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三人中的哥哥,胀相就很不妙。
……呜啊,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家伙长得还蛮好看的啊,可恶!
个子也很高,脸上没有什么斑,眼睛周围恹恹的青紫色和脸上的咒纹,也很有忧郁的气质……是会受欢迎的长相啊。
自己和哥哥在梦子大人身边就好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家伙要突然插进来呢?
她不善地盯着这几个入侵者,尤其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胀相:
“我们兄妹和你们可不一样,梦子大人最喜欢的也只有我和哥哥……识相的话就老实点,要是敢打扰我们和梦子大人,就让哥哥把你们全部杀掉啊。”
被小梅恶狠狠瞪着的胀相,依然是一副带着些厌倦的样子,好像提不起精神似的。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们并不在意是否被梦子喜欢。”他稍微侧过身,耸拉着眼皮道:“我们只是要站在她那一边。梦子个人的喜好如何,都是她自身的选择,不会成为我们不为她舍命的理由。”
梅:“……哈?”
不,这人讲话好复杂啊……没听懂……!
怎么办、感觉吵架要输了啊!!讨厌,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输掉……
哥哥……!!!!
快来帮她啊!她一个人拼命吵架,被三个人合起伙来还嘴,怎么可能赢得了啊!
“…………”
“……”
但是,以前只要叫了就会睁开眼睛帮小梅的妓夫太郎,这次却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帮我啊,哥哥!!!
梅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得强行忍住发脾气的冲动,拼命转动脑筋和对方吵架:
“但是、但是——反正梦子大人才不会喜欢你们,哈!”没说两句,梅已经词穷,色厉内荏地冷笑道:“你们拼命也没用的!”
“嗯……那也没问题。就像哥哥说的,我们兄弟,真的不在意的。”
坏相露出了微笑,慢条斯理地接话道:“梦子大人要喜欢谁,要厌倦谁,都是她的自由……作为孩子,只要看着母亲幸福就足够了。”
小梅:“?”
什么母亲?刚才这个家伙说的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三人里最稚嫩的血涂看了看两个哥哥,愣了下,语气雀跃地开口:“怎么,哥哥,你怎么说漏嘴了啊?胀相哥哥不是说不能把梦子当成母亲大人的事说出来吗?梦子大人会不好意思的。”
血涂觉得很稀奇。
虽然胀相是长子,但是血涂觉得作为次子的坏相,比大哥更加敏锐。
坏相哥哥竟然也会有出这种错的时候,真是少见啊。
“哎呀,是啊。我真是记性太差了。”坏相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肌肉坚毅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气质独特的微笑,灰色睫毛下的紫色眼睛耐人寻味地看向小梅:“华丽的小姐,我们兄弟把梦子大人视为第二位‘母亲’的事……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还请您保密。”
“……”
这几个家伙……把梦子大人当成妈妈吗……?
梦子大人知道吗?
……答应了吗?
那要是哥哥当上梦子大人的侧室的话……哥哥和梦子大人是不是会有9个孩子??
小梅盯着浑身肌肉的坏相、长了两个头的血涂,还有表情比她还臭的胀相,内心受到了深深的冲击。
哥哥——!!!!!
小梅嗒嗒嗒地在木廊上奔跑,在加茂家转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早上走过梦子大人的院子时,她才看到自己的哥哥慢吞吞地拉开门,从梦子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妓夫太郎的头发还是那样乱蓬蓬的,手里抓着把镰刀,和服胡乱用腰带系好,隐隐勾勒出瘦到夸张的腰部……咦?
靛蓝色的腰带。
本应该缠在黑发的少女腰上的、绘有美丽花纹的布料,在上面绣了小小的咒纹。
梦子大人的腰带,在妓夫太郎的腰上系着。
“哥哥?”
小梅愣了下。
“你一直在梦子大人这里吗?”
她回头看向房间里,却被妓夫太郎随手慢悠悠地拉上了门,除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布料、昏暗的室内隐隐渗出来靡丽的气息以外……什么都没看到。
梅顿了下,再次抬起头看向骨瘦如柴的青年。
熟悉的哥哥,熟悉又有点不一样的打扮,还有脸上比起往常更加浓烈,只有把欺负他们的家伙蒙住头拖进布满油脂和泥垢的巷子里,毒打、折磨,收够足够的“债”以后才会有的、不正常的平静。
不……比那个还要……
她大幅度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着急得话都说不出来,抓着妓夫太郎就急冲冲地往回跑。
瘦削的青年稳住脚步,跟着她的力道走:“好好好……知道了,不要急啊。”
“哥哥,怎么样?”回到两兄妹的地方,在游郭长大的梅,非常直截了当地问道:“梦子大人喜欢你吗?”
