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
想啊,想又能怎么样。
周宴舟看她低着脑袋不吭声,意识到再逗下去恐怕又要哭,他还真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
帆船项目已经开始实施,剩下的交给施工方就行,他没必要时时刻刻守着。
至于回不回西坪,他还真没想过。
江迟为了哄他回北京,故意将老爷子的病情夸大其词,实则一个小感冒,住两天院留没事了。
他老子最近在国外考察,压根儿没在北京,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他。
孟老师也在剧院排练新剧,哪有功夫管他?
周宴舟还真没打算回西坪,那破地儿也没什么待的,回去干嘛?
可如今听陈西温声细语地询问他要不要回西坪,周宴舟突然之间找不到不回去的理由。
他内心有些躁动,顾忌着车里的人,他没点烟,只是伸手抓了把早上用心弄的发型,语气说不出的散漫:“去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得等一阵儿了。”
陈西留心他的每一个字,注意到他说的是“去”,而不是“回去”,陈西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嘴唇。
估计他早待烦了吧?
西坪跟北京比,没有任何赢的可能性。
如果是她,她也不愿意回去。
可是她是西坪人啊,她的根在那,怎么也躲不开。
周宴舟没给个具体期限,陈西也没再问。
后半段路,陈西窝在座椅里,脑袋侧躺在皮质椅背,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
八月下旬的北京有结束夏天的征兆,早上还出着大太阳,这会儿太阳被乌云遮挡,隐隐有下暴雨的征兆。
陈西祈祷着不要下雨,她想利用最后一天时间,再去看看北京。
可惜老天爷并不肯听她的祈祷,车子刚开进市区,一个惊雷毫无征兆地打下来。
没两分钟,头顶乌云密布,仿佛要压倒一切。
陈西被惊雷吓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车子刚开进三环就被堵住了,乌泱泱的车一个爱挨着一个,没有留一点喘息的余地。
陈西也被堵在其中。
她看着缓缓压下来的乌云,再看看被堵在车流中的迈巴赫,觉得这场雨肯定快了。
周宴舟倒是淡定,还有闲工夫抽根烟。
他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果断松开安全带,捞起扶手箱上的打火机、烟盒下车。
陈西看着他潇洒的背影,默默撇了撇嘴。
周宴舟一根烟没抽完,几道闪电、惊雷齐下,将这本就焦灼的气氛越演越烈。
陈西被吓到,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想躲进车厢底。
周宴舟回头瞧见这幕,掐了烟头,抬手挥挥身上的烟味,弯腰上了车。
陈西看着突然钻进来的人,跌宕起伏的心脏忽然有了安放处。
她眨了眨眼,声里泄露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要下雨了。”
周宴舟不咸不淡嗯了声,盯着陈西苍白的小脸,突然开口:“怕吗?”
一个惊雷砸下来,距离近得好像砸在了车顶,陈西吓得一哆嗦,自然没听清周宴舟的话,她掐着手心,仰头问他:“你说什么?”
周宴舟只一眼就看透了她眼底藏不住的恐惧、害怕。
他警告过自己不要给她太多希望,也不要对她太好,否则会很麻烦。
可是此刻,他将那些警告全都抛之脑后。
又一个惊雷落下时,周宴舟及时握住陈西颤抖的手指,低声说了句不要怕。
雷声很大,陈西只看到周宴舟嘴巴在动,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好不容易不打雷了,拳头大的雨点突然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整个世界好像被雨声占据,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没一会儿雨幕便将车窗覆盖,视线也被模糊。
或许是等待让人焦灼,又或许是被这场雷阵雨吓到,不少车主不耐烦地按起喇叭,想要通过警示去解决这场堵车。
可惜,没有任何用。
眼见雨水覆盖住了马路,水声哗啦啦地滴落车底,周宴舟左手打开了雨刮器。
雨太大,雨刮器即便艰难运作着,也刮不干净这雨。
陈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突然平静下来,她的手还被周宴舟握着。
他手心干燥、温热,手掌很大,能够完完全全包裹着她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陈西希望这场雨不要停。
他们虽然被一场雷阵雨困在三环高架桥上,却是陈西最开心的时刻。
因为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两个关系陌生、脆弱易断的人,而是一起等雨停的旅人。
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曾怀着同样的目的。
这场雨下了不过半个小时,却让交警的工作增加了许多,本就堵车的路段因为一场雨更堵了。
下过雨的天空一扫而空,干净得仿佛在水里泡着,绿植上还残留着水滴,空气中也漂浮着一股潮湿的青草味道。
一阵凉风吹过来,陈西刚打开窗,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眨眨眼,忍不住想,这个夏天好像快要结束了。
回到酒店,周宴舟怕她感冒,催促她去洗个热水澡。
陈西犟不过他,只好抱着睡衣进了浴室。
再出来,酒店里已经没了周宴舟的身影。
陈西手里拿着一条粉tຊ色毛巾正在擦拭湿发,她站在落地窗下,看着被雨水清洗过的长安街、国贸大厦以及不远处的高楼,突然意识到,她不属于这里。
周宴舟临时接了个电话,孟老师排练完节目,终于想起她这个儿子回了京。
意识到他回京一周还没在她面前点个卯,孟老师只好打电话勒令儿子回去。
周宴舟没办法,只好在电话里承诺他马上就来。
想着一顿饭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周宴舟挂断电话,瞥了眼主卧的方向,叹了口气,捞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掉头就走。
