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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店禁止驯养饿虎(璞玉与月亮)


她又说:“你带我玩是你心好,好人做好事没办好,也不能赖好人的。”
许野摸摸她细软的头发,杭攸宁身上总带着一股中药味,又混杂着宝宝霜的香味,特别好闻。
“对对不起,宁宁,哥没保护好你。”
“下回就保护好了……”杭攸宁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小野哥,下回你还带我玩吗?”
大人们都笑了,许野没笑。
他心里难受得要命,他宁愿杭叔打他一顿,宁宁再也不理他了,也不愿意她这么懂事,他心绞着疼。
从医院回来之后。
许野把自己的“啪叽”都拿出来,密密麻麻,整整一个饼干盒。
“这些有人要么,没有我就扔了!”他在院子里喊。
钱小李激动得都结巴了:“小野哥,你真不要了!”
许野挥挥手,把铁盒子放地上,一众孩子们一哄而上,你争我夺。
从此之后,许野再也没碰过啪叽。
也没碰过任何让自己上瘾的东西。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阳光极好。
淑芬小卖部早早开了门,张淑芬把汽水吊进井水里冰着,炒菜的声音从各家各户传来,孩子们正巴巴的等着,父母兑现去动物园的承诺。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小孩喊起来:“
萧山话:回家
那几年,正值《上海滩》如日中天,他们管漂亮女孩都叫冯程程。
杭雅菲从公交车上走下来,打开一把遮阳伞。
她带着墨镜,头发烫得蓬松高耸,一件红色波点的连衣裙,腰身纤细,走进灰白的小巷子里,就像一颗亮闪闪的星星。
孩子们跟在她后面,又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的起哄:“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做早饭的阿姨们从窗户探出头来,打招呼:“哎呀,雅菲噶漂亮,何个时候给你姆妈带个毛脚女婿回屋里厢?”
也有年轻的男孩,鼓起勇气说一句:“杭雅菲,你好哇。”
脸已经烧得通红。
张淑芬看见女儿连忙迎上去,接她的包,一边道:“你昨儿怎么没回来?”
“加班。”杭雅菲言简意赅,先拿了瓶汽水喝,边道:“杭攸宁呢。”
“去江边打拳,还没回来了呢。”
因为身体弱,杭攸宁从三岁开始,每天早起打一套拳,刮风下雨也不停。
雅菲嗯了一声,道:“妈,我要出差去北京,晚上的车。”
张淑芬迟疑了一下,道:“这么赶啊……那,你们公司报销住宿吧?”
雅菲抬起眼睛,先是冷哼一声,张淑芬心知不好。
可雅菲已经阴阳怪气起来:“报销我就不能去杭建设家去了?他那房子是金銮殿,我去不了?那房子谁买的?我爸拿命换来的钱!”
“祖宗,祖宗你小点声!”张淑芬连忙捂她的嘴,生怕让邻居听见:“能去,能去,有啥不能去的,我就怕你嫂子……你去!你去!”
杭雅菲翻了个白眼。
张淑芬嘟囔着:“一天天的,瞧把你厉害的,不知道我是妈你是妈!”
一边开始给她收拾东西,这可是长途,先煮五个鸡蛋,再煮点玉米,维生素面包得拿一包,瓜子山楂皮零食也得备一包,幸好家里开店的。
还得给杭建设带点冬天的衣服,省着寄了,还有亲家公,亲家母……
杭雅菲去了里屋,淑芬小卖部前面卖货,后面住人。
住人的地方窄得转不开身,外屋是一张行军床,张淑芬平日里睡着,里屋是一个上下床,雅菲睡下床,攸宁睡上床。
杭攸宁打完拳准备回家做早饭,听小囡们说雅菲回来了,还挺高兴,打开门问:“姐,你早饭想吃什么?”
结果一本书就兜头扔过来,是本《血字研究》。
“杭攸宁,你怎么这么恶心人呢!床上堆得都是你东西!”杭雅菲劈头盖脸的骂。
杭攸宁呆了片刻,小声说:“你平时也不回来,没有地方放!”
“没有地方放你扔了去啊!自己多大地方放多少东西!”杭雅菲吼回去:“我不回来,就不是这家人!我的地方就成了你的地方是吧!”
