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着道:“当日在朝堂上,众臣见过机器后纷纷夸此物之绝妙。
一些出身贫寒人家的还睹物思情,当场落泪,说若是早有机器,家里老母也不会冬夜为家人纳鞋受寒,落下寒咳病根。
这是让黎民百姓不再受苦受冻的好事!
母后,朕自该大赏安氏,再说乡君封号还是定远侯提出的,其他臣子都同意。”
太后呆了呆:“定远侯提出的?”
“是!朕也是顺应众意!如今霓裳乡君有孕,不便进宫,朕就允了。”
太后沉默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如今金大人身体已经康健,夫人对社稷有功理当奖励。
既然有孕不便伺候夫君,那就选两个新进宫的秀女赏赐吧!”
不得不说,太后娘娘的主意非常好,时机也把握的刚刚适当。
在这种情况下,妻子有孕,用小妾通房什么的伺候夫君是很正常的事。
稍微宽裕的人家就会如此,更别说金湛还是一个朝官。
并且是皇帝赏赐的秀女,那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安氏再是有理由也无法拒绝!
可荣帝听得这话,没有应声。
他有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对臣子也时有赏赐美女的行为。
若换成其他人,太后说要赐婢皇帝也很支持。
因为这次有些不一样。
一则金湛本人不喜女色是早就出名的,娶庶民安氏本是无奈之举。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金湛是以身回报,连人带崽的都娶进门。
二则安氏对朝堂有功,比不得寻常妻子,这边刚有孕,皇室马上就要夫君纳妾也有些不妥。
以安氏敢为金湛夜闯逍遥山庄的脾气,硬送人闹出事来。
哪怕最后秀女入门,丢的还是皇家颜面。
把安氏和金湛逼急了,说不定还会惹出一些皇室不想暴露的秘密。
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也是不能随便赏人的……
荣帝叹息一声,幽幽道:“太后在宫中时久,还不知外面的事情,如今坊间有一折戏很是动人心。
若是太后闷得慌,也可去赵王府听唱上几折子,赵王这几天进宫都在哼哼唧唧!”
看出皇上不愿意赏赐秀女,还提什么让自己看戏,这话里有话呀!
太后心里再不悦,也不能惹得皇帝儿子不悦,只能将这话再次搁下。
安氏和金湛左右不过是命妇外臣,自己以后随时可以处置,还是先打听什么戏剧再说。
这心思存了一天,此时接见这些外命妇都心不在焉。
昌平伯夫人说过霓裳乡君,又开始说各府的八卦。
这些事本来是太后喜欢听的,可今天她忍不住问道:“昌平伯夫人,外面可有什么新戏?”
说到新戏,几个陪坐的夫人顿时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太后还不知道,如今坊市里到处都在唱一出白蛇传说的新戏。”
“对,里面的唱词新奇,就好像小曲,呵呵,听着还很是有趣的!”
“都是些淫秽之词,我府里那些丫鬟都会唱了,还说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哎!听得我耳朵疼!”
这是一个喜欢清静的老夫人,每天不是誊抄经文,就是打坐养神,对外界新事物一律不接受。
最近几天府里那些下人时不时就哼唱几句,让她很是不高兴,还罚了几个丫鬟婆子的月银。
这个老夫人的话让几个正兴奋的夫人顿时哑了口,不再提坊市上的戏班。
可太后却被勾起兴趣来,她是爱听戏的,宫中梨园还养着戏班,只排宫中嫔妃们喜欢的唱。
可这些年下来,这一出出戏唱得再是精妙绝伦,也是腻味了。
夫人们在太后跟前还要拘谨着,而那些随母亲被带进宫的小女娘就自由多了。
凉亭游廊里,姑娘们三两个聚在一起,说的也是白蛇传说的新戏。
现在的戏已经演到许郎君被囚,白娘子水漫金山寺。
“那法海真是让人讨厌,人家夫妻恩爱,他在里面搅和个什么劲!
要是被我看见,定要让京兆府抓他一个邪僧之罪。”一个长得粉嫩的小娘子气愤道。
“他就是嫉妒别人!我已经让下人买到三张法海的绣品,先是打了板子,现在已经让小厮泡在后厨水沟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另外一个小娘子兴高采烈道。
别人都讨厌法海,她却花了十五两银子的高价,把法海的绣品和人偶买来好好折腾才消气。
她的行为引得其他贵女纷纷称赞:“苏娘子不愧是定远侯府出来的女娘,将门出身,就是敢爱敢恨!”
