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立刻有众多淑女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却被这人所阻止,他说:“错认自己是东君的淑女实在太多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东君特地在梦中教我设下一处关卡。”
 他指向旁边一个装满油的大铁锅说道“哪位淑女能将手伸进这锅热油中而不受伤,就代表她身上有东君的气息,可以不为外物所害。”
 闻言,刚才那几位兴致勃勃的淑女立刻熄了心思,纷纷向后退去。
 这铁锅下面柴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的直往外蹦火星子,就这样直接把手塞到油锅里,不死也得脱层皮,那种疼痛,光想想,大家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更别说真的尝试了。
 其实众人也都好奇,于是便都停在此处,想要听听这东君的预言到底是什么。
 可惜,油锅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好几位想要一试的淑女都望而却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牺牲掉皮肉,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就这样等啊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在大家逐渐失去耐心,准备回家用飧食时,有一位淑女走进人群之中。
 这位淑女容貌不差,她身边还跟个一位更加俊俏的君子,光从外形上看,二人珠联璧合,简直绝配。
 很多人一下子就认出了二人是姜珂和公子乐。
 姜珂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油锅,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油锅面前,迅速将双手伸到了油锅里面。
 已经有好几位胆小的路人将头撇开或者闭上眼睛,来逃避心中所想的那个血腥场面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姜珂的双手依旧完好无损。
 其实,先前油锅里被放入了硼砂,硼砂受热后可以像开水一样翻滚,但并不烫手,体感温度也就四十度左右。
 她闭上眼睛,假装和天地之间沟通,然后又猛地睁开,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惊恐道
 “那个预言……”
 “预言是……”
 姜珂的迟疑极大地勾起大家的好奇心,于是“是什么?”“你快说啊?”这类的催促话语不绝于耳。
 姜珂道:“楚王熊完,德不配位,若不让贤,必有天灾。”
 说完,她便假装承受不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章愍见状,飞速地跑过来将她抱起,生怕晚了一息,就被熊乐捷足先登,到时候自己这个郎卫可就做到头了。
 姜珂的晕倒,给这件本就神秘的事件填上了一个更加模棱两可的结局,楚国是七国之中最信鬼神的,姜珂又的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双手放入油锅,却能保持完好无损。
 楚王,现在你自己也来尝尝流言的困扰吧。
 在秦谍的帮助下,楚王德不配位的传言很快便如雨后春笋般传遍整个楚国,姜珂等人也到该回秦国的时候了。
 春申君一直卡着荀子的辞职申请没批,姜珂早就想到这个可能,于是这次入楚她特意带了一个专门刻假章的手艺人,他的技术实在高超,唯有一处缺点便是……
 这人从未见过春申君的印绶。
 但问题不大,荀子也没见过。
 众人一大早收拾行李,预计在三个时辰后的午时出发,这次的行程很突然,连熊乐都没能查得出来。
 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却不知道姜珂已经偷偷溜出客舍,去找熊乐。
 六个小时,够她顺便杀几个人了。
 姜珂去找熊乐,开始只是普通的攀谈,谈着谈着,她就说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熊君,您能将朱英借我使唤两天吗?”
 熊乐:?
 “阿珂这是何意?”
 “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他之前算计我的事情,所以我想要折磨他几天,以解我心头之恨。”
 话说得直白了,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熊乐有些为难:“可是阿珂,朱英他是春申君的人,我……”
 “我们不是关系最好吗?”姜珂佯扮伤心,随后又情真意切地发誓道,“我用自己的才智发誓,有生之年最喜欢你了,如果违约,那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吧。”
 “你看,我这么喜欢你,难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还比不上一个春申君的谋士吗?”
 这么重的誓言,莫说是楚国人了,就算是两千年后的现代人都会忍不住相信。
 所以熊乐想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卖队友,将朱英交到姜珂手中。
 眼看目的已经达成,姜珂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惊道:“哎呀,先生中午叫我去询问功课,马上就要到时辰了,我得先走了。”
 临走时,她将自己的手指印在熊乐的嘴唇上,停留了两三秒,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熊乐以为那是爱的深情眼神,只觉得浑身心神荡漾,恍若置身于云端。
 但实际上,他要死了。
 再重的誓言姜珂也敢发,因为她知道,熊乐马上就要死掉了,他的有生之年不会超过两天,所以,喜欢他一下也行。
 刚从熊乐那里出门,姜珂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壶,用里面的水冲洗手指,荆轲以为她是因为讨厌刚才和熊乐的触碰,但其实她是害怕。
 害怕手指上抹的见手青汁液把自己给刀了。
 看来这几天还是假装手掌受伤,让图南给自己喂饭比较好。
 随后,姜珂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巷子,瞥了一眼被荆轲和章愍一左一右钳制住的朱英,云淡风轻道:“杀了。”
 “快点解决,还着急赶路呢。”
 朱英:?
