人家府上大吵大闹,毫无男子仪态,还不如庶子有教养。”冷山雁将已经空了的茶杯随意丢到桌上,沉声喊道:“白茶,送客!”
白茶立马出来,冲着他冷冷道:“师公子,请吧。”
师苍静胡乱抹去脸上的茶叶,眼中满是受辱后的羞恼:“冷山雁,我不会放过你!”
“师公子,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白茶拔高声音。
师苍静气愤而去。
没一会儿L,白茶走了回来,欲言又止道:“公子,这会咱们跟师苍静是彻底撕破脸了,他现在毕竟是师校尉的儿L子,身份跟从前不同了……”
冷山雁拿出帕子,擦着手上的茶水渍:“不必担忧,师校尉自己都是靠着卢氏的势力起来,就算他认祖归宗,也是在后宅里待着,单是卢氏那关就有他的苦吃。”
白茶的担忧散去,笑道:“也是,哪个继父容得下继子呢?况且还是陪着妻主从无到有走来的继室,眼看着就要享福了,突然冒出来了个原配父子,想要分一杯羹,卢氏一定恨得牙痒痒。”
冷山雁一笑,疏冷的眉眼里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深意回到卧室里,沈黛末已经吃完饭,躺在床上捂着圆滚滚的肚子,望着床顶发呆。
看到冷山雁回来,她随口问到:“师苍静有什么事吗?”
“京城那边要来人接他了,他来跟我们告别而已。”
“哦这样啊,刚才听外面闹哄哄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冷山雁坐在床边,宽大干燥的手掌放在她的小肚子上轻轻揉了揉:“没有什么大事,妻主休息一下,饭后两刻钟后,就要喝药了。”
沈黛末嗷了一声,痛苦地钻进被子里。
第87章 我的郎君睚眦必报
师校尉府上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到了寒山县,男女仆从不下50人,如此阵仗既体现了师校尉财大气粗,实力雄厚,亦表现出对这位流落在外的公子与原配的重视,同时也间接衬托出那位继室卢氏的淳厚良善,没有因为突然冒出的继子和原配而针对他们。
当然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因为师校尉府上的人已经找到了沈黛末家里发难。
来人是一位老仆,虽然是仆人,但衣着锦绣华服,身旁还跟着两个年轻秀美的小奴儿。
冷山雁只一眼就猜出这位老仆应该是卢氏身边的心腹。
那老仆见到冷山雁,神态中透着一股轻蔑的倨傲,阴阳怪气道:“我奉师校尉与卢郎君的命令来寒山县接公子回府,听闻公子与知县大人一家交好,特来拜见。多亏了沈大人,否则公子在寒山县如此穷僻闭塞之地,怎么可能知晓远在千里之外的校尉的身份来历。老奴我在此先替我主子谢过沈大人和郎君了,若没有你们,公子也不可能认祖归宗。”
听到老奴带着敌意的语气,冷山雁立刻明白他这是代表卢氏来兴师问罪的。
因为沈黛末曾帮着师苍静打听过师英身份的缘故,这位老奴自然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沈黛末帮着师苍静从中牵线搭桥,间接毁了卢氏的顺遂生活。
只是冷山雁有些意外,毕竟此前,他已经把沈黛末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寒山县虽不大,但也有不少富商、乡宦之家与京城有联络,未必就能查出是沈黛末帮师苍静牵线搭桥。
“这话真是言重了,我们一家与师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我与他也只见过三四面。知道师公子寻到了母亲,我也替他高兴,只是也没帮到他什么忙,何须专程来我家道谢呢。”
冷山雁坐在主位之上,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膝上,宽大而深沉的玄色衣裳笼住了他的身形轮廓,一旁的主位桌上雕刻精美的香炉里燃着淡淡沉香,袅袅白烟、香尘细细,缭绕在他沉静而幽深的眉眼边,端的一方大气稳重的主君模样。
老仆轻哼了一声,道:“郎君何必自谦,学人家做好事不留名,马氏已经全部与我们说了,这次多亏了沈大人,否则天大地大,他们一辈子都寻不到校尉。”
冷山雁脸上维持着平和的笑意,心里却暗骂了一声蠢货,将卢氏的怒火全引到了沈黛末身上。
“寒山黛娘美名远扬,想当年也是科举进士出身,却无缘留在京城担任京官,于是挖空了心思想回去也能理解。”老仆继续嘲弄道。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沈黛末想接帮助师苍静认祖归宗的东风,笼络师校尉,借机某一个京官差事,从苦寒之地,回到京城繁华乡。给沈黛末打上一个心机的名声。
“原来是因为这个,若你不提我都忘了。”冷山雁勾起和善的笑容:“刚才你称呼我妻主为寒山黛娘,想必也知道霍青诗人的《寒山晴雪记》?”
