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这东西虽然刺嘴,但现在嘴里闲着了,他居然还想吃第二口。
第二次他学乖了,只蘸了一点汤汁搅在粟米饭中,这种绕梁三日的辛味令他痛苦却又沉迷,明明是在十月的冷风中,可他的额头居然出了汗。
他可太喜欢这酱醢了。
有喜自然有厌,有些人就受不了这种辣味,选择了另一种酱料,土豆丁酱和萝卜丁酱,味道同样不错。
等一等……
正在大快朵颐地士兵们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土豆原来不是主粮,居然还可以当做菜蔬使用啊!
然而此时,蒙骜却是面色凝重地坐在幕府中,和自己的心腹将军们商量军事,他之所以如此戒备,是因为刚刚传来急报,除齐国以外的另外五国,在春申君的带领下,再次合纵,攻打寿陵了。
诸位将士们原本是想采用断粮截源之计,半路阻截五国粮草,可计划烧粮的那个地方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雨,气候湿润,时间紧急,大家都不确定这把火能不能烧起来。
行军打仗并非只靠莽,赌一次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突然,蒙骜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对旁边裨将吩咐道:“去把姜长史写得"酒精说明书"拿过来,再拿来一坛子酒精。”
“诺。”那裨将接了命令立刻去执行,有位将士担忧地问道:“将军,您受伤了?”
蒙骜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幕府内陷入寂静,直到裨将将酒精拿来,蒙骜拿起酒精说明书迅速翻页,终于在中间的某一页找到了“酒精,易燃,请远离火源,必要时可以用它火攻,但不保证能不能成功。”这行字。
蒙骜命人将酒精搬到幕府外的空地处,倾洒出来一些,液体遇到土壤,很快被吸收,渗入了进去。他敲打金燧,有几个零星的火星子掉到刚才浇过酒精的土地里,虽然这里没有易燃物,可那几个火星子立刻便以燎原之势蔓延了开来。
见此形情,众人皆是惊讶不已,因为此时的酒水酒精含量很低,火焰根本烧不起来,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想过可以用酒精火攻这件事。
“又合纵?”姜珂无法理解,“这五国记吃不记打吧?”
这几个国家各怀心思,各有目的,真能真团结起来就有鬼了。
“这次合纵的领袖是,春申君?”姜珂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春申君,春申君……黄歇。”
信陵君已死,现在战国四公子中唯一存活于世的就只有春申君黄歇了。若说信陵君是四公子中最贤德的人,那春申君则是四公子中最厉害的公子,因为他是唯一一位非王室中人,当今楚王还是秦国质子时他就一直跟随在身边,又帮助过楚王逃离秦国,回到楚国继承大位,有从龙之功,因此被封为楚国丞相,辅国持权,势力极大。
姜珂总觉得她忘了点什么有关春申君的信息,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出来了,她问:“当今楚王是不是只有一个孩子?”
“昌文君和昌平君也是他的孩子啊。”
“我是说,他回到楚国之后,是不是只生了楚国太子这一个孩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姜珂雷厉风行道:“备车,去找李斯。”
她风风火火地去找了李斯,直接开门见山问到:“李斯,你是楚国人,我问你楚王在楚国是不是只有一个孩子,是他和楚王后所生的?”
李斯:“正是如此。”
姜珂又问:“楚国的王后是不是春申君献上去的,她长得很漂亮,还有个阿兄名为李园?”
李斯回道:“楚王后的确和春申君关系很好,并且楚王很器重李园,交给了他很多朝政。”
至于长相,李斯虽然没见过楚后,但能做到一国之后这个位置,长相也定然不差。
李斯不明白姜珂为何反应如此激动:“姜长史,发生了何事?”
