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珂这次入楚,一路行程虽不至于大张旗鼓,但也没有任何掩人耳目的想法,若是按照后世说法,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谁都能看出来她这次就是专门为了挖人才来的的。
不光是荀子,韩非,以及荀子的一众弟子,就连远在郢都的楚王和春申君都能看出来。
这些年,楚王和春申君虽然逐渐离心,但因为当年的情谊,倒是没有对他有什么过分的惩罚。
春申君试图劝说楚王采取行动:“大王,那位秦国长史现在已经进入兰陵。”
楚王知道,但楚王不想管,准确地说,他十分笃定荀子不会离开楚国,再者说了,就算离开又如何呢?荀子奉行儒家学派,自古以来宋国,鲁国等按照儒家学派那一套理论所治理的国家不都亡国了吗?至于那个韩非,更是连韩国自己都不要他。
春申君知道楚王的想法后,瞬间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感觉自己呼吸都骤停了。
大王你冷静一点啊!!!
那可是荀子啊,荀子,学识渊博,不仅继承儒学还有自己的发展,自成一派的荀子。曾经当了三次稷下学宫祭酒,被秦昭襄王亲自聘请,能在赵王面前论兵并侃侃而谈,丝毫不畏。是自己千辛万苦才请到楚国的荀子啊!
和别人不同,荀子可是深入研究过治理国家学问的啊!
说实话,这荀子的功绩比大王还要厉害,不说别的,就说他那两名入秦的弟子,虽然姜珂是鬼谷子的弟子,但在赵国时也和荀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姜珂和李斯,这两个都是如今秦王的心腹.
甚至春申君还曾幻想过,如果当年自己亲自去邯郸接荀子入楚,再待秦国的那位长史以诚,将她请到楚国,那样的话,如今有亩产数千斤粮食的国家就是楚国了。
结果大王就这么不管了!?
春申君感到震惊。
而姜珂这边,大家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她挖走的准备,偏偏这时姜珂倒表现出只是单纯来楚国游玩的模样。
兰陵,气候温和而滋润,植被茂密,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周围山峦中各式各样的兰草了,这也是兰陵之名的由来。
楚国人喜兰,这是自屈原时期便留下来的传统,兰花外形素雅,神韵清远,一直以来都被当做“风骨”的代名词,就连《左传》中都写道“兰有国香”
楚人尤爱兰草,中原人喜欢身佩玉璜,楚人却爱佩戴兰草香囊来表示自己遗世而独立的品格风骨,除此这外,兰草还有很多妙用,譬如屈原在《招魂》中所写的兰膏明烛,便是以兰香炼制而成的香膏也,味道清幽淡雅很好闻。
姜珂来得正是时候,恰好赶上墨兰开花,不过她观赏了几天还是没察觉出来这兰花究竟哪里好看,可能她是个俗人吧,就喜欢玫瑰山茶月季这种艳丽耀眼的花。
赏了几天的兰花,姜珂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人人都说“空谷幽兰”,这兰花就爱长在深林中,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兰花社恐?
还有,荀子一直以为当年姜珂送他兰草琉璃,一是因为兰花有风骨,二是因为楚人爱兰,但这其实完全是个误会,她根本不知道楚国人喜爱兰草这件事,之所以送荀子这个,那是因为这是在一堆花开富贵,绿皮青蛙,黄皮耗子里好不容易挑出来适合送给老年人的。
作为浪漫主义的发祥地,楚国的建筑风格色彩艳丽,花纹复杂,多雕刻多彩绘,和秦国完全不一样,而且楚人崇尚祭祀,巫觋颇多,城中各地多设有神台、庙宇等。
这里的男女衣着多趋于瘦长,领缘较宽,绕襟旋转而下,衣多特别华美,红绿缤纷,楚国又是珠玉,犀角等的发源地,这里有很多的奇珍异宝,姜珂在这里买买买的简直不亦乐乎。
姜珂上课时间坐在教室内认真听荀子讲课,做足了好学生的姿态,下课后便出门去往各种地方游玩,虽然没有手机不能拍照打卡,但她玩得也很快乐。
她是快乐了,就是苦了荀子的那帮弟子,大家本来都已经做好被她招揽挖墙脚的准备了,有想同意的,有要拒绝的,心里想好了各种说辞,偏偏姜珂稳得一批,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倒把他们这些人的心弄得怪痒痒的,像是被羽毛挠过似的。
你究竟挖不挖我们,倒是给个准话啊?
这日,课程结束,荀子刚离开学室,姜珂就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她的速度很快,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看得大家各个目瞪口呆,对于她的长跑速度表示惊讶。
有人忍不住发问:“她这是……赶着用飧食?”
另一人摇头:“并非如此。”
“她最近似乎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据说每天都亲自去这人的住处,同他相谈甚欢。”
“啊?”
