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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禁廷(芋孚)


霍谡领着人,最先审问客栈里的掌柜和那些小二。在他审问之时,崔厉皱眉一直盯着那具骸骨,神情越来越不好。
应恂悄悄看了眼陛下,叹气。
也难怪……那日陛下会出乎他意料的,最终竟然在连梨知道那样的事情后却饶了她。
陛下确实不想连梨死。
但,到底造化弄人,连梨就这么走了……
唉,如今倒是不怕她把事情泄露出去了,她连人都没了。
一刻钟后,霍谡正要提问其他人,但这时,一个护卫突然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霍谡脸色僵了僵,旋即,狠狠瞪了眼护卫指着的那个小二。之前他问掌柜的时候他不说,等他都已经在陛下跟前再三说过确定之后,他倒是这时才把话冒出来!
被他瞪了的小二脖子一缩,肩膀颤了颤。
霍谡脸黑。
他快步来到陛下跟前,认错,“大人,属下有罪,办事有差,酒楼中的小二说连姑娘楼下那间房里住着的不止一人,而是两人。那人是二更末才进的房,当时记册的人正好不在柜台跟前,是以没把他在簿子上记下。”
崔厉眼睛瞬间眯了下,许久,盯着他说,“所以,火场中按理应当有三人?”
霍谡点头,“是。”
“把那小二叫来。”崔厉绷着声音。
霍谡立即朝护卫使个眼神,很快,小二被拎过来。
小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小的拜见大人。”
“后来的那人,什么身形。”
小二紧张的有点抖,“是个瘦弱男子。”
崔厉心情总算松了些,瘦弱男子,那这具尸骨不一定是连梨。
“后来可看到他再出去过。”
小二不敢确定,“小的没有一直在大堂待,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过。”
崔厉眉头又皱了。
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冷冷盯着他。
小二被盯得浑身冷汗,抖的更厉害了。心里发苦,刚刚或许他不该一吓,就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就该和先前一样捂着不说。这下可好,成了众矢之的了。
崔厉看他抖的厉害,眉心烦躁,忽地扬手一指,指向那具尸骨,“去看看,可是你见过的那人。”
小二吞咽唾沫,“是。”
但他哪里看的出来啊,连脸还能不能记得他都觉得悬,更遑论一副骨头。
欲哭无泪。
和尸骨面面相觑许久,最终战战兢兢摇头,“小的看不出来。”
崔厉不想听这个答案。
他想听他说这具尸骨就是那名男子!眼神沉沉的,逼迫的威压感几乎凝为实质。
小二的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了后来,恨不得能把脑袋躲进土里去。
他被吓得满身冷汗,嘴唇哆哆嗦嗦已经不知吞咽了几回,但忽然,觉得那种威压一轻,那位大人的目光好像突然从他身上移开了。
崔厉的目光确实移开了,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护卫说完那句话后,他竟是毫不犹豫已经迈出了步子,沉脸朝一个方向去。
刚刚突然跑到他身边的那个护卫说,看到连梨了,此时就在酒楼北边的石头上坐着。
崔厉脚步越走越快。
连梨精疲力竭。
当时发现房外火势越来越大后,她就跑到了窗户边。
她住在二楼,黑夜里从窗户往下望去,是无边的黑暗,让人不可避免心生畏惧。
但她记得窗户底下就是一片连绵的湖泊,傍晚住进来时她还靠在窗边吹过湖风,看过湖景。心里突突的跳,又回头看一眼门缝里冒进来的滚滚浓烟,和已经露出火星子的缝沿,咬咬牙,只随身揣了几件最重要的东西,便踩着窗户一跃,衣裳飘飞的跳下去。
入水那一刻,手臂和大腿被水面砸的有点痛,她呛了好几口湖水,好在她会水性,被呛着了也及时调整了过来。
她从水中冒出一个头,找了找方向,片刻后,朝着离岸边最近的方向游去。
但不想,游了一会儿后脚腕竟是不幸的被水草缠住了。而且周边还有鱼在游啊游游啊游,滑溜溜在漆黑的水里怪瘆人的。
连梨勉强镇定,努力解水草。
期间尽量让自己保持神思清明,一定不能慌,别没死在火场,最后反而淹死在湖里。
费了好一番劲,在水面也不知换了多少回气,终于,在她心焦不已时,勉强在无光的水里把水草解开。
她奋力继续往岸边游去,但刚刚解水草花了太多时间了,现在有些力乏。
想了想,便全身放松仰躺于水面,先缓缓神,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飘到了哪,开始重新发力往光亮最近的方向游。
这回顺顺利利爬到了岸边。
上岸后,她坐着歇了许久,在湖里那一阵实在是太耗力了,她现在浑身疲惫。
歇了好半晌,勉强有些力气了,她左右看了看方向,最后朝酒楼的方向走。
期间走一段,歇一段,断断续续终于快到酒楼这边时,就见酒楼之外重重守卫。
她估计都是来救火的,继续往那边走去。
昏暗中,还没能靠太近,已经先听到一声厉喝,“何人在那!”