姜珂强憋着笑:“不是我发生了何事,是楚王发生了何事。”
李斯被她这模棱两可的话给说得摸不着头脑。
姜珂记得,她超市里有一本《中华古诗词大全》的书,其中收录了杜牧写过的一首叫做《春申君》的古诗,三千宾客总珠履,欲使何人杀李园。其中注释一就写了黄歇将李园已经怀孕了的妹妹送到楚王宫里当王后的这件事。
她向李斯道了声谢,回到家后,在卧室里又将那本书拿出来反复确认,发现的确如自己记忆中那样写的。
诶嘿,春申君,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我有剧本。
一个月后,寿陵。
春申君接连收到三次军令,命他立刻班师回国,无奈,这声势浩大的五国合纵只好又一次地黄了摊子。
他回国后面见楚王,感觉这次楚王对他的整个态度都变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楚后和李园正跪在殿中间,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这次战事失利的原因,正要狡辩,啊不,是解释,楚王突然开口询问:“黄歇,你好大的胆子,寡人问你,悍儿究竟是谁的孩子!?”
黄歇闻言,如遭雷劈。
楚国内部自己就乱成了一锅粥,还是一锅热腾腾的粥,当然没有心情去继续搞什么合纵了。
王八年,长安君成蟜反,未果,戮其尸。
王九年,秦王于雍城举行加冠礼,亲政,开始逐渐收回国家政权,同年姜珂离开咸阳,去往楚国。
第61章 逢君
姜珂一开始是打算轻装简行上路的, 但这几个月的行程里,粮食,炊具, 衣物,摆设,以及各种随行人员的日常用品,加起来也足足达到了十几车的物资。
而且她之前都是国内出差, 这次则不同了, 是跨国行动,楚国不像秦国这样律法宽松, 而是盗匪横行, 所以嬴政给姜珂配备了很多护卫随行。
本来按照嬴政的想法是,这次姜珂根本没有必要去楚国, 等他掌控秦庭,政权集中时, 直接发兵攻楚国让他们主动把韩非和荀子送来即可。
虽然历史上他的确就这么干了。
不过姜珂还是坚持要亲自去请,毕竟按照荀子的性格, 强逼他入秦很可能会发生“身在秦营心在齐赵楚”的现象。
请不过来再打。
反正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姜珂是八月份从咸阳出发的, 这个时间正是立秋时节,天气刚开始转凉, 不冷也不热,体感温度正好,很适合出行。
她将出行的马车加以改良,改成了电视剧里面那种木制轿车, 在车身上安置了木制车厢, 外面包有遮风避雨的布制车围,里面放上棉花软垫, 虽然还是很颠簸,但是相较她之前坐的立车可舒服多了。
至少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隐私性很好,车帘一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即使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吃小零食也没人知道。走出车外,她又是那个仪容严肃,举目庄重的姜长史了。
她在秦国境内的旅途风平浪静,除了路上较为无聊,倒也没发什么别的意外,车队一路行驶到秦国最南边南郡中一个叫做鄢的县城,经过长时间的奔波,车队中已经人困马乏,各个都疲惫不堪了,于是姜珂下令,在此修整三天,养精蓄锐后再出发。
鄢县原本隶属于楚国郢都,楚国战败后被割给秦国,因此此地黔首的言行风俗之间还依稀留有一些楚国的影子。
此地县令对于姜珂她们的到来非常重视,提前数天就将逆旅重新修整了一遍,又亲自带着县丞接待,恨不得脸上都笑出个花来。
他之所以如此热情,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姜珂是咸阳那边的官员,还是大王的心腹,就算县令自己公务清明,没做什么亏心事,乍一见这么大的官,心里还是没底啊。
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嘛,很简单,他也好奇改良农具,种出亩产数千斤粮食的这位鬼谷子弟子究极是和何性格。
先庄襄王二年,也就是新型农具普及的第一年,那时的鄢县县令还只是一个掌管刑狱的小狱掾,还曾经兴致勃勃地和自己同僚们讨论过姜珂。
当年的他才刚满二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也曾在心中暗自发誓要努力为吏,争取做一个和姜珂一样广施恩惠的官员,最好能被调任咸阳,现在的他已经年过三十,成熟很多,逐渐认清现实,意识到郡守可能是自己这辈子能达到的最高目标。
没想到姜珂居然亲自从咸阳来到了鄢县,他当然激动了。
县令热情的态度不仅仅没在姜珂心里留下好印象,恰好相反,反而使姜珂开始怀疑他了。
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发展,这种满脸殷勤的县令大都不是什么好官,于是她命令章愍仔细去查县令这些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结果出乎她的意料,这县令居然还真是个好官?
