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过来旅游的不,吃饭没?咱们这农家院就在旁边,啥都有,铁锅炖,杀猪菜,烧烤小串样样俱全!”
余九琪笑着说:“不用了哥,我不是旅游的。”
花袄伙计不放弃:“那玩游戏不?咱家一会有篝火晚会,跳舞唱歌喊麦直播的都有,拍照也出片,拍出来都跟电影大片似的,买 30 块钱的烧烤就能参加。”
“不用了。”
花袄伙计还要继续说什么,车后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沉着脸凶巴巴的男人。他哦了一声,眼睛一转又说:“住宿也有,纯农家火炕,单间,烧柴火的,可热乎了。”
孙锡绕到副驾驶位置,没上车,手肘轻轻撑在车上,蹙着眉看过去,不耐烦地直盯着那花袄,什么也没说,黑压压的瘆人。
那花袄伙计忽地笑不出来了,闹不明白这帅哥身上的火气戾气从何而来,自觉他客客气气啥也没干,还挺无辜。他又看了眼驾驶坐上和善礼貌的女孩,一个杀气腾腾的满脸挫败,一个笑意盈盈又暗藏疲惫,好奇,也有点担心,也知别多管闲事,点点头奔向另一辆车。
孙锡坐上副驾,关门,松了松衣领,看着前方围在篝火前跳舞的几个游客,沉沉缓口气,脸色在火光下渐渐褪去急躁,眸光收紧,又移向旁边。
他话锋一转,不顺着她聊:“那会是哭了吗?”
见小九不答,又说:“对不起了,把你气哭了。”
小九吃不透他突然这样是几个意思:“我没哭。”
孙锡轻笑:“刚才不挺坦诚的吗,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是能看出来的。”
余九琪不否认,她精湛的撒谎技巧在孙锡这里一向行不通,这也是为什么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敢也没有必要跟孙锡装傻。
“你都已经故意约祝多枚聊那些事了,怎么不直接说那个人就是我呢?那样不是更痛快吗?”小九语带嘲弄。
“不是我约她的,她叫我的。”孙锡瞄她一眼,沉默片刻,试探地问了句,“假如我真的说了呢?”
“你想说就说好了。”
“你想过后果吗?”
小九眼前晃过一些尸横遍野众叛亲离的画面,她还真的想过:“无非就是被我妈打一顿,赶出去,我爸也会很失望,他们会说我忘恩负义,说我背叛家庭,我做不成那个澡堂老板家的好女儿了,我大概率就没有家了。”
小九以为他想咀嚼她的败相,满足他:“所以你想说就去说吧孙锡,无非就是这个下场。”
可他又问:“那如果我没回来呢?不回来,或者像前两次那样灰溜溜走呢?你会怎么样。”
怔了片刻,莫名其妙:“我继续生活啊。”
“什么样的生活?”
篝火前的游客换了一波,一对夫妻带着两三个孩子,孩子跟着同龄人玩的热闹,那对夫妻却疲惫地站在外围,隔得远远的,都看着熊熊火光发呆,小九恍惚眨眨眼,觉得生活的真相都摊在眼前。
于是颇为真诚地回答他:“就那样呗,上班下班,结婚生子。”
“那别的呢?”
“别的还有什么?”
“你开心吗?”孙锡大幅度转过身,紧紧锁着她被篝火映红的眼睛,“这样活着你自在吗余九琪?”
余九琪恍然一震,忽然看向孙锡,沉默了一会。她想起也曾用这些听上去很矫情的问题拷问自己,或者渴望更睿智的人为她答疑解惑。她为此痛苦过,也挣扎过,但事实证明,都不如屏蔽感官,随波逐流更轻松。
“这些重要吗?”
“不重要吗?”
小九轻笑,眼神涣散,说出一番她无数次用来说服自己的话:“孙锡你不要太理想化了,大家都是这样活着的,这个世界不是围绕谁转的,谁能真的做到随心所欲呢?你那些问题,不觉得很可笑吗,那些东西真的不重要,没有用,它只会让你活得更混乱,不如简单一点,管好自己,别给别人添麻烦就得了!”
小九瞪着他,最后一句似警告。
孙锡却眸光跳跃:“所以你承认了是吗?”
