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嬷嬷沉着脸:“肖林已经去找金大人,我们关好大门不用慌!”
安娘子虽然没有说明想干什么,她此时已经能推测出来。
这是给唐家那些人挖了一个坑。
崔御史对时政之事最为敏感,跟玉嬷嬷相处时也有提及。
去年梨花巷劫人引出的是大案,虽然现在风头已过,对普通人来讲已经成为去年谈资,可真正的根源还在深挖当中。
现在唐二郎去追安娘子,在上层人眼中,几乎就是去年大案的情景再现。
等到明天,无论唐家怎么说自己在追“逃奴逃婢”,都难洗劫匪的嫌疑!
这方法好是好,可安娘子以她自己为饵,冒着风险。
还有金大人……此时玉嬷嬷才反应过来。
安娘子不提前告知金湛,并不是有什么怨言。
只因为唐家跟广安伯府有关联,金大人又停职在家不宜掺和此事。
但现在事发,若是由兵马司军士去报,金湛自然可以紧急复职。
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这里面究竟是为安娘子自己多,还是为金大人多,玉嬷嬷想不出来。
她是大家仕女,想的都是管家理事,伺候家人,后面过的也是教坊司的生活。
她没有想到安娘子早已经布下一盘棋。
这边玉嬷嬷已经想到去年的梨花案和金湛复职,还在路上逃跑的安春风和黑豆却没空想那么多。
上层人的事跟他们离得太远,近在咫尺的是唐二郎等人。
此时,孙家人骑马已经追到马车后,眼看就要靠上来。
安春风对黑豆道:“往十里巷的东头去!”
十里巷不单是一条巷子,而是一片黑户集聚区的统称。
入口有几个,当初安春风救荣雪,走的是距离棋盘街最近的一个巷口。
现在所走的东头距离最远,也是早就计划好的路线。
黑豆一拉缰绳,马车在街上快速转向。
后方,唐二郎等人不知道前面马车的变道,也只能跟着转向,一通手忙脚乱,不仅速度慢下来,还差点翻车。
安春风瞥一眼已经追在自己后方不远大喊停车的男子,不由嘴角微弯:真是自寻死路!
黑豆驾车七转八弯奔跑着,穿过坊门,前方道路开始狭窄,一些低矮的房屋间杂其中。
沿途零星挂着的灯笼越来越少,照出丈许光晕,其他地方一片黑暗,远远望去,道路好似黑兽巨口,灯光就是尖牙。
这里还不是十里巷黑户聚集区范围,因靠着坊市街道,居户多为匠作手工,所以街道上污水纵横,异味不小。
后方骑马的人眼见马车进了这种地方,顿时有些迟疑不决。
就在这时,安春风和黑豆下车,当着那人的面迈步进一条小巷。
一步之别,天差地远,这里就是繁华京城最丑陋的一面,也是另一个世界。
虽然还在正月,这里也没有漂亮店铺和摇曳彩灯,只有血腥和贫苦。
入眼都是简陋的木质棚房,黑压压连成一片,人需要从堆满杂物垃圾的巷子走过。
此时才入夜,整个棚户区还没有入睡,巷子里四处灯影晃动,时不时就有说话声。
安春风和黑豆的进入,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后方,等唐二郎一众人到街尾,只看见停放在街边的空马车,顿时气急败坏。
他对早一步到的骑马人吼道:“那俩贱人去哪里了?怎么不拦着?”
骑马人道:“二爷,人就在那里面,我们还追不追?”
“追,怎么不追?贱人就是贱人,果然这里才是她们的老巢。
梨花巷那边有狗守着,我们不好动手,现在正是抓人的机会!”
唐二郎看一眼自己这边的十几个人,信心满满。
他自小就长在官员住的西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只是听说过这里都是苦力下贱之人住的。
见多了贱民们在街上像狗一样,低三下四讨要生活,唐二郎等人心里根本就不惧怕这些人会伤害自己。
一声令下,所有人丢下车马,提着棍棒刀斧就踏入小巷。
安春风此时已经用布包了头脸,跟黑豆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
黑豆在大杂院生活过,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但他也多在白天行走,夜里不敢出门。
虽然前几天已经走过,此时再走在这淌着污水的巷子里,他还是有些紧张。
一个念头始终在心里萦绕,忍不住问道:“安娘子,为什么是这?”