一时间各种猜想源源不断纷至沓来,大家都说姜珂年纪尚小,别是让人给骗了,骗了钱币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让人给骗感情了啊。
大家越想,就越气愤,倒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值得让姜珂和他相谈甚欢?于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几个腿脚灵活麻利的,立刻地跑到大街上,跟在姜珂身后,一路跟她走到一处院落前。
姜珂身旁的章愍其实早就发现了这群人,只不过见他们都是姜珂的同窗,又没有恶意,所以才没过去抓他们。
姜珂敲了敲院门,有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身量不高,长相普通,却有着一双透露精光的双眼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见到姜珂后,露出笑容,很高兴地将她迎进院子。
于是这几个人开始爬墙偷听,谈话间,几人也了解了一些信息,知道这人名叫范增,原本是来兰陵游学的,姜珂对他一见如故,特别热情,而范增在楚地也听过很多有关姜珂的传言,二人就这么逐渐地熟络了起来。
二人的对话也很有深度,大都和救世治国有关,中间夹杂着各种策略,计谋,历史等,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都想要拿出版牍和毛笔把这些话一一记录下来好好研习一番了。
好消息,事情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花季少女被人骗。
坏消息,几人好像听到了姜珂在招揽范增和他一起回秦国。
众人:?
我们荀门弟子这么快就被你抛弃了吗?
他们越看范增就越觉得不顺眼,这人凭什么啊?韩非师兄,你快支棱起来啊,管管小师妹,否则她真带着范增回秦国了,那你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又算什么?
姜珂可不知道这帮人心里的小九九,她最近和这位项羽的亚父聊得很开心,并且从对方的口风来看,已经隐隐有松动的意思了。
虽然暂时不知道秦国有什么官职能给他,反正先带回去再说。
项羽,你的亚父,现在,我的幕僚啦。
二人谈得意犹未尽,可惜天色已晚,姜珂只好同他告别,回到自己的住处,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姜珂决定开始正式挖墙脚了,那么问题来了,先挖谁呢?
遇事不决,抓阄来定。
随便选了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荆轲。
第64章 招揽
兰陵位于楚国北方, 刚进入十二月,便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 天地浮白,不见草木。
因为地域不同,兰陵的雪远比咸阳更加滋润细腻,即使这样, 空气中还是散着一股清幽, 冷冽的寒气,使得街上路人全都忍不住裹紧衣袍, 加快步伐。
和秦国不同, 楚国并不禁酒,兰陵水质好, 故兰陵美酒风味独特,天下闻名, 市肆中一处酒舍内,店家关闭门窗, 只开了几个小孔透气, 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因此, 今天酒舍的生意格外好,十数张桌案几乎全部都坐满了。
屋外寒风白雪,屋内气氛热闹,空气中飘散着劣质膏油混合着酒香的气味, 店家借着暖黄的烛光沽酒, 客人们更是喝得酒酣耳热,和身旁的故交好友们一起聊天或以行酒令为乐。
店内正中间坐着一人, 一副游侠打扮,仪态豪放不羁,他已经喝完整整三壶酒了,依旧还不满意,砸了咂嘴,高声呼喊店家再上两壶香茅酒。
店家应声呼应,却被另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所阻止。
“不用继续给他上酒。”
酒舍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阵冷气瞬间扑面而来,引得众人侧目关注,从门外进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子,这人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和一位脸色严肃,很有气势的壮汉,壮汉手中提着一个很大的云纹漆箱。
面对这两个完全相反的命令,沽酒人犹豫不决,不知究竟该听谁的,好在座上客人及时改了口风,说道:“听她的吧。”
姜珂关上店门,一时间无法接受室内混杂着的各种气味,皱了皱眉,走到荆轲桌前,坐在他对面,章愍则带着图南坐到不远处的位置。
见她来了,荆轲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自己腰间的琉璃佩,然后撇了她一眼,赌气道:“你怎么来了?”
姜珂没有丝毫掩饰,开门见山道:“来招揽你。”
荆轲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她的直白给惊讶到了:“我有什么可招揽的,轲力薄才疏,不过就是读过几日书,习过些剑士罢了,和那些名识出众的贤才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姜珂:“荆卿莫要自谦。”
他嘀咕道:“我可没有自谦。”
姜珂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没好气道:“你吃枪药了,语气这么冲?”
荆轲这才意识到,当初她可从来都没说过这琉璃佩只赠自己一人,自己好像的确没有理由,没有资格对她态度不好。
“抱歉。”
“行,那我原谅你了。”
其实姜珂刚才看到他的动作时,就已经猜到荆轲所为何事了,但她并不打算直接挑明,御下学是一门很深奥的学科,有时领导要隐藏自己,用人如器,左右逢源。否则如果她什么都和荆轲解释,那岂不是就变成一个没有神秘感的领导了?