“承认什么?”
“承认你过得并不好,不快乐,不自在,甚至不幸福!”
“那又怎么样?”
“到底是不是?”他逼问。
“是!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孙锡突然按着车座,起身过去,凑近她,眼底一片凶色。
他恶狠狠说:“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不等小九反应,孙锡捏住她一只手,小九想抽回,孙锡死死按住,握在手里,整个人用一种诡异姿态半罩在她身上,将她圈在驾驶座,压着声音狠狠说:“那年在北京我为什么答应让你走的,记得吗?你说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说你不快乐了,你说你回来才能真正开心。我问你,我说……”
“孙锡!”
余九琪忽然明白他刚才那番循循善诱的意图了,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不想听,也不敢听,用另一只手去推他,也被按住,扣在一起。
小九凛然抬眸,对上那副已经失控的狼一般的眼睛。
“你听我说完!”孙锡几乎贴着她的脸,滚烫鼻息烤得人心燥乱。
他盯着她,继续:“当时我问过你,我当着那么多人问你,问过你好几遍,你是不是真的确定离开我会过得更好?如果你确定,我就让你走。你说你确定的!你说你确定的!所以我才答应分手的!我才让你走的!可是九,宝宝……”
他突然哽咽了下,贴近她,几乎擦着她的唇,哄她,又似蛊惑她:“……如果事实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你并没有过得更好,那我放你走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们都没有更幸福,那为什么要分开呢。
余九琪突然很想哭,她甚至已经哭出声来,孙锡瞬间不忍,抬手试图摸她的脸。小九却趁着孙锡松手,用力推开他,慌忙下车。
孙锡咬着牙,转身也下车,追出去。
余九琪当然记得。
她当然记得三年零三个月前,北京初秋的一个雾霾天,星期二,下午三点半。
在她打电话报了警后,民警和小区物业保安一起上来,软硬兼施地做孙锡的工作,让他别执迷不悟,让他接受分手。
孙锡一身狼狈,手臂上流着血,紧抓着余九琪的手不放。他们一高一低坐着,她转过头,不忍心看他那样难堪,却忍心说最难听的话。
她说我受够你了,我不想跟你苟且生活,不喜欢你的房子,也不想留在北京,你看看你的样子,你是在哭吗,孙锡,你真的让我好累,我只有离开你才会快乐,才会过得好!
然后他一遍一遍问,她攥着拳,一遍遍答。
在走出他家门时,余九琪一步也没停,更不敢回头看,她在心里替他诅咒自己,如此恶毒地去践踏一个人,会遭报应的。
所以不快乐不幸福,是我应得的。
我畏畏缩缩地活着,面目模糊地活着,胆战心惊地活着,都是我应得的下场。
是我背弃爱人的报应。
你应该高兴才对。
余九琪忽然觉得冷极了,发现下车时没有穿羽绒服,抱着胳膊,大步直奔不远处红彤彤的篝火而去,她甚至想冲进火里,埋进火里,像一缕散灰一样扬在火里。
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准确说,是把她拖住,抱住,用羽绒服裹住,手臂拦腰,紧紧塞进自己怀里。
下巴抵在她头顶,用力蹭了蹭,低声跟她说话,鼻音有点重,难得温柔。
孙锡说:“我不是要毁掉你的生活,只是想戳破点真相。”
余九琪看着熊熊火堆,看着火苗舞蹈一般腾腾跃起,渐渐没那么冷了,心里也静了些,周遭真实的欢闹声将她拉回现实,背后紧实有力的心跳声显得咄咄逼人。她眨了眨眼,回应他那句话。
声音细弱,冷冷清清:“然后呢,孙锡?”
她转过身,离他远了些,他想过来,她又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似乎一直这样,从年少时开始,那一步远的距离就诅咒一般悬在他们之间,只要抱着侥幸心理试图靠近,就会得到两败俱伤的反噬。
于是小九神情凛然:“看到我过得糟糕,失败,不快乐,然后呢?”
孙锡没料到她这样,怔愣在那里。
“然后你来救我吗?”