连梨舔舔干燥的口腔,声音疲乏,“是我,连梨。”
“是连姑娘?!!”
一声震惊的声音才喊完,转瞬间,许多人一拥而来,连梨被围住。与此同时,一个人影飞快的朝酒楼里跑去。
连梨心里一突,不过也勉强能镇定,浑身湿答答,狼狈的面对他们,“嗯,是我。”
护卫们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嘴角咧了,“太好了,您没事!”
连梨也笑笑,“嗯,我没事。”
就是有些累。
笑完,感觉腿更酸了,忍不住就近找了块石头再次坐下。
才坐下一会儿,忽然,见几步之外的这些护卫陆续往旁边退开,在他们退开的方向里,她眼前出现一个从傍晚起就无影无踪的人。
他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她。

连梨神情有点怔。
下一瞬, 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他已经到了她跟前。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沉,一直在盯着她看。脸上则紧紧绷着, 浑身上下都处于一副高度威压的状态。
这股逼人的威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连梨被看的心头有点紧,不自觉又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过了几息,迎着他的眼睛,一声略哑的声音, “大人。”
话音才刚落,只见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一眼之后, 眼睛便是更加沉的盯着她,久久未言。
许久之后,她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一种明显紧绷着的声音,“都退下去。”
这道声音不是对着她说的。
“是。”护卫们应下。
他们全部退出一大段距离, 且纷纷自觉低头只看脚面。
应恂听到这句,也往后退,同时,拦住刚好过来的霍谡等人。
拦住时,隐约好像听到一声低呼, 但所有人都默契的只看地面,没有人敢在此时抬头。
这一声低呼是连梨发出的, 他们刚站定, 她便觉手腕一拽, 人已经往他胸膛扑来。
男人的手臂刹那间铁钳似的圈住了她的腰,紧的她都有点疼。连梨呜了一声, 但很快,这一声低呜被堵住,他的唇狠狠封住了她的,齿尖压上她的嘴角。
她又呜了一声,轻轻表示疼。
她以为他听到了应该会往后退上一退,至少,松些力。但没想到这一声之后,他反而更加刻意用齿关磨她那一块地方,像是故意的。
连梨低低抽气,“大人,疼啊。”
崔厉收紧了拳,眼中浓暗席卷。
重重深吸两口气,齿关却再次碾着,暗暗的想,就是要她疼!刚刚,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死于那场火海!那一刻有暴戾,还有莫名的空落……
她没了,他心里竟然都会生出空落之感了,原本以为把她带在身边不过是习以为常,又或者什么别的仅仅是可有可无的原因而已。
可后来他知道不是了,至少,绝非是什么可有可无。
若可有可无,以为她死了的那刻不会怒气难抑的想杀人,事后那小二说火场中其实该有三人时,也不会潜意识想让那小二指认那具尸骨就是他看过的那个男人。
护卫突然到他耳边说看到她的那一刻,除了刹那间不作犹豫就已经往这边过来的动作,便是心中那股难以忽视的庆幸之感。
她还活着,而他庆幸她还活着。
臂上劲力越收越紧,唇齿逐渐从轻轻像是要在她唇上发泄一般的惩罚,变成缓和的轻触。
“没出事,为何迟迟不出现。”过了不知多久,他沉沉吐一口浊气,目光定定的看她。
眸中神情已经平复,说这句话时,浮在眼中最上层的神色,是极明显的一层难看。崔厉凝着她的目光更紧,手心也紧了又紧。
牙根痒痒,恨不得掐她一下!既没事,怎的到此时才现身!
