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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李裴冷嗤了声:“我有那么蠢吗?”
一个上不台面的奴婢,她是也想救人于水火?
竺玉闭上了嘴,没有再多嘴。
原本刚刚这句话她都不该多提的,李裴处理家事,还轮不着她来插手。
相处的日子久了。
她总以为李裴是最好糊弄、相较而言心慈手软的那个。
其实都一样。
说穿了都是冷血无情的小郎君,将规矩看得极重,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不容僭越。
一时无言,静了下来。
陆绥的视线悄然落在她身上,不声不响,不动声色。
少女攥紧了指尖,白嫩柔软的手指头掐得醉人的粉白色,她低着头,长发垂落,侧脸柔白,唇瓣看起来潮湿柔软,很好亲的样子。
洇红的唇看起来很软。
其实那粉嫩的舌尖也很柔软,亲得狠了,细细的喉咙还压抑着可怜兮兮的呜咽声,仿佛吞不下那炙热浓烈的吻。

李裴倒是想改改她心慈手软的毛病,什么阿猫阿狗只要落了难,她瞧着都有几分怜惜。
说到底还是奴婢先坏了规矩,主子要怎么处置都是应该的。
李裴见她垂着眉眼不作声的样子,心头起火了似的,他说:“德行不端的人留在身边将来迟早招来祸害。你若心软,往后底下的人有样学样,日子就没个安生。”
竺玉轻轻嗯了声,她说:“我知道的。”
她知道。
只是每次听见求饶声,就想起来很多年前陈皇后处置宫人的手段。
那时候她还小,很多事情也不太懂。
只记得那个小宫女长得有几分姿色,父皇难得去陈皇后那儿一次,多扫了眼递茶的小宫女。
隔天早晨,她就看见小宫女被捆到了院子里,随意寻了个罪名,罚了五十个板子。
三十个板子就够要人的命了。
五十个,是真的没有让她活。
尤其是内务府的小太监得了吩咐还特意下了狠手,板子重重砸在小姑娘的后腰,惨叫没几声,人就没力气叫了。
背后血淋淋的。
鲜血很快就浸透了衣裳,粉白色的衣裳染得通红,比那春日里开的杜鹃花颜色还要浓几分。
肉都打烂了。
太监还没停手。
人也早就断气了,偏要打足这五十个板子。
很长一段时间,竺玉做梦都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样子,在她的噩梦中挥之不去。
李裴听着她嘴上说的话,知道她就是在哄他呢。
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她在先生面前也是这般阳奉阴违的,叫她做什么都乖乖的说好,但是她若是真的不想做,定然是不会做的。
她只不过是不想争得太难堪。
李裴心里冷冷的,想起刚刚被拖走的小丫鬟,长得有几分美艳,太子莫不是看上了?
看上了也没用。
已经被发卖了。
李裴这样想着心气儿才顺了些,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嘴脸有点难看,她一句话就踩中了他敏感的痛脚似的,害他龇牙咧嘴,面目可憎。
他缓了缓语气:“外头太阳晒,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竺玉听出来他有意在哄她,似乎也不想和她闹得太僵硬,她点了点头:“好。”
接着就想起来了今天的正事:“你不是请我们来赏花的吗?花开了吗?”
李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后花园里精心娇养的花枝大部分都还没有到花期,这会儿过去是看不到花团锦簇的画面的。
他厚着脸皮:“开了吧,等会儿再看。”
他也得先把在场的另外几人给打发了。
李裴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将他们支开的机会,几个大男人硬生生凑在一起,很难煎熬。
不过这里只有李裴觉得难熬,秦衡从始至终就是来看戏的,本就是不怀好意,如愿破坏了李裴的算盘,心里自然觉得有趣。
周淮安也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没人同他说话,他也能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多说。
至于陆绥就更不必说,是那闷葫芦,什么境况都能泰然自若,好似周遭发生的所有事与她无关。
而竺玉自小经历过许多这般尴尬的处境,现在甚至已经能够觉得没什么关系了!
