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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吹又生(淳牙)


祝多枚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小九出事了,问你们去了吗?怎么不叫我一下?算了,告诉我小九在哪呢,我自己过去!
葛凡看了眼家长们,大家都不想让祝多枚来添乱,就说你在家等着吧,有信告诉你。
祝多枚急了,骂了起来,说你妈的葛凡你少跟我废话,我冲小九又不是冲你!然后在电话里又骂起绑匪来,说操他妈的要是敢碰小九一跟头发,我……
葛凡挂了电话。
车也驶进了县城地界。
余凯旋拿过葛凡的手机,给孙锡发了个信息,问他情况。
孙锡回,人找到了,就在姚雪县城的家里。
余凯旋用力捏着手机。
姚雪在县城的房子就是一间规整的平房,铁门,一条甬道,两边是东荒的菜园子,平房东西两间,门口停着那辆从亲戚家借来的代步车,房顶烟囱冒着白烟,像是在做饭烧炕,屋子只亮了一盏灯,挡着窗帘。
孙锡把车远远停在另一条街,躲在菜园外的一颗李子树后面,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又是一身深色,不易被发现。
观察了一会,小心听屋子里的动静,似乎在放着电视,没别的声音。那位高壮的妇女出来过一次,捡了几块柴火进去,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在那里站了二十分钟,孙锡几乎可以断定,里面除了绑匪和小九没有别人。他等不了了,一刻也等不了,正要进去救人时,余凯旋来了个信息。
像是猜到孙锡要这么干一样,警告他别轻举妄动,别逞英雄,别再弄巧成拙。
孙锡盯着那条信息,眼前晃过与之类似的那些狼狈片段,僵持了一会,余凯旋又说,他和刑警队副队长一起到了。
对于专门办恶性刑事案件的李军来说,这起从动机、证据到嫌疑人都非常清晰的案子简直手拿把掐,他也查了这姚雪的社会关系,身边就剩老人孩子了,是有点穷途末路的意思,但威胁性并不大,而且绑了人直接带回家的低智商绑匪,他也是很多年没见过了。
要不是余凯旋亲闺女的事,他才懒得来。
李军简单部署了一下,他让两个便衣从平房后门撬门先进去,他带另一个便衣从正门敲门,吸引出姚雪,她一冒头,后门进去的警察就把姚雪按住了。
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姚雪一被按住之后,守在大门口的余凯旋全家齐齐冲进去,最前面的不是两个男人,而是风一般刮进去的温雯。
孙锡从菜园外跑过去,慢了几步,到门口时正要进去,余凯旋突然转身,狠狠瞪着他,意思不明而喻,让他滚远点。
孙锡没有硬闯,就站在那里,好在离屋子也不远,倒也看着清楚,就看着温雯蹲在一个折叠床前,余九琪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她那件黑色羽绒服,一动不动。温雯摇了摇,晃了晃,叫了几声,小九依旧不动。
温雯转头冲门口嘶吼:“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孙锡攥着拳,浑身战栗着看向旁边被警察按住的姚雪,见她怔了怔,慢悠悠说:“安眠药。”
“什么?”温雯又吼。
“她一直哭,也不愿意跟我走,我就给她喂了点我平时吃的安眠药,不多,就快醒了。”
余凯旋挥挥手,说赶紧走,先回去。
葛凡过去,打横抱起小九,大步走出来,在门口时撞了一下孙锡,转头,狠狠看他一眼。
孙锡却根本没在意葛凡,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全停在他怀里的小九上,她就像是睡着了,头发散下来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沉静的侧颜,眼睛紧闭着,垂下的手随着葛凡大步流星,一点一点下滑。
恍然失神,他竟不知已经跟着走了两步,直到一个人挡在前面,才停下。
低头,看到温雯那张小小的尖尖的,布满仇恨的脸。
这是自九年前那起事故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孙锡忽然觉得,她老了许多,可仇视自己的那副神态依旧没变,依旧是冽历的脸,和猩红眼神。
那眼神只停了几秒,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了。
孙锡再看过去时,余九琪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原地晃了晃。
毕竟是一起绑架案,李军要求所有人都要去警局录口供走流程,一起回石城。路上,一行人分四辆车。
警车两辆,一辆载着姚雪,一辆载着余凯旋温雯和余九琪。
余凯旋想直接带小九去医院,警车能走快速通道,一家三口就干脆坐李军的车回去,可半路上,小九就醒了。
小九跟温雯坐在后面,她躺在温雯腿上,温雯抱着她的头,一会帮她理理头发,一会低头亲一亲她的额头,安静着,没吭一声。
高速走到一半时,车内突然有个细弱声音响起:“妈,你怎么哭了?”