连梨双颊红润,她的嘴唇也红润,还微微发热。她不自觉想舔一舔,觉得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仍然残留。但听他如此问,便先忽略唇上的感觉,解释:“大人,不是我不想早些回来,我跳入湖中时被水草缠住了。”
她还伸一伸湿答答还在滴水的脚,让他看,“察觉火势堵住了门,我就直接从窗户边跳了下去。但那湖里水草茂盛,我不小心被缠住了,解它花了我许多时间。”
后来终于解开却实在力疲,便仰躺在水面上歇了歇,这一歇又不知飘了多久。
好不容易终于上了岸,一时却仍然难以马上缓过劲来。往这边来时,她都是一走一停的,期间歇了不知多少趟。
说实话,她到现在都还觉得累。
不是精神上的疲累,纯粹是生理上的乏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就已经松了,所以现在身上只是觉得乏,没什么力气而已。
他的手臂压的紧,她便也顺势靠在他怀里,低囔着,“真不是故意的。”
崔厉瞥着她皱眉,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她脸上还湿漉漉的,裙裾更是还在嘀嗒嘀嗒滴水,便最终什么也没说。
手掌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在她完全放松靠向他时,已经收紧把她护的更牢,免得她跌下去。
“嗯。”
这一个沉沉的字音之后,他带着她转身一走,直接朝马车的方向去。
她累成这样,需要好好休息。
马车边,连梨才要自己爬上去,便觉身体一轻,已经腾空。
“好好在里面待着。”他轻轻把她放在最里,最后看了她一眼,又突然掀帘下去了,背影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连梨坐在软座里,没来由的,又忽地挪到窗户边来,从窗户中看他高大远去的身影。
他在朝酒楼废墟那边走去。
看了两眼,视线中他忽然一顿,回头看来。
四目相接。
连梨觉得自己的心跳跳得格外快。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口干舌燥,慢慢又退回阴影里。
崔厉看了两眼已经没有她身影的窗户,嘴角无意识有了抹浅笑。不过,很快又收了,变成平平淡淡。他大步继续迈向重重守卫的酒楼。
她虽没死,可始作俑者他依然不会放过。
他得查清这把火是故意冲着他来的,还真的仅仅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无论如何都得查清。
崔厉亲自坐镇,命应恂和霍谡一起查,今晚必须要出个结果。
霍谡点头道是。
精神高度集中,他全神贯注彻查。
结果比想像中出的要快,在连续盘问了大量人员后,事情渐渐明朗。
这场火患确实只是个意外,一场酒后失火的意外。
在废墟中除了尸体,他们找到最多的就是酒瓶子,所以火势之所以能快速蔓延,一则是他们除了喝酒,兴起时屋里还洒了不少酒,二则,是喝酒那两人屋里还堆了不少的棉花。恰好,他们旁边的那间杂物间,其最上层堆的也是棉花,这就导致火势在燃起之后,快速蔓延,屋里温度迅速升高。
当然,若是两人早早在屋里起火后就跑出来大喊大叫,火势最终是能控制在只在两间屋子里的,但他们醉的太死了,等终于被浓烟呛醒时,已经来不及逃出。这时,两间房已经火光冲天,而处于杂物间正上方的连梨,也随后糟了秧。
崔厉听是意外,罪魁祸首在大火中没能逃出来,眉心沉了下。看着那些翻出来的酒瓶子,眼中不可避免露出一丝厌恶,须臾,袖子一甩,冷声,“此事到此为此。”
“都去歇罢。”
“是!”
崔厉走后,掌柜的跑到霍谡跟前,陪笑道:“大人,您看,这两具尸骨能不能留给我处置?”
