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种话,但是只要梦子像之前一样温柔地对待她,小梅就不会哭了,甚至会得意洋洋地试着指使这几个怪胎兄弟。
因为他的妹妹就是这样的。
直率的梅,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太好懂了。
但是妓夫太郎可不一样。
比起妹妹,哥哥要贪婪得太多了啊。
胸中焦躁的心情,妓夫太郎一直深深忍耐着,即使如此还是折磨得他不停抓破皮肤,红色的血液从灰白的皮肤下渗出来,看着格外惊心。
外表畸形、但是心智更小一点的血涂往两个哥哥身边靠了靠,有点害怕这个看起来就很疯癫的家伙。
“……这人好奇怪啊,哥哥。”
走在前面带路的瘦削青年顿了顿,脊骨凸出的脊背又弯曲了一点。
他长着黑色指甲的手指,好像抽动了一下。
胀相无声把手按在了血涂的前面。
在妓夫太郎做什么之前,他们先听到了另一个恼火的声音:
“你说谁奇怪啊,丑八怪。”
从前面的转角处走出来的,是一个有着白色头发、穿着粉色和服的少女。
明艳得异常的女孩,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她只看了坏相和血涂的外表,就嫌弃地皱紧了眉毛,连想出口的挑衅都忘记了:“哥哥,就是这些家伙吗?真是没礼貌啊……居然敢说哥哥奇怪,你们才是一个比一个长得奇怪吧?”
胀相不为所动,挡在两个弟弟前面,倒是坏相开口缓解了气氛:
“华丽的小姐……失礼了。不过我们兄弟,对自己的外表可是会自卑的。”
肌肉紧实的青年,脸上带着微笑:“我们都是深爱梦子大人的人……争执就在这里结束,好吗?”
“……”
……哈,哈哈。
深爱……?
深爱啊。
妓夫太郎慢慢地抽了口气,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小梅。”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怪异的腔调带着点隐隐的颤抖,乱乱的卷发遮住了半张脸,有种说不出的压抑的神经质:“你来带他们过去,知道吗?”
哥哥,到极限了。
只是看着他那个样子,熟悉妓夫太郎的小梅下意识站直了一点,冷静道:“我知道了啊,哥哥。”
得到她的回复,妓夫太郎一句话都没说,慢腾腾地转身,眨眼间抽出一把血红的骨肉镰刀。
“唰——”
不知道他从哪里抽出的镰刀,从身体里带出了一大滩血,腹部瘦到畸形的青年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随手甩了甩,把自己的血液抖在地上。
木板滋滋作响,被鬼的血液腐蚀了几个小洞。
妓夫太郎擦着九相图兄弟的肩膀走去。
在走过几兄弟旁边时,他甚至没有转动过眼珠,也不管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那双黄色巩膜的眼睛长出红血丝,从发丝的间隙里直直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梦子。
如果可以杀掉就好了。
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剖开他们的胸口,看看那颗“深爱梦子”的心脏长什么样就好了。
让他想想……咒灵的小孩说不定是没有心脏的吧。
什么苦头都没吃过的家伙,就是敢说些可笑的话啊。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胎, 明明连面都没见过, 只是第一次说话而已, 就敢说什么“爱”着梦子……
别开玩笑了。
【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
低柔的、像是黑色罂粟的冰冷的声音, 在脑中低语。
【那些咒胎……很碍眼吧?】
【杀吧。】
【杀了他们。】
耳边好像传来了细胞的声音。
真奇怪啊。
为什么自己的细胞会让自己去做些没好处的事呢?