孙锡转头看向篝火,半晌才回头,眼底的红比火还浓。
余九琪吸了吸鼻子,说:“可你看到了,你只能让我的生活更混乱啊。”
孙锡上前一步,告诉自己不能让,如果此刻让,就都输了:“我可以注意点,不让他们发现……”
小九懂他的意思,后退一步,忍着鼻酸:“那多委屈啊。”
“不委屈。”
孙锡再上前一步:“行吗?”
小九觉得快到绝路了,语无伦次起来:“你能别这样吗?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过得好,难道不应该听我的吗,我想要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离开,走,或者你……”
忽然愣住,她很震惊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孙锡停步,脸惨的不像话。
小九低头,小声自言自语般:“或者我来!”
余九琪突然侧身,绕过他,跑掉。
孙锡恍惚一下,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转身就要追过去,可不知从哪跑来几个孩子,挡住了路,他绕了半天,再抬头,她已经跑远了。
于是就看着风将她散着的头发吹起,白色宽松毛衣迎风鼓动,看着她穿过院子,穿过一小片空无一人的野坡,像一枚奔向自由的旗帜,跑向他的车子。
孙锡大步追过去。
余九琪上了车,立刻发车。可县城入口的路灯不够多,周围行车和人流也杂,她浑浑噩噩的,躲过两辆车,再往前时,突然看见一个人冲在车前面。
孙锡跑到车的正前方,夜色下,定定看着她。
他疯了吗。
余九琪脚下没有停,她知道只要几秒钟,就真的撞到他。
他没有躲。
小九在车里,终于绷不住了,大哭起来。
可几乎立刻,她突然躲过他,紧急转向。
狠狠踩下油门,直直向前,轰隆一声,撞到一处坚硬。
第31章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雾霾沉沉压下来,气压骤降,夜空跟着下坠,一场暴雪迫在眼前。
一声巨响和随之刺耳警报震碎迷雾下的躁动,游客们停下手中的娱乐,纷纷看向事故发生地,世界仿佛静止片刻,除了腾腾熊跃的篝火,只有一个踉跄又钝重的脚步尤为清晰。
像是跋涉在泥泞里,又仿佛踩在轻薄的大雪中,孙锡用尽全身力气跑到那辆车,到车前时,才想起忘了呼吸。他重重吸了一口气,才能说话,可一开口,声音哑到只有自己能听到。
他冲车窗里说出一个字,九。
然后拉车门,拉不动,又开始砸窗,用最大力气砸,似乎要引起她的注意,一下一下砸,渐渐嗓子恢复了些,他大声喊。
“九,余九琪,你把门打开!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把门打开!”
余九琪就愣怔地坐在驾驶位,人没有大碍,但迟迟缓不过神来,就看着前方她撞向的那颗枯槐树,看着它的粗壮树干,干枯枝丫,看着上面不知谁挂的一个红灯笼,看着那灯笼上手绘的红心,眼睛一眨不眨,脸色白的吓人。
“余九琪!”已经砸红了的手紧紧握拳,头抵在驾驶位车窗,一阵锥心的痛,孙锡无力地重复,“……你把门打开!”
周围聚过来几位老乡,大家七嘴八舌要帮忙,说这姑娘看起来像是吓傻了,不行就找东西把门撬开吧。
人越来越多,挡住了前方视线,小九这才从那枚红灯笼上移开眼睛,回过神来,转头看到孙锡,顿了顿,按下车锁。
孙锡迅速打开车门,蹲下去,检查一圈她的脸和身体,确定无碍,又看着她,用力看着她:“没事了,没事了。”
余九琪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孙锡,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甚至没出任何声音,看着也没有任何情绪,眼泪却停不下来。
孙锡慌忙抬手,帮她擦,一只手不够,干脆两只拇指胡乱去蹭了蹭,力气稍重,白皙脸上蹭出些淡红,可仍不管用。最后只好捧起她的脸,先是闭上眼睛,狠狠压下心底的疼,才镇定看着她,问:
“你怎么了九?”
