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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谁说我要包庇他?”
陆绥抬了下眉,有些诧异:“陛下是要臣秉公执法?”
这事陈家的其他人未必不知情,真查起来,摘都摘不出去。
竺玉抬眸:“陆大人按照大烨朝的律法处置便是,不必问我。”
陈家那几个人,作恶多端。
便是被处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陆绥把人给处置了,陈皇后找过来,她大可以继续装可怜,说他们都不听她的。
加之板上钉钉的证据,她便是想包庇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
免得落下个昏君的名声。
被这帮老臣打着清君侧的由头给废了。
陆绥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不见任何勉强之色,却叫他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动。
他忽然想起来,她好似一直就不怎么喜欢陈家的人。
厌恶的紧。
“臣谨遵圣意。”
“陆大人没有别的事儿,就先回去吧。”
竺玉迫不及待要赶走他,方才被这人摁在椅子里…
身上的这套龙袍都不怎么干净了。
再穿着也不舒服。
这句话听着就像是想要迫切把他给轰走。
陆绥却不急着离开,脚步扎根了似的,迟迟不抬,望着她白里透红的气色,若无其事的说瞎话:“臣见陛下脸色不大好,臣想留下来服侍陛下。”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挺软和,方才也照过镜子,气色红润。
虽近日只得茹素,可她吃得反而更多,脸颊也跟着圆润了几分。
她咳嗽两声,对上陆绥确有其事般笃定的神色,又把本要骂他胡说八道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讪讪回了几个字:“我挺好的。”
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
陆绥望着她的头顶,脑袋也圆圆的,可爱的紧,他缓了缓神,说:“陛下不必逞强,臣理应为陛下分忧。”
竺玉的脸上挤出勉强至极的笑来,手指头也因为尴尬弱弱蜷缩起来:“陆大人一片忠心,朕心领了。天色渐晚,陆大人还是早些归家,养足精神方能继续为朕分忧。”
她还是不大习惯拿出皇帝的派头。
说这句话差点打着舌头。
陆绥见她闪着舌头的样子,忍俊不禁,清冷的脸上难得浮动几分淡笑。
这笑就像那扑开灼灼芳华的春风,撩拨起了涟漪。
他慢慢攥住她的手指头。
她抓得很紧,并拢五指,握紧拳头,粉白的指甲盖深深陷入掌心。
低着头,青丝垂散,小脸精致,皮肤也白白的,像那枝头颤颤巍巍绽开的花瓣。
碰一下,就害羞的要把自己合起来。
陆绥像一个霸道的入侵者,缓缓强迫她打开十指,纠缠着她,牢牢扣紧她的手。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冷冰冰的音色多了些许沙哑:“陛下,夜色漫长,臣孤枕难眠。”
竺玉脸上的高温不退,耳朵根刹那间变得又烫又软,她避开他的眼眸,磕磕绊绊道:“朕…朕一个人就睡得很好。”
陆绥亲了亲她的眼皮,一路往下,又亲了亲她的鼻梁、唇瓣,再到细细的脖子。
竺玉被亲得浑身酥麻,被松开的手指好像无力振翅的蝴蝶,瞬间绷紧,又软软的从空中骤然落了下来。
受不住这种刺激。
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下意识缠住了他的发丝,十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头,抓紧了他的头发。
她听见陆绥似乎笑了一声。
然后她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搭在他的腰上,她喘着气,呼吸急促,脸颊透红,恍恍惚惚的余韵中听见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抱紧。”
温声细语中无形还是透着些与生俱来的命令。
她怕掉下去,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不过也还是抱紧了他。