杭攸宁不敢再回嘴,马上过去收拾,刚捡起书就被杭雅菲夺过来:“我说没说过,你再看这些毒草,咋办?”
杭雅菲眼睛极大,瞪起人来有股摄人寒光,杭攸宁躲躲闪闪,不敢跟她对视。
刺啦一声,杭雅菲干脆利落的把书撕个两半,然后命令道:“捡起来收拾了!”
杭攸宁眼泪包在眼眶里,这是她好不容易借来的。
张淑芬匆匆过来,她也不敢惹杭雅菲,只能替小女儿把东西收拾了,一边道:“行了,去做饭去吧,成天看这些没个好,漏算了账都不知道。”
杭雅菲从小就厉害,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正确路线代表,妈妈、哥哥、妹妹,都是需要她改造的对象。
张淑芬收拾出了四个包,两个是杭雅菲路上带的,另外两个是给杭建设的。她在门口收拾,有人问,她就提高了嗓门说:“我闺女去北京出差,顺便给她哥送点东西去!”
“淑芬交管能干。”邻居们道。
杭攸宁则满头大汗的在厨房炒菜,每次姐姐回来,他妈都很大方。
她加了点辣椒和豆腐,炖剩下的鱼头,这几天挖的马兰头
江南一带的野菜
,嫩生生的,加了点五花肉炒了,又做了地三鲜和麻婆豆腐。
杭攸宁做着做着委屈就没了,馋没的,她很喜欢吃东西,但是平时张淑芬是不许这么做菜的,两人一块霉豆腐,就能对付一顿饭。
做完已经是下午了,杭雅菲的车是晚上的,吃完了就得走。
杭雅菲睡了一觉,出来吃饭时,终于气顺了,还夸了杭攸宁两句:“不错,有家里味道。”
张淑芬眉开眼笑,道:“真是怪,她来南方才学的做饭,可炒笋片都带着一股东北味。”
一般外地来的人,都要极力的显示自己已经融入了当地。
但是张淑芬相反,她始终不想让孩子们忘了自己的根在东北。
杭攸宁不搭茬,她吃饭的时候,向来是不说话的,全心全意的让每一寸味蕾,感受鱼头的鲜嫩、豆腐的滑嫩、野菜的清香,还有一大口米饭在嘴里,有点发噎的满足。
杭雅菲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道:“这个月工资,咱家也该买个冰柜了,正好夏天多卖点冷饮。”
张淑芬掂量了一下厚度,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还是我大闺女好。”
杭雅菲又对杭攸宁说:“你看柜台的时候,就一边复习,今年再考一年,不然一辈子初中学历么?”
杭攸宁点点头。
吃过饭,张淑芬仔细清点着要带的东西。
杭雅菲在屋里换衣服。
杭攸宁终于得到了空隙,她挪到了杭雅菲身边,小声说:“姐,我跟你说件事。”
“说。”
“我见到许野哥了。”
杭雅菲动作停在半空中,大概有二分之一秒。
“在哪?”
“就在前面,他们还以为他是流氓,差点给他抓了。”
胡丰他们并没有因为杭攸宁的证词而放过许野,还是把他扭送到了公安局。
杭攸宁不知道怎么办,想让姐姐去帮忙打听一下。
毕竟,他们曾经……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流氓?”
“什么?”
杭攸宁怔怔的看着杭雅菲,疑心自己听错了。
“当时不是有人说么。”她继续穿衣服,漫不经心的说:“他是蹲大牢的命。”
“还有。”她漂亮的眼睛扫了一眼杭攸宁,道:“你忘了那件事了么?他强奸了那个跳舞的女孩。”
上学的时候,许野是那一片很出众的男孩。
他不是时下流行的帅哥——那年月流行唐国强那一类温润俊朗的长相,许野眼睛不大,皮肤黝黑,属于那种一看就很淘气的类型。
身材倒是很好,不像那个年纪普遍的竹竿型,瘦,但有手臂上有肌肉线条,穿起背心打篮球时,特别好看。
用后来的话说,他有一种很“冷峻”的气质,四六不懂的年纪,就有女孩子给递情书了。
不过一般人也不怎么敢表达,因为他和杭雅菲是公认的一对。
那时候杭雅菲在学校里特别出名,不光是漂亮,她是全市优秀学生干部代表,当时穿了一件红格裙代表全市学生演讲,成了一半男孩的梦中情人。
而另一半在明恋,有几个街溜子为了看她一眼,蹲守在校门口,门卫大爷轰都轰不走。
许野挨个打回去。
从社会上的混混,到各学校的“棍儿”,东北管打架厉害的人叫“棍儿”,棍儿手底下都聚集着一群同样打架厉害的男孩。
许野是学校最大的“棍儿”,每到放学一甩书包,就带着他那群兄弟跑出去。把纠缠杭雅菲的人,挨个打服服帖帖的。
俩人都没承认过跟对方有什么关系,但是上学路上,杭雅菲在前面骑,许野带着一群兄弟,七扭八扭的在后面跟着。
这不是一对是什么?