温雯仓促低头,副驾位的余凯旋也猛然回头,见小九睁着一双安静的杏眼,看着头顶的温雯,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又一滴泪砸下来。
她就又说:“妈,你怎么哭了?”
温雯看了小九一会,突然忍不住了,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埋头大哭起来。
余凯旋也受不了,强忍着:“行了行了,没事就好,别哭了,这警车,在警车里哭啥。”
然后坐回去,看着窗外,两指抿了抿眼角。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余凯旋的那辆路虎揽胜,里面只剩满腹疑问的葛凡和惴惴不安的孟会红。
也是在高速上,葛凡给余凯旋打了个电话,得知小九醒了,母子俩都松了口气,葛凡终于忍不住,向旁边的孟会红打探纠缠了他一整天的事情。
“妈,你之前知道小九和孙锡的事吗?”
孟会红叹口气:“我也是今天才从你爸那知道一点。”
“14 年,他跟小九一起……”葛凡不愿意用那个词,“离开家对吧?”
“嗯。”孟会红点头,“还差点闹出人命。你爸还为了这事,赔了不少钱。”
“我爸为什么赔钱?”
“平事呗。”
“为啥帮孙锡平事?那人不是孙锡砸的吗?”
“小九也在里面。”
“小九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小九也有责任。”
葛凡一惊,不过忽然有些理解了,理解为什么今天余凯旋愿意与孙锡短暂合作。似乎在小九的事情上,他是相信孙锡没有恶意的。
最后面的,是孙锡的车,他车上还捎着一个警察。
马上要下高速时,那个警察接到李军的电话,说是余九琪醒了,大家直接回队里,孙锡听到之后,突然把车一转弯,停在路边。
然后对旁边说:“我有点累,你能开一会吗?”
那警察说行。
孙锡坐在副驾,在车驶向石城市中心时,突然弯下腰,蜷缩着身体,捂着脸,半晌没动静。
开车的警察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
他摇头。
见他还是那样,又问:“你怎么了?”
隔了一会,传出一个微弱声音:“胃疼。”
孙锡是在四十分钟后见到余九琪的。
是在石城刑警队的医务室里,不过他并不在屋子里,而是在窗户外面。
医务室在一楼,孙锡问清了位置后,绕过整个大楼,穿过一条巷子,走到后面,站在一个积满了雪的小花坛上,平视着,就能看到小九坐在床上,手上在输液,有个穿着警服的姑娘在给她量血压。
温雯和余凯旋可能去忙别的了,刚巧都不在里面。
孙锡看了她一会,见她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跟眼前的人聊天。就这样在冷风中站了一会,他才拿出手机,给小九发了个微信。
【看外面。】
余九琪见旁边手机亮了下,用输液的那只手拿过来,慢慢划开,看了眼,然后突然震惊的,看向医务室唯一的一扇窗户。
孙锡低头又发:【你不用回。】
小九看了眼手机,左右看看没别人,再挺直身子,用力地看他。
【好点了吗?】
小九点头。
【害怕了吗?】
她摇头。
【没事了。】
她突然不动了。
孙锡隔着冷空气,隔着夜晚,隔着不够干净的玻璃,隔着度数不算高的白炽灯,见她直直地凝视自己。
又略带苦涩地抿唇笑了笑。
余九琪也隔着度数不算高的白炽灯,隔着不够干净的玻璃,隔着夜晚,隔着冷空气,看向窗外孑然守在那里的男人。
她很久没见他笑得那样温暖了。
绕回刑警队大楼时,那个笑容就落了下来。
然后突然的,孙锡收到了王贺元的信息,说乐胜煌的转让手续该走流程了,让他明天中午之前把第一笔钱转过来,不然作废。
孙锡犹豫了一下,没回复,而是翻出另一条信息。
就是余九琪在被绑架的惊险时刻,委托那位瞬间点醒她的绑匪发来的,他惶惶等待了多年的那几个字。
她说:【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孙锡又怔怔地,看了一会。

第34章 冬风吹又生(上)
临近深夜十一点,石城刑警队二楼中间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来往不断,高低嗓门此起彼伏,甚至还传出阵阵大笑声。