“是又如何?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冷山雁不紧不慢地笑道:“当然有关系。当初妻主与诗人霍青同游云川湖后,着急要走,只因与师校尉有约,恰逢师公子当时正好在场弹琵琶,一听霍青口中的师校尉名叫师英,这才请求我妻主打听一下,是否是洪州出身的师英。”
老仆暗暗皱起了眉,却没有打断冷山雁,继续听他说下去。
“您也知道,我妻主自从科举之后,就来寒山县任职,对京城官员一概不清,那哪里认识什么师校尉李校尉,本就不想管这事儿,但拗不过师公子带着马氏上门苦苦哀求,就随手找了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问一问,谁知就是这么巧,那商人正好知道,师校尉出身洪州。”
“可是洪州那么大,同名同姓的人还少吗?我妻主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儿,也就不再管了,毕竟她公务繁忙,最近还病倒了,一心养病,无心这些寻亲事。可师公子寻母心切,就自己托人找关系,一路找到了京城,没想到居然真让他找到了。”
“依我说的话,若真要感谢,就不应该感谢我妻主,或是当时的霍青、那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应该感谢师公子自己的坚持,一个男儿家,托人寄信去京城,其中有多折腾,自然不必多说,也难为他能做到了。”
冷山雁语气轻松,仿佛在与闺中密友聊天一般,坦荡自然。
几句话就将沈黛末澄清成了一个热心肠的好人,无意间卷进这件事,而且书信不是她写的,派去京城的人也跟她无关,要怪也不应该怪到她身上。
老仆听完,沉默良久,看冷山雁的眼神也不似刚才时那般充满敌意成见。
冷山雁将他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看到老仆神色变化,他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说服了老仆,等于间接说服了卢氏的怀疑。
“只是我家公子怎么会在云川湖弹琵琶?”老仆突然问。
冷山雁淡淡一笑,疏冷的眸子看着他走入自己布设好的陷阱,缓缓道:“师公子琵琶技艺高超,名声斐然,满城尽职。”
老仆脸色略微一变:“多谢郎君告知,突然造访实在打扰,我们这边还要收拾公子的行李,带他去京城,就不多留了。”
冷山雁慢条斯理地起身,笑意和缓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强留你们了。”
老仆行色匆匆地离开。
“吓死我了,瞧他们刚才来的那个样子,气势汹汹仿佛来兴师问罪一样。”白茶捂着胸口,心有余悸:“不过他怎么一下子就走了?”
冷山雁低头,摩挲着指间玉蛇戒:“自然是去调查师苍静的身份了,一个被拐子拐走的男人,怎么可能学得一手精湛的琵琶技?”