陈西没找到周宴舟也不着急,她住进这套房快一周还没使用过这里的电子设备。
她心血来潮,跟着说明书打开音响,放着歌慢悠悠地收拾行李。
行李收拾完,何煦发来短信,问她要不要一起逛逛颐和园。
一场雨后,又见了晴。
陈西看时间还早,爽快答应。
离开前,陈西顺便将行李也提上。
关上那道门,陈西深深呼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周宴舟发了条短信——
「我走了。」
周宴舟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陪孟老师看戏。
今儿是孟老师的亲传弟子第一次独自登台演出, 孟老师十分重视,不容半点闪失。
台下几千观众,大礼堂的灯一关, 舞台灯缓缓亮起, 一个装扮好的青衣缓缓移步上台。
随着伴奏响起,青衣开了第一声嗓。
估摸着是第一次登台, 唱腔中隐约漏出一丝紧张。
周宴舟坐在第一排, 特意将手机关了静音, 准备陪孟老师看完这出戏。
虽然从小被孟老师熏陶, 周宴舟也算懂那么一丢丢京剧,可他现在是真没这个闲情逸致。
剧院内不让抽烟, 周宴舟心头莫名烦躁。
他扯了扯领带, 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 盘算着还有多久结束。
没曾想瞧见了陈西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周宴舟挑挑眉, 点开对话框, 视线一顿。
「我走了。」
信息框中, 陈西短短几个字就斩断了所有关系, 言语间没有一丝留恋。
周宴舟扯了扯嘴角, 摁灭屏幕, 想要出去透透气。
结果刚有动作就被孟老师一个眼神制止, 他只能息了心思。
这场戏演的是京剧名曲《锁麟囊》, 台上孟老师的学生刚好唱到那句——
「他教我免娇嗔, 去余恨,改性情, 且自新,休恋逝水,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周宴舟呢喃着那句“早悟兰因”,脑海里浮出那张倔强、清淡的小脸,胸口有些闷,他吐了口浊气,暗骂一句:“小白眼狼。”
陈西发完短信,搬着行李走出酒店,站在马路边给何煦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地址。
何煦得知陈西要去找他,愣了两秒,欣然说出地址,还问陈西要不要去接她。
陈西记住地址,在百度地图上搜索一番,看可以坐公交车直达,陈西断然拒绝。
两人约好在颐和园北宫门碰头,挂断电话,陈西看着头顶晴空万里的天空呼了口气,提着行李箱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
在公交站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陈西终于等到她要搭的那班车。
这个站台没多少人,陈西提着行李箱上去,付完钱,又拖着行李箱往最后一排走。
中途要转车,陈西怕错过,不敢玩手机。
她扭着脖子望向窗外,这一路的风景走马观花似地落入她的眼睛。
车内不少乘客,大多数都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话,陈西在这些口音中毫无征兆地想起了周宴舟。
他说北京话自带了一股子痞气,坏坏的,让人轻易辨别出他不是个好人。
偏偏他声音又很好听,声线磁性、温柔,好似冰雪都为他融化。
陈西之前觉得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在周宴舟面前,她觉得她是个傻子,总是会被他吸引。
不管是那张人神共愤的脸,还是那副好嗓子,又或者他的手、嘴唇、眼睛……
他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发的那条短信?陈西想着想着,忍不住问。
车窗开了一条小缝,裹挟着热气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喷在陈西脸上,搅得她小脸滚烫。
她摊开手掌扇了扇风,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终于忍不住翻出包里的手机,解锁后点开短信框。
看到短信框里空荡荡的,陈西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没有回信。
他没看到?还是看到了没回?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被周宴舟三个字牵着鼻子走了,陈西强迫自己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极力地保持理智。
到达和平东桥站,陈西在广播声中站起身,拎着行李箱走出公交车,她还得转坐601去地铁北宫门站。
这次等的时间有点久,陈西无所事事,想起还有一道数学题没写完,陈西取下背包,准备拿出来看看题目。
谁曾想刚拉开背包拉链,陈西就瞧见背包里多了一件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是一只漂亮的小礼盒,墨绿色、正方形、巴掌大小,礼盒外用一条粉色丝带系了个蝴蝶结,礼盒封面写着“Gucci”几个字母。
陈西彻底愣住。
她迟疑片刻,捞起那只礼盒,一点点解开蝴蝶结,掀开礼盒顶盖,盒子里装了一只樱花粉的小钱包。
陈西盯着那只小钱包看了几秒,下意识装好放回去。
这不是她的东西。
陈西不知道怎么处置这只钱包,只好让它堆在书包里,她不想看到它,故意拿练习册挡住,压到最底处。
601公车缓缓开过来,陈西强迫自己回过神,提着行李箱机械地刷卡、上车。
路上陈西怎么也没想明白那只钱包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周宴舟送的,所以想也没想地掏出手机问他:「你是不是送了一只钱包?我刚刚在书包里翻到了。」
「你什么时候放的?这钱包……很贵吧。」
周宴舟收到这条信息时刚好演出结束。
孟老师很满意学生今日的表现,戏一结束就去后台送花,还说要请学生吃一顿饭,祝福她首演顺利。
周宴舟能说什么?只好抽空去打电话安排饭局。
打完电话,周宴舟准备回去找孟老师时,一条短信凭空跳出来。
周宴舟瞥见短信,挑挑眉,指腹点开对话框,瞧了眼内容,他面无表情地摁灭手机。
现在想起他来了?