妓夫太郎用镰刀的刀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就算是嫉恨得把自己的牙齿都咬出了血, 他的脑子也没有不清醒到要去妨碍梦子的地步啊。
正是因为是梦子的‘东西’,该站在谁的那一边, 不用想都知道吧……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的话, 不如趁早被梦子吃掉好了。
啊啊,不过……那样也不错啊。
被梦子吃掉的话,该求她从哪里吃起好呢。
好心的梦子大人,求求你……哈哈。
妓夫太郎提着咒灵的头颅,慢慢穿过木廊,不在意任何落在自己身上又急忙避开的目光。
咒灵的血和尸块,像蒸发一样一点点变成烟雾消散, 在最后的头颅也消失之前,妓夫太郎拉开了梦子房间的门。
“梦子大人。”
他单膝下跪, 垂着头, 把那颗咒灵的头放在地上。
透过发丝的缝隙,能够看到她靛蓝色的衣摆。
梦子坐在廊下的绣球花旁,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白纸折成的式神,从另一边慢吞吞地抬过来一杯果汁, 放在她的手边。
“谢花……你回来了啊。”
空气里有着火炉的热气,炙肉滋滋响着, 散发出一丝引人垂涎的香气,和梦子房间里那种椿花的香气融合在一起,让人不自觉地陷入迷蒙之中,分泌出唾液。
梦子放下书,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来到他的面前。
她低头看了看妓夫太郎的战利品,从渐渐消散的咒灵头颅中,取出了一根干枯的褐色尸骸手指。
[你获得了【宿傩的手指】×1。]
“……啊,宿傩的手指。你找到了啊。”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这个提示的文字太恶心了。
不过这是必要的啊。
梦子把宿傩的手指放在桌面,用写好的咒符把那根手指里三圈外三圈地缠好,封印起来,放进了一旁的盒子里。
为什么死掉的宿傩会出现在现代地图,为什么会跑到其他人的身体里,要怎么才能杀死……这些东西还完全不清楚,不过梦子也有了一些想试试看的想法。
学会了里陶的鬼术,知道了宿傩的遗体被分成了二十份特级咒物……在这样的时候,她疯癫的“哥哥”,又把另一种特级咒物送到了梦子的手里。
简直太顺利了不是吗。
就像在诱惑她去“试试看”一样……试试看——把宿傩的遗体用鬼术复苏会变成什么样。
好不容易变成了加茂的家主啊……
不如继承“哥哥”的遗志,当一次疯狂的“科学家”好了。
用鬼术把宿傩做成她的陶土死人,再杀一次试试看。
这样的话,宿傩会被完全杀死吗?
……不知道。
但是想要试试看。
现在,第一步的实验,在咒胎九相图的身上已经验证了——里陶的鬼术,的确可以用特级咒物这样的尸骸来代替灵骨,用来召唤死者的亡魂。
接下来,要找到“足够”的宿傩的残骸才行。
复活诅咒之王……再杀死他。
这样一来,梦子就是玩弄死人灵魂的鬼之始祖了。
……真的很有意思啊。
如果咒术界的人知道了她想要做的是什么的话,一定会把她当成诅咒,拼命祓除吧。
一定会下地狱的吧,呵呵。
梦子觉得,经历了现代、平安时代和战国时代的自己,好像有些改变了。
这种改变,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很好哦……这次也多亏了你呢,谢花。”
她合上那个装了好几根干尸手指的盒子,握住一旁的小刀。
梦子用刀插起一块火炉上的烤肉,缓步来到妓夫太郎面前,洁白的手指抬起青年的下颌,在他黄色的眼睛注视下,低声说:
“张嘴……对。”
在妓夫太郎干燥的嘴巴张开后,她将那块鲜香的、油脂还带着微焦的炙肉,用刀尖送入他的口中。
刚刚烤到最好的肉片,热气、油脂和纤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在进入口腔的那一刻简直是对味蕾的赏赐。
“……好吃吗?”