调查师苍静的琵琶,就必然会查到曾经赫赫有名的金玉瓯,查到金玉瓯,就必然会查到许大户,以及马氏十几年为奴的遭遇。
“可这要是被师苍静知道了,他一定会记恨您的。”白茶担忧道。
冷山雁眼眸一抬,眼波流转间冷厉逼人:“我这人睚眦必报,那日他曾对我放下狠话,说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我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等着敌人主动出招,被动反击的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让他和卢氏咬起来。况且,师苍静的名声满城皆知,根本瞒不了校尉府上的人,与其被他们调查出来,不如为我所用,还能彻底打消卢氏对妻主的芥蒂。”
“说到底,都怪马氏太蠢,原本他们是不可能查到娘子头上的。可马氏居然被校尉府上的人三言两句哄得供出了娘子,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娘子贪图富贵,为了做京官弄出这遭烂事。”白茶有些愤慨。
但之后,他又叹了口气:“不过,就算这件事没有牵扯娘子,他们的过往也足够他们在校尉府上吃上一壶的了,娘子也真是倒霉,被这对父子搅合到烂泥里,差点连累自己。”
“无论怎么说,送走了他们总是好事。若是师苍静再上门,不必开门,也不必通报。”冷山雁微微勾唇,丹凤眸中满是漫不经心,看了看院子里的光景,起身拢了拢沉重的衣袍:“娘子快醒了,让阿邬去把药端来。”
“是。”白茶微微一笑,退出了正厅。
因为冷山雁的细心调养,沈黛末的身体渐渐好转,不过医生担心她落下病根,建议她多锻炼加强体质,沈黛末干脆请工匠打造了一把利剑,请了武行的师傅学习剑法。
开春之后,农民开始忙碌起来。
人口是一切的基础,寒山县曾经因为虎患人口流失严重,沈黛末为了吸引人口迁移,实施了一系列开荒优惠政策,再加上冬天集体供暖政策,本就吸引了周边县乡镇的不少人,他们索性就不回去了,直接在寒山县开始开荒种地。
寒山县的人口多了,周边的县人口自然就少了,气得周围两县县令写信寄到她府上。
“信上写的什么?”沈黛末一身雪白劲装在院中舞剑,剑锋清寒逼人,剑风扫过洁白秀雅的雪滴花,花瓣尖剔透露珠坠落,细碎的春光透过晨曦薄烟照在她细腻白皙的脸上,轻灵绝俗中带着一丝飒爽英姿。
冷山雁坐在花园亭中,展信看了一眼,随即淡笑道:“指责您做事不厚道,竟然使手段抢人,您的政绩是好看了,她却遭了殃。”
沈黛末一笑,收剑回鞘:“人口有限,自然是谁抢到算谁的咯。”
冷山雁拿出绢帕为她细细擦拭额上细汗,冷白修长的手指,指尖透着微微红润,干净又漂亮:“只怕隔壁的陈知县恨死您了。”
“那就恨去呗,做事要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既怕得罪这个,又担心冒犯了那个,那我这个知县不做也罢。”沈黛末毫不在意道。
“嗯对。”冷山雁唇畔含笑点头:“她的人都跑到您这里来了,应该反思反思自己。”
“还是我的亲亲郎君最懂我。”沈黛末冲他wink了一下,笑眼璀璨如星。
如此动作不光冷山雁,连白茶也忍俊不禁,整个花园里,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声,冬雪消融万物复苏,寒山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却不知千里之外的京城正被恐怖的阴霾笼罩。
瑞贵君诞下皇女,皇帝下旨废太女,立幼女为太女,两月后皇帝崩逝,废太女在文丞相等势力支持下起兵,以铲除奸佞为由,杀进皇宫。
最终因不敌何大将军,太女溃败,向西奔逃,何大将军杀尽京城豪族,领兵追杀。
何大将军步步紧逼,太女退守洪州,战事焦灼。
8月,何云手下大将姜杭绕后攻打凤州城,企图对洪州形成包围之势,凤州节度使率兵抵抗,一月后,凤州城破,节度使头颅高悬于城门之上,何云为立威,下令屠城,顷刻间,凤州城内尸横遍野,血可漂橹。
消息传回寒山县,全城惊动。
雷宁破口大骂道:“何云这个乱臣贼子,竟然连屠城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凤州城里可是有几l十万百姓啊,就这样被屠杀殆尽,此等恶行,就是将她剥皮抽筋都不为过。”
霍又琴忧心忡忡道:“大人,姜杭攻下凤州城后,很快就会杀到我们这里,我们应该怎么办?这些日子,不断有难民往我们这里赶来,带来很多何云残忍的行径,以至于城内人心惶惶,都害怕落得跟凤州城百姓一样的下场。军中还有人主张投降。”
“投降?”雷宁怒道:“何氏姐弟祸乱朝纲,迷惑先帝,废掉太女,立了幼女为帝,这才造成天下大乱,太女是嫡是长,她继位理所应当,若是谁想投降何云,岂不是做叛国乱臣,是谁在此时说这种乱军心的话?我要杀了她!”