这要归功于葛凡受命去买的三十几杯奶茶、两箱红牛,和二十多斤大锅现炒的瓜子。
东北人骨子里是抗拒悲情的,甚至羞于表达伤感,即便痛苦当下悲悲切切,转而也会用豁达幽默来消解甚至掩饰它。
凄苦和欢腾,转瞬间即可切换。
余凯旋见小九没有大碍,温雯也不哭了,加上案子明朗,那绑匪妇女回过味来甚至跟他们道了歉,一场牢狱之灾她是逃不掉了,就没过多难为她。见眼下就剩挨个录口供走流程了,在等待期间,二凯哥冲葛凡招招手,递个眼神,说你去办点事。
葛凡立刻会意,不到半小时,拎回来半车东西,也不敢贸然进别的办公室,都挨个都放在门口,说是年底了,辛苦警察同志们了,代表老百姓意思一下子。
按理说有规定不能收的,余凯旋摆摆手,说也没啥值钱的玩意,要不是怕影响不好,他都想一人一张温都水汇套票。那李军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就带头抓把瓜子磕,说盛情难却,那就不客气了。
李军今晚也没啥重要工作,跟余凯旋一大家子围着会议桌闲聊起早些年的趣事,大家散开坐着,等着挨个走流程录口供,说说笑笑的,谁也没再提不久前的胆战心惊。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忽地吹开一扇窗户,打散了屋子里的热气腾腾。
坐在窗户底下的余九琪打个冷颤,紧了紧衣服,她附近的温雯牵着她的手,笑着说过来,坐妈这边,然后握着女儿冰凉僵硬的手,没再放开。
余凯旋就近,去关上窗户,念叨一句:“这风真冷啊。”
“冬天的风,都跟刀子似的。”李军随口说。
“年年说是暖冬,年年这么冷。”
“就不能信那玩意。”
小九蓦地失神,微微转头看向刚才那扇窗户,忽然一阵熟悉的错觉,愣怔中,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余九琪,到你了。”
温雯拉了下她的手,小九才回头,看到妈妈依旧红肿的眼睛,淡淡的笑容,见她温柔地说:“去吧,等你完事了咱们就回家。”
门口站着一个负责传唤做笔录的女警察,又叫了她一声。
小九仍是不安地看着温雯,尽管她看起来很平静,又眼含笑意,甚至罕见的有些慈爱在脸上,她却从心底往外打了个冷战,直觉比刚才兜头袭来的那阵冬风更凛冽的在等待着她。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当然清楚温雯已经识破了她的谎言,知道了她跟孙锡在县城的事,可从她醒来到现在,四个多小时了,温雯愣是一句没提过。
以她对温雯二十几年的了解,像是蓄满了水的羸弱堤坝,她越是佯装平静,越危险,只要瞅准了时机和对象,就会颤巍巍地瞬间崩溃,泄洪般大面积屠伤。
还不如像过去那样,直接甩她两巴掌呢。
这样她也能轻松些。
余九琪跟着那位女警察走出去,沿着走廊往前走,心里七上八下,还没走到尽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一间小房间走出来。
他刚刚结束做笔录。
小九没再回避,抬头毫不遮掩地直视他,刚才隔着黑夜和玻璃没看清,他又离得远,只捕捉到了那个难得的微笑,可此刻细细看来,他头发杂乱着,面容疲倦,肩膀沉甸甸的,只有回视自己的眸光明晃晃藏着丝欣悦。
虽然只隔了不到一天,短短十几个小时不见,心境却跌宕伏起如一生一世那样漫长。
所以哪怕只有擦肩而过的几秒,她也想再确认一下。
确认他是否理解了那则短信传达出来的辗转又突然的决心,确认我是否仍旧坚持。
孙锡没给她任何犹豫的余地,在擦身瞬间,斜着过去,碰了下她垂着的手。
很短时间内,他捡起两根冰凉指尖,顺在指间,狠狠用力捏了捏,再放开。
小九吃痛,蹙眉,随着他松开的手,回头,撞见他那双依旧幽深的,恢复了动物般锐利的眼睛。
指尖泛着酸疼,徐徐绽放。
“孙锡,”这时旁边的女警察开口,“你先别走啊,还得等一会,等最后一个录完了我们核对一下再统一签字。”
“嗯。”那锐利眼神仍看着小九。
“你也去中间会议室等。”
“嗯。”
不行!余九琪却突然警惕起来,不能让他去那里,不能让他与此刻的温雯坐在一个屋子里,可小九刚要提醒孙锡,已经被带进了做笔录的房间,门在身后关上了。
她急急问:“笔录要做多久?”