不是要走吗?
怎么不走得干脆点?
揣好手机,周宴舟正了正神色,露出应酬才有的笑容,抬步走向后台。
后台化妆间,刚才装扮妥帖的青衣已经脱下戏服、换上常装,如今人坐在化妆镜前正在卸妆。
脸上的油彩被卸妆油抹得五彩斑斓,辨不清五官,只能凭借身段看出一两分女性特征。
孟老师很满意学生今日的演出,这会儿正站在化妆镜旁指导着学生今日演出的细节哪里还需要改进。
化妆间乱糟糟的,周宴舟没进去,人站在外面的走廊,点了根烟,百无聊赖地等着。
门大敞着,化妆间内细碎的交谈声、凳脚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或轻或重的走路声,一声不漏地传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封闭,周宴舟觉得闷得慌。
他叼着烟狠狠抽了一口,对着天花板吐出嘴里的烟雾,终究忍不住,掏出手机,翻到被他忽视的那条短信,在回复框里输入几个字——
「我送的,怎么了?」
发送前一秒,孟老师的呼唤声阻止了他的动作。
“舟舟,你进来。”
周宴舟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着刚输入的那行字,不动声色地退出短信。
他整理好情绪,握着手机,懒洋洋地嗯了声,转头走进那乱糟糟的化妆间。
刚刚涂抹得看不出眉眼的姑娘如今卸完妆露出明媚大气的五官,乍一看,还挺像林青霞。
周宴舟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似是没想到孟老师的学生这么漂亮。
孟老师没注意到这幕,她将一盒油彩放化妆桌上,抬头询问儿子:“位置定好了吗?现在过去吃饭。”
周宴舟扯了下嘴角,手插进裤兜,淡定道:“早定好了,就等您大驾光临。”
孟老师不赞同地瞥了眼周宴舟,嘴上说着:“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似是想起什么,孟老师低头看了眼坐在化妆镜前的学生,给两人介绍:“秋怡,这是我常跟你提的不孝子周宴舟。人比你大几岁,却没你懂事儿,你叫他一声三哥就行tຊ。”
林秋怡早就注意到了周宴舟。
从她登台那刻开始,她就瞥到老师旁边坐了位气质长相绝佳的男人,再看男人跟老师有三分神似,林秋怡隐约猜测出对方的身份,只是没敢确认。
如今听老师这么一介绍,林秋怡心里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急忙站起身,露出腼腆的笑容,伸出手准备跟周宴舟握手:“三哥好。”
周宴舟低眸睨了眼那只柔软白皙的手,插在裤兜里的双手并没有取出,只是淡淡笑了下,语气疏远、客气地称赞:“今儿这戏唱得不错。”
林秋怡看了两秒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回去。
她脸上的笑容垮了两分,却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是老师教导有方。”
孟老师闻言满意地笑了,她亲昵地拍了拍林秋怡的手背,欣慰道:“第一次登台演出能到这个份儿不容易了。你这孩子别的不说,韧劲儿这块没得比。”
“这条路还长,慢慢来。”
林秋怡急忙点头,应承老师的叮嘱。
周宴舟见两人越聊越起劲,适时地出声打断:“孟老师,您这饭还吃不吃了?”
孟秋这才止住话头,笑说着走。
周宴舟亲自开车送两人去饭店,上车前,林秋怡在后排和副驾驶之间徘徊不定。
孟老师看出学生的心思,主动提议让林秋怡坐副驾驶,说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可以多聊聊。
林秋怡窃喜,手落在副驾驶车门把手时,接完电话回来的周宴舟瞧见这幕,及时制止:“坐后排吧。”
林秋怡动作僵住,扭头,面色苍白地望着周宴舟。
周宴舟装没看见林秋怡脸上的难堪,他上前两步,亲自替林秋怡开了后排的车门,体贴礼貌地邀请对方上车,嘴上不忘调侃:“今儿我是孟老师的专职司机,不用在意我。”
有那么一瞬间,林秋怡确定,周宴舟并不是因为孟老师,而是因为他不想她坐副驾驶。
她忍不住揣测,能坐他副驾驶的姑娘会是是谁?
孟老师见林秋怡被周宴舟赶到了后排, 私下揣测这孩子估摸着是没瞧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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