疾风骤雨狠狠拍打着落难的小蝴蝶。
蝴蝶的翅膀被雨水惊扰得可怜兮兮,仿佛再也飞不起来了。
等这场风雨过去之后。
耗尽力气的小蝴蝶只能趴在那儿,动也动不得。
待已经餍足的春风缓缓将她抱了起来,方得片刻的歇息。
可是这场风还是性情恶劣的风,将小小的她放在掌心,还要拿豪毛笔轻轻扫过她已经没力气开合的蝶翅,戳戳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蝶身。
轻轻扫过的毛笔,带起一片细颤。
颤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
新帝的起居注上便多了一条。
都察院佥都御史陆绥深夜求见,帝宣之,后留宿宫中。
陆绥一连在宫里住了好几天,他也不是闲着无事来逗她玩。
新帝仁善,登基过后,大赦天下,开恩科,减赋税徭役。
平战事,主张修生养息。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些事往下办,总有几个阳奉阴违的,想从中捞点油水,给家里赚着补贴。
有些人寒窗苦读多年,也不是来当这两袖清风的好官。
为名图利,都有迹可循。
因而新帝才登基半月,书桌上就有了堆积如山的奏折。
每日早朝,也是闹哄哄的,不得清净。
人人好似说的都有道理,这群老狐狸可不是一只小白兔就能治得下来的。
先前陆绥就帮她批阅过奏折。
如今亦然。
既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大不敬的事,也不怕将来她真的掌了权,再来秋后算账。
竺玉其实有点奇怪。
上辈子陆绥压根不会帮她看奏折,更不可能替她批阅,他要争权夺利,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遮不掩。
懒得大费周章、拐弯抹角的夺权。
奏折上都是些琐碎的事情。
只是字字句句都给她设陷阱,有时候她能看得出来,有时候她看不太出来。
当皇帝好难。
当皇帝也很累。
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还要在她面前理论大半天,一亩三分地的纠葛也要她做主。
还有为仁君的素养处处压制着她。
但是却还没人嚷着要她选秀开后宫!
皇帝的苦倒是都吃了,福还没享。
她也不要后宫佳丽三千、温香软玉这等好事,毕竟这样也耽误了正是芳华的小姑娘。
可她身边都是小太监。
连个如花似玉的小宫女都见不着。
回过神来,竺玉看着案桌前的男人,窗外浮光掠影,恰到好处落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伶仃。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抬起脸,光影投射下琥珀色的眼静静朝她投来。
她被看得一愣。
毕竟使唤他做了事,她也不好把人当空气,磨磨蹭蹭到他面前,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砚台已经用尽了的墨水。
“陆大人辛苦了。”
陆绥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嗯了声,对她难得的讨巧卖乖,显然也很喜欢。
只是不善言辞,不大会表露。
“还剩了些折子,得陛下亲自过目。”
“好好好。”
堆积如山的奏折只剩下一小半。
她自然乐意处置。
陆绥对她招了招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顺手将毛笔塞进她的掌心。
她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前几天的那个夜里。
头顶沉沉的声音落下,像一阵风。
“专心。”
她恍然回神,抓着笔认真的开始看起奏折。
她性格懒怠,但做事还是认真的,哪怕剩下的这些折子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还是逐字看过,尽心批阅。
陆绥在旁替她整理文籍,过了半晌,再度抬眸,伏在桌上,枕着青丝,小脸粉白,睡得正香。
窗外风声惊作。
还未入夏,天气还是凉的。
陆绥拾起架子上的外衫,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这两日,他已有所收敛。
那天夜里切切实实叫人怕了她,无形之中好让她清楚休想一脚踢开他。