安春风嘘声让他别说话,停脚,立刻带他躲在一处杂物后。
十几息过去,一个喝醉酒的人从不远处的破门后出来,等他摇摇晃晃离开,安春风才道:“因为大梁律法无法处罚唐二郎,哪怕金大人也无法帮我。”
原身的死亡是无法言说的秘密,还有牧哥儿被勒,安春风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
血债血偿,命债命偿!
金湛虽然是官身,其实被拘束的地方更多,有时候行动起来还不如自己方便。
大梁朝的京城是有法律的,就连打唐大郎一巴掌都要考虑后果,对方不痛不痒还惹来大家指责!
若是唐二郎和刘氏一直躲在家里,自己要报仇都没有办法。
但现在不同了。
是唐二郎这伙贼人先挑事,再有兵马司军士作证,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跟在报案途中“被劫”的安春风无关。
黑夜掩饰了一切美好,也掩饰了棚户区的混乱和肮脏。
唐二郎一行人纷乱嘈杂的脚步声,打破棚户区的宁静。
有住户开门来看,却被一把刀抵住胸口:“喂,老头,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半大小厮走过?”
唐二郎他们进巷没走一阵就迷路了,瞎转几圈,只能开始沿途寻找。
开门的老头被突如其来的刀吓得一哆嗦:“几位爷饶命,小老儿没有看见什么妇人带小厮,我们这里只有乞儿,没有小厮!”
“废话!说没看见就闭嘴!”唐二郎一把推开他。
转身又在开始无头苍蝇般乱撞,把那些破门矮窗拍得啪啪响。
不远的黑暗处,安春风和黑豆就静静看着。
唐二郎等人进到这里还如此猖狂真是大出她的意料。
在她的计划中,要引得唐二郎在这里大闹一场,需要费些手脚,没想到孙家走狗爪牙习惯欺压百姓,在这里本性难移。
唐二郎等人一阵喧哗,终于惹得各家开门怒骂。
可是面对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孙唐两家壮汉,这些住户的反抗不得,都被打倒在地,周围人家更是关门闭户,不敢出声。
一时间唐二郎等人的气焰更盛,骂骂咧咧不可一世。
安春风微微皱眉,对黑豆道:“好了,我去引人!”
这里不全是黑户,还有一部分匠户和平民。
本来让唐二郎闹一阵是留个线索,若再任他们闹,这些住户要吃亏。
黑豆点头:“我去!”
他不要安春风动手,主动请缨。
黑豆看起来长得矮壮,实际上身手比同龄人还灵活,现在又被金湛指点过一段时间,更比安春风强。
安春风有自知之明,道:“好,我就在后面跟着,你自己小心!”
话说完,黑豆已经冲向正指挥众人挨家查问的唐二郎。
手中抓起一块烂泥,大喊一声:“唐狗!”
话音未落,唐二郎等人齐齐回头,那块烂泥就准确的砸在唐二郎的脸上,将他口鼻眉眼糊成一团。
“呸呸!”
唐二郎刚刚抬手抹去眼睛上的泥巴,就感觉肚子一痛,黑豆已经冲到近前,一拳打在他的肋骨上。
唐二郎“啊”的一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人也噔噔噔退出数步倒在地上。
黑豆这一动作来得突然,刚才还站在唐二郎身边的两个下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唐二郎倒地。
“逃奴!逃奴在这!”
“抓住他!”
黑豆露面,唐孙爪牙顿时兴奋起来,十几个人立即围过来。
黑豆一拳得手,转身就跑。
现在看见黑豆又要逃跑,唐二郎忍住疼痛起身道:“快,抓住他,找到那逃婢贱人!”