 章愍和荆轲的手法很好,一个直接抹脖,另一个一剑穿心,朱英几乎感受不到疼痛,甚至来不及害怕,死前最后的想法还在疑惑,啊?我死的这么干脆利落吗?真的不在考虑考……
 姜珂飞速赶回客舍,坐到马车上,启程回秦国。
 荆轲和章愍都被她这么极限的速度给惊呆了。
 不愧是我选的主君/大王的心腹,这效率,牛。
 他们不知道的是,姜珂使美人计的同时,还顺便偷了个寿春地图。她估计熊乐毒发的时候,应该会见到很多神奇小人,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到时候秦谍会根据他这种情况,把过错推给那天的巫觋,这不是巧了吗,那天的巫觋还偏偏是熊乐的手下。
 而她自己,完美脱身。
第67章 归途
 因为荀子年纪大了, 所以姜珂特地将车队的马车都改成了同款轿车,能稍微减轻些颠簸,坐起来更舒服。
 车队刚要出城门, 就有一群人围了上来,一开始姜珂还以为是楚王又搞了什么鬼,难免有些紧张,后来才知道, 这是兰陵黔首见到他们离开的车队, 感念荀子当县令时的种种政绩,自发组织为他送行来了。
 荀子虽然在兰陵著书立说, 讲学施教, 但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当兰陵令的时候, 恪尽职守,勤勉尽责, 注重农时,是个人人都爱戴的好官, 这次离开兰陵, 众人自然极其不舍。
 其实,原本荀子对这次离开没有太大的情感波动, 他自年少游学到如今的古稀之年,从邯郸,到齐国,再到楚国, 离别就像个轮回, 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但真看到这么多人集体相送, 自己并非草石,总是会为外物所打动,他还是感到有些唏嘘。
 荀子的弟子们,一部分和他分别后各寻出路去了,另一部分依旧追随荀子,和他一起入秦。
 姜珂能感受到兰陵黔首们真挚的感情,在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对于楚国,荀子要比楚王更有用。
 出城之后,到了夜晚,来不及走到下一座城镇,众人只能在山林中将就一宿。
 今夜的光线很暗淡,乌云将月亮和星星全部遮蔽,触目所见唯有篝火燃烧时火光跃动的橙红色光亮。
 姜珂一边指挥图南将清水倒入陶罐中,然后用长箸搅拌汤水,一边对旁边的人说道:“师兄,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韩非:“什……什么结论?”
 光看姜珂的表情,韩非就能确定,她绝对说不出什么正经的结论。
 果然,姜珂摊了摊手,总结道:“从白天之事里我总结出,楚国可以没有熊完,但兰陵却不能没有先生,那么四舍五入一下,为什么不让先生当楚王呢?”
 众人:……
 荆轲一本正经地讲着冷笑话,他说:“那你去询问一下楚王吧,就这样说,您能退位让我的先生来当大王吗?”
 姜珂:“反正楚王脑子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兴许真能同意呢。”
 她又道:“今夜月黑风高,特别适合讲鬼故事。”
 有人好奇问道:“什么是鬼故事?”
 姜珂:“就是……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和今夜一样没有月亮,天色很暗,有一位书生进京赶考,路上耽误了时辰,无奈只好宿在野外,找一隐蔽处升起了个火堆烤火,夜色渐深,这书生困意渐起,便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居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位美丽的女子……”
 “咳咳。”
 韩非战术性咳嗽。
 自周朝起便有名为采诗官的官职,主要负责巡游民间各地,采集民间歌谣,以体察民间风俗,后来逐渐演变成采集各种民间小故事,韩非著写《韩非子》时,当过一段时间的采诗官,也曾听人讲过很多类似的故事,后面的发展大都有点……不可描述。
 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真的好吗?
 “师兄你嗓子怎么了?”姜珂关心道,“后面车中有梨子糖,你要不要吃两块,可以止咳润肺。”
 韩非:虽然姜珂没懂自己的意思,但还蛮关心自己的身体。
 “不……不用。”
 随着姜珂接下来的讲述,他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女郎自称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愿意跟随这位书生……某日清晨,书生破天荒早起,无意间看到这位女郎正在梳妆,然后看到了令他吓破胆子的一幕,当即两股颤颤,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说完这句话,姜珂略微停顿了一下,彻底勾起大家的好奇心,都不禁猜测这书生到底看到了什么?莫非是这女子的真实样貌太过丑陋?或者她有什么疾病?更有甚者,连这位女子是书生妻子所假扮的可能都想出来了。
 吊足了众人胃口,姜珂才终于开口:“书生发现这位女郎不复之前那般美丽温柔的模样,面容狰狞,脸皮发黑,牙齿尖利……”
 韩非:……
 我就知道姜珂不会闲到讲那些无聊寓言,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吓死人。
 姜珂给众人一个缓冲的机会,问道:“还听吗?”