他要带着尸骨给东家一个交代,好好说清今晚的事。再有,之后讨要赔偿,也用的到他们!
他认识其中一个酒蒙子,他家不知搜刮了棉农多少油水,他得上门把损失的钱给要回来!不给,那就让他死后都尸骨无存!
呵呵,掌柜的咬牙,心想幸好这几位大人找的那位姑娘好像没事,否则,他之后就算讨到赔偿,也要把他挫骨扬灰了!
得罪了这样的人,他们酒楼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好在,一切总算没有太坏。
霍谡无所谓,对着他可有可无点头,“你若是要,那随你拿去。”
掌柜的笑一声,“谢谢大人!”
同时,已经从袖中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递过来,道:“您和大家伙今晚实在是受累了,小小心意,请您笑纳。”
霍谡瞄了眼,接着,又瞟了眼他。
嗤笑了声,“不必。”
说完,已经越过他去歇息。酒楼尚有许多完好的房间,能作休息之用。
崔厉回到马车上,今夜便将就着在马车上歇。
关上车厢门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目光这时则已经看向连梨正躺着的地方。
她已经睡了,身上一身湿漉漉的衣裳也已经换下了,但……眼神在看到她一头半湿的乌发时,皱了下眉。
都知道把衣裳换了,难道不知道把头发也擦干些?
连梨睡得挺沉,但忽然,总觉得自己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
她太困了,本来不想管的,可她不管,这东西在她脑袋上就盘旋的一刻不停。
忽而,她还发觉脸上被人掐了掐。
连梨不情不愿的睁眼。
睁眼时,脑袋上的东西还在动,也不知是要干嘛。
她打了个呵欠,推拒,“寰叶,别弄了,让我好好睡一睡。”
话落时,脑袋上的东西有那么片刻停顿,可旋即,她就听到一声冷呵,“睡得连我也分不出来了?”
连梨:“……”
迟钝了会儿,反应过来是谁了。她挪一下眼睛,往声音来处去看。
果然,是他。
他眼神不快,正居高临下的在看她。
这个姿势……她好像是枕在他的腿上,这还是第一回 。连梨眨眨眼睛,第一反应是,“您腿麻不麻?”
崔厉又哼一声,但不难听出,这一声中情绪倒似好些了。
手上的巾布在她头上又揉了一把,不答她,他反而问:“怎么醒了?”
连梨觉得他的手有点重,心想难怪睡梦中总觉得有人在挪她的头呢,而且,这么毫无章法的手法,只怕之后头发真干了,也要变成一堆乱糟糟的杂草。
不过她这个干躺着被人伺候的倒没什么资格好嫌弃,挪挪脑袋,把额前痒痒的乱发拨了,“睡着时觉得身边有人,所以醒了。”
“您别弄了,时辰已经不晚,先歇罢。”才说完,扯扯他的手腕,她又说道。
崔厉瞥她一眼,手上继续。
不过他到底不是个对这种事太有耐心的人,过了会儿,觉得不如之前湿了,便随手把布巾子扔开。
扔了布巾便把她往里推,挪出位置后他躺下来,正好卧于她身侧。
他既已躺下,连梨脑后便也空了,不过平躺着睡到也没什么,她往里又挪了挪,给他腾出些位置。
马车里安静,连梨很快再次入睡。
就是睡得有些局促,梦中一根弦绷着,潜意识一直在告诉她睡中别乱动乱翻身,不然这窄窄的勉强能容两人躺下的座位被她一动,崔厉别要摔到地上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一直记着这念头。
连清晨醒时,第一反应都是往旁边探一探,心想他别真被她拱下去了。
刚探过去,手腕便被人一抓,男人晨起低哑的声音罩在她耳边,“动什么。”
连梨顿住。
他没掉下去啊,那便好……心神微松,打了个哈气,含糊,“怕您夜里掉下去了。”
崔厉:“……”
半晌,低嗤了下。
这一嗤,忽然觉得嘴角边痒痒的。他皱眉,把嘴边弄得他痒痒的东西别开。
垂目一看,原是她的发尾。因她的乌发铺了半边过来,有几根发丝飘到了他的嘴角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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