余九琪凝视孙锡:“对不起。”
孙锡更难受:“不用,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把你的车撞坏了。”
孙锡狠狠皱着眉:“没事。”
“我得给你修。”
“不用。”
“我得修,是我撞坏的,我得修。”她莫名坚持。
“行。”孙锡又擦了擦她的脸,“好。”
然后他抬头看了下周围,发现有几个举着手机的游客朝他们拍,不免警惕,怕被拍些照片视频传到网上,搂过余九琪的头,挡着她的脸,正想吼他们两句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下雪了!”
雪花真的落下来。
稀稀落落,又饱满厚重,大颗大颗地坠下,一丝风也没有,轻飘飘在眼前旋转,是那种典型的絮状鹅毛大雪。
余九琪盯着孙锡鼻尖的一朵,盯着它被他的体温融化,化成一小滩晶莹液体。
这才觉得此刻他的存在真实了些。
比起临时发生的抓马小事故,显然漫天纷扬的大雪更能引起游客们的兴趣,大家转而调转镜头去拍雪,拍天地,拍大自然恩赐给人类的浪漫奇观。
孙锡趁机蹲下去,想把小九抱起来,她拦了一下,说我能走。
孙锡帮她把羽绒服穿上,帽子兜住头顶,她低着头,他牵着她,走出那一小片事故发生地。四周看了看,朝一个脸熟的人走去。
径直走到那个大红袄农家院伙计跟前,孙锡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问附近有没有修车的。那花袄伙计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给了一个电话。
修车厂的人很快就来了,检查一遍,要换个保险杠和轮胎,但得从石城市区调零件,这么晚没法弄,明天一早才能修,没办法,他们只能临时住一宿。
又回车上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孙锡搜了搜附近能住宿的地方,再与小九商量。她没有任何意见,眼底一片疲惫。
半小时后,他们俩站在了农家院的前台。
前台后面的还是那位娃娃脸的花袄伙计,他解释这个点前台大姐去直播间 PK 了,他临时帮着盯一会,低头查了下,只剩一间精装土炕房了,问你们要住一起吗?
孙锡点头,说是。
花袄伙计看了眼旁边沉默着的女孩,不免狐疑两人的关系,毕竟大半夜跑到县城农家院又哭又闹到撞车的并不常见,担心这姑娘有什么安全隐患,又问:“两位是什么关系?没别的,就是店里登记用。”
孙锡说:“情侣。”
伙计看向小九:“是吗?”
小九嗯了一声,声音懒懒的:“他是我男朋友。”
伙计要了两人身份证,看了看,似乎壮了个胆,又瞄着孙锡:“那她叫什么?”
孙锡愣了下,知道他的意思,配合:“余九琪。”
“地址呢?”
他低沉地,缓缓流畅地报了个地址。
伙计认真检查了一下,一字不差,可还是不放心,继续问:“生日?”
孙锡盯着大花袄,眼底结了层霜一般碎:“1999 年,12 月 29。”
然后他碎光一闪,扫向大花袄后面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午夜 12 点了,这狼狈且惨败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今天是 27 号。
于是恍惚了下,自言自语般又说:“后天。后天是她生日。”
余九琪轻眨了下眼,睫毛润晶晶翕动。
以这样的关系临时住在一起实属无奈,不过在外过夜同处一室这种事,他们并不陌生。
在北京时他们也出去玩过几次,都是短途,甚至当天往返,因为小九严重认床,在外面很难睡踏实。孙锡倒是无所谓,犯了困,随时随地在哪都能睡,有一次他们跟着户外徒步团在峡谷帐篷里过夜,又冷又潮,外面还有动物嚎叫,即便如此孙锡也扎扎实实享受了六小时深度睡眠。
小九清楚她今晚是睡不好的,算算时间,再五六个小时天就亮了,不难挨。
她以为不难挨。
熄灯后一小时左右,听到旁边的人坐起来,挪下炕,出去了一次,卷了些冷气回来。隔了一会,又出去一趟,带了些烟味回来。
轻手轻脚终于躺下,熬了一会,又轻轻翻身,面朝她。呼吸声清晰,粗重,无节奏时急时缓地袭来。
外面雪飘如絮,小九闭着眼睛,仍觉前方目光烫人。
她想或许是头晕脑胀生出的错觉。
囫囵着眯了一会,并不踏实,哪怕身体想放松,大脑依旧活跃地重演着这疲惫漫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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