梦子的声音就像她把住他下颌的手一样,洁净又带点冰冷的温度,和口腔里热腾腾的炙肉形成强烈的反差。
“……”
妓夫太郎感觉那块肉可能有点太烫了,以至于他的大脑也开始像是被烘烤着一样,冒着贪婪的气泡。
要是咬下那块肉的时候,尖锐的牙齿一起咬住了梦子的刀,那样就好了。
他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眼睛不由自主盯着梦子握刀的手。
梦子……可爱,太可爱了啊。
这么拿刀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玩闹一样啊。
即使知道眼前的始祖有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在泥沼中跌爬滚打长大、玩镰刀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的妓夫太郎,只是从梦子握刀的这个动作中,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膨胀的怜爱之情。
要是他刚刚稍微没忍住,直接把梦子的刀咬碎了的话,她会不会愣住呢。
一定会的吧。
真可爱,真可爱啊,梦子。
谁都会觉得你是个完美的人,谁都会理所当然地深爱你吧。
——但是呢,梦子。
只是这样还不够。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无论多少温柔的对待,多少好意,都没有办法填饱的、烂到无可救药的家伙。
从生下来就遭到非人的对待,因此自身也变成了非人的存在的……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比你想象的,比你想要的,更加,更加……
什么都不知道,就对自己这种家伙,纵容到了这种地步……
“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那烧到快要眩晕的火焰中,妓夫太郎艰难地吞下那块鲜香滚烫的炙肉,听到梦子带着微笑的、柔和的声音。
她红梅色的眼睛,静静地,温柔到有些虚幻地凝视着他长着黑斑、神态扭曲的脸。
“你不是只想要这个吗?还是说……想要其他的?不说出来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哦。”
房间里好像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不,不如说,实在是太嘈杂了——
自己变得混乱的呼吸,梦子的眼神,还有细胞里传来的声音。
好像是突然“嗡”的一声,外界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梦子说的真对啊。
想要的东西,就要拼命去掠夺才行。
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不这样做就会被丢弃的。
“啊……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妓夫太郎长着黑色指甲的手,轻柔地握住梦子的手,指引她来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黄色巩膜的眼睛缩动着,病怏怏的脸上咧开了个堪称邪性的笑容,嗓音的气息骤然低沉而喑哑:
“这颗脑袋,可以给你啊……梦子大人——”
手指用力,带着梦子的手一起紧紧掐进皮肤里,抓出血痕,红色的血滴在灰白的皮肤上渗出、慢慢流下去。
妓夫太郎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把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搭在梦子的拇指根部,用脸颊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就这么从下往上望着她,怨毒地笑了:
“你对那个脑子说过的吧……把大脑挖出来送给你当礼物的话,就可以交往吧……?我可以吗?这颗头可以吗?你喜欢吗?”
只要给一颗脑袋就可以交往了……开什么玩笑。就算是那家伙真的愿意,妓夫太郎也要亲手把羂索的头骨揭开,把他的大脑搅成稀巴烂,这样的话才算是“见面礼”啊……哈、哈哈。
从那一夜开始就在胸腔中挥之不去的、愈演愈烈的绝望,在梦子收下了别的死魂后,最后一根神经也被烧断了。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原谅,真以为他会乖乖等着被甩到一边去吗?
妓夫可是很擅长记仇的啊。
他用力抓住梦子的手,带着她一起,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头颅就这样直接拔下来,用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炽热目光,痴缠地盯着梦子:
“这张长了斑的脸,你经常盯着看呢……是喜欢吗,还是讨厌呢?又或者说,好心的梦子大人,在可惜没有帮人类的我治好这张脸呢……”
从母亲那里,出生起就有的黑斑。
妓夫太郎和小梅都是这样。
妹妹的头发,自己的斑,出生时或许就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诅咒。
变成鬼,细胞被摧毁再生,外观的残缺却没有消失,身体的病态反而更加可怕。瘦到只剩肌肉包着骨头的腹部和胯部,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肉.体。
然而,在不断割开自己的伤疤、展示自己的畸形的绝望和癫狂中,妓夫太郎看到梦子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嗯。”
红梅色的眼睛湿了,闪烁着细碎的、心动的光亮。
“那么,这个礼物……我收下了。”
梦子说。
“……?”