不就是没人说话吗?
她反正也不喜欢说话。
这般僵持了小半会儿,直到李裴的庶妹被故意使唤到这边来,才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李裴的妹妹今年刚好十六,到了婚配的年纪,李裴的母亲也不是个会苛待庶女的主母,将人低嫁,面上难看。
况且府上的姨娘都老老实实的,多年来都不敢作妖,为的就是女儿们的婚事,将来都能顺利。
主母能多怜惜几分,给她们嫁个好人家。
府上来了人,李夫人就想趁此难得的机会,叫府里的几个女孩儿在贵客跟前露露面,留个印象也好。
若能碰上合眼缘的,凑上一门婚事,就更好了。
小姑娘是来这边递话的,她抬眸匆匆看了眼就低下了眼,脸色微红,却也不是羞答答的小娘子。
她同兄长说:“哥哥,前头已经备好了席面,母亲让哥哥不要怠慢了客人。”
李裴也知道母亲将妹妹使唤过来打的什么主意,他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
李裴虽然和这几个人,关系不怎么样。
然而平心而论,他妹妹若能嫁过去,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竺玉多看了眼李裴的妹妹,长了张圆圆的小脸,皮肤柔白,眼睛润润的,稚气未脱般冰雪可爱。
可惜秦衡有了心上人。
周淮安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太像是会疼老婆的好男人。
嫁人还得是要嫁个知冷知热的贴心小夫君。
她看陆绥就很不错,面冷心热还护犊子,他家里那几个妹妹,平时有什么事,都是他照看着的。
是个稳妥的、靠谱的、能负得起责任的好兄长。
几人去了前厅。
桌上已经布好了菜,席面精致,可就李府的厨子是费了心思的。
精巧的菜色装点在粉彩银器餐具里,格外讲究。
李裴不断的往她的碗里夹菜,生怕她吃得少了:“你多吃些,鹿尾最是滋养身体了。”
竺玉碗里已经满了,她摁住了他的手:“我自己会夹的。”
李裴挑眉:“你不知道哪样好吃。”
他执意如此,说了也不会听,很是固执的一个人。
竺玉吃的最后肚子都圆了,李裴还嫌她吃得不够多,还说她过了个年还瘦了。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胖了的。”
宴会上少不得要吃吃喝喝,如此便日渐圆润,原本清瘦的脸倒也还真的看起来圆了一圈。
却也因为睡得足够,皮肤看起来更好了。
又软又白的。
饭桌上的人不禁都朝她看了过去,黑沉沉的目光盯了她好一会儿,像是被海味山珍滋养得无比娇气的幺儿。
白腻诱人。
漂亮的不得了。
她茫然费解又有点自我怀疑的眼神,看着好似依稀透着蒙蒙的光,浓黑的双眼里装了几分粼粼的水光。
秦衡本来还只是懒洋洋的看戏,唇角噙着的笑意慢慢淡了回去,他抿起唇,神色渐渐变得冷肃。
他望着太子眉眼拢着的神色,尤其是这般茫然无辜的样子,十足十像那日他在积善寺撞上的小姑娘。
秦衡并非一惊一乍的人。
只是方才那个瞬间的神态太像了。
他沉住气,冷冷的像难不成是他太多疑了?连日来都找不着人才害得他现在逢人就觉得相像?
如此荒谬。
秦衡沉默着,黑沉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半晌,觉得相似,又不敢确定。
怕是自己的草木皆兵。
竺玉还不知道自己快露了馅,还傻乎乎的觉着鹿尾难吃,炖得软烂,还是不太好吃。
等她后知后觉被他们盯着看,才觉得不自在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软软的,是长了肉啊。
怎么长胖了也是多稀奇的事情吗?