在罗生门出生的人,或者说只要生活在罗生门河岸的人,对这种事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比起毫无价值的自尊心,得到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喜欢……?喜欢啊……”
妓夫太郎重复着这个词,拧起一边的眉毛,下意识抬起手,用力抠进皮肤里,神经质地又一次抓烂自己的皮肤。
血痕在他的手指下划出,又因为鬼的体质迅速愈合。
不过这次抓挠自己,又和过去每一次抓挠的冲动有些不同。
心脏还在膨胀着。
身体的饱腹感、精神的不满足,矛盾地纠葛着。
好饿啊……
明明已经吃了这么多了,他还总是感到饥饿。
越是被梦子温柔地对待,越是遗憾着不能把她吞吃入腹,为此垂涎不已,贪婪得不像是有着人类之心的生物。
还没完。
还没完呢,梦子大人。
妓夫唯一的客人……猜猜你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席呢。
妓夫太郎把镰刀慢慢勾在腰部靛蓝色的腰带上,像过去那样摸了摸小梅的头。
他扬起嘴角,脸上的笑意有种古怪的割裂感,只是让人看着就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当然……当然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哈哈……哈。”
梦子是发自内心地, 觉得妓夫太郎真的太好了。
别的人当然也很好,但是那样的感情需要很多时间去发酵……最后才能达到她想要的地步。
妓夫太郎不一样。
在她做出任何要求和指引之前,他的感情先一步膨胀了。
罗生门河岸最有名的、令人畏惧的妓夫,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都浸泡着贪婪。
对爱欲的贪婪, 对心灵的贪婪, 好像连她的精神都要入侵进来, 仔细含进嘴里吮吸一番, 恋恋不舍地遗憾着为什么不能吞下去。
别人会觉得可怕的、膨胀到畸形的爱情, 梦子却感觉到非常的满足。
真好啊。
真的,真好啊。
被人深深地、深深地喜欢的感觉。
不论如何都不会松开的感情。
梦子需要这些。
从无惨开始, 或者更早一些、从忧太开始的时候……梦子就很需要这些。
想要的爱情, 是希望对方能够对自己有强烈的执着的爱情。
胸中膨胀到几乎疼痛的那种感情,无论是多少次,都会让大脑中冒出癫狂而幸福的气泡。
无论想要多少都可以……不,应该说想要的越多越好。
就算扭曲到变成了诅咒也好。
他很聪明,读懂了梦子的渴望。
“还没完呢,这位客人……不要睡啊。”
妓夫太郎病态而充满渴欲的低笑在耳边呢喃着,梦子迷蒙地睁开眼睛, 伸出双手抱住他,沉浸在这种被「爱」吞噬的感觉中。
醉生梦死般无限放纵的日子, 时不时会过上几天。
梦子常常错觉自己创造了另一个无限城、或者回到了其他的周目里……
不过, 妓夫太郎真的很可靠。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起就承担起收债的妓夫的工作、照顾妹妹的原因,他总是能同时安排处理好很多事;咒胎九相图和小梅也一直在按照计划,为了她的愿望行动……
所以每次梦子清醒过来的时候,重要的事总是推进得很顺利。
春天和夏天过去, 又一个冬天慢慢到来时,种在山里的梅花开了。
蠕动的咒灵就像虫子一样, 到处都是。
“梦子大人,您想要的东西。”
穿着紫绀色狩衣的青年单膝跪地,口气平稳,从怀里取出了一件用布料包裹着的长条状尸骸。
[你获得了【宿傩的手指】×1。]
“啊……谢谢你,胀相。”
梦子放下对准咒灵巢穴的手,在掌心射出的血刺轰碎了咒灵的尸骸后,才看向胀相,从他手里接过枯褐色的手指。
这是第12根了吧……
宿傩的手指,除了分散在各地被封印起来的部分,还有6根被保管在天元大人所在的薨星宫的忌库里。
就算加上薨星宫的那6根,也只有18根宿傩的手指而已……收集了这么久,结果还是没有找齐20根。
就连这一根,也是妓夫太郎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一点消息,让胀相去回收了手指。
梦子知道,剩下的那两根手指,大概是找不到了。
……羂索,或者别的什么人,应该已经意识到她在收集手指的事,肯定早就把其他的藏起来了吧。
18根手指……
这样也勉勉强强,可以算是足够了吧……?
“梦子大人……”
回到加茂家,把宿傩的手指放在桌上、拿出咒符时,一旁的族人忍不住问道:
“您要两面宿傩的手指到底有什么用呢?每次得到的手指都私自保留下来,总监会和其他两家,在会议上已经提过很多次不满了。”
高层的各位真是太胆小了。
什么都这么害怕……
她还没有真的召唤宿傩的死魂呢,就已经这么紧张了。
不过梦子可以原谅他们。
弱小的人,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会更加警惕危险,这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是这么说,她想做的事还是一定要做的呢。
嗯,更像执迷不悟的反派了!