那小女娘高昂着头,一脸骄傲:“我娘说过,世人难得有情人,白娘子是蛇又如何。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还济民救人,哪怕是妖也是好妖。”
定远侯府嫡女的话顿时又引来一片赞誉,大家纷纷对白娘子许郎君的遭遇表示同情。
在这群小女娘的中间,宋含姝始终沉默不语,神思恍惚。
她一直都想寻两情相悦,一见倾心的如意郎君,现在找到!
可是……时不待人,那人已经娶妻生子!
宋含姝心里纠结万分,从上次在道边见到中暑的唐玉书,她的心就收不回来了。
那样水晶般的人,怎么就已经成亲?要是自己能早一些见到就好了。
父兄既然能愿意将自己许配给裴家六品小官,肯定也会答应唐玉书的。
现在,自己想见他一面都难。
宋含姝是未婚小娘子,武安侯府再是没落低沉,也不是茅屋人家,她想要见到外男并不容易。
平时身边随时跟着嬷嬷婢女,不会让她摘下面巾,更不允许随便去唐家。
哪怕她说想跟孙如意交往,都被贴身嬷嬷否定:“姝娘,唐夫人要带娃伺候夫君,没有闲时茶话。”
宋含姝拧紧手中帕子,又回想唐玉书病好后,就到武安侯府对自己谢恩的情景。
那天唐大人未着官服,只穿常服,特意梳理过的面容俊俏朗逸,没有病中的颓废脆弱之气,更是清雅绝伦。
说话得体,举止端方,温文尔雅,跟父兄完全不同。
言谈悦人心,就连母亲都夸他“才貌双绝”
可惜母亲说自己已经定亲,不能见外男,就连受礼都只能隔着屏风。
宋含姝的魂不守舍,让几个小娘子看得嘻嘻笑闹:“姝娘的婚礼就要到了,现在就开始思念裴郎君!”
“姝娘,你那位裴郎君今天也在宫中候值,方便我们要个果盘,添个马车轿辇什么的,妹妹既然思念,去见一见吧!”有人跟着说笑起来,只是这话里带着一惯的嘲讽。
宋含姝的未婚夫裴俊是太仆寺官员,也就是皇宫后勤保障工作人员,只跟宫中太监总管接洽事务,并不管什么果盘茶水。
因为太后的七夕宴,他现在就守在宫中一处偏角房里。
那贵女说的马车轿辇,更是武安侯父子的工作范围。
能在皇帝身边做事本来也不差,可此时从这贵女口中说出来,听在宋含姝耳中那就是嘲笑。
嘲笑父兄是伺候牲口的,自己还嫁了一个奴仆。
宋含姝脸色发白,以前她就最讨厌父兄在太仆寺的职位,每次在这种场合都是被人取笑身上有骡马味,现在更是增加一个奴仆夫君。
她看看旁边正被人簇拥着谈笑风生的定远侯嫡幼女苏敏,才十岁刚刚出门走动就这样占尽风头,还不是因为她父亲定远侯有军功回朝,还入了兵部。
宋含姝终于是忍不住哭着跑开了,满腹委屈无处发泄。
凭什么其他侯府都是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女婿不是门当户对的侯府伯府,就是状元门庭。
自己偏偏要被许一个小官。
在她心里,太仆寺官员说得再好听,那也是皇族的仆人。
宫中的七夕节过得不愉快,梨花巷的七夕节过得却是欢喜。
虽然祭月是在晚上,可才过午,黑豆和小林子就布置好马车将她送过去了。
玉嬷嬷早早候在巷口,一见她的车到就笑着迎接,又吩咐丫鬟婆子小心搀扶着:“采青采蓝,你们俩细心些,宁阿婆已经回去了,你们就一步也别离身,只管顾着夫人。”
安春风下了车,推开采青要搀自己的手,有些哭笑不得:“玉嬷嬷也是小心过头了。
宁阿婆走时可是说过,她们庄户人家的媳妇,就是临盆都还要在地里干活,多活动活动,生着顺利!要我也不能一天躺着坐着,该干啥就干啥。”
安春风没有亲身经历过怀孕生产,但也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日常生活。
怀孕又不是生病,能活动就要多活动。
当初玉嬷嬷怀着荣雪时不敢让人知道,被监管教坊司的官员要求教授歌舞时,勒紧肚子也要上。