竺玉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秦衡也吃不下去了。
陆绥心细如发,秦衡方才目不转睛盯着她,目光如炬的审视,分明是起了疑。
陆绥垂眸,心中不动声色就有了计较。
要打消秦衡的疑心却也不难。
只要让他找到他想找到的人就是了。
与她身形、眉眼都有几分相似的少女尽管难找,也不是找不到的。
午膳过后,又得了闲时。
竺玉还有事情想单独同陆绥说,宋岿言这个人,她是一定要救下来的。
若是让陈皇后寻来的道长博取了父皇的信任,届时做什么事情都迟了。
做虚弄假向上谄媚的道士只会害人,救不了人,也无法让人得道成仙。
上辈子父皇听信谗言,最后真用了活人来当祭祀的诱饵,被活生生献祭的人何其无辜。
竺玉站起来:“我想去解手。”
她看向陆绥,给他递了个眼神,生怕他看不出来,又问:“陆兄,你要不要陪我一道去?”
陆绥看出她有话要说,沉默半晌,低低嗯了声。
两人穿过雕花抄手游廊,等到周遭无人,才缓缓停下。
陆绥也没先开口,男人沉沉的视线不动神色看了她半晌。
将她脸上的纠结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做声,只等她开口。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再也忍不住,仰起了脸来,唇点绛色,缕缕的金光落在她绛色的唇瓣,好似透着薄薄的月光,莹润诱人。
像乖巧的等着人来亲。
她纠结良久,张了口:“陆兄,你知道宋大人的事情吗?”
陆绥一点儿都不意外她说的这件事,但平静的内心还是有种被她利用的冷怒,好像每次都是有什么事,求到他面前,或者需要他施以援手时,她才会眼巴巴的来找他。
和他多说两句话。
陆绥抿起唇,心头不悦,嘴上仁慈:“知道。”
他补充了几个字:“父亲同我说过。”
竺玉扣紧手指:“宋大人说的话不无道理,你觉得呢?”
她便是求他办事,也循循善诱的,一点一点的得寸进尺,还以为自己做的不明显。
陆绥开门见山:“那又与我何干。”
竺玉被他一句话给堵住了后路,紧接着又听见男人冷冰冰地问:“殿下叫我出来,只是为了宋大人?想让我父亲帮宋大人求情?
竺玉眨了眨眼,有些勉强:“也不…不止是如此。我是真的想去解手,又怕李裴他们要跟过来。”
她说着又对他笑了笑,这个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直以来,她就觉着对人笑,再盛气凌人的也会消了火。
“如今我能信得过的只有你。”竺玉感觉他身上就像积蓄了千万年来的寒霜冰雪,冷得不近人情,她只能捡着好听的话,一说一箩筐:“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少女的脖颈仰起漂亮的弧度,唇瓣红润,抹了会生香的浆果汁水似的,饱满诱人,她可能也心虚,声音越来越低,还扯住了他的袖口。
撒谎,骗人。
骗人都不会诚心骗。
陆绥不想再上这种当了。
他也不会把她随口说的几句好听的话当真。
陆绥没让她松手,也没提醒她正揪着他的袖口,他说:“我也信你所言非虚。”紧接着,男人语气和缓:“父亲那边,我会替你去说。”

第61章
陆绥哪怕识破了她心里那点弯弯绕绕,还不计前嫌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帮她的忙,她心里的愧疚就更深了。
她方才张口就来的那两句话,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竺玉有种欺瞒的一个老实人的真心,她想着心里也难受,有种受之有愧的负罪感。
她深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想大不了往后不对他说谎了,她低声道:“多谢。”
陆绥淡淡地:“不必客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急着辩解,竟然捉住了他的袖子。
好在陆绥似乎也没有察觉,她又小心翼翼的一根、一根轻轻的松开了手指头。
他神色不变,还是那高高立着冷霜的雪枝,千年不化的冷淡样子。
竺玉悄悄的松了气,又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穿堂的春风灌入长廊,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脸小小的,低头时侧脸在光影里映着清丽诱人的弧度。
衣领遮住了脖颈,薄薄的交领若有似无遮掩不严的雪肤。
都道春色动人。
可她静静站在那里,比院中的春色还要动人几分。