直到赵明明的出现。
赵明明是打小学跳舞,准备去考文工团,听说格外爱臭美,听说每天晚上用电线卷头发,笑起来声音嘎嘎的,活像是几百只鸭子。
她倒也没怎么着,只是经常来找许野,两人说悄悄话,别人都不许听,只能听见她嘎嘎嘎的笑声。
那是什么年代,流氓罪判死刑的年代!
况且牵涉其中的两人,都是风云人物,这段三角恋成了学生们最劲爆的八卦,连还是小面团的杭攸宁,都被人问:“哎,你姐姐什么时候打倒赵明明?”
“许野上个礼拜还来接你,没跟你说他喜欢谁么?”
杭攸宁冥思苦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小野哥带我吃了炒油茶面!老好吃了!”
大家拿小面团没办法,只好继续密切关注着这件事。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赵明明死了。
她吊死在学校的舞蹈教室,死前穿着一件泛黄的练功服,勾勒出少女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和小腹无法忽略的隆起。
警方调查了她的关系网——和她有关系的男性,只有许野。
他们搜查了许野的家里,发现了赵明明的内裤,和一些其他的私人衣物。
初步判断,两个中学生发生了性关系,赵明明怀了孕,无法跟家里人交代,只能走了极端。
许爷爷当时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在地上,醒来之后他就找拐棍,他体面了一辈子,他要打死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可许野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他是被冤枉的。”杭攸宁看着杭雅菲,她很少跟姐姐顶嘴。
杭雅菲没理她,收拾东西准备走,却被杭攸宁拦下了。
“他不是坏人,爸爸说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的眼睛不会错……”
“能不能别再提你的眼睛了!”杭雅菲忍无可忍的叫起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世界上没有特异功能,那是爸爸蒙你的,逗你玩的!”
杭攸宁说:“爸爸不会错。”
杭雅菲猛地一把将杭攸宁推倒在墙上,她死死盯住杭攸宁的眼睛,单眼皮,平平无奇的一双眼睛。
“爸爸错了。”杭雅菲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你的眼睛真的有那么神,他就不会死!”

第4章 夜半孤灯人未眠
夏天的傍晚,小卖部门口聚集着一群小孩,聚精会神的听着杭攸宁讲故事。
“半夜,小阿姐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她就问,姑婆,你吃何个东西啊?姑婆讲,吃的是大枣啊,她说,那你给我一个。”
小囡们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小阿姐拿在手里一看,哪里是大枣啊!分明是小阿弟的脚趾头!”
“啊!”
孩子们尖叫起来,有个别胆小的吓出了眼泪,哭爹喊娘的跑出杂货店:“外婆!外婆!”
杂货店门口乘凉的老人,各自抱住自家孙孙,有的被孩子那傻样逗笑了,也有的回头埋怨:“阿宁,你就弗好讲个好听的?弄得来慌兮兮”
杭攸宁挠挠头,道:“我爸爸就是这么给我的讲的。”
胡奶奶只好安慰着自家小金孙:“人带着五百年道行,何个鬼啊神啊,都慌人!”
一旁的三叔公拿了手绢放在小孙女鼻子上:“你也活该,明晓得阿宁姐欢喜讲鬼故事,还天天来,来,擤!”
