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时候还好好的,方闻洲不过是上楼给人找个策论的功夫。
小半柱香,下来的时候秦嘉善已经挤到了方时缇的面前,让她吃糕点。
因为对方自报了家门,又径直表明了来意,言辞恳切,可可怜怜。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年龄相若,很快就挨到一处低声叽叽喳喳了。
他上前两步提醒两人不要在书斋之地玩笑嬉闹,两个小姑娘坐直了身子,连连点头,等他走了之后,又忍不住低声说起来,方闻洲再眼神威慑一二。
方时缇着着实实不敢再嘀咕了,秦嘉善让她身边的人找了笔墨花笺,便以花笺交流。
方闻洲见状,“......”
宅子这边气氛凝固,因为方幼眠表明了不要人过来伺候,又把昨日罗列好的“欠条”递给了喻凛。
他看了一下,真的是每一笔他给的东西,方幼眠都记了下来,不论大大小小,有些他都忘了,可方幼眠却还记得。
“眠眠与我分得这样清楚?”
难怪他给的朱钗首饰绫罗绸缎她从来不用不穿戴,原来早就在心里划分了界线,是为了今日。
倘若不是因为妻弟妻妹来了京城,许多事情身不由己,恐怕她还真的能够划得一个干干净净。
喻凛看着她娟秀小巧的字迹,气得反而有些想笑。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他心里已经明了,可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或许不是呢。
“什么事?”喻凛看到这份欠条之后,脸色几经变化,从蹙眉到拧眉到眉宇含霜,如今完全冷了下来。
方幼眠料想过他不会愉悦,没想到脸色会那么难看。
“当时妻弟妻妹来京城,你隐瞒不说,不让两人去喻家,被我发觉也不让我见,是真的如你当时所说那些,还是另有内情?”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方幼眠直言不讳,“婆母不喜欢我家中的人,所以我隐瞒了下来。”
喻凛最想听的还是,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想让他接触她亲密的人?
下一息,他想听的也得到了答案,因为方幼眠说道,“我也不想你太过于接触...”
“为什么?我就这样拿不出手吗?”他克制不住了,声色渐渐拔高了些。
方幼眠这样说,就是想惹他生气,喻凛一气之下,说不定就把和离书给签了呢?
她一直想着好聚好散,不要闹得太难堪了,喻家在京城根深蒂固,喻凛权倾朝野,过几日放榜,弟弟若是中了榜,入朝为官,定然是要跟喻凛接触的。
因而她不想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何至于此。
喻凛生起气来,果然是骇人的。
能够看得出来他已经竭力在隐忍了,可还是...吓人。
察觉到方幼眠略是紧张的神色,喻凛又收敛了外放的心气。
迅速道歉,“都是我做得不好,不怪你,适才我说话不中听了,眠眠不要往心里去。”
方幼眠,“......”
她宁愿喻凛与她闹气,却不想他这样快递反思卑微认错。
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主要是吵不起来……
男人说完,唰的一声,他把怒气发泄到了那张欠条上面,撕得那叫一个粉碎,几乎成为粉末了,再也无法拼凑。
“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你不要与我计较太多,这些银钱来路周正,都是我的私产,你不必担心用了会怎么样。”
“我...”她可没有这样认为。
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而已。
“眠眠,你到底是在算账,还是在伤我的心?”