具体如何,让他自己猜去吧。
不过一点“嘘寒问暖”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姜珂打开身旁的云纹漆盒,将装在里面的餐具和食物一一摆到案上,糕点,零食和各种下酒小菜应有尽有,虽不算精美昂贵,但也都独有一番风味。
除此之外,还有三壶美酒,姜珂和老板要来温酒的鐎斗,将酒水倒入鐎斗,放到方炉上加热。
做完这些,姜珂才缓缓地看向荆轲:“世人都说兰陵美酒郁金香,荆卿不如再来尝尝我手中这些秦酒味道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浓烈醇厚了。不光味道,就连颜色都透彻如镜,更胜一筹,举世无双,可与琼浆玉液相媲美,那种味道,荆轲只喝过一次便爱上了,直到现在还都经常回想,念念不忘。
荆轲:“听闻秦地禁酒,黔首们只有祭祀和新年之际才喝得上酒?”
姜珂心里吐槽,真是个strong哥,好歹也在秦国呆过半年,禁不禁酒你能不知道吗?
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和煦之色,对他说道:“但功臣可以肆意饮酒。”
其实……秦国还真没这条法令,这是她编出来忽悠荆轲的,二人你来我往,一字一句之间,鐎斗里的酒水已经温热,气味散发到空气中,众人被这股浓烈的酒香所吸引,都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子,看向这边。
姜珂给荆轲倒了一碗酒:“劝君更尽一杯酒,天生我才应有用。”
荆轲闻言一愣,随后将这碗酒水一饮而尽。
“来秦国吧。”
荆轲问道:“你如此热切地想要招揽我去秦国,若是我点头答应了,能给我个什么职位呢,是上阵杀敌的将军还是治理一方的县丞?”
此话一出,莫说是姜珂了,就连坐在一旁的章愍都表情管理失败,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还挺会想,要不你和王翦打一架吧,谁赢谁当将军。
“秦国长史的护卫。”姜珂答道,“如果未来我还能继续升官,那你也会跟着一起升官。”
荆轲其实已经猜到她的想法了,刚才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姜珂问道:“你为何如此犹豫?如果别的国家像我这般诚心地招揽你,你会同意吗?可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世上没有如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世上只有我才能发觉到你的潜力,只有我才能发挥你的能力,现在你是要将我对你的赏识弃如敝履吗?”
话里虽然带着些PUA和条件逼定的成分,但仔细一想,又都是实话,半真半假,扑朔迷离,说得荆轲都开始自我反思了。
当初燕丹曾经在阳城门口想要结交他的事情早就被荆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荆轲琢磨着姜珂的话,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一提到秦国,就本能地想远离,甚至从来都没有仔细思考过关于秦国的一切,姜珂说得没错,如果她不是身处秦国,而是身处其它任何一个国家,就凭她这份诚心,可能自己早就被招揽了。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荆轲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秦国残暴,虎狼之秦的名声传遍各国。”
“荆卿这话好生幼稚啊,将士们在战场之上不残暴难道还要仁慈吗?”她直接将荆轲的全部借口堵死,“然后呢,秦律严格?我承认这是事实,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结论,我们秦国有完整的十八种律法,而别的国家连一套完整的律法都没有呢,遇事不决,东皇太一?”
尤其是楚国,楚人好鬼神,将对鬼神的信仰完美地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就连西周狱讼制度中的盟诅环节都保留了下来。
其实,和现代相比,因为时代的限制,秦国的法律严苛到几乎难以接受,譬如随便在路边上倒个垃圾就要受到黥面之刑,但架不住都是同行衬托的好啊。
秦国私斗按照律法处置,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可楚国私斗却要先向东皇太一这类的神明起誓自己的证词一切属实,按照这个办事流程,姜珂这种无神论者都能打遍整个楚国而不受惩罚。
“谁又能保证整个国家从黔首到王族全部都是仁慈的呢,正如当年郑国的子产所言,火猛烈,因此人们看它它就会害怕,主动远离它,水柔和,人们就会轻慢地玩弄它,所以死于水灾中的人数远多于死于火灾中的人数。”
荆轲逐渐被她的话所打动,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他问:“秦国真的要将六国全部都灭掉吗?”
因为酒肆人多杂乱,所以他们一直都在用赵语交谈。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事物有其固有的发展规律,历史的大致走向永远也不会改变,这样的话,为什么统一天下的国家不能是我们秦国呢?”
“你说对吧,荆卿?”
几句话沉默荆轲的同时,一旁图南的笔杆子都快记得起飞了。
姜珂句句扎心,都快把荆轲的心给扎成筛子了。
屋外天色渐暗,愈发寒冷,眼看时辰不早了,姜珂和他道别,随后起身离开。
夜晚姜珂躺在塌上,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望着天花板,在脑袋里计划明天的日程,要上课,招揽范增和荆轲,还要完成荀子给她布置的课后作业,想想都忙死了。
不知不觉,姜珂闭眼,进入梦乡。
第二天同一时辰,姜珂又去找了荆轲。
第三天,下了一场冬雨,雨滴将地上的积雪压平,路面湿滑难行,很容易摔倒,荆轲本以为姜珂今天不会来了,没想到她依旧锲而不舍,脸上还沾了些泥点,衣服也脏了,应该是半路滑倒在地导致的。
第四天,第五天。
就在荆轲已经习惯姜珂的到来时,她却破天荒地没有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