这才让腹中胎儿发育不良,雪娘的脚踝落下残疾。
玉嬷嬷亲自动手扶她,嗔怪道:“你怎么能跟阿宁她们比,她们做惯农活,闲着反而不好。
再说,你也别舍不得使唤人。要是你有个闪失,金大人还会轻饶了这些丫鬟,非扒了她们的皮。”
安春风现在怀孕两个多月,活动自如,能走能跳,只是时不时的孕吐让她脸色不好,不需要人搀扶。
可金湛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安安太跳脱,还要跑来跑去管着生意,就规定走一步也要采青扶着,出了事肯定要严罚。
两人说着话进了梨花巷安宅,荣雪没有迎门。
玉嬷嬷笑着解释:“雪娘说你孕吐,就关门翻书找方子,还制了几个口味的酸梅,恶心时含着吃。现在又去厨房盯着,怕厨娘不小心又放错了姜。”
安春风现在不喜欢姜味,荣雪叮嘱过还怕厨娘疏忽大意,非得亲自盯着。
回到安宅,安春风仿佛又回到未成亲的时候,她的房间都还留着,一应布置都没有变,想休息就休息。
东院有金牧野住着,除去平时有荣雪看管着,到休沐日她每次回梨花巷还会让人重新打扫。
祭月的供桌供品已经准备好,只等着夜幕降临。
傍晚时分,金湛下衙时还专门去学丰书院,把金牧野接出来一起过节。
父子俩骑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随从小厮,大大小小一行人招摇过市。
晚上看着荣雪做完祭拜,再聚餐一顿,金湛这才带着一家子回金府。
回家的路上,金湛没有骑马而是坐上马车跟安春风咬起耳朵。
“安安,太后果然想要赐秀女下来!”
宫中有几个侍卫大哥,这种事才很快就让在兵马司衙门的金湛知道。
安春风深吸一口气:“太后真是闲啊!皇上的意见是什么?”
太后处于深宫,不理世事,只知道用女人为难女人,只会玩些内宅勾心斗角的事。
金湛揽住安春风的肩背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道:“皇上没有答应赐秀女。安安,你已经替我在太后那里挡了一次。皇上若是要赐秀女,我自会拒绝……呃!”
突然,马车重重一颠,差点将安春风甩倒,幸好金湛就在旁边,他一把抱紧,往旁边卸力一带,安春风平稳靠住。
此时外面已经乱成一团。
金湛一撩帘子冲出去,驭座上的黑豆努力控制受惊的马大声道:“大人,是前面出事,路口堵上了。”
金湛知道前面肯定是出事了,才会在大街上如此慌乱。
他迅速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马僵,顾不得其他,一把薅过旁边马背上的金牧野放进车厢:“你娘俩先回去。黑豆,宁小八,你们护好马车,绕道走。”
宁小八到金府当门房两年,现在已经十二岁,平时除去要练功,也开始跟着黑豆在外当小厮。
黑豆应一声,掉转马头另外寻路,金豆子和宁小八骑马跟在旁边。
金牧野坐在车厢里,扶着自家娘还对外东张西望:“咦,今天七夕祭月,这里又不是去樾湖的路,怎么还这么多人?”
外面黑豆道:“这里有几座茶楼,现在里面有戏。”
有酒楼茶楼的地方就有戏台,有戏台的地方必定会有小曲说唱,现在最流行的自然是《白娘子传奇》。
安春风没有对发生了什么感兴趣,她现在有孕,比往日更加谨慎,只远远避开人流高峰就回到官帽胡同。
等到两个时辰后,金湛才回到家里,他看着已经换上宽松睡衣,正躺着看话本子的安春风,神情有异。
“发生什么事了?”
安春风放下刚刚刊印成册,还没有开始销售的《白娘子传奇之状元祭塔》好奇问道。
金湛从她手中取下戏册子,一边翻看里面绘图精致的红衣状元郎,平静道:“你还记得古悬寺救下的那个郑家三娘子吗?”