方幼眠摇头,“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过是在蜀地的时候见到那些和离的男女们闹到府衙去。
在门口吵吵嚷嚷,谁花了多少,又挣了多少月钱,都想多分一些,恨不得将过往给掰扯清楚。
尽管她知道喻凛有钱有势,不在乎这些,可他家里的人,总是会在乎的。
“你是我的夫人,花我一点钱怎么了?”他略是气恼,又不想对着她冷脸,侧过身子。
方幼眠站在他旁边看,能够感觉到他很气。
“夫君今日不去忙公务么?”扯不清楚便罢,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喻凛本来非常生气,听到她喊了一声夫君。
心里那团无比恼怒的郁气,顺着她这句前缀的称呼,又开始往外跑了。
他好没出息啊。
方幼眠都没有哄他一字半句,不过喊了他一声,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喻凛捏了捏眉心,修长如玉的手指挡在他的额面前,不想让方幼眠看到他的松软狼狈。
低声,“要去,但不想去。”
“朝廷的事情重要,还是去忙罢。”
她就说嘛,不过就是一日的功夫而已,朝廷的事情必然还没有忙完,他定然没有闲暇功夫在这里跟着她纠缠。
“让千岭去做,我没有心思去御前。”她都要跟他和离了,还有什么心思去忙。
“你....”方幼眠从来不知道喻凛还有意气用事的一面。
看着他冷着一张俊脸,就在这里跟她僵持着。
像个孩子似的,就等着人去哄。
让她觉得莫名好笑。
她刚跟喻凛打照面的时候,可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怕喻凛僵到底,耽误了朝廷的事宜,方幼眠纵然不想哄,还是软了声气,“夫君有什么话,等忙完再说?”
她朝着喻凛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男人起初只是余光看着她。
看了一会,整个人的视线都转过来,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渐渐转过来,垂眸一动不动看着她脸上的笑。
喻凛不说话,方幼眠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定定看着她,有些愣……
好一会,喻凛居然说,“眠眠还没有进过宫罢?不如跟我去看看?”
“我?进宫?”她摆手加摇头,“今日有事要做。”
“做什么事?”他问。
本来没什么事,为了敷衍喻凛,她只能说,“跟芍宁约了打牌。”
“你要去祝家?”
“嗯。”前三个月还没有过,岳芍宁的胎象没有彻底坐稳,基本日日都在家。
“我送你去。”他不放心,男人的语调看似商量,内里可是不容置喙。
“行...”
两人同坐马车,谁都没有话讲。
喻凛心里想着,不知祝应浔在不在家,或许可以曲线救国,让他找他的夫人帮忙哄一哄她。
只可惜,喻凛的算盘落空了。
祝应浔得封荫官之后,也很忙,眼下根本就不在家。
岳芍宁听到下人通传,连忙出来迎接她,欢欢喜喜拉着方幼眠的手。
喻凛在旁边看着,眉宇微凝。
本来还想跟她多说两句话,可两人邀约进府,祝应浔不在,方幼眠不留他,根本没有留下的借口。
喻凛只好离开了,临走之时,又忍不住看了看她洒脱的背影。
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她总是目送他远离,即便是走远了,回身一看,都能看到姑娘家娇小的身影,凝聚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曾几何时啊,提出和离之后,她都不看他一眼。
即便是装也不装一下。
喻凛把暗卫留下了不少,悄悄埋伏在祝府的周围。
一进入祝府,岳芍宁挽着方幼眠的手腕,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
“什么?”
“我消息和眼里可都灵光着呢,快说,你和都督大人怎么了?”
方幼眠犹豫片刻和盘托出。
“什么?!”岳芍宁惊诧不已,“这是为什么?”
到了花厅坐下,小丫鬟们摆上了茶盏,方幼眠边吃边和她说原委。
岳芍宁心疼她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佩服。
“若我是你,只怕我做不到这样。”
她一向是家里最小的,方幼眠从前过的日子,她都不敢想,说句难听的,甚至不如她们家府上的一等丫鬟,实在是太苦了。
“可都督大人不同意和离,你要怎么办?”若是不知方家那边,岳芍宁定然支持她和离。
可这么一来,她不免为方幼眠担忧,“我总觉得,籍户的事情,你算是摆了你嫡母和父亲一道,将来东窗事发,消息传到蜀地去,指不定怎么为难你呢。”
“泱泱皇城,天子脚下,他能如何?”她的心里早便做好了准备,自是不怕。
岳芍宁叹一口气,“还有喻家那边,你婆母和那老太太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你要是和离了,清净是清净,万一在仕途上为难你弟弟,岂不是...”