梦子慢条斯理地在咒符上画完最后一个咒文,等待咒符盈满咒力,再将长长的咒符缠到散发着强烈诅咒气息的宿傩手指上。
外泄的咒力被封印起来。
“不要紧的。”
她轻轻把那根手指放进装满了一整排手指的盒子,合上盖子,语速缓慢而温和:
“五条和禅院现在的家主很弱啊,他们也只是说说难听话而已,不会真的对家里做什么……而且,我不是在这里吗。”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打消对方的疑虑。
“啊……可是……”
族人迟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似乎感到十分为难,或许还有一些无法言表的恐惧。
家主红梅色的眼睛,无声地暼了过来。
“你很紧张啊。”
梦子露出一个让人胸口揪紧的微笑:
“嗯……虽然我在想‘不会吧?’……不过,你们,该不会就是因为我在加茂家……才这么害怕吧?”
“……”
对方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呼吸都停了一下。
好像说中了……?
家里的亲人,好像是真的有点害怕自己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作为家主的人虽然很强,但是强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还在做大家都无法理解的,似乎非常危险的事,就会变得可怕起来。
加茂的血亲们,现在看着梦子,是不是在想“这会是另一个无法战胜的加茂宪伦”呢。
就算他们没有那么恶意地揣测过,看着梦子,应该也像是在看着一只随时都可能会失控、就连喜欢吃甜味的刨冰都很恐怖的怪物吧。
‘那个怪物居然也会喜欢甜味的东西’——什么的。
五条老师以前,也是这样的。
不过梦子觉得自己和五条老师还是不一样的。
比起毛豆生奶油味的、甜甜的五条老师,大家更需要害怕的是她啊。
因为梦子是会利用尸骸,召唤咒胎的死魂的怪物啊。
灵魂,人体,血食,诅咒和谎言。
一切被咒术师们视为禁忌的事物,梦子都亲手做过了。
啊……这么说的话,用那个词比较好吧——
……亵渎。
梦子亵渎了人类的一切。
她稍微意识到了——如果说现在的自己和最初的现代地图那个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种改变……
大概,是梦子舍弃了一部分“人性”。
所谓的人性,真是昂贵的东西。
平安时代的梦子,想要维持人类的外貌,不变成畸形的怪物的状态;但是为了杀死宿傩,她放弃了人形的形态。
和藏在肉.体内的鬼舞辻无惨一起,变成了宛如畸形双生子的连体怪物。
战国时代的时候,目睹了人类变成妖怪的堕化,触碰了人类与妖怪混合后、从极度的亵渎与禁忌中诞生的半妖「奈落」,与他结合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燃烧了人见城的梦子,也被奈落的火焰吞食了吧。
然后,明治时代的这次,她主动从咒术师变成鬼的始祖……把无辜的梅和妓夫太郎变成了鬼;学会了里陶的鬼术,用鬼术玩弄了死人的灵魂。
……亵渎。
涉及灵魂的诅咒,无论是多么温柔、多么美好的愿望,最终都会被扭曲成亵渎的姿态。
就像现代时被扭曲的幼驯染一样。
明明只是想要里香活下来而已……但是,最后里香变成了梦子看不到的怪物。
里香变成了咒灵。
自己和忧太,在那之后始终活在被恐惧和排斥的诅咒之中。
至于现在,加茂宪伦也好、胀相他们也好,玩弄了灵魂制作的陶土死人,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呢。
什么都亵渎了的自己……一定会迎来可怕的结局吧。
但是,梦子并不感到害怕。
已经什么都不一样了。
如果是一开始的自己的话,一定不会用这种程度的手段吧。
就像羂索那个时候会说“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啊”,梦子有时候也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有时候人的极限,真的很奇妙。
“不要那样看着我啊。我当上家主后,有辜负过你们的信赖吗?”
她放下那个装满了干枯手指的盒子,温文地凝视着族人。
明明梦子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柔和的微笑,但是房间里的空气却好像凝固了。
在对方垂着头、额头上滴落一滴冷汗时,年轻的家主收回视线,轻轻拨弄了下房间里摆放的黑松盆栽:
“两面宿傩的手指一直流落在外,封印已经有些松动了……加固一下是很必要的事。这种猛毒,放着不管就会聚集诅咒,也是咒术界的诸位烦恼的事吧。我只是试一下新的封印……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话时轻声细语,即使没有多大声,在燃烧着梅花熏香的房间里,也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直到梦子说完这番像是安慰一样的话,加茂的族人才感觉那种后颈处被人用刀轻轻顶住一般的毛发悚然感,缓缓消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有谁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收回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连忙低下头,对家主行礼:“是……梦子大人您的决定,当然没有问题。我们会处理好总监会、五条和禅院那边的。”
“嗯,辛苦了……除此以外,天元大人那边也帮我带一份问候吧。”
依然是温和有礼的回应。
在族人愣了一下的目光里,年轻的家主红梅色的眼睛微微垂下,看过来的眼中还带着似是温文的微笑。
“不止宿傩……‘哥哥’和咒胎九相图的事,有一些细节的问题需要向那位阁下说明呢。”
直到如今,亲手处决了血亲的家主,依然亲昵地叫着那个人“哥哥”。
令人迷恋又恐惧的、年轻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