 众人;……
 众人陷入矛盾之中,是有些许害怕,不太想听,但又想知道这书生的结局,有点想听。
 其中一位弟子果断选择遁走:“那……那个,小师妹啊,师兄我有些困意,先去睡了,再见。”
 说完连礼仪都不顾了,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
 姜珂将《画皮》接下来的剧情讲述给众人听,她是从小看恐怖片长大的,区区画皮无所畏惧,可别人就不同了,这个故事对他们的杀伤力堪比炸弹。
 但也有画风奇特之人。
 比如荀子。
 他问道:“姜珂,既然你在这个寓言里提及鬼神,那为师且问你,对于鬼神的态度应当如何?”
 姜珂:啊?
 不是吧,大晚上趁着吃饭的功夫讲个鬼故事也要被考试?
 她努力把脑袋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儒家知识扒拉出来:“孔子在《论语·雍也》中曾经说过,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意思是让我们既不贬低鬼神,也不要接近它们,尽可能地客气对待,远离鬼神。”
 然后她借着火光观察荀子的神情,虽然没观察出来什么,但还是又补了一句:“弟子以后定当对其敬而远之,不再随便拿鬼神开玩笑了。”
 荀子点头,曰:“此为智也。”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看见好学生时独有的满意笑容。
 空气中飘起食物的香气,众人用过飧食,都各自散去准备休息了,唯有韩非将姜珂叫住。
 比起恐怖丑陋的画皮鬼,他更关心的是:“阿珂,进……进京赶考是什么?”
 “额……”这个灵魂发问直接问住姜珂,让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是去参加一种考核,通过这种考核就可以成为官吏了。”
 好奇·韩·十万个为什么·非掏出版牍和毛笔,问道:“还有这种考核,具体项目是什么?”
 姜珂:“法令、算术、书法、文才、政论。”
 具体是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不过即使这样,如此超前的理论也足够韩非消化一段时间的了。
 她问:“师兄,你是不是不支持这种考核?”
 韩非看向姜珂,点头;“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黔首们为了做官,都去挖空心思学习识字了,届时无人耕种,必将有损国力。”
 “那你认为黔首应该如何?”
 韩非:“只需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即可。”
 他认为只教导给人民最基本的法令即可,普及教育对于国家来说有害无益,人民懂得太多,就会生出麻烦,所以治理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愚民。
 愚民之法起源于商鞅,《商君书》上写了,黔首们知道的知识多了,就会有自己的思想,那便不好统治了,只有愚蠢的黔首才容易统治。
 韩非继承了商君的愚民,弱民思想,并将其发挥到极致。不仅是他,就连李斯,也是这样想的。
 姜珂:“关于这件事,咱们两个政见不合,还是不要再谈了,否则影响师门关系。”
 韩非表情讪讪,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和她告辞,离开了。
 姜珂将篝火中的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也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准备休息了。
 她觉得,自己有时挺不可思议的,明知道韩非和自己意见相左,依旧不屈不挠地想要招揽他。
 姜珂心想,或许,这就是我妈口中的死犟吧。
 她卸下发笄,刚要休息,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击她的马车,掀开帘幕一看,正是图南。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姜珂打开车门,关心道,“外快风大,快进来。”
 图南:“长史,我没打扰您休息吧?”
 姜珂摇了摇头,图南这才放心进入车厢,借着车里暖黄的烛光,姜珂发现,她的手里也拿着纸笔。
 自己是什么先天被采访圣体吗,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来找自己问问题了?
 图南恭敬道:“长史,之所以这么晚来打扰您,是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你。”
 姜珂:“什么事?你问吧。”
 “但我怕问了之后你生气。”
 “你先问,我再酌情生气。”
 图南终于鼓足勇气:“您觉得,这次熊乐公子的事情,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学习吗?”
 姜珂心里思考有什么可教的,是硼砂下油锅,还是见手青刀人啊?思来想去,她总结道:“日中必慧,操刀必割。当你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幻想,必须当机立断,立刻采取行动。”
 然后将整个局面仔细地同她分析一遍。
 图南已经记了满满一张纸,又写了新的一张,复盘完毕,姜珂看这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提醒道:“还有一点,图南,你知道为什么整个局里,我能完全保持清醒,丝毫不对熊乐动心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这也是她很佩服姜珂的一点,熊乐实在是长得太俊俏太温柔了,伪装得还好,所以在这期间,就连她都无数次担心姜珂真地会陷进去。
 姜珂认真道:“图南,记住这句话,把权力攥在手里,你会发现周围的人全都爱你。”
 但凡有人敢阻了她的功名路,谁来刀谁,绝不手软。
 十五岁,现代还在准备中考的年纪,这个时代却已经被权臣姜珂亲自授课,学习政治思想了。
 这些内容足够图南消化一段时间,等她离开,姜珂便休息了,忙碌了一天,再加上好久没有赶路了,所以她这一宿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