她觉得他凶蛮。
可她才是最无情的。
陆绥敛眸,替她拢紧的外衫,让她安静的睡了会儿。
春光正好,正是浓情时。
陆绥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她还是那个有点害羞的小太子。
一开始嫌弃他们,彻彻底底得罪了他们。
没几个人爱同她玩。
她总孤零零的,显得可怜。
在国子监,闲来的空隙,耐不住贪玩的性子,便溜出门去,却也不敢走远,顶多在后门的小巷子里转悠。
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几只小奶猫,偷偷藏在袖子里,下了课,小奶猫饿得喵喵叫。
她还遮遮掩掩,装作听不见。
旁人问起,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悄悄出了门,躲在亭子里,用偷带进来的羊奶喂养这几只小奶猫。
她以为没人知道。
其实都看在眼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后来其中一只病死了。
她难过的哭肿了眼睛,那几天眼皮红红的,哭着哭着就趴在亭子里睡着了。
陆绥那天正好经过,隔着树影,听着少女憋在喉咙里的呜呜咽咽。
他皱着眉头,分明不喜,却始终迈不开脚步走人。
定定站在那里,听着声音渐渐变得微弱。
等他再看过去,她就趴在那儿睡着了。
那时陆绥以为她是个心软的人,到今日才看清她本没什么心肺。
待小畜生也比人要亲近。
这也无妨。
她不喜欢他也不是不成。
却也不能喜欢旁的任何人。
他回神,抽过她手里最后一本奏折,不急不缓替她整理完。
竺玉醒来时,已近黄昏。
陆绥似乎也睡了,她的脸上睡出了印子,揉了揉脸,慢慢醒过神。
她也很少见陆绥睡着的样子。
少女心中微动,握着手边的毛笔,小心翼翼在他的脸上画了几笔。
男人的眼皮似乎颤了两下,把她吓了一跳,她屏住呼吸,见他没醒,这才继续在他脸上画了两道。
雪白的脸沾着黑色的墨汁。
看着竟也不丑。
画完之后,她对着他的脸,还吹了两下,猝然对上一双睁开的眼。
竺玉被吓了一跳,不知作何反应。
陆绥仿佛没察觉到脸上的不对:“奏折已经整理好了。”
竺玉哦了哦:“你辛苦了。”
她望着陆绥左边脸上的小王八,心虚别开眼:“爱卿,你洗把脸就可以回府歇息了。”
陆绥微微一笑:“不必,臣这就先告退了。”
竺玉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他顶着脸上的小王八出了门。
外头的人,瞧见了也不敢吱声。
陆绥若无其事,出了宫门,恰好碰见入宫觐见的秦衡和周淮安。
宫门前等候许久的小厮,瞧见大人脸上墨迹已干的小王八,“公子,您脸上…”
小厮也不敢明说,怕被迁怒。
秦衡盯着他的脸,默不作声。
周淮安也觉得奇怪,陆绥竟顶着这样一张脸就出了门,未曾听说他有什么受宠的爱妾,搞这种小把戏。
陆绥嗯了声,不太在乎的样子,他说:“陛下调皮,无妨。”

这话仔细听来,便不是那个滋味。
周淮安听着格外奇怪,怎叫他听出了几分宠溺和纵容来,便是天子近臣,也不必用如此的口吻。
“陛下真有这么无聊?”周淮安不大信,更叫他吃惊的还是陆绥竟活生生忍受了她在他脸上画王八?
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这会儿被点破了也一派无所谓的姿态。好生洒脱大气。
可他的性子,周淮安也不是不知道的。
睚眦必报。
相当记仇。
陆绥回道:“这几日折子多,陛下看得心烦,拿我作乐解气,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淮安哼了声:“你竟然能受得了。”
便是他的亲表弟,也不成的。
在脸上画东西,还被这许多人瞧见,简直颜面扫地。
陆绥淡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陛下只是在我脸上画几笔,同性命相比,委实算不了什么。”
周淮安听着这话都起了鸡皮疙瘩,谁人不知,当朝新帝,性情宽厚,手边还无人可用。
朝堂之上,礼法相压,手里的权利少的可怜。
并非如开国皇帝成祖那般,暴虐无度,说杀便杀。
不过几大世家,互相牵扯。
朝堂上倒也能过得去,风风雨雨,不涉他人。
周淮安心直口快:“冠冕堂皇。”
陆绥并未介怀:“昨夜熬得太晚,我便不同几位多说了。”稍作停顿,他道:“不过陛下睡得也迟,劳累过度,怕是没有精力召见你们二人,你们不妨改日?”