“不会的,皇城律法严肃,闻洲做事稳妥,这说破了天,也逃不过理字,只要不犯错,喻家纵然要报复,又能如何。”
“我看着都督大人对你很眷顾,他也不像是眠花宿柳的性子,否则也不可能守身如玉那么多年了罢?不如就...这样过下去?总归他不是已经搬挪你们的东西出去了,而且也说了不要孩子。”
说真的,放眼整个京城,谁家内宅都没有喻凛的内宅干净了。
她也是高门贵女出身,多少知道些,祝应浔也算是干净的了,即便干净,他也有几个晓事的通房丫头,虽然眼下是打发了,但不也是沾染过的。
喻凛就不一样了,什么通房丫头,连小丫鬟都近得不他的身。
“搬出去了?”方幼眠出去之后,就没有回喻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啊,你不知道吗?这两日高门大户都听到了一些风声呢,不过,不是说你们和离。”
见方幼眠怔愣,岳芍宁不可置信地笑,“你还真不知道啊?”
“我嫂子来看我的时候说的,喻家长房大公子带着他夫人搬出了喻家呢,那东西细软搬了好几马车,乌泱泱往外送,有不少围观的百姓也看到了。”
“至于喻家内里的事情我就不大清楚了。”怕流言蜚语闹得满城风雨,想来喻老太太暗中打点过了。
“他是不错,可我还是不想....”方幼眠照旧是摇头。
岳芍宁也不劝她,只道,“我的前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处这一场,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或有我能够帮上忙的,你便告知我,我定会帮你。”
“好。”方幼眠轻声笑。
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问她近来好不好,瞧着岳芍宁的肚子,是比之前看起来大了一些,看起来稍微有些弧度了,但整体看下来还是苗条纤瘦。
岳芍宁说是还好,只不过最近开始害喜了,吃什么都想吐……
方幼眠在祝家待了许久,直到用了晚膳,喻凛跟着祝应浔过来了,说是来接她回去。
目送两人上了马车,祝应浔搀扶着岳芍宁回府,先问了她的身子,又过问今日两人聊了些什么。
岳芍宁觑了他一眼,“你这是替人打探消息来了?”
祝应浔挑眉,“夫人聪慧,未卜先知啊。”
“喻云瞻让我求你帮他给少夫人说说好话,别真闹和离了,事成必有重谢。”
“这是人家的私房事,我怎么管得了。”
“为夫也是这么说啊,但你也知道喻云瞻,他真是万年铁树开花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万分喜爱的姑娘,往日里看着捧着护着...”
“去官署的时候魂不守舍的,他从来没有求过我什么事,第一次开口,我总不能不帮罢?”
何况,让喻凛欠人情可不容易。
岳芍宁将今日的事情告知了祝应浔,反问他这要怎么下手帮?“好话我也是说了的。”
抛开别的不说,喻凛出色,倒是够格给方幼眠做夫郎。
只是喻家水深....
“所以我也没有法子,别问我。”
祝应浔皱着眉头,低头提醒她小心门槛。
本来还想提一嘴祝绾妤的事情,她想问如今祝应浔可知道她为何不喜欢他妹妹了,但见他神色凝着,到底没有开口。
“话说回来,夫君就没有给都督大人出个什么主意?”
祝应浔眉梢一样,“给了。”
“怎么说?”岳芍宁好奇。
“我告诉他,正所谓烈女怕缠郎,最好的法子就是缠她呐...”
“话是这么说,我看着那都督大人未必能拉下脸。”
“这可就不好说了,瞧他还要不要夫人。”
“嗯......”岳芍宁点头。
马车之内,本来端端正正坐得好好的,到了熙攘的玄武大街,不知怎么的。
明明是平稳的路,马车颠簸剧烈。
得了授意要“好生”赶马的亲卫,将马缰绳一拽。
方幼眠措手不及就被甩到了喻凛所在的角落,男人张开臂膀,她就扑到他的怀里。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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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有喻凛护着, 方幼眠还是被甩得晕头转向。
喻凛虽然满意亲卫的小动作,可他未免也太大力气了, 这要不是他出手够快,摔坏了他的眠眠可怎么是好?