“你应该时间长一点。”
“那要多久?”
“至少一个钟头吧。”
余九琪绷紧神经,调动全身仅剩不多的能量,来回忆这一天一夜所有细节,高效配合,最后花了四十分钟完成笔录。
那四十分钟内,不出她预料,原本一派融融的会议室因为孙锡的到来,掀起一场从过去刮来的飓风。
起初的十几分钟还算宁静,虽然自从孙锡一踏入那间屋子,气场就已经开始诡异了。天还在聊,瓜子还在磕,可尽管他坐在门口角落里,四周有意无意的敌视仍利刃般投过来,此起彼伏。
对于一个早就习惯了不受欢迎的人来说,这种程度的被厌恶并不能伤害到他,脸皮早就厚了,刀子刮来,最多皮外伤。
他垂眸,定定落在地面,两手叠放在腿上,轻揉指间那一小块皮肤,听着李军抱怨起他丈母娘为了省点钱自己擦玻璃摔伤了腰,余凯旋一听,说温都水汇有个按摩技师不错,之前是学中医的,孟会红立刻会意,说让老太太来,我安排。
李军笑嘻嘻说不用不用,可又说中医好啊,老人调理筋骨还得中医。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传来:“你奶身体怎么样了?”
孙锡没有动,但心底一惊,本能地意识到这个软绵绵的问题,是刺向他的新的武器,且不止一个。
果然,她又问:“她手术做了吗?”
孙锡缓慢抬头,循着声音,看向斜前方,迎着温雯看似平和的目光,说:“我不知道。”
她点点头,像是不意外:“你回来都没去看她?”
孙锡没说话。
“也是,她过去那么对你,连亲孙子都出卖,呵,”温雯冷笑,“这种恶毒老太太,老巫婆,死了也别管她。”
孙锡躲过她的凝视,依旧捏着指间,绷着脸,没吭声。
旁边的李军精亮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乱转,他刚才也略略打听了这位在案发前跟余九琪偷偷过了一夜,又在锁定绑匪身份上发挥重要作用的帅哥是谁,知道他们两家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但没细打听,他是后来从省会调过来的,对石城过去的事情没那么熟。
温雯看出来李军在琢磨,翘着腿,有点乱掉的长卷发零散地遮着两颊,露出的那一小条五官极为紧凑,纹丝不动,唇抿紧,眸光凝聚成墨色,片刻后眨了眨,涣散一片,破罐破摔,一句话爆炸点破。
“李队长你可能不了解,”温雯盯着孙锡,“他爸,25 年前,伙同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杀了我妹妹。”
此话一出,宛如轻飘飘丢下一颗炸弹,屋子里所有人瞬间惊醒。
还没完,她像是揭自己伤疤上瘾一般,又说:“那个连环杀人犯,14 年中央台还有一期法制节目专门报道过,他爸,在里面还出过镜,真是膈应人。”
盯着孙锡,挑眉又问:“你爸那期节目,你看过吧?”
余凯旋终于反应过来,他明白温雯要让孙锡难堪,可不能是这个场合,立刻打断:“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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