小孙女擤出鼻涕,抽抽噎噎道:“就听,我欢喜听。”
小孩子们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缓过劲儿来就缠着杭攸宁再讲一个。
杭攸宁道:“不讲了不讲了,阿姐还要理货呢。”
胡奶奶摇着蒲扇,问道:“你姆妈呢?”
“我姐出差,我妈去火车站送她了。”
东西太多,本来应该是杭攸宁去的,但姐妹俩吵了架,张淑芬只能自己去了了。
老人们边乘风凉,边讲闲话:“淑芬能干的,老早寡妇一个到这边,谁能想到供了两个大学生!”
“个歇辛苦到头,儿子在北京讨了老婆,丈人老头还是大官呢,大女儿能赚钞票,还有阿宁给她养老。”
“阿宁乖的嘞!”
夜风起了,给闷热的夏夜带来一丝清凉,与此同时送来了远处的声音,像是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也像是野兽的哀嚎。
老人们脸色变了,孩子们停下捉迷藏,懵懂的问:“外婆,是何个声音?”
“小囡覅瞎打听!”
胡奶奶第一个捂住胡壮壮的耳朵。
他们当然知道,是那个被害女孩的姆妈。
那女孩叫纪小南,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也就仅次于杭雅菲。
刚上班第一年,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她本来是跟他妈说过的,觉着下夜班的时候心里不踏实,能不能让弟弟接一下。
弟弟要考大学的,当然没有时间接她。她妈还骂了一顿:“瞎讲八讲,我上了一辈子班,怎么就没有这些事体。”
结果后来第一眼看见女儿的尸体时,她就直挺挺的倒下了,然后就疯了,一到夜里就哭喊着到处去接女儿,家人把她锁起来,锁不牢。
老人们低声议论起来:
“你讲,什么畜生能办这种事?”
“不讲是盲流么,这日子真当是越来越乱。”
老人们再没乘凉的兴致,陆续拉着孩子回屋,胡奶奶嘱咐杭攸宁:“阿宁,夜里头困觉把门锁牢。”
三叔公却道:“锁牢怎么好赚铜钿?阿宁武术白练了?”
大家都笑了。
整条街慢慢地陷入黑暗,只有淑芬小卖部还亮着昏黄的光,飞蛾扑腾着,像是点点流星。
张淑芬打来电话,说夜班车没了,她去姑姑家睡一晚,让杭攸宁自己先睡。
杭攸宁应了一声,继续算账,她数学不好,因而每次算账都格外聚精会神,一边拨算盘,一边喃喃念叨:“汽水五分,雪饼两分钱,那糖球多少钱……”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杭攸宁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钟,居然还有人买东西么?
她问:“谁啊?”
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声音压得很低:“老板,我买包西湖。”
淑芬小卖部做的是熟人生意,杭攸宁听出来这不是认识的人,心下有点发毛,她说:“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对方没有再说话,杭攸宁以为他走了,继续低头算账。
声音再次响起:“老板,你一个人在家?”
夜静极了,这句话也格外的清晰,杭攸宁只觉得一阵奇异的寒意,从脊背慢慢泛上来。
她熟悉这种感觉。
杭攸宁慢慢抬起头,她看见小卖部的门虚虚地合拢着,中间是一道黑漆漆的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她知道,门上那把锁只是虚挂在那里,锁头并没有摁牢——这是张淑芬的习惯,怕夜里有人买东西,开锁麻烦。
杭攸宁并没有应声,只是轻手轻脚的从柜台绕出去,她要把门锁紧。
四周一片死寂,连蝉鸣声都停了,杭攸宁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
那个人一直没有再开口,她不知道他是走了,还是一直等在门口。
只要他稍微推一下,就会发现,门根本没有锁。
杭攸宁的手终于搭在了锁链上,将将要摁下去的时候,突然!门骤然被大力的推开!
那是一双血红的眼睛出现在门缝中,同时一只枯槁似的手死命扒住门框,就要把门扒开。
杭攸宁吓得心脏骤停,她条件反射的把锁链扣上,可是链子太长了!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已经钻进来,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嘶——嘶——”
“小南!姆妈来接你下班了!跟姆妈回家!跟姆妈回家!”
杭攸宁定睛一看,眼前这面容狰狞,双眼通红的人,竟然正是那个被害女孩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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