埋怨归埋怨,却也知道,这样的措不及防才最真实。
因为方幼眠明显被甩得脑袋晕晕,两只小手牢牢攀抓着他的衣襟,整个人攀在他的怀里,还没有回过神。
喻凛将人给护在怀中, 顺理成章揽着她的腰肢,厉声质问外面赶马的亲卫,“怎么回事?!”
亲卫陪着喻凛作戏, 愧疚赔罪道,“大人息怒,适才有一顽劣小儿不看来路的马车横冲直撞,属下迫不得已调转马头。”
不明内情的方幼眠害怕喻凛当街发难问责, 届时被周遭的百姓围观看戏,连忙将人给安抚下来。
“没事...”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 小脸都皱到了一处。
喻凛掐着她的腰身将她给提起来,整个人抱到了腿上, 方幼眠下意识直觉这样的亲密很不对劲。
可方才晃得太厉害了,脑子还有些嗡鸣。
喻凛出于人道好心,护着她不说, 温热的长指给她揉捏着太阳穴, 令她舒展不少。
“好些了吗?”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喻凛问道。
“好了。”她已经彻底回过神。
“夫...”方幼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转了口风, “你放我下来罢。”
她居然开始不叫夫君了,明明前一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喻凛不想放她下去,大掌托着她的后腰,“玄武大街这两日不宵禁,人多得要命,还是仔细些。”
方幼眠启唇要说话,喻凛仿佛未卜先知,率先一步开口,“我知道眠眠铁了心思要与我拉开距离,不产生亲密,可防患于未然,只怕适才的事情又发生,届时摔伤了你可怎么好?”
“这段路程不会太远,我护着你过去,到了安静处便放你下来。”
“你放心。”男人语调低沉温和,“在此期间,我绝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护着你而已。”
方幼眠,“......”
喻凛把她的后路都给堵死了,他已经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尤其是他后面那句话,她若是再说些什么,岂不是显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尤其是她仰头的时候见到男人的面庞,且不夸喻凛侧脸如玉,眉眼如画,就说他神色淡淡,一派清冷,配合着他的语调,仿佛在明晃晃告诉她,他坐怀不乱,让她不要担心。
她心里还记挂着喻凛表象会骗人的事情,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借口,“......”
等到方幼眠的思绪绕过这一茬,绕了回来,她才忍不住问,“我记得回宅子是过文轩大街,不必绕到这条路来的?”
玄武大街热闹,是瀛京商铺的主街道路之一,这里人多,马车基本都会绕开。
喻凛心下一紧,他的眠眠果然警惕力远超寻常姑娘。
都已经被他给揽到了怀里,适才好不容易堵了她的话,安静不过小半刻,她立马就发觉不对了。
只可惜,小狐狸面对的是千年的老狐狸。
小狐狸幼年游走于街坊,面对的都是一些市井泼皮,她的确能够游刃有余应付。
可喻凛打小便跟着他的祖父行走于六部,混迹官场,人情世故,往来应对自如,不及弱冠便被喻老将军给放到了刑部历练,与死刑犯打交道,可最考验人的细微反应。
方幼眠的疑问很快便被他给拨弄了过去,他并没有自己回答,而是跟她一般疑问,把难题甩给了赶马的亲卫。
喻凛自然不担心亲卫应付不过来,这都是他的心腹,很会察言观色,这不立马就答上来了。
“回大人,少夫人的话,今夜文轩大街有庙会,那边人比这边更多,适才过来接夫人的时候,官府的人已经过去开路了,属下猜测这会子已经封了起来,恐怕是走不了,才绕到玄武大街。”
方幼眠还是不相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即便是要绕路,也不至于到玄武大街吧?
周遭有那么多的路可以走,即便是绕了一些,可也不至于到玄武路,这边那么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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