沈黛末没有理会雷宁的气势汹汹,只是很平静的问道:“雷宁,姜杭她们有多少人?”
“8万。”
“我们有多少人?”
“城内守兵只有200人,这些日子奉大人之命征召民兵,城内人口少,我们竭尽全力也只招到了3000人。”雷宁说。
“3000、3000、”沈黛末捏紧了拳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够了。”
霍又琴明显有些担忧:“大人,她们可是有八万人之多,我们只有区区三千人,人数悬殊太大了,这恐怕难嬴啊。”
雷宁瞥了她一眼:“你这文弱书生,怎么也说这种丧气话,我还以为你很有骨气。难道你想让大人弃城中百姓于不顾,只身逃跑吗?”
“我并非没有骨气,我只是实事求是,理性分析。”
沈黛末抬手,阻止两人之间的斗嘴,缓缓道:“寒山县在群山之中,地形险峻,尤其通向城门的山路,狭长曲折,姜杭大军人数最多,但在这里难以施展。而且寒山县地势高,易守难攻,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雷宁冲着霍又琴挑了挑眉:“怎么样?”
霍又琴不再看雷宁,只对着沈黛末说道:“那大人想怎么办?”
“抢收所有粮食,提前储备水源,抓紧时间打造兵刃铠甲,加固城门,坚壁清野,准备迎敌。”沈黛末沉声道。
“是。”
一月之后,姜杭大军来到寒山县外。
八万大军浩浩荡荡,仿佛连大地都在震动,黑压压的一片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寒山县围堵地水泄不通,颜色鲜艳的旌旗,仿佛黑云中时隐时现的吐着信子的蛇,令人毛骨悚然。她们的叫嚣声如山呼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城中百姓都能感受到这恐怖的压迫感。
一个身着甲胄的女人骑着马来到城门之下,手中长枪泛着冷冷的寒光,她扫了一眼城楼,随即轻蔑一笑,高喊道:“开城投降,我可饶你们不死。”
一支利箭直朝她的面门射来,姜杭惊觉用长枪挑开,眉宇间有些恼怒,抬手赫然下令:“攻城!”
她一声令下,无数士兵高喊着冲了上来,卷起阵阵尘土硝烟,厮杀声四起,沈黛末站在城楼之上,放下手中弓箭,拔除腰间长剑,一声令下:“放箭!”
顿时无数支利箭遮天蔽日地朝着城楼外的敌军射去,顿时城外充斥着无数的惨叫声,无数敌军哀嚎着倒在地上,不过顷刻间,城楼之下就堆积了厚厚的尸体,折损了3000多人。
姜杭在阵后看见这一幕,冲着手下比了一个手势,随即盾牌阵撤退,弓弩队站到排头,两方的箭矢瞬间如同一场滂沱暴雨,锋利的雨滴每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就会深深扎进她的血肉之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哭嚎。
“小心——,躲避——”沈黛末拉住一个慌乱躲避的士兵,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躲在墙垛之后,一手支起盾牌,抵挡着箭雨。
其他士兵也跟沈黛末一样,躲在墙垛之后,用盾牌抵抗。
“我们地势高,同样是放箭,咱们事半功倍,她们事倍功半,明白吗?”沈黛末看到被她救下的士兵眼里满是惶恐之色,出言安慰道。
士兵云里雾里的点头,虽然不能全明白沈黛末的话,但沈黛末作为整个寒山县的领头羊,镇定自若的气派给了她无限涌起。
箭雨过后,城墙上已经长出一张张梯子,敌军不要命似得往上爬,企图登上城楼,从远处一看密密麻麻,仿佛城楼上生出的无数的霉菌。
另外还有无数敌军扛着沉重的盾牌,以盾牌为伞,聚集在一起,保护着一排扛着大木桩的士兵,欲强行装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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