那十几个下人爪牙立即追上,唐二郎身边只有两人陪着。
这片区域黑豆已经来过几次。
虽然此时黑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靠着周围零星灯光,还有白日安娘子让他做下的记号,他熟门熟路将后方那十几人远远抛开,居然比想象中容易。
安春风站在黑暗处,冷冷看着唐二郎被两人挟着,从自己面前三尺之处摸摸索索,跌跌撞撞跟着往巷子深处奔去。
此时若是想杀他,抬手便可,只是时辰未到,让他暂时再活一阵。
黑豆行走的这一片地已经脱离巷道,而是棚屋后。
屋檐牵连成片,偶尔露出一方空旷泥地,地上是排水的明沟暗渠,旁边有土墙相隔。
白天行走其中,就好像是在钻八卦迷宫,此时简直是寸步难行。
黑豆连蹦带跳,穿梭在各种晾衣绳索之下,后面那些人就苦了,一脚深一脚浅,狼狈不堪。
唐二郎更是没有走过这些路,刚才被黑豆打得直不起腰。
再被水沟跤倒几次,早已经摔得额角青紫。
黑豆走到一处棚屋前,三长两短敲了三次,就闪身躲到一边。
有人从里面探头探脑打开门,口中骂骂咧咧:“怎么现在才来?”
门外却没有人,正当他想关门时,孙唐两家的爪牙已经赶过来。
黑夜里,只听到噼啪乱响的脚步声,还有大喊:“站住,兔崽子站住,爷爷抓住你,屎得给你拧出来。”
那人一听是来闹事的,嘭的一声关上门。
唐孙两家看见灯光闪动,只当黑豆已经进去,顿时气急败坏,三两步冲到棚屋外就开始砸门。
“开门,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冲出七八个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道:“哪里来的龟孙敢来闹事?”
唐二郎捂着肚子气喘吁吁赶过来:“交出我们的逃婢!”
“逃婢?”出来的大汉呵呵笑起来:“好,只要你进来就带走!”
唐二郎还没有出声说话,已经被那人一把扭住领口拎起来,劈手就丢进棚屋内。
一见情形不对,唐孙其他人还想冲过来救人,被那些守门的汉子一棒一个撂翻在地。
唐二郎跌进屋里被摔了一个狗吃屎,抬头看去,顿时大吃一惊。
外面看似几间破烂的棚屋,里面居然是一个赌铺。
里面光线昏暗,空气浑浊,三张高台上丢满了铜钱和碎银。
高台边,头戴高帽的庄家,还有几十个穿着粗衣烂衫,正专心致志等着开骰盅的赌徒,此时都齐齐扭头看过来。
场面诡异无声。
唐二郎只感觉自己是被几十只血红眼睛的饿狗盯上,不由背脊生寒:“你们继续,我、我路过,路过……”
那些赌徒像是看见天上掉落的金子,猛然爆发出大笑,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有人会路过正午大街香料铺子,因为那里有一两值千金的海外贡品。
有人会路过平康坊百花楼妓子的香榻,因为那里有香喷喷的美娇娘。
就是没有人会路过藏在棚屋里的赌坊,这里只有红了眼睛,黑了心肝,丢弃性命的赌徒。
到这里不是丢钱就是丢命,只有熟人带路才能找到的魔窟,有人相信路过才有鬼。
这些公子哥儿们吃鱼还怕腥臭,出来赌两把还找借口,玩得真花!
戴着高帽的庄头是个瘦小干枯的老头,一只眼眶干瘪,皮肤黝黑,一头黑黄卷毛,赫然是个异族。
老头的独眼目光凌厉,从唐二郎那满是污垢,却是上好料子的衣服鞋袜上扫过,咧嘴一笑:“这位郎君路过得好,欢迎路过,来,正好可以下注!”
唐二郎摆手慌忙起身:“不赌,不赌,我不会耍钱!”
庄家的笑脸一收,看向被抓进棚屋的其余人:“我这里不来闲人,你不赌,那就是他们来赌了?”
有孙家下人好像刚才被敲蒙还没有醒,此时没有看清形势,大声道:“我们是来抓逃奴的,不是来赌,你们还是把逃奴交出来。”
棚屋里又是一阵大笑。
一个戴着毡帽的男子丢开骰子转过身,看着说话的人道:“你是哪家的?怎么到这抓逃奴了?”