姜珂在鄢县待得这几天,除了刚开始紧盯县令,后面就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鄢县县衙中一位小吏身上了。
这为小吏名为喜,今年二十岁,身材不高,才刚七尺,是鄢县的一位令史,主要负责掌管律令文书和为黔首普法,令史虽然是秦国最基层官吏,但他的职责可不小。
秦国非常重视黔首们的普法行动,试图让每位黔首都能了解法令,商鞅认为,这对黔首和官吏双方都有好处,如果黔首们都能了解秦国的法律条令,就能和官吏之间相互监督,不怕官吏按照自己的私心办案,欺压黔首了。
放眼整个历史上,再也没有哪个朝代能和秦朝一样如此重视普法工作。
地方法官每年都会到御史府去核对一次咸阳最新发布的律令,这些都是对原有的律令新增,删减,或者修改。此时没有互联网等现代化工具,想要发布新的命令,就只能依靠人工抄写文书,然后再一层层地往下传播,这其中不能有丝毫马虎犯错,所以喜的工作就非常重要。
就是这些最基层的小吏相互凝结成了秦国整个天衣无缝的律法体系。
姜珂发现,喜总是很认真地对待每一份文书,每一条律令,和各种形形色色的来访者,最关键是,他的工作没有一次失误,没背错过一次律令,即使再多的公务也从不留到过夜。
“ 喜,你能将十八种律令全部都背诵下来吗?”
秦国是七国中律令最多的国家,有关于货币的《金布律》,田地耕作的《田律》等共十八种律令,当年姜珂刚到咸阳时,这些律令可把她给折磨了一段时间,直到现在,还没背全呢。
喜点头,准确地说,他不仅背会了,还能熟练应用,姜珂观察了几天他处理公务,不仅工作能力强,态度也好,还很勤勉,但凡有闲暇时间,就读,背,或者抄写律条。
是那种老板最喜欢的下属。
姜珂忍不住感叹道:“喜令史不辞劳苦,恪尽职守,真乃国之栋梁也。”
喜自谦道:“长史过奖了,喜愧不敢当,下吏所做这些不过都是为吏之道的本分罢了。”
姜珂好奇道:“哦?那以你所见,为吏之道究竟是何之道?”
“"吏有五善:一曰忠信敬上,二曰清廉毋谤,三曰举事审当……”
他的回答很有条理,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姜珂越听就越喜欢。
想挖走。
可惜秦律不允许。
喜:“下吏也曾听过很多您的事迹,对您一直心向往之,恕下吏斗胆,敢问姜长史,您认为为官之道应该如何?”