至于怎么个劳累法。
无需明说。
秦衡盯着陆绥的脖子看了半晌,方才迟迟没有出声,便是被他脖子上那细微的抓痕给吸引了目光。
这道伤痕,属实突兀。
陆绥还没有枕边人,总不能是他自己抓伤的。
秦衡的心往下沉了沉,“看来你在宫里不容易,不仅睡不好,脖子上还有伤。”
陆绥闻言,顿了一瞬。
不过须臾,恢复如常,覆着冷霜的眼瞳好似变成了银灰色,瞧着就冷冷淡淡的。
他望向秦衡,不动声色默了半晌,却是不慌不忙,也不大在乎秦衡话里的深意,他抿起薄唇,吐字道:“小伤,不碍事。”
周淮安既不是瞎子,也不愚钝。
两人话中的交锋,都要误伤他这个看客。
不曾听说二人生了什么嫌隙,平日他们两个也还算要好。
针尖麦芒的时候,的确少见。
周淮安袖手旁观,决计不会多管闲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有那个本事掐死了对方也是做了桩好事。
他既已到了宫门前,自当也去做正事:“陛下辛苦,我们走到这儿也很辛苦。来都来了,如何能拒之不见?”
陆绥也没拦着他们。
仁寿宫有他的人,放了眼睛,且能安心。
“既如此,我便不多耽误你们的时辰了。”
“行。回见。”
秦衡如今还在翰林院,文渊阁的大学士,有他父亲叔伯铺路,他本来也心计无双,这一路走得自然也顺当。
作杀人的刀,也要磨好了刃。
不然一刀劈下去,还是沾泥带水,藕断丝连,那可就闹得难看,还后患无穷。
仁寿宫的主殿。
只有一帮小太监,宫女都少见。
平宣如今见着这几个人都头疼,一个两个,都是硬茬,都是来为难人的。
平宣不情不愿进殿禀告。
竺玉唯有心累。
他们怎么屁大点事,都要来找她决断?
平时见他们主意都大得很啊!
周淮安在军营里被狠狠磨炼了大半个月,父兄不让他出来,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趟,他脑子里竟还想着这个小表弟。
先帝出殡那日,瞧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神色苍白,伶仃可怜。
他心里真是怪心疼的。
他自然知道先帝在她心中的分量不低,亲人离世,不论亲疏远近,心里都是会难过的。
周淮安想来好生安慰她,亦是来为她撑腰。
不必害怕,这天下还有周家人肯帮她守着,便是谁也不能将她从龙椅上拽下来。
她想要河海宴清。
必叫她瞧见一个辉煌的盛世。
可周淮安一进殿,就听见了她的叹息声,好像十分勉强才见了他。
他当下就起了火,那种送上门来被人给羞辱了似的,兄长交代他的话,他便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禀明公事,也没有旁的多余的话。
至于秦衡,本来也没非说不可的话,他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脖颈,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绯白的皮肤落下了几片粉白花瓣似的拓痕。
秦衡眼神利了几分,压着难言的情绪。
直到出了仁寿宫,秦衡依旧是一言不发的,眼神极其的淡,脸色冷肃。
他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会儿倒是杀气极重。
周淮安没察觉到他的不对,秦衡早该想到,她不擅遮掩,藏了这么多年被发现,已经是极限。
可即便如此,她未必只被他一人察觉了。
陆绥心思细,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这人,沉默寡言,不像李裴表露的那么明显,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关心到他的头上来。
又是抓又是挠。
秦衡垂着眼皮,面无表情。
陆绥回了府。
母亲在去苏州的路上起了高烧病了,父亲请了几日的假,赶到半道将母亲接了回来。
连着几日高烧不退,这两天才好了一些。
父亲事必躬亲,药是一口一口喂的,母亲并不领情,喝了多少就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叫他不要再来了。
父亲却是不怎么听的。
陆绥知道他更像他的父亲,看着温和,骨子里是个很顽固的人。根本说不动。
也感觉不到什么痛。
陆绥看见父亲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他站在门外,过了会儿,开口问了句:“母亲好些了吗?”
陆首辅鬓边也有白发,他嗯了声:“好的差不多了,但也得继续喝药,本来她身子不大好,生了你们,到底还是伤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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