提到郑家三娘子,安春风的脸色顿时就不好起来。
她轻嗤一声:“怎么,她还在原谅郑家人?”
古悬寺一案已经过去半年,结局真是一言难尽,郑家三娘子更是把安春风气得够呛。
正月时金湛和安春风两人借着求子的名头出城“找寻神医”。
因为陈老夫人在进京途中,听说城外有一个古悬寺很是有名。
谁知这个当地不显,而名声在外的古悬寺是一处骗子的盗窝。
那群骗子分工明确,一些人把破庙用黄纸改造成土制静音房,一些人专门在驿站给刚进京,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宣传古悬寺的神秘,还有一些人专门在城里当托。
几方人马两年里做得滴水不漏,结果被安春风识破奥秘,夫妻联手,当场就将庙里骗子全部抓获。
一月后又把几个散在城里,负责走户串门的婆子也一并抓住。
可结果并非人人想的那般骗子罪有应得,受害者感激涕零。
到升堂时,苦主无一人到案,都说自己没有被骗。
郑家更是到京兆府鸣鼓喊冤,说堂堂兵马司指挥使金大人胡乱污人清白,自家三人只是去祈福,被说成求子,要金湛出面对她们赔礼道歉。
被自家人欺骗,差点受辱的三娘子还举着一个大大的“冤”字,跪在兵马司衙门。
受害人能矢口否认,骗子们也齐齐翻供,最后京兆府只能放人,眼睁睁看着嫌犯扬长而去。
古悬寺骗局把金湛弄成了一场笑话。
同僚们都是议论纷纷,说金大人是好心救了狗,又说那些女人活该被骗。
这一场闹下来,就连皇上都知道他去找神医求子。
安春风知道后,顿时气得肝疼,骂三娘子这样的人真是无知。
不用多想也知道,三娘子她们这样做,肯定是有其他方面的压力。
女人的名声要紧,家族的名声要紧,哪怕打掉牙齿也要和血往肚里吞。
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只得直接污蔑兵马司指挥使金湛这个救命恩人。
同情归同情,安春风心中还是不能原谅她们这样的做法,更何况还让金湛受委屈。
只不过金湛什么恶名都能背,早就习惯别人的谣言。
他自己无所谓,还劝解气得要收拾郑婆子的安春风。
“郑家这样做,无非就是想给他自己找回颜面。冤枉别人的人,心里最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等你以后当兵马司指挥使夫人久了,到那时才知道这几句话不算什么。
“人上一百、五花八门,牛鬼蛇神都能遇上。
现在要是出言辩解,郑家颜面挂不住,肯定会对三娘子下手遮羞,那就要出人命。”
金湛见到的命案太多了,不用多想都知道郑家的处理方法。
于是安春风也就不再提古悬寺,免得给自己和金湛添堵。
现在金湛重新提起,难道又出现了转机?
金湛握住她的手,用最平静的语气道:“郑家三娘子……跳楼自尽了!”
安安虽然没有再提古悬寺,可还是耿耿于怀,毕竟三娘子这群人是她亲自救出来的。
金湛跟她夫妻一年,知道她内心不是寻常女子那般脆弱。
与其等到明后两天让安安知道三娘子的死讯,还不如自己先说出来。
七夕节,最是浪漫的节日里。
各处酒楼的小戏台上,白娘子和许郎君还在缠缠绵绵秀恩爱。
郑三娘子就在自家夫君面前,从酒楼三楼跳下,摔死在人潮拥挤的街上。
因为三娘子夫君郑伯文有了新欢,而且还怀了身孕,郑家要休妻另娶。
安春风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三娘子为了郑家付出那么多?她会舍得去死?还有那新娶的女人怎么就突然有孕的?”
她不相信,郑伯文沾过身的妻妾通房丫鬟一直无子,现在跟一个外面的女人宿过几夜就有孕了,谁信?
金湛撇开外面的女人为什么突然有孕这个问题,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无须解释。
他只淡淡道:“郑伯文说他已经休妻,三娘子不愿离去,追到自己看戏的酒楼打闹,两人拉扯之间,三娘子失足跌下窗口,万年县衙已经将所有涉案人员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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