姜珂想了想,回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为官者理当坚守正心,为黔首,为君王,为国家……”
二人相谈甚欢,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姜珂才从这里离开,她走后,喜拿笔将刚才和姜珂之间的对话记录在了版牍上。
喜的爱好不多,平日里除了六博,就是抄写律令。在他日后的为吏之路上,一直保存着这个习惯。
那天和姜珂的谈话,他永远地记在了心里,遗憾的是,喜并未参加接下来秦国对外统一的战争,没有亲眼见证过这个王朝的胜利。不过守着这些律法他也很满足,喜矢志不渝地热爱自己秦吏的身份,随着时间的流逝,喜逐渐老去,直到秦统一后第四年,喜去世。
和别的官吏那些贵重的陪葬品不一样,他的棺椁中堆满了秦律,喜是躺在自己抄写的秦律中下葬的。
他是秦国最普通的一个小吏,无数个喜支撑起了这个诺大的王朝,他生前并未留下什么特殊的痕迹,死后却轰动了整个世界。
两千年后,喜的陪葬品出土,震惊世界,其中他放在胸前和秦相姜珂的谈话令世人震撼不已,惊讶于这两个历史人物宿命般的同框。
专家们以此处地名为这些文书命名为——云梦睡虎地秦简。
姜珂从鄢地离开,进入楚国境内,楚国是一个很拧巴的国家,楚国先祖原本是周文王的火师,一直跟着文王南征北战打江山,结果最后只被封了一个子爵爵位,地盘也只有五十公里,连头祭祀的牛都没有,最后无奈跑到邻国偷了头牛祭祀,这也是楚国的祭祀都选完夜里进行的原因。
从一个小国,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一点点打下这么大的疆土,成为诸侯国中第一个成王的国家,这么具有反叛精神的国家,同时也是最封建的国家,是七国中唯一一个变法失败的国家,旧贵族势力根深蒂固,牢牢掌控朝政。
朝着兰陵方向继续赶路,路程依旧无聊,姜珂只要在马车里看书就会头脑发晕,所以只能翻来覆去地和图南玩五子棋或者考她功课打发时间。
此时天色已晚,还差十几公里的路才到兰陵,估摸着就算连夜赶路也赶不到城门关闭之间进城,所以车队干脆停下来休息,打算在野外露营一宿,明天一早继续赶路。
姜珂在篝火旁百无聊赖地烤着手里的鸡肉,果然她还是无法适应古代吃野生动物的习惯,曾经有一次,她因为太好奇被孟子强烈夸赞推荐的熊掌到底是什么味道,没忍住尝了两口。
还别说,煮烂了的熊掌软趴趴地,很糯,有点像煮烂了的牛筋,是挺好吃。
结果刚吃完饭就开始后悔,担心熊掌里会不会有寄生虫之类的,怕死,忧虑了好几天,一次好奇换来终身内向,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
刚烤好的鸡肉颜色金黄,滋滋冒油,撒上香料后那股霸道的香气一下子就蹿到了空气中,令人垂涎欲滴,姜珂强忍着烫,伸手撕了一块鸡皮,刚要放进嘴里咀嚼,就听到四周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和兵器声。
楚国幅员辽阔,气候温暖湿润,所以草木茂盛,多山林水泽。自然也就多盗贼匪徒,入楚以来,一路都平安无事,没想到居然在最后一天遇到了盗匪。
侍卫们反应很快,拿起兵器,准备应敌,他们这边反应迅速,士兵们各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盗匪见此情形立刻傻了眼,知道自己碰到了训练有素的硬茬子,不敢动弹,于是两方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前方响起,语气里含着笑意,似乎是在调侃:“哟,多年不见,居然又在这种情况下重逢了。”
“你怎么又再被刺杀啊?”
那人从山林中走出,借着夕阳的余晖,姜珂看清他的面容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哟,荆卿,跑楚国来啦?”
荆轲将马拴在树上,拿着剑,走到姜珂旁边,问她:“需要我帮你解决几个吗?”
姜珂毫不客气,指着最前面的六位土匪:“这六个人,你四我二?”
章愍忙阻止道:“姜长史,我们还没弱到需要您和荆君出手的地步。”
荆轲也接着说道:“六个我全都能解决……”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响起,荆轲往旁边一看,姜珂已经放下烤鸡,拉开手中的弓,箭矢朝着最前方那名匪徒飞去,不愧是荀子和韩非子亲自教导出来的射艺,她的准头很好,这一箭,正中敌人咽喉。
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荆轲,仿佛是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没用。
荆轲:……
章愍:……
这一箭打开了战争的阀门,山匪们看到自己伙伴死了,一瞬间就都眼红了,热血上涌全都举起武器打算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