说了、什么?
妓夫太郎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些什么,梦子凑近,轻柔地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的脸,我不讨厌哦。”
在大脑轰然变成空白的恍惚中,他听到梦子柔软的、像是含着蜜的甘甜的声音:
“……今天就来数数看,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颗斑吧……谢花?”
第73章 绮丽谢花幻夜
少女的舌尖是温暖而湿润的, 带着柔和的香气,就像是美梦一样,妓夫太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梦子从上往下凝视着他,眼眶和脸都有点发红, 眉毛轻微皱起, 眼睛里带了点湿润的水光。
啊、啊啊……
妓夫太郎心神震颤, 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有点不稳地抬起手, 捂住自己的脸, 手指碰到了嘴唇上凉凉的湿痕。
刚才的、是什么?
梦子……
啊、啊……梦子……做了什么啊……?
自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吻……是梦子给了自己。
是爱情吗?
不,不是吧, 那种事怎么可能。
梦子对自己有感觉, 这不是好事吗。
本来对这种事应该司空见惯才对的。
从花街的泥沼里爬出来,厚颜无耻、恶毒下流的妓夫,想要引诱好心的梦子大人……不就是应该什么肮脏的手段都用得出来吗?
“哈……哈哈……”
妓夫太郎捂住脸的手有些神经质地颤抖起来,笑声扭曲得像是哭声。
巨大的悲伤、贪婪、渴欲和恐惧幻灭的内心,化作猛然爆裂的火焰,吞没了所有的理智。
他微微松开手,从虎口的缝隙里, 黄色巩膜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鬼的样子,偏执而炽热地盯着面前的人。
“好啊……”
妓夫太郎单手用镰刀割掉自己的腰带, 松垮的和服垂落, 露出了他瘦到只有腹肌包裹胯骨的、细得病态的腰部。
他古怪地笑了:
“……请用请用,梦子大人……您是我这个妓夫……唯一的客人啊。”
人与人之间,重要的心意,被叫做“爱情”。
妓夫太郎不相信这种事。
罗生门河岸、游郭底层的人, 本来就不应该相信这些虚幻的谎言。
就像是罂粟一样,妓夫太郎看到过很多游女用这种谎言短暂地麻痹自己, 为之神魂颠倒,最后被所谓的爱情吸食了所有的金钱、体力和希望,被抛弃,陷入麻木、憔悴和痛苦中,还要等待再也不会回来的恋人。
妓夫太郎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一切美好的东西摆到面前,他只会下意识地警惕、怀疑,贪婪地掠夺。
不相信。
不相信梦子会爱自己。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但是世界上唯一会对自己跟前跟后的小梅,还有世界上唯一伸出手的梦子。
唯独这两人,妓夫太郎会倾注无限的耐心和膨胀到畸形的溺爱。
自己想梦子想得骨头都在发痛,梦子也有感觉,那么做这些事也是无比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是引诱好心的梦子大人,让她学会“使用”自己的东西罢了。
让梦子使用自己。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呃、唔。
湿润的液体,打湿了梦子的肩膀。
“谢花……你在哭吗?”
不要看过来。
至少现在……不要看。
他抓住梦子伸过来的手,从指缝里钻进她的手心,埋在她耳边说:
“不要逃走啊这位客人……我们还没结束呢。”
…………
“哥哥没找你们麻烦,只是他刚好没心情,不要以为就这么算了。”
小梅硬邦邦地说。
她挑剔地打量着胀相、坏相和血涂,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长着两个头的怪物就算了,居然还一副小孩子的口气,小梅懒得和这种连人形都没有、肯定不会讨梦子大人喜欢的生物计较;浑身都是肌肉的华丽男也很微妙,充满了可疑的气氛,就算坏相说话比较好听也绝对不是梦子大人喜欢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