孙家下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穿着一身簇新衣衫,他站在那里面无惧色,只怒瞪着毡帽赌徒道:“我们是广安伯府的人,现在出来抓府里逃奴逃婢,你们要是知道,就把两人交出来。”
“逃婢……这里没有,你看我们这里谁像逃奴?”又有人呵呵笑着起身,对广安伯府这个名头好像没有听到。
孙家下人知道自己被嘲笑,黑着脸道:“你们若是敢窝藏逃奴……”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一拳锤翻在地,抓他的壮汉啐了一口:“逃奴,我们这没十个也有八个,等你赢了,看上谁就可以带走。”
“对,赌铺里只谈输赢,不谈其他,有话赢了再说!”
“小子,不懂规矩是吗?爷爷我教你!”
拳打脚踢下,那愣头青翻滚惨叫,晕厥过去渐渐没了声音。
此时,跟着唐二郎过来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被人引着闯了赌窝。
唐二郎看都不敢看地上那个人,只对着庄头弯腰讨好道:“这位爷,我们是被人误导着过来的,是误会,误会!还求你大人大量,放我们走!”
庄头没搭理他,只对出门抓人的壮汉:“来者是客!怎么能说走呢!大壮,地上凉,带客人过来坐着说话。”
那壮汉二话不说,一把揪住唐二郎的发髻就拉到高台边:“老实点,别让老子动手揍你!”
唐二郎都快尿裤子了,扶着高台战战兢兢:“各位,各位,我真是误闯进来,有人陷害我。”
庄头取出一根布巾将自己干瘪的眼窝擦了擦,淡淡道:“你说你们是广安伯府的!”
老头的声音沙哑,话说得极慢,棚屋里却气氛一凝。
那些赌徒个个咧嘴笑得无声。
唐二郎已经觉察出不妙,哪里敢承认自己跟广安伯府的关系,颤着声音摇头:“不是,他胡说的,我父兄都是官身……只是微末小官!”
在其他地方,他还敢说自己官宦子弟,现在,恐怕喊官身不好使。
庄头摘下自己头顶高帽,伸出鸡爪一样的枯手在乱发中挠了挠,这才哑着声音:“官宦子弟!不错,我这个草窝里今天也有金鸡。
难得来了贵客,你们几个去外面好好看着,等小老儿陪郎君好赌几把!”
几个壮汉闻言出门,在各个路口一站,将赌铺牢牢看住。
不许人再进,也不许人走。
唐二郎不知道庄头想干什么,大着胆子道:“这位爷贵姓?我不会耍钱,若有冒犯,我赔银子!”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钱袋,又从袖袋里抽出一张银票。
钱袋放在高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周围人眼睛顿时一亮。
唐二郎又对跟着自己来的其余人道:“快,快把你们的银子都拿出来!回去后我翻倍还!”
跟他来的那些人此时也开始手忙脚乱的解腰带、脱鞋子,掏腰包,从身体各处取出自己藏起来的银钱。
高台上一下就多出七八两银子,几张银票,还有两个钱袋。
唐二郎看看钱已经差不多,尤其是里面自己那张才拿到的二十两银票,够赔礼道歉走人。
“老丈,冒入贵地,这些是薄礼,还请收下,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此时在他心里把黑豆和安氏只恨的咬牙切齿,暗暗发誓:只要自己出去,一定马上告官,到梨花巷查抄家产,再将人卖掉。
面前一下就多出几十两银子,老庄头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咧嘴露出残缺黄牙:“赌铺只收赌注,不收其他银子!你不会耍钱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
周围赌徒哄笑,唐二郎僵住……
时间慢慢过去,赌铺里气氛热烈,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喊着“大!大!大!”,“小!小!小!”
几十双眼睛都盯着高台上那个白色的骰盅,心脏也随着里面叮当声狂跳。
唐二郎脸色惨白,冷汗澄澄,双目赤红,眼睛死死盯着庄头手中上下翻滚不休的骰盅,心中暗暗祈祷:开大,开大,开大!豹子,顺子!
庄头手如游龙戏水猛的将骰盅放在高台中央,大喊一声:“买定离手!”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决人生死的小玩意。
唐二郎只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浑身僵硬。
庄头独眼将场上众人一一看过,最后目光落在唐二郎身上,阴笑道:“郎君今天晚上手气不怎么好啊,不过也不要紧,现在这最后一把要是赢了,不仅能翻本,还能在这随便挑几个逃奴离开,要是输了呢……呵呵,你的赌债明天就要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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