陆绥垂眸,面无表情回忆起她方才紧张蜷起来的手指,指甲盖粉粉白白,骨节好像都是粉的。
攥着他哪怕使了劲,也没多少力气。
不过她力气本来就小,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皇室温养的幺儿,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需要让她使力气的事情。
陆绥说:“下回你有事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来试探我。”
竺玉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往后我再也不同你假客套了。”
陆绥的视线落在她乌黑的眼,像那干净见底的小溪,这次说的话倒是真的,只是说白了还是因为他有利可图。
还是不诚心。
陆绥冷冷的想。
“你若觉得我不值得你相信,往后有什么事情你就去找李裴,他待你好,事事都顺着你,的确不似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他是更讨人喜欢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深处好似透着一股冷酷和嫉恨,很冷漠,好像在周身竖起了平静却尖锐的刺,冷冷的把自己包了起来。
陆绥自小就是这样,是他的就全部都是他的,不是他的就不要。
她实在太会骗人,哪怕说谎也说得像真的,好像是世上最真诚不过的人,把真心都剖出来给了他。
事实上她对每个人都是这般将其当成了真心朋友的模样。
以前觉得她懦弱、没主见、没有机锋,只会讨巧卖乖,现在看来这套对她而言,是最好用不过的。
不用费什么脑子。
又多的是人为她争得死去活来。
她只需要在旁边看看就好了。
陆绥却不允许她把这招用在他身上。
他当然可以帮她。
竺玉被他说的有几分惭愧,她没想到陆绥待她竟这般的真诚,凡事开诚布公,不遮不藏。
倒显得她顾虑颇多在犯疑心病。
她说:“陆兄,你人也很好,从前是我误会了你,你不要妄自菲薄。”
她低下头:“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你不要生气。”
陆绥低低嗯了声:“我没生气。”
竺玉感觉他就是生气了,但是他不承认,她也不和他争这个。
宋岿言的事情,若是有人帮忙在父皇面前多说几句,兴许就有了转圜的余地,不至于落得个被贬谪的下场。
陆绥也没问她为什么要帮宋岿言说话。
宋岿言在吏部,同她外祖父家的叔伯是不太能合得来的,暗藏锋芒,几番交手,让她的叔伯都吃了亏。
不过陆绥知道她做事是天生带着蠢劲儿的。
凡事平心,不论外迹。
竺玉放松了下来,说清楚之后如释重负,她又对他笑了笑:“陆兄,我们可以回去了。”
陆绥:“嗯。”
两人去的时间也不久。
李裴等得有点着急,他刚才心里就奇怪,他和太子是国子监里最要好的人,她都不与他一同解手。
性子害羞的很。
很不情愿被人看了那处去。
李裴疑心病犯了:“他们俩真是去解手了?”
秦衡还想着刚才的事儿,心里烦得很,没空搭理李裴的疑神疑鬼:“不然还能做什么?”
李裴咬牙切齿:“可她不同我一起的。”
秦衡觉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太子就是根墙头草,谁对她稍微好点,她就往那边倒,最擅长做见风使舵的事情。
秦衡不耐烦地说:“哦,那就是太子厌烦你了。”
下午也没怎么赏花,待了不多久便告了辞。
府上的女眷偷偷躲在屏风后,还有些依依不舍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意犹未尽似的,还想再多看几眼。
等背影都瞧不见了。
她们这才红着脸从屏风后走出来。
李夫人见她们面红耳赤的样子,便知道她们心里也是瞧上了的,这几位小郎君长得都不差,深得小姑娘的喜欢。
她当年也是这个年纪走过来的。
“行了,人都走远就别看了。你们的婚事不会差。”
李夫人只得了一个儿子,占了嫡子的名头,她在家中主掌中馈,几个姨娘老老实实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圆满的。
顺顺当当把家里几个女孩儿嫁出去,就没有令她操心的事情了。
等到春日更盛,她便宴请几位京中交好的夫人,私底下先将婚事给定了。
马车停在府门前。
周淮安的小厮匆匆跑上前来,连忙行了礼,紧接着说:“主子,二公子正在马车上候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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